尖锐的空袭警报划破清晨的天空时,林秀珍正在市场挑选最后一把青菜。她的手指还沾着菜叶上的露水,耳边就炸开了第一声炮响。
轰炸!快跑!商贩的尖叫让整个市场瞬间沸腾。
林秀珍的菜篮掉在地上,西红柿滚进泥水里。她逆着四散奔逃的人群,拼命往家的方向挤。五岁的小安还在家里等她。
街道上已是一片混乱。一辆军用卡车歪斜地撞在电线杆上,司机满脸是血地趴在方向盘上。远处升起的黑烟像一条丑陋的巨蟒,蜿蜒着爬向天空。林秀珍的布鞋踩过碎玻璃,脚底传来刺痛,但她不敢停下。
妈妈!妈妈!她仿佛听见小安的哭声混杂在爆炸声中。
转过街角,林秀珍的心沉了下去——她住的公寓楼被炸掉了一角,砖石裸露像被撕开的伤口。三楼他们的家,窗户已经不见了。
小安!她尖叫着冲进摇摇欲坠的楼道。楼梯上散落着邻居家的相框,玻璃碎片中一张全家福正对着她微笑。林秀珍的膝盖在发抖,但她一步跨过三级台阶。
家门歪斜地挂着,客厅里满是尘土和碎渣。林秀珍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她跌跌撞撞地穿过倒塌的书架。
小安!回答妈妈!
衣柜里传来微弱的响动。林秀珍扑过去拉开柜门,小安蜷缩在她的冬衣中间,怀里紧紧抱着她昨晚读给他听的童话书。
妈妈说过...有危险就躲在这里...小安的脸上挂着泪痕,声音细得像只受惊的小猫。
林秀珍把儿子搂进怀里,他的心跳快得像要飞出胸膛。窗外又一声爆炸震得衣柜门砰砰作响,她下意识用身体挡住小安。
我们得离开这儿。林秀珍抹了把脸,从衣柜深处扯出早就准备好的逃生包。里面有三瓶水、几包饼干、小安的哮喘药和她全部的积蓄。
小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爸爸呢
林秀珍的喉咙发紧。丈夫三天前去边境送货,现在通讯全断。爸爸...爸爸会找到我们的。她给小安套上外套,手指颤抖地系着扣子。
楼道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林秀珍屏住呼吸,抓起厨房里的擀面杖。门被猛地推开,却是楼下的李奶奶,她苍白的头发上沾满墙灰。
城南还没被炸,老人气喘吁吁地说,听说红十字会设了庇护所。
林秀珍看了眼窗外,硝烟中的太阳像枚血红的硬币。她蹲下平视小安:我们要走很远的路,你能当妈妈的小勇士吗
小安点点头,把童话书塞进背包。林秀珍用围巾裹住他的口鼻,抱起他冲进充满火药味的空气里。
街道已成废墟,电线杆像被折断的芦苇般倾斜。一群士兵从街角跑过,枪声在不远处爆豆子似的响着。林秀珍贴着墙根前进,小安的脸埋在她肩上。
蹲下!李奶奶突然拽了她一把。一架战机呼啸着掠过屋顶,投下的阴影转瞬即逝。林秀珍的膝盖重重磕在碎石上,但她紧紧护着小安的头。
转过两个街区,逃难的人群逐渐汇成一条蠕动的长龙。有人推着堆满家当的购物车,有老人坐在轮椅里被儿女推着走。一个年轻女人抱着婴儿,襁褓上沾着血迹。
妈妈,我脚疼。小安小声说。林秀珍这才发现他左脚的运动鞋不知什么时候丢了,袜子磨出了洞。她咬咬牙,把儿子背起来,逃生包勒在胸前生疼。
看!有人突然指着天空喊道。林秀珍抬头,看见一串白色降落伞像蒲公英般缓缓飘落。但下一秒,机枪声从屋顶响起,那些伞兵在空中就变成了破碎的布片。
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林秀珍被撞得踉跄几步,差点摔进路边的弹坑。小安在她背上抽泣,温热的眼泪渗进她的衣领。
前面有检查站!有人喊。林秀珍眯起眼,看见路障旁晃动的钢盔反光。她犹豫了——士兵们会帮助平民,还是会像传闻中那样...
一声尖锐的哨响。接着是扩音器刺耳的电流声:所有平民立即趴下!重复,立即趴下!
林秀珍还没来得及反应,枪声就撕裂了空气。她扑倒在地,用身体盖住小安。子弹打在柏油路上溅起火星,近得能闻到灼热的气息。有人在她身边倒下,温热的液体溅到她脸上。
妈妈我怕...小安在她身下发抖。
数数,像我们玩游戏那样数数。林秀珍贴着他耳朵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镇定。小安开始小声数数,奶声奶气的声音在枪声中几乎听不见。
二十三、二十四...
枪声突然停了。林秀珍听见靴子踏过碎石的声音越来越近。她抱紧小安,闭上眼睛祈祷。
你们!起来!一个粗哑的声音吼道。
林秀珍抬头,看见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她的眉心。持枪的士兵满脸烟灰,左袖被血浸透。他的眼神让林秀珍想起屠宰场里的牛。
证件!士兵厉声道。
林秀珍颤抖着从包里掏出身份证。士兵扫了一眼,突然盯着小安:男孩多大了
五岁...他才五岁...林秀珍把小安往身后藏。
士兵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他回头看了眼同伴,突然压低声音:往西走两个街区,有辆蓝色卡车。说是老陈让你们上的。说完踢了踢她脚边的逃生包,快走,趁我没改主意。
林秀珍抱起小安就跑,心脏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身后传来士兵驱赶其他人的吼叫声,和零星的枪响。
她拐进一条小巷,墙上的涂鸦被炸得支离破碎。小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小脸涨得通红。林秀珍慌忙摸出哮喘喷雾,看着他吸了两口才稍微平复。
妈妈,我们会死吗小安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林秀珍亲了亲他汗湿的额头:不会的,妈妈答应过要带你去海边记得吗她说着自己都快相信的谎言,调整姿势继续前进。右腿传来剧痛,可能是刚才摔倒时划伤了。
巷子尽头果然停着辆蓝色卡车,车斗里已经蹲着十几个难民。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站在车尾抽烟,看见她们立刻掐灭烟头。
老陈让我上的车。林秀珍哑着嗓子说。
男人打量着她和小安,突然伸手帮她把孩子抱上车:最后一班,算你们走运。
卡车在颠簸中启动时,林秀珍看见远处她住的那片街区升起新的烟柱。怀里的逃生包轻得可怕——三瓶水已经碎了两瓶,饼干在混乱中不知去向。小安靠在她怀里昏昏欲睡,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会好的,她摸着儿子柔软的头发低语,明天一定会好的。
data-fanqie-type=pay_tag>
但当她抬头看向车外掠过的燃烧的建筑物时,林秀珍知道,这个兵荒马乱的日子,可能只是无数个同样日子中的第一个。
卡车的每一次颠簸都让林秀珍腿上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低头看去,发现右裤腿已经被血浸透了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在帆布上慢慢晕开。小安靠在她怀里睡着了,睫毛随着车辆的摇晃轻轻颤动。
你的腿需要处理。
林秀珍抬头,看见对面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正盯着她的伤处。女人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半瓶水和一条干净手帕。
我...我是医生。女人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车上的孩子们,让我看看。
林秀珍犹豫了一下,轻轻挪动身体,尽量不惊醒小安。当医生掀开她被血黏住的裤腿时,她咬住嘴唇才没叫出声。一道十厘米长的伤口狰狞地翻卷着,里面还嵌着几粒碎石。
需要清创缝合,医生皱眉道,但现在...她做了个无奈的手势,开始用清水冲洗伤口。
冰凉的触感让林秀珍打了个哆嗦。车斗里其他人大多沉默不语,只有一个老太太在角落里不停祈祷。卡车转过一个急弯,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
你是儿科医生林秀珍注意到医生布袋上绣着的小兔子图案。
医生点点头,眼镜片后的眼睛突然湿润了:我在儿童医院工作。昨天轰炸时...她的声音哽住了,手上的动作却依然轻柔专业。
林秀珍没再追问。她看着医生用撕开的干净衬衣包扎她的腿,手法娴熟得像做过千百次。包扎完毕,医生突然从布袋深处掏出一个小铁盒。
最后两颗糖,她轻声说,往小安手里塞了一颗,给我女儿留的。她没说自己女儿在哪,林秀珍也没问。
卡车突然急刹车,所有人都向前栽去。林秀珍本能地护住小安的头,自己的肩膀重重撞在车斗挡板上。
下车!全部下车!
司机跳下来猛拍车斗,脸色惨白。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不是汽车,而是...
战斗机!散开!
人群像炸开的蚂蚁窝般四散奔逃。林秀珍抱起刚被惊醒的小安,跟着医生跳下车。他们刚跑出十几米,一声刺耳的呼啸就从天而降。
爆炸的气浪把林秀珍掀翻在地。她死死护着小安,感觉热浪像一堵墙般拍在背上。耳鸣中,她听见人们的尖叫和建筑物倒塌的轰响。
妈妈!妈妈!小安的哭声把她拉回现实。
林秀珍撑起身体,眼前的景象让她胃部痉挛——卡车已经变成了一团燃烧的废铁,附近几栋房子正在坍塌。一个浑身是火的人形踉跄着走了几步,然后像木偶一样栽倒在地。
这边!医生在不远处挥手,她的眼镜碎了一片,白大褂上满是尘土。
林秀珍抱起小安向医生跑去,右腿的伤口像被烙铁灼烧般疼痛。小安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小小的身体不停发抖。
那边有个防空洞!医生指着街对面半塌的邮局。
她们刚跑到马路中央,又一架战机俯冲下来。林秀珍看见机翼下火光一闪,本能地把小安和医生一起扑倒在路边的排水沟里。火箭弹击中了邮局,砖石像雨点般砸在她们周围。
会走路的血人...小安突然喃喃道。
林秀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失去左臂的男人正茫然地站在街心,鲜血从他肩膀的断口喷涌而出,在阳光下呈现出诡异的鲜亮。
别看!她捂住小安的眼睛,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男人摇晃了几下,像棵被砍倒的树一样缓缓倒下。
医生突然站起身:那边有个诊所!我看见红十字标志了!
林秀珍眯起眼睛,在烟尘中隐约辨认出五十米外一栋还算完好的小楼,门口挂着半掉的红十字旗。她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右腿已经完全不听使唤。
我扶你。医生架起她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牵着小安。
三人跌跌撞撞地向诊所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林秀珍的视线开始模糊,她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正顺着小腿流进鞋里。
诊所里已经挤满了伤员。走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呻吟的人们,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一个护士模样的女孩迎上来,看到医生的白大褂时明显松了口气。
我们需要手术室!医生喊道。
全满了!地下室还有位置,但...护士看了眼林秀珍的腿,没有麻醉剂了。
没关系,林秀珍咬着牙说,先救孩子...小安需要...
她的视线突然倾斜,地板迎面扑来。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她听见小安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医生急促的指令声。
...失血过多...需要立即...静脉注射...
黑暗中有光点闪烁,像夏夜的萤火虫。林秀珍梦见自己带着小安在海边,丈夫正在沙滩上生火准备烧烤。海浪温柔地拍打着岸边,远处有海鸥的鸣叫...
妈妈!
小安的呼唤把她拉回现实。林秀珍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易病床上,右腿被木板固定着。小安趴在她枕边,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眼睛亮晶晶的。
医生说你会好的,他小声说,从口袋里掏出那颗已经有些融化的糖,给你吃。
林秀珍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得像塞了一把沙子。医生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杯水。
你运气不错,医生说,帮她抬起头喝水,弹片只划伤了肌肉,没伤到骨头。她的白大褂上沾满了血,但表情比在卡车上时平静许多。
谢谢...林秀珍嘶哑地说。
医生摇摇头:别谢我。你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前线正在推进,据说今晚会打到这个街区。
林秀珍的心沉了下去。她试着动了动右腿,一阵剧痛立刻窜上脊背。
红十字会明天早上会在城南体育场设立临时庇护所,医生继续说,一边检查她的包扎,有军队护送的车队。
我们怎么...林秀珍看着自己动弹不得的腿。
医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画着简易地图:我的同事会带一批轻伤员过去。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你可以和小安一起走。她顿了顿,我...我得留下来照顾那些动不了的人。
林秀珍突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想说什么,医生却摇摇头,把地图塞进她手里。
体育场有医疗站,到那儿再处理一次伤口。医生说着,突然摘下手表塞给小安,送给你,小勇士。帮我...帮我看着时间好吗
小安郑重地点头,把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手表套在细细的手腕上。
窗外,又一轮炮击开始了。远处腾起的烟柱像黑色的巨人,缓缓向城市伸出魔爪。诊所的玻璃被震得嗡嗡作响,某个病房里传来伤员的惨叫。
林秀珍握紧小安的手,看着医生走向其他病床的挺拔背影。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日子里,有些人变成了野兽,而有些人,则成为了黑暗中最明亮的光。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林秀珍拄着医生找来的木棍,一瘸一拐地跟在队伍最后。小安紧紧抓着她的衣角,另一只手不断摩挲着手腕上那块过大的手表。
还有多久天亮小安小声问。
林秀珍看了看东方依然漆黑的天际:快了。
这支由医生同事带领的队伍实际上只有七个人——两位老人,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一个左眼缠着绷带的少年,再加上她和孩子。所有人都沉默地向前挪动,像一群受伤的幽灵。
带队的男护士突然举起手示意停下。前方街道上,一辆坦克的残骸正在燃烧,火光映照出几个晃动的身影。
士兵,男护士压低声音,我们绕路。
林秀珍的右腿疼得像有无数根针在扎。绕路意味着要多走至少两公里,她不确定自己能撑到那里。但当她看到坦克旁士兵手中武器的反光时,咬紧了牙关。
他们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黑暗中,林秀珍的脚踢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她低头看去,是一具穿着睡衣的女尸,苍白的脸朝上,眼睛还睁着,仿佛在质问天空。
别看。她捂住小安的眼睛,自己却忍不住干呕起来。
妈妈,我不怕,小安却拉开她的手,她只是睡着了,像白雪公主那样。
林秀珍喉咙发紧。她想起战前每晚给小安读的童话书,现在那些美好的故事成了孩子理解死亡的唯一方式。
队伍最前面的男护士突然急促地挥手:蹲下!
所有人都立刻蜷缩在墙根。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和粗鲁的叫喊声。一束强光扫过巷口,林秀珍能清楚地听见军靴踏过碎石的声音。
......每个街区都要搜查......断断续续的话语随风飘来。
抱着婴儿的母亲突然发出一声抽泣。男护士严厉地瞪了她一眼,那女人立刻把脸埋进婴儿的襁褓中。婴儿竟然奇迹般地没有哭闹,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这个疯狂的世界。
脚步声和灯光渐渐远去。男护士数到一百,才示意大家继续前进。
前面拐弯就是老城墙,他指着远处一道模糊的轮廓,过了城墙就相对安全了。
林秀珍的右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只能靠左腿和木棍拖动身体。小安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痛苦,突然松开她的衣角,跑到前面去扶那位走路摇晃的老太太。
奶奶,我扶您。他稚嫩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脆。
老太太颤抖的手摸了摸小安的头:好孩子......她从口袋里掏出半块饼干,给你。
小安摇摇头:妈妈说不可以拿别人的食物。
现在是非常时期,老太太坚持道,好孩子应该长得壮壮的。
林秀珍看着小安接过饼干,小心翼翼地掰成两半,把大的那块塞回老太太手里。她的眼眶突然发热——在这地狱般的夜里,五岁的儿子竟比许多大人更懂得如何做人。
他们终于来到老城墙下。这道始建于明朝的城墙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像个垂暮的老人般佝偻着身躯。男护士找到一处缺口,示意大家快速通过。
体育场就在那边,他指着东南方向,大约三公里。我们得在天亮前赶到。
林秀珍望向他说的地方,只看到一片黑暗。她的腿已经支撑不住了,但想到小安,她必须继续前进。
穿过城墙后,街道明显安静了许多。偶尔还有零星的枪声,但已经远得像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回声。路边的梧桐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城市的伤痛。
休息五分钟。男护士看了看表说道。
林秀珍瘫坐在一棵树下,小心地卷起裤腿查看伤口。绷带已经被血浸透,伤口边缘开始泛白——感染的征兆。她悄悄从逃生包里找出最后一片抗生素,干咽下去。
妈妈,喝水。小安递过来医生给的水壶。
林秀珍只抿了一小口:你喝。
小安摇头:我不渴。但他的嘴唇已经干裂起皮。
林秀珍正要坚持,一阵突如其来的炮击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远处腾起数道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
是体育场方向!男护士脸色大变。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炮击持续了约莫一分钟,然后归于寂静,但那火光却越来越亮。
庇护所......抱着婴儿的母亲喃喃道,声音里充满绝望。
男护士咬了咬牙:我们得去看看。也许......
他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也许还有人活着,也许只是外围被击中,也许......
队伍再次启程,但这次步伐明显沉重了许多。小安走回林秀珍身边,小手紧紧握住她的两根手指。
是坏叔叔在放鞭炮吗他天真地问。
林秀珍不知如何回答。她多希望这真的只是一场吵闹的庆典,而不是夺走无数生命的战争。
睡一会儿吧,她轻声说,妈妈背你。
尽管腿伤严重,她还是把小安背了起来。孩子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像黑暗中的小火炉。小安很快就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喷在她后颈上。
天边开始泛白时,他们终于看到了体育场——或者说,曾经是体育场的地方。那个能容纳五万人的宏伟建筑现在成了一片火海,扭曲的钢架像巨兽的肋骨般刺向天空。消防车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但谁都知道已经太迟了。
怎么会......男护士跪倒在地,明明说好这里是安全区......
老太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少年赶紧扶住她。婴儿终于开始啼哭,声音刺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林秀珍感到一阵眩晕。庇护所没了,她的腿伤越来越重,食物和水所剩无几......她低头看着熟睡的小安,孩子脏兮兮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还有其他地方吗她问男护士。
男护士茫然地摇头:所有官方庇护所都......他突然停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传单,等等,教堂!圣米迦勒教堂昨天被设为临时避难所了!
林秀珍接过传单,上面印着一个哥特式教堂的照片,角落里盖着市政府的公章。
有多远
大概......男护士环顾四周,突然指向西北方向,那边!不超过两公里!
队伍重新燃起希望。老太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圣像亲吻了一下,少年搀扶着她加快了脚步。林秀珍调整了一下背着小安的姿势,咬牙跟上。
太阳完全升起时,他们终于看到了教堂的尖顶。那座红砖建筑奇迹般地完好无损,彩色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教堂前的广场上挤满了难民,但秩序井然,几个穿黑袍的神父正在分发食物。
我们到了......男护士声音哽咽。
就在他们准备穿过最后一条马路时,一阵引擎的轰鸣声从背后传来。林秀珍回头,看见三辆军用卡车正朝这个方向驶来,车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
快跑!男护士大喊。
人群瞬间四散奔逃。林秀珍拖着伤腿拼命向前,小安在她背上惊醒,吓得哭喊起来。教堂门口的神父们显然也注意到了危险,正挥手让难民们赶紧进去。
林秀珍距离教堂大门还有二十米时,第一声枪响了。她听见子弹打在石墙上的脆响,本能地弯下腰护住小安。右腿的伤口彻底崩开,温热的血顺着小腿流下,在地上留下暗红的痕迹。
十米。又一阵枪声,这次更近。她身旁的少年突然惨叫一声,捂着肩膀倒下。
五米。林秀珍已经能看到神父惊恐的脸。她使出最后的力气,把小安从背上放下,推向神父的方向。
带他走!她嘶吼着,声音几乎不像自己的。
神父一把抱住小安,却不肯丢下她。另一个神父冲出来架住林秀珍的手臂,拖着她向大门移动。
小安的哭喊声刺穿耳膜:妈妈!妈妈!
林秀珍感到意识开始模糊。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她看见教堂的彩色玻璃上映出朝阳的血红色,美得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