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现，山坳中飞鸟惊翅而起，振羽声间隐约可闻起此彼伏的呼喝人声，只是一望无际的茂密枝叶阻拦了他们的声音，山门前还是静悄悄的，唯有扫帚扫过门前落叶的“簌簌”声。
一只浑身雪白的鸟儿拍拍翅膀，鸟爪轻巧地点在石碑上停住，抖了抖饱满的胸脯，正对着朝阳梳理羽毛时，一道阴影拢住了它，它机敏地扬起圆溜溜的鸟头，一对黑豆子般的眼睛对上一张人脸，那人对着它轻轻吹了口气，吓得它急忙甩甩翅膀飞走了，飞到自己主人肩上，吱吱喳喳地叫了一通，似在告状。
垂着长长白胡子的老爷爷停下扫地的动作，安抚般摸了摸肩上的鸟儿，抬起佝偻的身子，朝来人看去。
只见那人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面容俊朗，一身方便行动的短打布衣，腰间佩剑，身后牵着一匹马，一人一马俱是风尘仆仆，载满了行李，此刻青年喘了口气，放下手上的大包小包的东西，正正经经地对石碑抱拳行礼：“弟子周元，此番幸不辱命，游历归来！”
一礼毕，这名自称“周元”的青年从怀里拿出一只酒囊，在铁画银钩着“炼心门”的山门石碑上摆好。
这才对盯着他看的扫地老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舞动手指，比划手语：“宋爷爷，我回来了！”
“周元回来啦？”扫地的宋爷爷认出他是谁，开心地咧嘴笑了，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露出没剩几颗牙齿的嘴巴，他也慢悠悠地比划起来：“回来就好，快进去休息，大家都可想你了！”
青年却不走，他从裤腰上摘下另一个酒囊，双手献上。
宋爷爷虽然口不能言，耳不能闻，眼睛也花了，手也抖了，但嗅觉灵敏依旧，隔着酒囊他都能闻到里面定是美酒，浑浊的眼睛陡然一亮，迫不及待地接过，打开深深嗅了一口。
周元见他表情就知他满意，得意地比划道：“这可是无双酒楼买的西凤酒，宋爷爷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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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头连连点头，不住地对他竖起大拇指，再深深嗅了几口，才咽着口水把酒收好，他晚上得准备点好下酒菜，慢慢品尝。
周元见状黯然失笑，干脆抢过他手里的扫帚，动作利落地几下就把山门扫干净了，带着他一起走进山门。
山门前有一间小屋充作门派岗亭，此时轮守的弟子看到他走近，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见那弟子呆愣在原地，青年佯装生气，板着脸道：“才两年没回来就认不识我了？亏我还照约定给你带了风筝回来。”
听到这句话，小弟子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兴奋地冲上前：“大师兄，你回来了！”
不等人家高兴，便追问道：“我的风筝呢？”
“你是想我还是想你的风筝？”被称作大师兄的周元笑骂道，却不卖关子，跟变戏法似的从大包小包的行囊里掏出准备好的老鹰风筝，“喏，不值守的时候再玩。”
“好！”
与小弟子轮换的夜班弟子本在小屋里休息，听到动静，推开窗户，一眼就看到了他，顿时困意全无，衣衫不整地冲出来抱着他要礼物，“大师兄，还有我，还有我！”
青年掰过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看，才从这张长开的脸上找出往日熟悉的痕迹：“哎呀，我们小十九长大了，都能独当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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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心仪礼物的小十九懂事地替他扛起部分行李，谁知仅是部分就抬得他踉跄了一下，不由惊愕笑道：“大师兄神力更甚以往！”
两人一边闲谈一边上山，路上零零星星遇到出来晨练的同门，个个看到他都两眼放光，部分感性的师妹竟还哭了。
“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大师兄我们好担心你……”
搞得他手忙脚乱，掏出许多脂粉、丝帕哄人，这一路走来跟在他身边的队伍不断壮大，浩浩荡荡，好不壮观。
大师兄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炼心门上上下下都出来迎接他。
“大师兄回来啦！”
“什么？大师兄回来了？！”
“哇，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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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练武场指点后辈们练剑的方问心听到关键词，心绪登时一乱，下手没了轻重，直接把小师妹手上的剑打飞了。
啧，怎么学这么久了连剑都握不住？
方问心暗自不满意，但余光瞥见周围来来往往的同门，只弯腰捡起地上的剑，面上一派温和地递给胆小的师妹，安慰道：“师妹才学剑不久，力气小拿不住很正常。”
最后交代一句：“今日练剑招前先练一千下挥剑。”
小师妹脆声应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小小松了口气，不知为何方师兄看着她的时候，她总会不由自主的紧张，没想到这次连剑都没握住，不过也还好今日是方师兄指导，不然肯定不止一千下挥剑。
这么说来，论教学，方师兄反而是最不严格的那个呢，对他们也没有什么重话，可是比起他，反而其他师兄更得大家喜欢，为什么呢？
方问心走近刚才提到“大师兄”几字的师弟们，脸上是一贯的淡然，平缓的声线听不出他的情绪：“不练剑，在这里议论什么呢？”
“方师兄！”
“方师兄！听说大师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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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大师兄都快到前殿了！”
听到这个消息，方问心心里咯噔一声。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再看看因周元回来而兴奋的师弟们，方问心再想想这几年自己努力在大家面前维持的好师兄人设，越发不是滋味，右手攥紧了腰间的剑，面上却风轻云淡地说：“看你们也呆不住，去吧。”
几个师弟当即感激地冲他拱了拱手：“多谢方师兄！”
反正就算他不说，他们也会偷偷溜去迎周元。
方问心注意到练武场越来越少的人，默默想着，不如卖个人情，积攒人望，日后好接任掌门之位。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才勉强压下心中的不甘。
周元、周元、周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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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魂不散的家伙。
正在角落挥剑的小师妹发现人都往外走，那些人一边走还一边呼朋伴友地招呼：“大师兄回来了！咱接他去！”
她抓住几位师兄好奇道：“大师兄是谁啊？”
这问得当事人面面相觑，似是没想到居然还有人问这个问题，突然其中一个恍然道：“噢，小师妹是大师兄下山游历那一年入门的，不知道也正常。”
几人七嘴八舌地向小师妹介绍起来，骄傲的模样简直像在夸他们自己：
“大师兄江湖人称千钧剑。”
“大师兄是咱们这一辈里武功最高的！”
“大师兄人可好了，教武功不藏私，从来不打骂我们，还时常在我们做错事时替我们求情。”
“大师兄还给我缝过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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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和我一样都是孤儿出生，但我感觉大师兄就像我娘亲一样……”
小师妹听着他们大师兄长大师兄短，回想起入门这一年多只存在于大家口中的神秘大师兄，也来了兴趣，便在师兄们拉她去前殿时没有挣扎。
“好像去前殿拜见掌门和几位师叔了，走！”
而在前殿，几位几十年如一日早起练武的师叔伯们收到大弟子周元游历归山的消息，早已坐在殿上等这位他们最看好的弟子前来拜见。
周元屏退身后一群尾巴似的师弟师妹们，一人入殿，向几位长辈行了大礼：“师父、师叔，弟子回来了。”
最冲动好动的小师叔已经纵身而起：“看剑！”
周元早有准备，拔剑应对，两人一击即退，小师叔连退数步才停下后退的趋势，他摸了摸震得发麻的虎口，仰天大笑：“不错不错，腰盘稳健，内力深厚，神光内敛，一力破万会，不愧是千钧剑。”
“小师叔，承让。”
另一位师伯看得手痒，也跳下来：“我来看看你的剑招有何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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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考察剑招，周元自觉控制住力道，和师伯打得有来有回，解起招来身姿飘逸，剑招灵巧刁钻，有好几次竟能躲过经验丰富的师伯的预判，打他个出其不意。
几十招后，师伯主动退开，擦了擦额角的汗，看向主位的掌门夸道：“不错，剑招奇诡，却没学得那些市井下流招数，师兄，你的君子剑后继有人了。”
不等周元自谦几句，姗姗来迟的方问心听不下去了，都当他这个掌门亲儿子是死的么？
他跨进前殿：“掌门师父的君子剑一直都后继有人。”
说完朝屋内难得聚齐的前辈们行礼，当然最后也没忘了大师兄，这点表面功夫，他这个要继承“君子剑”的人还是做得的，再说了，他毕竟是未来掌门，这点容人之量也是有的。
看到他，掌门方锻潮刚才还因见到得意门生而略带笑意的脸立刻淡了几分：“今日不是你值守练武场，教导后辈吗？现在你来这里，是擅离职守？”
“听到大师兄回来的消息，师弟师妹们都静不下心练剑，我索性放了他们，练剑的时间晚上肯定是要补回来的。”
掌门却不管他的理由，斥道：“一时懈怠，终身了了。你这个师兄是怎么当的？连师弟师妹都管不好？”
方问心只得低头认错：“是弟子失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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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一下子沉凝起来，毕竟老子教训小子，谁也不好说话。
最后还是周元开口解围：“弟子还是觉得千钧剑最适合弟子。”
掌门抚掌大笑：“好好好，名头都是自己闯出来的，我门弟子，就是要有这种敢闯敢拼的气魄。”
门外围观的弟子们听得热血沸腾，纷纷开始畅想日后自己下山闯荡江湖得到的称号是如何威风了。
一旁被忽略的方问心咬紧了后牙，假笑称是。
眯起的桃花眼不着痕迹地瞟向众人的焦点，偷偷瞪了他一眼。
——这人怎么没死在外面？
看来人人都爱的大师兄，也有人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