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拉皮卡睡着了。
他入睡得很快,毕竟一路上都是靠他驭使陆行鸟赶路,后来在集市上的行动也不太顺利,一整天的疲惫让他很快陷入了梦乡。
但他又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会发出一些听起来就很辛苦的声音。
人的一生中大约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被用于睡眠,人不能缺少睡眠,而处于睡眠状态中的人会失去对自我意识的控制权,他们永远无法选择睡眠时是否会做梦,无法决定梦的内容是什么。
但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是人潜意识的体现。在失去了自我意识的控制后,梦或许能够反映一个人真实的感受。
梅洛撑着脑袋,无聊地盯着窗外的雨发呆。
雨让人心情烦闷。
手机在这里总算可以联网了,但是她最近不太想看手机,手头又没有其他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她在房间里搜刮了一遍,只在抽屉里找出一本陈旧的圣经
——信仰宗教的店家在住房中摆放经文,以此传播教义是常有的事。不过奸淫是十诫之一,身为声色场所的经营者,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信仰这个教?
梅洛把书放了回去,全当做没看见,如果要给她讨厌的题材排个序,哲学神学一类的书永远能排在地以交易的名义得到了暂时留在这里的理由,但是这也只是暂时的,无论是待在这里还是离开这里,她都觉得无可无不可。
对新事物的好奇很容易消散,对人和风景也没什么兴趣,除了枯枯戮山以外,她和这个世界好像没有任何联系。
揍敌客似乎就应该是这样的,因为和外界没有联系,所以才能没有任何负担地接下所有暗杀委托,因为杀人是业务,当然也不需要任何热情和喜爱,没有人会觉得这是缺陷,大家都夸她是个彻彻底底的揍敌客。
现在这套流程出了点问题,梅洛离家出走了。
而人始终是社会动物,远离了作为连接点的家人,无论多么不想承认,过分游离在世界之外还是让她积累了一些心理压力。
她本人也非常不习惯这种轻飘飘,没有任何束缚的感觉。
就在这时,有人走到她身边,看了会窗外的雨,然后也像她一样盘腿坐了下来。
直到窗外的雨声变小,她才看着雨幕开口。
“雨好像变小些了。”
“我之前就很疑惑。”
旁边的人和她几乎是同时开口。
梅洛侧头看向酷拉皮卡。
他确实是个十足的美少年,侧脸也是清秀到分辨不出性别,略长的金发已经垂至下巴以下,绿瞳专注地凝视着窗户外的景象。
雨水拍打在窗户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响声。
“明明不认识窟卢塔族的文字,看书的速度却超乎寻常地快。”绿瞳转而望向她,“你一直像这样整晚不睡吗?”
正解。
梅洛缓慢地眨了下眼:“……这次是要教育我吗?”
“并不是教育。”他纠正道,“熬夜对身体危害很大,我只是陈述事实,要不要听是你自己的事。”
“对塞西尔也是吗?”
酷拉皮卡知道梅洛是在暗指他早上和塞西尔吵架的事。
“人是无法说服一个人去做不想做的事情的,如果她会因为我的话而动摇,就说明她心里本来就想这么做,我只是帮她认清这一点而已。”
虽然她很认同酷拉皮卡的这句话,不过照他这么说,他和塞西尔不也是一模一样吗?她回去时见到的可是两个吵得面红耳赤的人。
如果不是戳到了心里在意的点,怎么会生气成那副样子?
沉默了一会,梅洛开口道:“只是说服的话,她不会那么生气的。”
或许是本能地意识到对方正与自己面临着相似的问题,偏偏两个人采取的应对措施截然相反,虽然很微弱,但是情绪总会在不经意间从话语中透露出来,两人又都不是迟钝的人,都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态度。
在这个时候说出的建议,很难不被认为是挑衅吧。
静了一会后,少年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嗯,我有在反省。”
“虽然不知道她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是能感觉到她是在逃避什么,而且是一件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事,因此我才会对她那么说,我觉得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但是实际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感和想法,这个世界上也并不存在什么绝对正确的选择。只要不是意图做出伤天害理的事,人都应该有选择自己想走的道路的权力。现在想来,我自以为是的举动对她而言无疑是一种冒犯。”
他一边整理思绪,一边慢慢说出自己的反思。
在前往小镇的路上,塞西尔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回响。
他有必须要做的事,但是那件事并不是他的全部,他希望能两全,但是这一路上他也在思考,如果真的有一天,要他在派罗和复仇间做出选择,他会怎么做。
复仇很重要,但是无论他问自己几遍,得出的答案都是同一个。
那时,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派罗。
怎么想都是派罗更加重要吧。
想通这一点时,他突然松了一口气。
过去觉得无法兼顾,只能依靠自己不停歇的加倍努力,妄想实现两全的压力和焦躁好像突然消失了。
居然要靠别人提醒才能领悟到这一点……意识到这点后,他简直对过去的自己感到羞耻。
“回去后我会再和她重新谈谈的。”
也会和派罗好好谈一谈。
他望向梅洛。
他能对她坦诚地说出这些话,不止是因为她对他来说扮演着“老师”的角色,更重要的是……
她很透明。
他只能这么形容她。
酷拉皮卡曾经在最开始的几天问过她一个问题,为什么她在见到自己的火红眼后没有任何反应,一般来说就算没有恶意,也会感到好奇,塞西尔就曾经向关系更好的派罗问过眼睛的事。
但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即使他问起,她的反应也很平淡,即使在知道火红眼的功效和在外界的风评后,她依旧认为他们的红眼睛和她的异色瞳一样是一种稍微有些特殊的自然现象——他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
没有怜悯,没有恐惧,没有贪欲,她的眼神就像在说他们的事对她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但是同时,她又确实有把他们当做与自己一样普通的人类看待。
静静的,就好像一个透明的容器,无论放什么进去,都能不带任何修饰和色彩,直白地映出放置进去的东西的本质。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她面前倾诉是一件格外容易的事。
“……”
梅洛愣愣地看向酷拉皮卡。
这种事情,果然是只要认真思考就能明白的。
即便是仅仅相处了几个月,甚至有些不对付的人,都能仅凭“想要帮助对方”的想法做到体谅对方的心情,尊重对方的决定。
她更加不开心了。
外面还在下雨,室内光线昏暗。
未经变声的声音相当柔和,酷拉皮卡还在说什么,但是梅洛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的话上了。
觉得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想做些能让人开心的事。
“酷拉皮卡。”
她喊了他一声。
少年停止检讨,翠色的瞳孔与她的对视上。
同样是长相女气,但与乍看很乖巧,一旦对视,就像要把人吞噬进去的昳丽面容不同,酷拉皮卡五官漂亮到近乎锐利,翠色的眼瞳却像湖水一样宁静。
空气中原本快要习惯的香气突然间彰显了自己的存在感。
猫瞳微缩了一瞬。
梅洛手指微蜷,身体不动声色地往少年的方向倾了些,她注意到了对方发丝间因为她突然拉进距离而变红的耳垂。
他的视线直愣愣的,集中到了她的耳朵上,他在看什么?
算了,不重要。
眼看着对方依旧没有拒绝的动作,她抬手挽了下因为动作垂落到胸前的长发,开口邀请道:
“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