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永和三年,大周皇宫。
秋风卷着残叶扫过太医院门前的青石阶,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跪在地上,用粗布一寸寸擦拭着石板缝隙里的药渍。
哑女,贵妃娘娘传你过去!尖利的女声刺破了太医院清晨的宁静。
孟如娇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继续擦拭的动作,直到一只绣花鞋狠狠踩在她的手背上。
聋了吗苏贵妃传你诊病!
孟如娇缓缓抬头,露出一张不施粉黛却清丽绝伦的脸。她轻轻点头,起身拍了拍裙上的灰尘,跟着趾高气扬的宫女向锦绣宫走去。
一路上,宫女不断回头瞪她:别以为皇上多看了你一眼就能飞上枝头,不过是个罪臣之女,连给我们贵妃提鞋都不配!
孟如娇面色平静,仿佛没听见这些羞辱。三年前,孟家因牵涉废太子谋反案被满门抄斩,只因她精通医术才被特赦入宫为奴赎罪。这深宫里的每一日,都是煎熬。
锦绣宫内,苏贵妃慵懒地倚在美人榻上,见孟如娇进来,眼中闪过一丝嫉恨。
本宫近日头疼得厉害,太医院那群废物开的药都不见效。听说你医术不错,来给本宫看看。
孟如娇跪下,恭敬地为贵妃把脉。她手指刚搭上那雪白的腕子,就察觉脉象平稳有力,哪有什么病症
就在这时,苏贵妃突然打翻案几上的药碗,尖叫道:大胆贱婢!竟敢给本宫下毒!
孟如娇瞳孔骤缩,急忙摇头,在随身携带的小木板上快速写道:娘娘明鉴,奴婢未曾碰过药碗。
还敢狡辩!苏贵妃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来人啊,把这谋害主子的贱婢拖出去杖毙!
何事喧哗一道冷冽的男声从殿外传来。
所有人立刻跪伏在地。孟如娇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看见一双绣着金龙的玄色靴子从眼前走过。
陛下!苏贵妃立刻换上娇弱的声音,这贱婢竟敢对臣妾下毒,求陛下为臣妾做主啊!
秦墨霄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记忆里这是孟家那个精通医术的女儿。他记得那双眼睛,清亮得像是能看透人心。
你有何话说皇帝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孟如娇抬头,急急在木板上写道:陛下明鉴,奴婢冤枉!
朕讨厌人写字。秦墨霄冷冷道,说话。
奴婢冤枉!奴婢没有下毒!孟如娇的声音因长期不说话而有些嘶哑,却意外地清脆悦耳。
秦墨霄眉头一皱,这声音让他心头莫名烦躁。聒噪。既然喜欢下毒,又喜欢当哑巴,就尝尝哑药的滋味吧。
孟如娇惊恐地睁大眼睛,还未来得及求饶,两个太监已经按住她,强行灌下一碗黑色药汁。
火辣辣的痛感从喉咙蔓延到胸腔,她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拖去浣衣局,朕不想再看见她。秦墨霄转身离去,再没多看她一眼。
苏贵妃得意地看着地上痛苦挣扎的孟如娇,低声道:记住,这就是勾引陛下的下场。
当夜,孟如娇蜷缩在浣衣局潮湿的角落里,喉咙如火烧般疼痛。她摸出藏在衣襟里的小布包,里面是她偷偷收集的药材。颤抖着手配了一副缓解药,却知道自己的声音再也回不来了。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孟如娇咬破手指,在唯一的一块白帕上写下一个个名字:秦墨霄、苏玉颜......
总有一天,她要活着离开这座吃人的皇宫。而这些人,将永远刻在她的仇恨里。
第2章
永和六年冬,太医院药库。
孟如娇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指尖已经冻得发红。她小心翼翼地称量着每一味药材,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呼出的热气影响了药性的精准。
哑女,把这些搬到煎药房去!一个年长宫女踢了踢她脚边的药筐。
孟如娇低头称是,抱起沉重的药筐。三年前那碗哑药夺走了她的声音,却也给了她一层保护——在这吃人的后宫里,不说话的人往往活得久些。
穿过回廊时,一阵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她单薄的宫装上。孟如娇缩了缩脖子,加快脚步。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她连忙退到墙边跪下。
玄色龙纹靴从她眼前踏过,没有停留。
但孟如娇知道,那位暴君一定看见了她。这三年来,每当她以为皇帝已经忘记了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罪奴时,总会在某个转角偶遇那道冰冷的目光。
陛下,北境送来的奏报……随行官员的声音渐行渐远。
直到御驾完全离开,孟如娇才敢起身。她的膝盖已经冻得发麻,却不敢耽搁,急忙将药筐送到煎药房。
回到自己的小隔间,孟如娇从袖中摸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用炭笔轻轻记下一行小字:腊月初七,赵太医克扣川芎三两,以次充好。
这是她三年来养成的习惯。从被贬到浣衣局那天起,她就开始记录每一次欺辱、每一桩不公。苏贵妃克扣浣衣局的炭火,记下;掌事太监私吞宫女月钱,记下;太医令以劣药充好药,记下。
这些名字,这些罪行,她一笔一笔记着,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在这暗潮汹涌的深宫中,给自己留一条生路。
孟姐姐!一个圆脸小宫女探头进来,是青柳,她在这宫中为数不多愿意与她说话的人。
孟如娇迅速收起小册子,朝她笑了笑。
姐姐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青柳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是御膳房刚出炉的桂花糕!我偷偷藏了两块。
香甜的气息让孟如娇眼眶发热。她比划着道谢,将一块糕点小心地分成两半,示意一起吃。
青柳凑近她耳边:听说陛下今日又发怒了,杖毙了两个议政大臣。姐姐在太医院可要当心,千万别被传去诊病。
孟如娇点点头,心里却想,那位暴君虽然杀人如麻,却从不迁怒太医。或许是因为他常年头痛,离不开医者的缘故。
两人正分食着糕点,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
疫病警报!青柳脸色大变,肯定是西六宫那边又出事了!
孟如娇立刻起身,从药柜中取出几包预先配好的防疫药塞给青柳,比划着让她赶紧回去熏蒸房间。
太医院瞬间忙乱起来。赵太医尖利的声音在院中回荡:所有药童集合!西六宫有宫女突发恶疾,疑似疫病!
孟如娇随众人赶到西六宫时,院中已躺着三个面色青紫的宫女,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她只看了一眼就确定,这不是疫病,是中毒!
都退后!赵太医厉声道,把这些病患抬到隔离院去,别传染了贵人!
孟如娇急得直摇头。若是按疫病处理,这几个宫女必死无疑!她不顾规矩冲到前面,抓住一个病患的手腕把脉。
放肆!你这哑巴要造反吗赵太医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孟如娇嘴角渗血,却死死抓住病人的手不放。她拼命指着病人的喉咙,又做出呕吐的手势。
滚开!赵太医一脚踹在她肚子上。
孟如娇疼得蜷缩起来,却趁乱从袖中取出银针,迅速在一个宫女指尖刺了一下,挤出几滴血抹在自己的帕子上。
怎么回事一道冷冽的声音让所有人僵在原地。
秦墨霄不知何时站在了院门口,玄色大氅上落满了雪,更显得那张脸如冰雕般寒冷。
陛下!赵太医立刻跪地,这几个宫女突发疫病,这哑女不听指挥,妨碍诊治……
秦墨霄的目光落在孟如娇手中的帕子上:拿过来。
孟如娇跪行上前,双手呈上染血的帕子。
秦墨霄接过帕子,对着光看了看:宣暗卫统领。
不多时,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秦墨霄将帕子递给他:验。
暗卫取出一枚银针,在血上轻轻一点,针尖立刻变黑。
陛下,是断肠散。暗卫低声道。
院内顿时一片哗然。秦墨霄的眼神瞬间冷厉如刀:查。
孟如娇松了口气,知道那几个宫女有救了。她悄悄退到一旁,却见赵太医正恶狠狠地瞪着她。
你,秦墨霄突然指向孟如娇,跟朕来。
御书房内炭火充足,孟如娇却觉得比站在雪地里还要冷。秦墨霄坐在龙案后,慢条斯理地翻看着什么。
孟如娇低着头。
秦墨霄突然将一本小册子扔到她面前。孟如娇浑身血液凝固——那是她的仇人名册!
解释。皇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孟如娇颤抖着跪下,取过案上的纸笔,写道:奴婢记录这些,只为自保。若再被诬陷,可有证据辩白。
秦墨霄冷笑一声:苏贵妃克扣炭火,赵太医以次充好……连朕罚你哑药都记着,好大的胆子。
孟如娇伏地不起,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听见秦墨霄起身的声响,接着一双龙纹靴停在她面前。
抬起头。
她战战兢兢地抬头,正对上秦墨霄深不见底的眼睛。三年过去,这位暴君越发俊美,也越发可怕。那双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却又没有丝毫温度。
出乎意料的是,秦墨霄将名册丢还给她:继续记。朕倒要看看,这宫里有多少魑魅魍魉。
孟如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在原地。
今日你识毒有功,秦墨霄转身回到案前,即日起调回太医院正堂,专司朕的汤药。
孟如娇重重磕了个头,心中却无半点喜悦。给暴君煎药这哪是奖赏,分明是催命符!
离开御书房时,守在门外的老太监低声道:姑娘好造化,三年来陛下第一次赏人。
孟如娇勉强一笑,心中却想:在这位暴君身边,活过三个月就是奇迹。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离开后,秦墨霄从抽屉里取出了另一本册子,上面详细记录着她这三年来的一举一动。从浣衣局到太医院,从挨打受罚到暗中帮助其他宫女,事无巨细。
孟如娇,秦墨霄轻抚纸页,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朕倒要看看,你能忍到几时。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
第3章
永和七年春,御花园。
孟如娇跪在鹅卵石小径上,膝盖已经失去知觉。午时的日头毒辣,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在后颈留下一道痒痕,她却不敢抬手去擦。
三个时辰前,秦墨霄在御书房突然下令召她到御花园见驾。她匆匆赶来,却只得到一句候着,便被晾在这日头底下。
陛下,申时了,该用膳了。老太监小心翼翼地提醒。
凉亭中,秦墨霄慵懒地翻着兵书,闻言抬眼看了看远处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让她再站会儿。
话音未落,只听扑通一声,孟如娇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滚烫的石板上。
秦墨霄眉头一皱,放下书卷:拖过来。
侍卫将昏迷的孟如娇拖到凉亭阴凉处。她面色惨白,嘴唇干裂,额头上还有一道被石板烫出的红痕。
秦墨霄用脚尖挑起她的下巴,啧了一声:这么不经晒。随即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在太监宫女震惊的目光中大步走向自己的寝宫。
宣太医。他头也不回地命令,再备一碗解暑汤。
......
孟如娇醒来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柔软如云的锦被。她猛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明黄色帐顶和盘旋其上的五爪金龙——这是龙床!
她惊得想要起身,却因头晕又跌了回去。
醒了
冰冷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孟如娇浑身一僵,缓缓转头,看见秦墨霄正坐在床边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她的那本仇人名册。
她立刻滚下床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地面。
朕准你起来了秦墨霄的声音里带着危险的意味。
孟如娇不敢动弹,只能保持跪姿。她这才发现自己被换了一身干净的素白中衣,头发也重新梳过。谁给她换的衣服这个念头让她耳根发烫。
解释一下,秦墨霄翻动着名册,'腊月廿三,赵太医在陛下安神汤中多加了一钱朱砂',这是什么意思
孟如娇心跳如鼓。她微微抬头,看见案几上有纸笔,便用眼神恳求。
秦墨霄冷哼一声,将纸笔踢到她面前。
她颤抖着手写道:朱砂安神,但过量则毒。陛下常年头痛,服朱砂已久,体内积毒已深,再加剂量恐伤龙体。
你懂医理
孟如娇点头,又写道:家父曾任太医院副使,奴婢自幼习医。
秦墨霄眯起眼睛:所以你不是在记仇,是在记录太医院的过失
孟如娇犹豫片刻,如实写道:两者皆有。记仇为自保,录过失为......她停顿了一下,为不忍见医术被滥用。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秦墨霄意料。他沉默地注视着她,目光如有实质,让孟如娇后背发凉。
突然,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知道朕为什么罚你晒太阳吗
孟如娇摇头,眼中满是困惑。
因为你记仇的样子让朕心烦。秦墨霄拇指擦过她干裂的嘴唇,整天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兔子,背地里却一笔笔记着所有人的罪状。虚伪。
孟如娇瞳孔微缩,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从今日起,你做朕的贴身药侍。秦墨霄松开她,站起身,朕倒要看看,你能'不忍'到几时。
孟如娇呆住了。贴身药侍虽无品级,却是能近御前的要职,多少人挤破头都求不来的位置,就这么给了她一个罪奴
还不谢恩老太监在一旁小声提醒。
她急忙伏地叩首。
滚出去吧。秦墨霄已经背过身去,明日寅时来御前伺候。
......
寅时的皇宫还沉浸在黑暗中。孟如娇端着药碗,轻手轻脚地走进御书房。按照规矩,皇帝每日卯时起床,但据说秦墨霄自登基以来,从未睡过超过两个时辰。
烛光下,秦墨霄正在批阅奏折,眉头紧锁,左手无意识地按着太阳穴。孟如娇一眼就看出,他的头痛症又犯了。
她跪下奉上药碗:陛下,该用药了。
无声的口型,却让秦墨霄抬起头来。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随即皱眉:味道变了。
孟如娇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纸条:奴婢斗胆调整了配方,减了朱砂,加了白芷和川芎,更利活血化瘀。
秦墨霄盯着纸条看了许久,突然问:你恨朕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孟如娇手指一颤。她诚实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在纸上写道:曾经恨,现在怕,将来...不知。
秦墨霄竟低笑了一声:倒是老实。他指了指案几一侧,日后你就在那儿候着,朕服药时需人在侧。
孟如娇乖顺地跪坐到指定位置,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那个位置历来是御前近臣才能坐的,如今竟给了一个哑女
接下来的日子,孟如娇成了御书房的常客。她发现秦墨霄的头痛比想象中更严重,有时甚至会痛到呕吐。太医院开的药方治标不治本,只能暂时缓解。
一天深夜,秦墨霄头痛发作得格外厉害。他暴怒地打翻了药碗,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孟如娇。
重新煎药!他咬着牙命令。
孟如娇却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展开露出一排银针。她跪行到秦墨霄身边,指了指他的头,又指了指银针,眼中满是恳求。
秦墨霄疼得眼前发黑,勉强点了点头。
孟如娇深吸一口气,手法娴熟地将银针刺入他头部的几个穴位。她的动作轻柔却果断,每一针都精准无比。
半刻钟后,秦墨霄的眉头渐渐舒展。你从哪学的这手针灸
孟如娇在纸上写道:孟家祖传针法,专治头风。
孟家...秦墨霄若有所思,你父亲是孟长青
孟如娇点头,心中诧异他竟然记得父亲的名字。
秦墨霄没再说话,只是闭上眼睛享受着难得的舒适。孟如娇悄悄观察他的侧脸,发现没有了平日里的戾气,这位暴君竟显得异常年轻,甚至有些...脆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脆弱这个杀兄弑父、手上沾满鲜血的男人怎么可能脆弱
再看,挖了你的眼睛。秦墨霄突然开口,眼睛却仍闭着。
孟如娇慌忙低头,却听见他又说:明日开始,朕的汤药全由你负责。若有一丝差错——
她立刻伏地叩首,表示明白。
那夜之后,孟如娇的地位悄然发生了变化。虽然名义上仍是个低等药侍,但宫中人都知道,这个哑女是能近御前的红人。连一向嚣张的苏贵妃见了她,都只敢冷哼一声,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刁难。
而秦墨霄似乎也习惯了她的存在,有时批奏折到深夜,会允许她坐在角落里打盹;头痛发作时,甚至会主动要求她施针。
一个雨夜,孟如娇照例在御书房伺候。秦墨霄突然问道:你入宫几年了
她在纸上写下:三年零四个月。
还有八年零七个月就能出宫了。秦墨霄准确地说出了这个数字,让孟如娇心头一跳。盼着那天吗
孟如娇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当然盼着,可当着皇帝的面承认,岂不是找死
秦墨霄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朕登基那日曾立誓,要让所有背叛朕的人付出代价。你父亲参与废太子谋反,本该满门抄斩。
孟如娇握笔的手微微发抖。
知道朕为什么留你一命吗秦墨霄看向窗外的大雨,因为你父亲临刑前,交出了一本名册,救了朕一命。
孟如娇震惊地抬头。父亲救了皇帝那为何还会...
但他必须死,孟家也必须灭。秦墨霄的声音冷得像冰,这就是背叛的代价。
孟如娇胸口剧烈起伏,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一直以为父亲是真的参与了谋反,可如今听来,似乎另有隐情
恨朕吗秦墨霄再次问出这个问题,眼神却与上次不同。
孟如娇擦去眼泪,在纸上重重写下:恨。
秦墨霄看着那个字,竟笑了:很好。至少你不说谎。他起身走向内室,退下吧。
孟如娇退出御书房,站在廊下任由雨水打湿衣衫。她第一次感到,那个暴君冷酷的外表下,或许藏着更复杂的东西。
而她不知道的是,秦墨霄正站在窗后,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手中捏着那张写有恨字的纸,久久未动。
第4章
永和七年夏,御书房。
孟如娇跪坐在角落的蒲团上,安静地研磨着药材。三个月来,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寅时入宫,子时离开,日复一日地陪伴在这位暴君身边。
秦墨霄正在批阅奏折,朱笔在纸上划出凌厉的痕迹。突然,他眉头一皱,左手无意识地按住了太阳穴。
孟如娇立刻放下药碾,轻手轻脚地煮水备药。这段时间她已经摸清了秦墨霄头痛发作的规律,往往在连续批阅两个时辰奏折后就会发作。
茶。秦墨霄头也不抬地命令。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连忙奉上刚沏好的龙井。孟如娇无意间瞥了一眼,突然发现茶汤颜色有异——比平常略深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
她的心猛地一紧。秦墨霄最爱龙井,每日必饮,茶色向来清澈明亮如春水,今日怎会...
就在秦墨霄即将接过茶盏的刹那,孟如娇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一把打翻了茶盏。
大胆!小太监尖声呵斥。
秦墨霄眼神一冷,正要发作,却见孟如娇迅速从发间拔下一根银簪,插入地上溅开的茶水中。银簪尖端瞬间变黑。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来人。秦墨霄的声音冷得像冰,把今日经手茶水的所有人,押入诏狱。
暗卫如鬼魅般出现,拖走了已经瘫软的小太监。孟如娇跪在地上,心脏狂跳。她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危险——碰触御前之物,按律当斩。
秦墨霄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你怎么看出来的
孟如娇取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写道:茶色略深,有极淡苦杏味,疑是砒霜。
苦杏味秦墨霄眯起眼睛,朕怎么没闻到
奴婢嗅觉自幼灵敏。孟如娇写道,随后犹豫片刻,又补充,家父曾教导,砒霜溶于热茶后常有此味。
秦墨霄沉默良久,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你知道刚才那一下,够你死几次吗
孟如娇脸色苍白,却不敢移开视线。
出乎意料的是,秦墨霄松开了手:即日起,朕的膳食汤药,都由你先尝。
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孟如娇深深叩首,心中却明白,这看似残酷的要求,实则是莫大的信任——皇帝将性命交到了她手中。
......
三日后,真相水落石出。下毒的是御茶房一个小宫女,受北境敌国收买。秦墨霄下令将其凌迟处死,诛九族。
那天晚上,孟如娇照例在御书房伺候。秦墨霄突然问道:怕死吗
她想了想,在纸上写道:怕。
那为何还敢打翻那杯茶
孟如娇的手停顿了。为什么因为本能因为忠心还是因为...她不敢深想。最终她写道:陛下若死,奴婢也活不成。
秦墨霄轻笑一声:倒是实在。他放下朱笔,赏你黄金百两,绸缎十匹。
孟如娇惊讶地抬头。
怎么,嫌少
她连忙摇头,写道:奴婢不敢受赏,只求陛下保重龙体。
朕给你的,就拿着。秦墨霄语气转冷,退下吧。
孟如娇退出御书房,心中五味杂陈。黄金绸缎对她一个罪奴有何用不过是放在箱子里落灰罢了。倒是秦墨霄那句朕给你的,就拿着,让她莫名心头发烫。
这份赏赐很快传遍后宫,自然也传到了苏贵妃耳中。
贱婢!锦绣宫内,苏贵妃将茶盏狠狠摔在地上,一个哑巴罪奴,也配得陛下赏赐
太医令赵德安躬身道:娘娘息怒。那孟如娇不过是运气好,碰巧识破了毒茶罢了。
运气苏贵妃美目中闪过一丝狠毒,本宫看她是早有预谋!说不定那毒就是她下的,再假装发现,好博取陛下信任!
赵德安眼中精光一闪:娘娘英明。微臣倒有个主意...
三日后,太医院。
孟如娇正在整理药材,赵德安突然带着几个药童闯了进来。
搜!他一挥手,有人举报太医院丢失了御用灵芝!
药童们翻箱倒柜,不多时就从孟如娇的药柜底下搜出了一个锦盒。
果然是你这贱婢!赵德安厉声道,偷盗御药,按律当斩!
孟如娇瞪大眼睛,拼命摇头。她从未见过这个锦盒,分明是栽赃!
还敢狡辩赵德安冷笑,来人,押她去见陛下!
......
御书房内,秦墨霄面无表情地听着赵德安的指控。苏贵妃坐在一旁,眼中满是得意。
陛下,赵德安义正词严,御用灵芝乃千年珍品,专为陛下配制延年丹所用。这贱婢胆大包天,竟敢偷盗,其罪当诛!
孟如娇跪在地上,急急在纸上写道:奴婢冤枉!从未见过此盒!
证据确凿,还敢抵赖苏贵妃娇声道,陛下,这贱婢仗着您的宠爱,越发无法无天了。若不严惩,后宫规矩何在
秦墨霄的目光在孟如娇和赵德安之间游移,最后落在那个锦盒上。孟如娇,你可知罪
孟如娇重重摇头,眼中含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既如此...秦墨霄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拖出去,杖责二十。
孟如娇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抬头。他...不信她
侍卫立刻上前拖人。在被拉出御书房的最后一刻,孟如娇回头看了一眼秦墨霄。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院中,刑凳已经备好。孟如娇被按在上面,粗重的板子高高举起。
啪!第一板落下,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使劲打!赵德安在一旁监督,这贱婢皮糙肉厚,二十板子算便宜她了!
第二板、第三板...孟如娇的臀部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浸透了素白的衣裙。她十指深深抠入刑凳木头,指甲断裂也浑然不觉。
为什么她在心中呐喊。为什么明明知道她是冤枉的,他却不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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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板时,孟如娇终于撑不住,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
再次醒来时,她趴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身下伤口已经被妥善处理,敷上了清凉的药膏。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孟如娇艰难地转头,看见老太监福安坐在床边。
别动,福安按住她,刚上好药,别把伤口蹭裂了。
孟如娇用眼神询问这是哪里。
这是陛下赐的偏殿。福安压低声音,你昏过去后,陛下就命人把你抬到这里,还派了太医院最好的大夫来治伤。
孟如娇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福安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盒:这是陛下私下给的'玉肌膏',祛疤生肌的圣品,整个大周就剩这一盒了。
孟如娇看着那莹润如玉的药膏,心中更加混乱。他亲自下令责打她,又给她最好的伤药这是什么意思
姑娘啊,福安语重心长地说,老奴伺候陛下二十多年,从没见他对谁这样过。打你是给贵妃和太医令看的,否则他们不会罢休。这药...他指了指玉盒,才是陛下的真心。
孟如娇别过脸去,眼泪无声滑落。她不懂那个暴君的心思,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难过。是因为疼痛吗还是因为...期待落空
福安识趣地退了出去。孟如娇独自趴在床上,回想着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秦墨霄对她的态度确实变了,不再像对待一个低贱的罪奴,而是...像对待一个特别的人。
可今天的杖责又将她打回了现实。在皇帝眼中,她终究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奴婢,高兴时赏点甜头,不高兴时随时可以舍弃。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孟如娇赶紧擦干眼泪,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走到床边。那人身上带着熟悉的龙涎香,混合着一丝药草气息——是秦墨霄!
孟如娇心跳如鼓,却不敢动弹。她感觉到秦墨霄在床边站了许久,然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倔。他低声说了一个字,随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盖在了她身上。
脚步声远去,门被重新关上。孟如娇睁开眼,发现身上多了一件玄色披风——是秦墨霄常穿的那件。
她将脸埋进披风,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上面有他的味道,冷冽如雪松,却又带着一丝暖意。这一刻,她心中的委屈和愤怒突然消散了大半。
他信她。这就够了。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孟如娇不知道的是,就在同一时刻,秦墨霄正站在御书房的窗前,望着同样的月亮,手中捏着一封刚从北境送来的密报。
密报上只有一行字:废太子余党集结,欲借孟氏女行刺。
秦墨霄将密报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他的眼神晦暗不明,仿佛深渊。
第5章
永和七年秋,御书房。
孟如娇跪坐在案几旁,小心翼翼地研磨着墨锭。窗外更鼓已敲过三更,秦墨霄却仍在批阅奏折,朱笔在纸上划出凌厉的痕迹。
这一个月来,她几乎每晚都这样陪他到深夜。起初她战战兢兢,生怕打扰了他;后来渐渐发现,秦墨霄似乎...喜欢她在旁边。
愣什么秦墨霄头也不抬,墨。
孟如娇连忙奉上新磨好的墨汁。秦墨霄蘸笔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那一小块皮肤顿时像被烫到一般。
她迅速缩回手,低头掩饰泛红的脸颊。最近这种意外触碰越来越多,每次都会让她心跳失常。
秦墨霄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异样,继续批阅奏折。烛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如刀削般锋利,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薄唇紧抿成一条线。
孟如娇偷偷看着,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数他眨眼的次数。她急忙移开视线,却听见秦墨霄轻笑一声:看够了吗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孟如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慌乱地取出纸笔写道:奴婢该死。
朕准你看。秦墨霄放下朱笔,揉了揉太阳穴,比那些大臣的褶子好看多了。
这句近乎调笑的话让孟如娇瞪大眼睛。这是...玩笑暴君秦墨霄居然会开玩笑
还没等她回过神,秦墨霄突然闷哼一声,双手抱头,整个人蜷缩起来。孟如娇立刻看出这是头痛大作的征兆,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剧烈。
她顾不得礼数,扑到秦墨霄身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秦墨霄已经痛得面色发青,额头暴起青筋,却仍死死咬着牙不发出声音。
陛...下...孟如娇无声地做出口型,指了指银针,眼中满是恳求。
秦墨霄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手法娴熟地将银针刺入他头部的穴位。这次情况特殊,需要刺入头顶百会穴——一个极其危险的穴位,稍有差池便会致命。
针尖即将接触头皮的一刻,孟如娇的手微微发抖。秦墨霄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抬头看她。两人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因疼痛而湿润,却异常清明,仿佛在说:朕信你。
那一刻,孟如娇的心脏像是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她稳了稳心神,精准下针。
半刻钟后,秦墨霄的呼吸渐渐平稳。孟如娇松了口气,正要拔针,却被他抓住了手。
别动。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再留一会儿。
于是她维持着这个近乎拥抱的姿势,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龙涎香混合着药草的气息,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这个距离太危险了,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你的手很凉。秦墨霄突然说。
孟如娇一怔,这才意识到他仍握着她的手腕。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朕让你动了吗秦墨霄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霸道,但眼神却不像以往那样冰冷。
孟如娇只好乖乖不动。不知过了多久,秦墨霄才松开手:拔针吧。
收好银针后,孟如娇退到一旁跪下,心跳仍快得不像话。刚才那一刻的亲近仿佛一场梦,现在梦醒了,又回到了帝王与奴婢的现实。
赏。秦墨霄突然说。
孟如娇疑惑地抬头。
救驾有功,当赏。秦墨霄指了指书架上的一个锦盒,拿去。
孟如娇双手接过锦盒,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支精美的白玉簪子,簪头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
免得你整天用那根破银簪。秦墨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评论天气,退下吧,明日...不,今日巳时再来。
孟如娇捧着锦盒退出御书房,走在回自己住处的宫道上,仍觉得脚步发飘。夜风吹不散她脸上的热度,满脑子都是秦墨霄握着她手腕时的温度。
那个暴君,什么时候开始会在意一个奴婢用什么簪子了
......
接下来的日子,秦墨霄对孟如娇的态度越发微妙。公开场合依然冷言冷语,私下却常常有些小动作——批奏折累了会把她的药茶一饮而尽;不小心把墨汁溅到她裙摆上然后赏一匹新绸缎;甚至有一次,孟如娇打瞌睡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皇帝的龙纹外袍。
宫中流言四起。有人说哑女用了妖术迷惑圣上;有人说她迟早要被封为才人;更多的人在赌苏贵妃什么时候会要了她的命。
这日,孟如娇奉诏去寝宫为秦墨霄施针。刚走到殿外,就听见里面传来苏贵妃的哭声。
陛下!那贱婢不过是个哑巴罪奴,您为何如此厚待她臣妾不服!
朕做事,需要向你解释秦墨霄的声音冷得像冰。
陛下!苏贵妃哭得更凶了,您是不是...是不是喜欢上那个贱婢了
一阵可怕的沉默。
孟如娇屏住呼吸,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滚出去。秦墨霄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再多说一个字,朕废了你。
苏贵妃的哭声戛然而止,接着是踉跄的脚步声。孟如娇来不及躲闪,与冲出来的苏贵妃撞了个正着。
贱人!苏贵妃眼中闪过一丝恶毒,扬手就要打。
苏玉颜。秦墨霄的声音从殿内传来,你碰她一下试试。
苏贵妃的手僵在半空,最后狠狠瞪了孟如娇一眼,甩袖而去。
孟如娇战战兢兢地走进寝殿。秦墨霄半倚在龙榻上,只穿着白色中衣,黑发散开,比平日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慵懒。
愣着干什么他瞥了她一眼,过来施针。
孟如娇跪在榻边,取出银针。这次施针需要解开秦墨霄的衣襟,刺入胸口的几处穴位。她努力保持专业态度,手指却仍不免微微发抖。
秦墨霄闭着眼睛,突然说:怕朕
孟如娇摇头。
那抖什么
她无法回答,只好假装专注于施针。当针尖刺入他锁骨下方的一处穴位时,秦墨霄突然闷哼一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这个穴位,他睁开眼,目光灼灼,上次没扎过。
孟如娇无声的做出口型:这是新加的,有助于缓解头痛。
秦墨霄松开手,重新闭上眼睛:继续。
施完针后,孟如娇收拾药箱准备退下。秦墨霄却道:把那个匣子拿来。
他指的是龙案上的一个紫檀木匣。孟如娇双手奉上,秦墨霄打开匣子,取出一方素白手帕。
孟如娇瞳孔骤缩——那是她的手帕!确切地说,是她六年前遗失的手帕。那时她才十二岁,随父亲入宫赴宴,在御花园不小心掉了这条绣着孟家梅纹的手帕。
认得秦墨霄将手帕递到她面前。
孟如娇迟疑地点头。
那年朕十七岁,刚被封为太子。秦墨霄的声音出奇地柔和,在御花园看见一个小姑娘,为救一只落水的猫差点自己掉进湖里。
孟如娇瞪大眼睛。她确实救过一只猫,但当时花园里明明没有别人...
后来朕捡到了这条手帕。秦墨霄轻轻抚过帕角绣的那朵小梅花,一直留着。
孟如娇心脏狂跳。所以...秦墨霄早就认识她在她入宫为奴之前,在他们成为仇人之前
知道朕为什么告诉你这些吗秦墨霄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因为朕想让你知道,在这深宫里,没有什么是偶然。
他的眼神太过复杂,孟如娇读不懂其中的含义。是警告是暗示还是...某种她不敢想象的告白
退下吧。秦墨霄松开手,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的样子,明日早些来。
孟如娇退出寝殿,脑中一片混乱。六年前的一面之缘,秦墨霄竟记到现在那他灭孟家满门时,知道她是那个小姑娘吗
这些问题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直到回到自己的小屋仍无法平静。她取出那支白玉梅花簪,细细摩挲。这簪子...是巧合,还是刻意梅花正是孟家的家纹啊。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孟如娇警觉地抬头,看见一张纸条从窗缝塞了进来。
她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小字:小心赵德安,他知道孟家案的真相。
孟如娇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孟家案...另有隐情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她慌忙藏起纸条,开门一看,是福安。
姑娘,老太监低声道,陛下命老奴来问,您是否收到了...特殊的东西
孟如娇心头一紧,摇了摇头。
福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陛下说,若有陌生人递消息,千万别信。这宫里想害您的人,比您想象的更多。
孟如娇勉强点头,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秦墨霄是在...保护她还是监视她亦或是,两者都有
她望向窗外的月色,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深陷一张看不见的网。而织网的人,正是那个让她又恨又怕又...心动的暴君。
第6章
永和八年春,京郊官道。
孟如娇紧攥着马车窗框,努力稳住随着颠簸摇晃的身体。三天前,秦墨霄突然决定微服出巡,只带了四名侍卫和她这个药侍。
再有半个时辰就到行宫了。秦墨霄闭目养神,声音平静如水。
孟如娇偷偷看了他一眼。今日他穿着靛蓝色锦袍,没有龙纹,只以一根白玉簪束发,看上去像个寻常贵公子,却依然掩不住通身的凌厉气势。
看什么秦墨霄突然睁眼。
孟如娇慌忙低头,取出纸笔写道:陛下为何突然出宫
秦墨霄扫了一眼纸条,唇角微勾:朕做什么,需要向你解释
孟如娇耳根发热,正要收起纸笔,马车突然剧烈颠簸,她整个人向前栽去,直接扑进了秦墨霄怀里。
龙涎香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她。孟如娇手忙脚乱想要起身,却被秦墨霄一把按住:别动。
他的声音骤然冷厉:有刺客。
几乎同时,一支羽箭嗖地射穿车帘,钉在孟如娇刚才所在的位置。外面传来侍卫的怒吼和兵刃相接的声音。
秦墨霄单手搂住孟如娇的腰,另一手抽出腰间软剑:跟紧朕。
马车门被踹开的瞬间,秦墨霄抱着她纵身跃出。孟如娇只觉天旋地转,落地时已被秦墨霄护在身后。四周至少有十几个黑衣人,侍卫已经倒下两个。
陛下小心!剩下的侍卫拼死护主。
秦墨霄剑法凌厉,转眼间就解决了三个刺客。但对方人多势众,一支冷箭突然从侧面射来,直取秦墨霄咽喉——
孟如娇想都没想,猛地扑上前去。
噗!箭矢入肉的声音格外清晰。剧痛从右肩炸开,孟如娇眼前一黑,软倒在秦墨霄怀里。
孟如娇!秦墨霄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从未听过他这样叫自己的名字,不是哑女,不是奴婢,而是...孟如娇。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感觉到秦墨霄的手臂紧紧环住她,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
痛。这是孟如娇恢复意识时的第一感觉。
她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右肩缠着厚厚的绷带。房间陈设简朴却干净,窗外传来潺潺水声。
醒了
低沉的声音从床边传来。孟如娇转头,看见秦墨霄坐在那里,眼下两片青黑,下巴冒出胡茬,衣袍皱巴巴的,显然很久没换了。
她试图起身行礼,却被他按住:别动,伤口会裂。
孟如娇眨了眨眼,用眼神询问这是哪里。
行宫。秦墨霄递来一杯温水,你已经昏迷两天了。
两天孟如娇震惊地睁大眼睛。那朝政怎么办刺客查出来了吗陛下一直在这里...守着她
像是读懂了她的疑问,秦墨霄简短地说:刺客是废太子余党,已经处理了。奏折由暗卫每日往返传送。
他接过空杯子,突然问:为什么挡那支箭
孟如娇垂下眼睫。为什么那一刻她根本没思考,身体自己就动了。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她不能想象没有他的世界。
见她沉默,秦墨霄冷笑一声:愚蠢。朕需要你一个弱女子来救
话虽如此,他的手指却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孟如娇鼓起勇气,做了个写字的手势。秦墨霄取来纸笔,她颤抖着手写道:陛下无恙就好。
秦墨霄盯着这行字看了许久,突然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她说:朕让人熬了药,一会儿记得喝。说完便大步离开了房间。
孟如娇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那个暴君守了她两天还亲自喂水这比中箭更让她觉得不真实。
片刻后,一个陌生侍女端着药碗进来:姑娘,该喝药了。
孟如娇接过药碗,嗅了嗅,眉头微皱——这药方不对。治疗箭伤应该用活血化瘀的药材,但这碗药里明显加了安神的成分,会延缓伤口愈合。
她指了指药碗,又摇了摇头。
侍女为难道:这是陛下亲自吩咐煎的药...
孟如娇坚持不肯喝。僵持间,秦墨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怎么回事
得知缘由后,他竟没有发怒,而是坐到床边,接过药碗闻了闻:你说得对,这方子有问题。他转头对侍女道,去把煎药的太医叫来。
太医很快被带来,是个面生的年轻人。秦墨霄只问了一句:谁让你改的药方
那太医立刻瘫软在地:陛下饶命!是...是赵太医令让微臣加的安神药,说...说这样孟姑娘能睡得安稳些...
秦墨霄眼神一冷:拖出去,杖八十。
太医被拖走后,秦墨霄看向孟如娇:你怎么闻出来的
孟如娇写道:家父教导,药材各有其气。安神类多含甘涩,活血药多辛辣,此药甘味过重。
秦墨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看来朕带你来是对的。他顿了顿,从今日起,朕的膳食汤药,都由你亲自经手。
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但孟如娇知道,这更是莫大的信任。一个掌管帝王饮食的人,某种程度上比宰相更有权力。
......
伤愈后,孟如娇发现秦墨霄对她的态度有了微妙变化。他开始允许她在自己批阅奏折时坐在一旁研墨,有时甚至会问她一些简单的意见。
北境干旱,巡抚请求减免赋税。一天夜里,秦墨霄突然将一份奏折推到她面前,你怎么看
孟如娇惊讶地抬头。帝王问政于奴婢这不合规矩。
看什么秦墨霄挑眉,朕问你话。
孟如娇只好仔细阅读奏折,然后写道:减免赋税可安民心,但需防地方官员中饱私囊。建议派钦差监督执行。
秦墨霄看了她的建议,竟提笔在奏折上批了个准字,后面还加了一句着户部派员监察。
孟如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陛下居然采纳了她的建议还几乎是原封不动地写进了朱批
怎么秦墨霄似笑非笑,觉得朕独断专行,从不纳谏
孟如娇连忙摇头。
朕不是昏君。秦墨霄的声音突然低沉,该杀的人,朕一个不会放过;该救的民,朕一个不会辜负。
这句话让孟如娇心头一震。她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和其他人一样,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位暴君。
那夜之后,秦墨霄开始经常询问她的意见。起初只是些民生小事,后来渐渐涉及官员任免甚至军事部署。孟如娇的回答总是谨慎而务实,有时还会提出些秦墨霄都没想到的角度。
一个月后,宫中已经传遍了一个惊人消息:陛下允许一个哑女参与朝政!朝臣们议论纷纷,苏贵妃一党更是恨得牙痒痒。
这天夜里,孟如娇正在整理药材,一个小宫女偷偷塞给她一张纸条:赵德安与苏贵妃密谋,欲诬告你干政乱国,小心。
孟如娇烧掉纸条,心中忧虑。她知道自己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但更让她害怕的是——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想象离开秦墨霄的生活了。
那个曾经让她恨之入骨的暴君,什么时候走进了她的心里
......
又过了半月,孟如娇在御书房整理奏折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份关于孟家案的密折。她本不该看,但那熟悉的孟长青三个字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了她的目光。
密折上写着:经查,孟长青实为被迫署名废太子逆案名单,曾多次暗中向先帝传递消息。其女孟如娇入宫为奴一事,恐有不妥...
孟如娇的手剧烈颤抖起来。父亲是被冤枉的那为何...为何秦墨霄还要...
看够了
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孟如娇吓得差点摔了密折。秦墨霄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眼神晦暗不明。
她慌忙跪下,额头抵地,心跳快得要冲出胸膛。
起来。秦墨霄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既然看到了,朕问你,恨朕吗
孟如娇抬头,眼中含泪。恨吗父亲是冤枉的,孟家本不该灭门...但这一年多来,秦墨霄对她的种种特殊对待,又算什么赎罪怜悯还是...
她最终摇了摇头。
撒谎。秦墨霄冷笑,却伸手擦去了她眼角的泪水,朕最讨厌人说谎。
孟如娇抓住他的袖子,无声地做出口型:为什么
为什么灭孟家为什么留她一命为什么对她特殊为什么...让她爱上他
秦墨霄沉默良久,最后只说了一句:时候未到。
那夜之后,孟如娇发现宫中一些曾经欺辱过她的人陆续消失了——苏贵妃被查出私通外臣,打入冷宫;赵德安因贪污御药被革职查办;当年灌她哑药的太监意外落井身亡...
秦墨霄从未提过这些事,但孟如娇知道,是他做的。那个暴君在用他的方式,一点一点为她...报仇
这个认知让她既温暖又恐惧。温暖的是,原来他记得她受过的每一分苦;恐惧的是,她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一个雨夜,孟如娇偶然经过御药房,听见里面传来秦墨霄的声音:...还差几味
回陛下,只差雪山灵芝了。这是老太医的声音,只是孟姑娘的嗓子伤得太久,即便凑齐药材,也未必能...
朕不管用什么办法。秦墨霄的声音冷硬如铁,她的声音,朕一定要回来。
孟如娇捂住嘴,眼泪无声滑落。原来他一直在...寻找治愈她嗓子的方法
她轻手轻脚地离开,心中翻江倒海。那个暴君,到底有多少面是她不知道的而她又该如何面对这份越来越无法忽视的感情
回到自己的小屋,孟如娇取出一个小木盒,里面珍藏着这些日子秦墨霄给她的每一样东西——白玉梅花簪、写有她建议的奏折抄本、甚至是他随手丢给她的糖糕包装纸...
每一件都是他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的证明。而她,一个罪奴,一个哑女,怎么敢奢望更多
窗外,雨越下越大。孟如娇不知道的是,就在同一时刻,秦墨霄正站在御书房的窗前,望着同样的雨幕,手中捏着一封刚从北境送来的密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雪山灵芝已得,然北境王勾结废太子余党,叛乱在即。
秦墨霄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他的眼神晦暗不明,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第7章
永和八年夏,御书房。
孟如娇跪坐在案几旁,手指微微发抖。秦墨霄刚刚宣布了他要御驾亲征北境的决定,朝臣们反对的奏折已经堆满了半张龙案。
陛下,北境蛮荒之地,实在危险...老丞相苦口婆心地劝谏。
秦墨霄冷笑一声:朕当年杀兄弑父时,比这危险十倍。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孟如娇低下头,这样的场合她本不该在场,但秦墨霄近来几乎不允许她离开视线超过一个时辰。
退下吧。秦墨霄挥手赶走众臣,三日后出发。
大臣们鱼贯退出,只剩孟如娇还跪在原地。她犹豫着是否也该退下,秦墨霄却突然开口:过来。
她膝行至龙案前,秦墨霄一把将她拉起,按坐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这个位置本该是皇后的,如今却给了一个哑女罪奴。
北境叛乱,朕必须亲征。秦墨霄的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解释的意味,你在宫中,不要乱跑。
孟如娇眨了眨眼,用眼神询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秦墨霄似乎读懂了她的疑惑,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因为朕要你等着。他的拇指擦过她的唇瓣,明白吗
孟如娇心跳如鼓,只能点头。
朕已经吩咐过了,你在宫中可自由行动,谁敢为难你——秦墨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诛九族。
这样残忍的承诺却让孟如娇眼眶发热。她取出纸笔写道:陛下保重,奴婢会准备好陛下归来时用的药。
秦墨霄看了纸条,突然低笑一声:就这么确定朕会回来
孟如娇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恐。她从未想过...他可能回不来。
看到她这副表情,秦墨霄的眼神柔和了些。他俯身靠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放心,朕不会那么容易死。他的呼吸喷在她耳畔,毕竟,还有人在等朕。
这句话让孟如娇浑身一颤。他说的有人...是她吗
退下吧。秦墨霄突然拉开距离,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的样子,明日不必来伺候了,去准备些行军用的伤药。
孟如娇行礼退出,走到门口时却听见他又说:今晚...来寝宫。
她的脚步一顿,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
夜幕降临,孟如娇站在皇帝寝宫外,手指紧紧攥着衣角。自那日箭伤痊愈后,秦墨霄再没召她夜间入寝宫。今夜是出征前最后一晚,他叫我来做什么
进来。里面传来秦墨霄的声音。
孟如娇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寝宫内只点了几盏灯,秦墨霄站在窗前,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他已经换上了白色中衣,黑发散开,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慵懒。
关门。他命令道。
孟如娇关上门,跪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
再近些。
她又膝行两步。
还不够。
直到她几乎碰到他的靴尖,秦墨霄才满意地哼了一声。他俯身将她拉起,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直接撞进他怀里。
龙涎香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她。孟如娇僵着身子不敢动,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
怕朕秦墨霄的声音带着危险的意味。
孟如娇摇头,却控制不住微微发抖。
秦墨霄突然叹了口气,松开她,转身从枕边拿出一个小木盒:拿着。
孟如娇双手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上面雕着一朵盛放的梅花——孟家的家纹。
这是...
你父亲的遗物。秦墨霄的声音平静,当年抄家时,朕留下了它。
孟如娇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玉佩。父亲...她几乎记不清父亲的样子了,只记得他总是很忙,但每次回家都会给她带一小包蜜饯。
为什么...她无声地做出口型。
秦墨霄背过身去:朕不喜欢欠人情。他顿了顿,你父亲...确实救了朕一命。
孟如娇握紧玉佩,眼泪无声滑落。所以这就是他留她一命的原因那后来的种种特殊对待呢也是出于...愧疚
像是读懂了她的疑问,秦墨霄突然转身,一把将她拉近:别胡思乱想。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朕若只是愧疚,早把你丢在浣衣局自生自灭了。
这句话像一把火,瞬间点燃了孟如娇全身的血液。她鼓起勇气,抬头直视他的眼睛,用口型问:那是为什么
秦墨霄的眼神暗了下来。他伸手抚上她的脸,拇指擦过她的唇瓣:聪明的姑娘,你明明知道。
下一秒,他的唇压了下来。
这个吻霸道而强势,不容拒绝。孟如娇脑中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承受。秦墨霄的唇比她想象的柔软,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仿佛在宣告所有权。
等朕回来。分开时,他在她耳边命令道,热气喷在她敏感的耳垂上,这是圣旨。
孟如娇浑身发软,只能点头。秦墨霄似乎满意了,松开她:去吧,明日不必来送行。
她恍恍惚惚地退出寝宫,走在回自己住处的宫道上,手指不自觉地触碰着自己的唇。那里还残留着秦墨霄的温度和气息。那个暴君...刚刚吻了她
回到小屋,孟如娇将玉佩小心地藏进贴身香囊。这一夜,她辗转反侧,脑海中全是秦墨霄那个霸道的吻和他说的等朕回来。
......
三日后,皇帝率军出征。孟如娇躲在宫墙一角,远远望着那抹玄色身影骑马远去,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
接下来的日子,宫中安静了许多。孟如娇每日除了打理药房,就是研读医书,偶尔为宫人看诊。起初大家还顾忌她皇帝宠婢的身份,后来发现她医术精湛且从不摆架子,渐渐都愿意来找她看病。
一个月后,宫中突然爆发瘟疫。先是几个粗使宫女发热起疹,很快蔓延到半个后宫。太医院众人束手无策,孟如娇却主动请缨照顾病患。
这瘟疫症状与《伤寒杂病论》中记载的'热疹症'相似。她在纸上写给负责太医看,可用麻黄、杏仁、甘草、石膏配伍治疗。
太医将信将疑,试了几例,果然见效。很快,孟如娇成了抗疫的核心人物,日夜穿梭于各宫之间,亲自熬药施救。
姑娘,西偏殿又倒了三个宫女!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
孟如娇立刻带上药箱赶去。西偏殿是低等宫女的住处,条件简陋,瘟疫蔓延得最快。她刚进门就闻到一股腐臭味,三个年轻宫女躺在通铺上,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她迅速检查症状,发现与之前病例略有不同——这次的疹子发紫,且伴有咳血。这不是普通热疹,而是...变异的毒疹!
孟如娇立刻写下新药方,让人速去煎药。自己则留下来为病人施针放血。就在她为最后一个宫女施针时,那宫女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姑...姑娘...小心...宫女气若游丝,有人...下毒...
孟如娇浑身一僵,急忙写下:谁
不...知道...宫女的眼神开始涣散,听...听说...要对付...皇上...
话未说完,宫女的手突然垂下,再也没了气息。
孟如娇呆立原地,背后冷汗涔涔。有人借瘟疫下毒还要对付皇上难道是...调虎离山之计
她立刻收拾药箱,准备去找福安商量。刚走出西偏殿,一个侍卫急匆匆跑来:孟姑娘!前线急报,陛下...陛下重伤!
孟如娇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她死死抓住侍卫的手臂,用眼神询问详情。
北境王设伏,陛下中箭落马,伤势严重!侍卫急道,朝中正在商议派太医前往!
孟如娇转身就往太医院跑。秦墨霄重伤...那个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暴君,如今生死未卜她不能接受,绝不接受!
太医院里已经乱作一团。院使正在挑选前往前线的太医,见孟如娇闯进来,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孟如娇直接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举起早已写好的纸条:求院使准奴婢随行!奴婢熟悉陛下体质,且有家传金疮药方!
院使犹豫了:这...不合规矩...
让她去。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老丞相拄着拐杖走进来,陛下临行前有旨,若有不测,可让孟氏随医前往。
孟如娇震惊地抬头。秦墨霄...早有安排
三日后,一支精挑细选的太医队伍带着珍贵药材出发了,孟如娇也在其中。这是她入宫六年来第一次离开皇城,却是为了去救那个曾经毁了她全家的暴君。
一路上,孟如娇几乎没有合眼。每当马车颠簸,她的伤口就隐隐作痛——那是为秦墨霄挡箭留下的疤。如今,她又要去为他疗伤,命运何其讽刺。
七日后,队伍抵达北境大营。军营气氛凝重,守卫森严。孟如娇跟着太医们直奔中军大帐,却被拦在帐外。
除了首席太医,其余人等在外候着!守卫冷冰冰地说。
孟如娇急得直跺脚,却无法发声抗议。就在这时,帐内传出一个虚弱却依然威严的声音:让她进来。
是秦墨霄!他还活着!孟如娇眼眶一热,差点落泪。
进入大帐,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秦墨霄躺在简易床榻上,面色惨白,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了大半。他的眼睛闭着,眉头紧锁,显然在忍受巨大痛苦。
陛下的箭伤已经处理过了,但箭头上淬了毒...军医低声解释,我们试了几种解毒剂,都不见效...
孟如娇顾不上礼节,直接上前为秦墨霄把脉。脉象紊乱微弱,确实是中毒症状。她轻轻揭开绷带查看伤口——周围已经发黑,渗出恶臭的脓血。
什么毒她急问。
军医摇头:不清楚,北境特有的蛇毒,发作极快...
孟如娇仔细观察伤口颜色和气味,突然想起父亲曾经提过,北境有一种黑线蛇,其毒无药可解,除非...
她立刻写下几味药材:速去找!另外准备烈酒和干净匕首!
这...这是要军医惊疑不定。
刮骨疗毒。孟如娇写下这四个字时,手在微微发抖。
药材很快备齐,孟如娇亲自熬了一碗浓黑的药汁。她示意其他人按住秦墨霄,然后深吸一口气,将烈酒倒在伤口上。
呃啊!秦墨霄猛地睁开眼,发出一声痛吼。他的目光涣散了片刻,突然聚焦在孟如娇脸上:你...怎么来了...
孟如娇无法回答,只能递上药碗示意他喝下。秦墨霄勉强喝了几口,随即因疼痛再次昏迷。
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太医都倒吸冷气——孟如娇用烧红的匕首,一点点刮去秦墨霄伤口周围发黑的腐肉!每刮一下,昏迷中的秦墨霄就抽搐一次,冷汗浸透了全身。
整个过程中,孟如娇的手稳如磐石,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当最后一点腐肉被清除,她立刻敷上特制的药膏,重新包扎好伤口。
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她写道。
那一夜,孟如娇寸步不离地守在秦墨霄榻前,每隔一个时辰就换一次药,喂一次水。到了后半夜,秦墨霄开始发高热,胡言乱语。
娇娇...别走...他在昏迷中呢喃,朕知道...错了...
孟如娇浑身一震。娇娇是她的小名,只有父亲这样叫过她。秦墨霄怎么会知道而且...他说错了那个从不认错的暴君,在为什么道歉
天亮时分,秦墨霄的高热终于退了。孟如娇累得几乎睁不开眼,却仍坚持为他诊脉。脉象虽然微弱,但已经平稳了许多。
姑娘去休息吧,军医劝道,陛下已经脱离危险了。
孟如娇摇摇头,指了指药箱,示意还要再熬一剂药。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进帐:报!京城八百里加急!皇叔秦承泽勾结太医令赵德安发动政变,已经控制了皇宫!
孟如娇手中的药碗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政变那她之前听到的有人要对付皇上,原来是真的!
陛下何时能醒军医急问。
孟如娇检查了秦墨霄的状况,写道:至少还需三日。
来不及了!侍卫脸色惨白,叛军已经封锁了各条官道,声称陛下...驾崩了!
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如果秦墨霄不能立刻回京稳定局势,叛军很可能会得逞!
就在这危急时刻,床榻上的秦墨霄突然睁开了眼睛:给朕...备马...
第8章
北境军营,中军大帐。
陛下不可!军医跪地叩首,箭伤未愈,若此时骑马奔波,伤口必定崩裂!
秦墨霄苍白着脸靠在榻上,胸前绷带又渗出了新鲜血迹。孟如娇跪在一旁,双手微微发抖。方才那句备马几乎耗尽了皇帝刚恢复的一点力气,此刻他又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却仍死死攥着她的手腕。
京城危在旦夕...副将急得在帐内来回踱步,可陛下这样如何回师
孟如娇轻轻挣开秦墨霄的手,取来纸笔写道:可否以车驾代马缓行回京。
副将摇头:太慢。按急报,叛军三日内就会宣布新君即位。
帐内一片死寂。孟如娇望向榻上的秦墨霄,他眉头紧锁,嘴唇因高热而干裂,哪里还有半分那个杀伐决断的暴君影子可就是这样重伤的他,听到政变消息后的第一反应竟是亲自回师。
娇娇...秦墨霄突然在昏迷中呢喃,别走...
这个称呼让孟如娇浑身一颤。昨夜她也听到他这样叫自己,还以为是错觉。娇娇——这个只有父亲叫过的小名,秦墨霄怎么会知道
陛下在叫谁副将疑惑地问。
孟如娇耳根发烫,低头装作整理药箱。就在这时,秦墨霄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竟比方才清明了许多。
笔墨。他嘶哑着命令。
孟如娇连忙奉上纸笔。秦墨霄强撑起身,每写一个字都仿佛用尽全力:
一、秘不发丧,对外宣称朕已驾崩;
二、选精锐三千,扮作商队分批入京;
三、联络禁军统领赵戈,他乃朕之心腹;
四、......
写到第四条时,笔从他指间滑落。秦墨霄喘着粗气倒回榻上,胸前绷带已是一片鲜红。
陛下!孟如娇急忙上前查看伤口,果然又裂开了。
秦墨霄抓住她的手:第四条...你来写...
孟如娇连忙执笔。
孟如娇携朕手谕...秦墨霄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喘息,秘密先行入京...交予太后...
孟如娇手一抖,墨点污了纸张。让她独自先行进入已经被叛军控制的京城
怕了秦墨霄虚弱地勾起嘴角,朕的娇娇...也会怕
这句带着宠溺的调侃让孟如娇鼻子一酸。她摇摇头,坚定地写下最后几个字,然后双手捧着手谕,深深叩首。
过来。秦墨霄示意她靠近。
孟如娇跪行至榻前,秦墨霄费力地抬起手,轻轻抚过她的面颊:活着等朕。他的手指冰凉,却让孟如娇脸上烧了起来,这是...圣旨。
一滴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打在秦墨霄手背上。他微微一怔,随即用拇指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哭什么...朕又没死...
孟如娇咬着唇点头,却在心里回答:因为我终于确定,你记得我。记得那个十二岁在御花园救猫的小姑娘,记得她的小名,记得她的一切...
......
三日后,京城郊外。
孟如娇扮作农妇,混在一支送菜队伍中进了城。京城戒备森严,处处可见巡逻的叛军。她按秦墨霄给的地址,悄悄来到一处不起眼的民宅。
谁门内传来警惕的询问。
梅花开时君不在。孟如娇说出暗号。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老嬷嬷警惕地打量她:找谁
送药的。孟如娇取出玉佩——秦墨霄给她的那枚孟家遗物。
老嬷嬷看到玉佩,立刻将她拉进门,带到了后院一间隐蔽的佛堂。佛堂里,一位身着素衣的老妇人正在诵经。
太后娘娘,老嬷嬷低声道,人来了。
孟如娇震惊地跪下。这位朴素的老妇人竟是秦墨霄的生母李太后她与想象中锦衣玉食的太后形象相差甚远。
起来吧。李太后声音温和,皇儿的手谕呢
孟如娇双手奉上。李太后仔细阅读,长叹一声:这孩子...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她看向孟如娇,你就是孟长青的女儿
孟如娇点头。
皇儿八岁那年,曾落水险些丧命。李太后突然说起往事,是一个小姑娘喊来了侍卫。那之后,他总在御花园徘徊,说想谢谢'娇娇'...
孟如娇瞪大眼睛。她确实救过一个落水的男孩,但那是在救猫事件之前,她早已记不清那男孩的样貌。难道...那就是年幼的秦墨霄
他登基后灭了孟家满门,却独留你一命。李太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哀家当时就明白,这孩子心里...终究存着一丝善念。
孟如娇握紧玉佩,心中翻江倒海。所以秦墨霄对她的特殊对待,不仅仅是因为父亲救过他,还因为...她曾救过他
时间紧迫。李太后收起感慨,告诉皇儿,哀家会按计划行事。三日后子时,开西华门。
孟如娇重重叩首,正要退下,李太后又叫住她:孩子,这枚玉佩...是当年皇儿从你父亲身上取下的。他留了十年。
这个信息如同一道闪电劈进孟如娇脑海。秦墨霄保留了仇人的遗物十年这是恨...还是悔
离开民宅后,孟如娇决定先去太医院探听消息。作为曾经的药侍,她对那里极为熟悉。可刚靠近太医院,就听见里面传来惨叫。
说!皇帝的下落!一个熟悉的声音厉声质问。
孟如娇浑身发冷——是太医令赵德安!他不是被秦墨霄处置了吗怎会...
奴婢...真的不知...一个虚弱的女声求饶着。
孟如娇瞳孔骤缩——是青柳!她最好的朋友,竟被抓来拷问
继续打!打到她说为止!赵德安狞笑着。
孟如娇顾不得危险,从侧门溜进太医院,躲在药柜后偷看。只见青柳被绑在刑架上,满身是血,几个太监正轮番鞭打她。
住手...孟如娇无声地呐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必须救青柳,可怎么救
就在这时,赵德安突然说:罢了,先关起来。皇叔有令,重点看守浣衣局和太医院,那哑女若回京,必定会来这两个地方。
孟如娇心头一凛——他们是在守株待兔!等青柳被带下去后,她悄悄尾随,发现她被关在了太医院后院的柴房里。
入夜后,孟如娇摸黑来到柴房,轻轻撬开锁。
谁...青柳虚弱地问。
孟如娇捂住她的嘴,示意禁声。青柳借着月光认出她,顿时泪如雨下。
姐姐快走...青柳塞给她一张纸条,这是...我从赵德安身上偷的...他们要在陛下药里下毒...
孟如娇展开纸条,上面详细记录了一种慢性毒药的用法——正是秦墨霄常年服用的头痛药中的成分!原来他的头痛症久治不愈,是因为...
姐姐...小心...青柳突然瞪大眼睛看向她身后。
孟如娇还未来得及回头,后脑就遭到重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
醒了
一盆冷水泼在脸上,孟如娇猛地惊醒。她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把椅子上,身处一间华丽的厅堂。面前站着面带微笑的秦承泽——秦墨霄的皇叔,以及一脸得意的赵德安。
孟姑娘,久仰大名。秦承泽儒雅地拱手,我那侄儿为了你,可是杀了不少人啊。
孟如娇冷冷地看着他。
别这样看我。秦承泽轻笑,我只不过是想帮他治理江山罢了。那孩子太暴戾,不适合当皇帝。
赵德安谄媚地奉上一杯茶:皇叔仁厚,若登大宝,必是明君。
秦承泽没接茶,而是走到孟如娇面前:我知道墨霄没死,也知道他会回来救你。他俯身,声音轻柔如毒蛇吐信,我要你帮我给他带个口信。
孟如娇别过脸去。
告诉他,若想保住你的命,就独自一人来太庙见我。秦承泽直起身,否则...他拍了拍手。
两个侍卫拖进来一个血淋淋的人——是青柳!她已经奄奄一息,却仍对孟如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
这丫头骨头挺硬。秦承泽叹气,可惜啊...
他使了个眼色,侍卫手起刀落,青柳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孟如娇眼前一黑,几乎昏厥。她最好的朋友,就这样...
记住,太庙,子时,独自一人。秦承泽用帕子擦了擦手,否则,下一个就是你。
孟如娇被关进了浣衣局——这个她曾经受苦的地方。守卫森严,插翅难逃。她蜷缩在角落里,手中紧攥着青柳用命换来的纸条,心如刀绞。
秦墨霄会来吗为了她一个罪奴,冒险赴约理智告诉她不会,可心底却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他会。
......
子夜时分,太庙。
孟如娇被押到太庙正殿,秦承泽早已等候多时。殿内烛火通明,四周埋伏着数十名弓箭手。
时间到了。秦承泽叹息,看来我那侄儿并不如我想的那样在乎你。
孟如娇垂着头,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释然。秦墨霄不来是对的,这是陷阱...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侍卫的惨叫。殿门被猛地踹开,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持剑而立——是秦墨霄!
他脸色惨白如纸,胸前绷带已被鲜血浸透,却仍站得笔直,手中长剑滴着血。
放了她。秦墨霄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的对手是我。
秦承泽大笑:好一个痴情种!为了个哑女,连命都不要了他一挥手,弓箭手立刻现身,箭矢全部对准秦墨霄。
秦墨霄看都没看那些弓箭手一眼,目光只落在孟如娇身上:受伤了吗
孟如娇拼命摇头,眼泪夺眶而出。这个傻子!明明伤得那么重,为什么要来
谈个条件吧。秦承泽笑道,你自尽,我放她走。
秦墨霄冷笑:朕从不与人谈条件。他突然吹了声口哨。
刹那间,殿外杀声四起,无数禁军冲了进来。与此同时,殿顶瓦片被掀开,暗卫如鬼魅般从天而降,瞬间控制了弓箭手。
秦承泽脸色大变:不可能!你怎么会...
朕说过,秦墨霄一步步走向他,背叛朕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眼看大势已去,秦承泽突然拔刀冲向孟如娇:那我们就同归于尽!
秦墨霄身形一闪,挡在孟如娇面前。噗的一声,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格外清晰。
陛下!孟如娇无声地呐喊。
秦墨霄闷哼一声,反手一剑刺穿了秦承泽的喉咙。叛军见状,纷纷弃械投降。
危机解除,秦墨霄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地。孟如娇挣脱绳索扑过去,发现那一刀正刺在他旧伤之上,鲜血如泉涌般流出。
没事了...秦墨霄虚弱地抚过她的脸,娇娇别怕...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叫她,语气温柔得不像那个杀伐决断的暴君。孟如娇手忙脚乱地撕下衣袖为他止血,眼泪模糊了视线。
别哭...秦墨霄想替她擦泪,手却无力地垂下,朕...这次...真的知道错了...
话音未落,他昏倒在孟如娇怀里。
太医!快传太医!孟如娇在心中呐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紧紧抱住秦墨霄,感受着他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青柳用命换来的纸条!她颤抖着取出那张已经被血浸湿的纸条,上面记录的毒药配方中,有一味七星草正是解毒关键。
而七星草...她记得太医院药库里还有存货!
孟如娇抹去眼泪,将秦墨霄交给赶来的暗卫,自己则冲向太医院。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救活他。哪怕用尽最后一滴血,最后一口气。
因为那个暴君,用他的方式告诉她:他爱她。
第9章
太医院内室,第七个夜晚
孟如娇用湿布轻轻擦拭秦墨霄滚烫的额头。七天来,她几乎没有合过眼,全靠意志力支撑。七星草虽然延缓了毒素蔓延,但秦墨霄的伤势仍在恶化,高烧不退,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姑娘,您歇会儿吧。老太医劝道,再这样下去,您也要垮了。
孟如娇摇摇头,继续熬药。她不能停,不敢停。每当闭上眼睛,就会看到秦墨霄挡在她面前被刀刺中的画面,听到他说朕这次真的知道错了时虚弱的声音。
药炉上的汤药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苦涩的气味。这是孟家祖传的解毒方,她只在父亲的手札上见过记载,从未亲自配制过。
最后一剂了...孟如娇在心中默念,将药汁滤入碗中。如果这次还不见效...
她不敢往下想。
端着药碗回到榻前,秦墨霄的脸色已经由惨白转为不正常的潮红,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孟如娇扶起他的头,小心地将药汁一点点喂进去。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她耐心地擦掉,再喂,再擦...
陛下...她无声地呼唤,手指轻抚过他瘦削的脸颊。七天的高烧让他迅速消瘦下去,眼下浮现出深重的青黑,哪里还有半分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暴君影子
喂完药,孟如娇取出银针,准备再次施针。这是她今天第三次施针了,手指因疲惫而微微发抖。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将银针刺入秦墨霄头部的穴位。
嗯...秦墨霄突然闷哼一声,眉头皱了起来。
孟如娇心头一跳——这是三天来他第一次有反应!她连忙加快施针速度,在几个关键穴位加重了刺激。
疼...秦墨霄微弱地吐出这个字,眼皮轻轻颤动。
孟如娇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会喊疼,说明意识在恢复!她顾不得擦泪,继续专注施针,直到所有穴位都刺完。
水...秦墨霄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孟如娇连忙端来温水,扶着他一点点喝下。秦墨霄的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凌厉如刀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目光涣散,却在看到孟如娇的瞬间亮了一下。
娇娇...他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碰她的脸,你...没走...
孟如娇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七天来的恐惧、疲惫、绝望,在这一刻全部化作泪水。
秦墨霄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的泪痕:别哭...朕...没事...
话音刚落,他又昏睡过去。但这次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额头也不再滚烫。孟如娇把了把他的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最危险的时刻过去了。
她瘫坐在榻边,七天来积累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朦胧中,她感觉有人轻轻为她披上外衣,然后便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
孟如娇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身上盖着锦被。阳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已是正午时分。
她猛地坐起——秦墨霄怎么样了
姑娘醒了一个宫女闻声进来,陛下今早已经醒了,正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呢。
处理政务那个七天前还奄奄一息的人孟如娇顾不上梳洗,匆匆赶往御书房。
御书房外,侍卫见她来了,直接放行。推开门,秦墨霄果然坐在龙案后批阅奏折,虽然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醒了
孟如娇跪下行礼,却被秦墨霄制止:过来。
她走到龙案前,秦墨霄突然拉住她的手:瘦了。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腕,这七天...辛苦你了。
孟如娇摇摇头,用眼神询问他的伤势。
无碍了。秦墨霄轻描淡写地说,却忍不住咳了两声。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看看。
孟如娇双手接过,展开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是为孟家平反的诏书!上面清楚写着孟长青实为被迫参与废太子谋反,且曾多次暗中救驾,特恢复孟家爵位和名誉。
你父亲...确实是冤枉的。秦墨霄的声音低沉,当年朕刚登基,根基未稳,明知有冤却不得不...他没有说下去。
孟如娇的手微微发抖。六年了,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父亲的名誉,孟家的清白...
还有这个。秦墨霄又拿出一道圣旨,即日起,恢复你自由身,不再是罪奴。
孟如娇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由身这意味着...她可以出宫了
秦墨霄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眼神黯了黯:朕知道你想走。他从案几下方拿出一个小木盒,这里面的药,可以治好你的嗓子。
孟如娇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整齐排列着七个小瓷瓶,每个瓶身上都标注着用药顺序和时间。最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写着雪山神医方。
朕派人寻访三年才凑齐药材。秦墨霄轻声道,按方服用一年,应该能恢复七八成。
三年...原来他一直在暗中寻找治愈她嗓子的方法孟如娇的眼眶又湿润了。这个暴君,为何要在伤害她之后,又对她这样好
娇娇。秦墨霄突然唤她的小名,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朕知道错了。
这简单的五个字,让孟如娇的眼泪决堤而出。她等这句话等了多久从孟家满门抄斩那天起,从她被灌下哑药那刻起,她就在等一个道歉,一个公道。
朕会补偿你。秦墨霄伸手想擦她的泪,却被她轻轻避开,你想要什么金银财宝宅邸田地还是...
孟如娇取出纸笔,颤抖着写下:奴婢只求出宫。
秦墨霄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还是要走
她点头,眼泪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为什么秦墨霄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朕已经还你自由,为你家平反,甚至...
孟如娇深吸一口气,缓缓写下:陛下,奴婢的嗓子会好,但心里的伤不会。每次看到您,就会想起父亲的血,想起那碗哑药,想起浣衣局的日日夜夜。
秦墨霄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奴婢感激陛下为孟家平反,也感激陛下寻药治嗓。孟如娇继续写道,但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奴婢想开始新的生活,求陛下成全。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秦墨霄死死盯着那张纸,仿佛要把它盯穿。良久,他颓然坐回龙椅:准了。
孟如娇深深叩首,眼泪无声地打湿了地面。
什么时候走秦墨霄的声音沙哑。
三日后。
去哪
江南。孟如娇写道,父亲生前常说,江南风光好。
秦墨霄苦笑:是啊,比这冰冷的皇宫好多了。他挥了挥手,去吧,朕...不拦你。
孟如娇再次叩首,起身退出御书房。转身的瞬间,她仿佛听见一声极轻的对不起,但回头时,秦墨霄已经背对着她,肩背挺得笔直,仿佛刚才的脆弱从未存在。
......
三日转瞬即逝。
孟如娇收拾好简单的行囊,最后环顾了一圈这个住了六年的小屋。床底下还藏着她的小册子,记录着所有欺负过她的人的名字。那些人都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有的是被秦墨霄处置的,有的是在政变中被杀的。
她取出册子,轻轻摩挲着封皮,然后把它放进了行囊。这不是为了记仇,而是为了提醒自己——再也不要活在仇恨里。
宫门外,一辆马车已经备好。孟如娇穿着寻常女子的衣裙,不再是宫装,也不再是罪奴的粗布麻衣。她摸了摸喉咙,那里还裹着纱布,是昨天太医为她做的第一次治疗。
姑娘,该启程了。车夫催促道。
孟如娇点点头,正要上车,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回头,只见一匹黑马飞驰而来,马背上是一身玄色常服的秦墨霄。
陛下!侍卫们纷纷跪地。
秦墨霄勒马停在孟如娇面前,翻身下马。他的脸色仍有些苍白,显然是伤势未愈就强行骑马追来。
朕...他喘着气,罕见地有些语塞,朕想了想,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清楚。
孟如娇安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
朕这一生,杀兄弑父,灭门无数,从未后悔过。秦墨霄的声音低沉,唯独对你...朕后悔了。
孟如娇心头一颤。
那碗哑药,是朕这辈子最后悔的事。秦墨霄上前一步,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单膝跪地,孟如娇,朕欠你一声道歉,也欠你一个未来。
侍卫们倒吸一口冷气,纷纷低头不敢看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堂堂天子,竟向一个女子下跪!
朕知道你现在无法原谅。秦墨霄仰头看着她,眼中是从未有过的诚恳,但请给朕一个机会,等你嗓子好了,等你想通了,朕会重新追求你。不是以皇帝对奴婢的身份,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真心。
孟如娇的眼泪模糊了视线。这个曾经让她恨之入骨的男人,此刻跪在她面前,放下了所有骄傲和尊严,只求一个机会。
你可以拒绝。秦墨霄轻声道,朕不会拦你。但朕必须让你知道——朕可以没有江山,不能没有你。
这句话击溃了孟如娇最后的防线。她蹲下身,与秦墨霄平视,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动作——她轻轻抱住了他。
秦墨霄浑身一僵,随即紧紧回抱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朕等你。他在她耳边低语,一年,十年,一辈子...朕都等。
孟如娇点点头,松开手,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的一刻,她终于放任自己哭出声来。不是出于悲伤,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那个暴君爱她,而她...也爱他。但有些伤痕需要时间愈合,有些距离需要空间填补。
马车缓缓驶离宫门,驶向遥远的江南,驶向她未知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