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的雨水蜿蜒成河,沈清欢撑着油纸伞走过长街,绣花鞋踏碎一汪春水。转角处那株半枯的梅树依然伫立,让她想起十年前那个同样湿漉漉的午后。
小姐,老爷让您立刻回府。丫鬟小荷急匆匆赶上,声音里带着哭腔。
沈家大宅笼罩在一片愁云之中。父亲沈鸿远面色凝重地坐在太师椅上,见她进来,叹了口气:清欢,林家少爷已到府上提亲,你...准备一下吧。
父亲!沈清欢跪下,女儿不愿嫁入林家。
由不得你。沈鸿远拍案而起,林家是朝中新贵,你妹妹又急需药引,唯有联姻才能救她性命。
沈清欢知道父亲指的是妹妹沈清雅得了怪病,需要梅花入药。这药引需与命格相合之人采摘,而她恰好是那个有缘人。
三天后,她坐在花轿里,听着外面喜乐喧天,心却如死水。掀盖头的瞬间,她看见新郎林书昀温和的笑容,心中不禁一动。
婚后生活意外地平静。林书昀是翰林院编修,温文尔雅,对她的病妹妹也关怀备至。沈清欢渐渐放下心中的芥蒂,开始欣赏这个才华横溢的男子。
直到那个梅雨绵绵的傍晚,她无意中发现书案上一封被泪水晕染的信笺:...沈家勾结奸臣,陷害林氏满门,此仇不报非君子...
你在看什么林书昀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沈清欢慌忙将信藏起,却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清欢,我本想永远不告诉你,但我不能再欺骗你。十年前,我父亲因贪污案被处死,主审官正是你父亲。
世界在那一刻崩塌。她想起妹妹的药引,想起父亲的坚持,想起这场婚姻背后的算计。
对不起,我从未爱过你。沈清欢脱口而出,转身跑入雨中。
林书昀没有追来,只是站在雨中,任凭雨水冲刷面庞。沈清欢不知道的是,他早已知晓真相,只是不愿让她卷入更深的旋涡。
此后日子如常,只是两人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冰。直到那个冬日,沈清雅病情恶化,需要梅花入药。沈清欢冒雪前往梅园,却遇见了同样来采梅的林书昀。
别去摘那枝最大的,它是我留着送你的。林书昀轻声说。
雪花落在两人肩头,沈清欢泪如雨下。就在此时,远处传来追兵的马蹄声。原来林书昀已被定为反贼同谋,朝廷正派人来捉拿。
快走!沈清欢拉着他躲入梅林深处。
追兵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却不知这对有情人近在咫尺。林书昀握住她的手:清欢,若有来生,我愿只做一个普通人,与你长相厮守。
今生已是永别。沈清欢泣不成声。
林书昀被捕入狱,沈家为了自保将他秘密处决。当沈清欢得知消息时,已是三天后。她赶到刑场,只看见一袭白衣被风吹散,如同飘落的梅花。
她回到梅园,采下那枝最大的白梅,轻轻放在冰冷的棺椁上。十年后,沈家败落,沈清欢独自抚养妹妹的女儿,终身未嫁。
每逢梅雨时节,人们总能看见一位白发女子坐在梅树下,手中捧着一封泛黄的书信,轻声诵读: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梅花开又谢,唯有那株半枯的老梅,年年岁岁,为她绽放。
十年光阴如水,梅树早已枯死,沈清欢却依然守在那片梅林里。她将林书昀的遗物——一卷手抄诗集和那封染血的信笺——细心收藏,只待夜深人静时取出细读。
姑姑,姑姑。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沈清雅的女儿小荷已经十岁,眉眼间依稀可见沈清欢当年的影子。
荷儿,今日功课可曾温习沈清欢柔声问道。
小荷低头道:荷儿记住了,先生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沈清欢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轻抚外甥女的发髻:记住,世间之事并非非黑即白,有时折中也是处世之道。
小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沈清欢叹了口气,这孩子天资聪颖,却总爱追问父母往事。每当此时,沈清欢总是避而不答,只是讲些林书昀教她的诗词歌赋。
这日,沈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林书昀的表妹柳如烟。她带来了林书昀生前托付的一封信:若有一日,你见到我笔友'清欢',请将此信转交。
沈清欢颤抖着双手拆开信笺,泪水模糊了视线:
见字如晤。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长眠于地下。十年前那场误会,我至今未能释怀。你可知,我早已知晓你采梅救妹的苦衷你可知,我从未怨恨过你你可知,我宁愿带着误解离开人世,也不愿让你背负背叛家族的罪名
信纸上的字迹已被泪水浸湿,却仍能看出写信时的悲怆与深情。
清欢姐姐,表哥临终前还说,他藏了一封信在梅树下,只待你来取。柳如烟哽咽道。
沈清欢踉跄着奔向那株早已枯死的梅树,颤抖着挖开树根。一封保存完好的信静静躺在那里,仿佛时间从未流逝。
清欢吾爱:当你读此信时,我已不在人世。原谅我的自私,我宁愿带着误解离去,也不愿让你背负两难抉择。你可知,我早已知晓你采梅救妹的苦衷你妹妹所中之毒,是我父亲当年为陷害你父亲而研制的,唯有至亲血脉方能解。你父不知情,你妹亦无辜。我宁愿带着这份真相入土,也要你余生安好。
泪水模糊了沈清欢的双眼,原来那些恨与怨,都源于一场精心设计的误会。她想起林书昀临刑前的微笑,想起他说的若有来生,想起他留给她的诗集和信笺,每一字每一句都饱含深情。
柳如烟轻声道:表哥生前曾说,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陪你走过那漫天飞雪的梅林。
沈清欢擦干眼泪,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簪——那是林书昀送她的定情之物。她轻轻将它埋入梅树下,喃喃道:来生,我必寻你于梅林深处,不再错过。
小荷站在一旁,天真地问:姑姑,你为什么要哭呢
沈清欢将小荷揽入怀中:因为姑姑想起了一位很重要的人。
是像爹爹那样的人吗
沈清欢摇摇头:比爹爹更重要的人。
夜深人静,沈清欢点燃一盏油灯,开始为林书昀写回信。她知道,这封信或许永远无法送达,但她仍想诉说这些年来压抑在心底的话。
书昀:展信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你可知,当你告诉我真相时,我心中既有恨,又有痛恨你为何不早说,痛自己为何如此轻易相信命运的安排。你可知,当我得知你为我而死后,我曾想过随你而去但你教我的那些诗词,你赠我的那支玉簪,都成了我活下去的理由...
窗外,雨声淅沥。沈清欢抬头望向窗外,恍惚间似乎看见一个白衣身影站在梅树下,向她伸出手。她微微一笑,合上信纸,轻声道:来生,我们一定要相遇在花好月圆之时。
窗外,那株早已枯死的梅树,在这个雨夜,竟绽出了一朵小小的花苞。
梅雨时节(续)
那朵小小的花苞在梅枝上颤了三日,终究没能绽开。沈清欢日日守在梅树下,直到第四日清晨,发现花苞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晨雾中。她伸手去接,指尖只触到冰凉的露水。
姑姑,柳姨说今夜要带我们去看灯会。小荷提着新扎的兔儿灯跑进来,发间别着朵半开的红梅。
沈清欢望着女儿明媚的笑脸,恍惚想起十年前也是这样的上元节。林书昀曾握着她的手,在灯市里猜灯谜、吃糖画,说要在梅树下埋盏琉璃灯,照亮来生相见的路。
好。她轻轻应下,从妆奁底层取出个褪色的锦囊。这是林书昀当年亲手缝制的,里面装着七根白玉簪,每根都刻着节气。
柳如烟来的时候,正撞见沈清欢对着灯笼出神。她将一方素帕递过去:表哥托人从塞外捎来的,说是你最爱看的《牡丹亭》戏本。
帕角绣着枝半枯的梅,浸着暗褐色的痕迹。沈清欢认得那是血渍,十年前林书昀替她挡下毒箭时染红的帕子。
灯会那夜飘了细雪。沈清欢抱着小荷挤在人群里,看商贩们叫卖着走马灯与泥塑兔儿。忽然有串银铃从头顶掠过,她抬头望见盏奇异的莲花灯,灯罩上画着梅雪相依的图样。
姑姑快看!小荷指着灯上题字,这不是表舅常念的'暗香疏影'吗
沈清欢伸手去碰,指尖突然传来灼痛。灯穗上系着根白玉簪,正是七节气中的惊蛰。簪头雕着只闭眼的蜻蜓,与当年林书昀别在她鬓边的一模一样。
这灯...她忽然想起某个雪夜,林书昀在书房画了整宿的灯样。那时他说要造盏不怕雪的灯,能永远亮在梅树下。
柳如烟忽然按住她颤抖的手:别碰!这灯是表哥生前最后的...
话音未落,整条街的灯笼同时燃起。沈清欢惊觉每盏灯上都画着梅雪图,每根灯穗都系着白玉簪。当第七根簪子落入掌心时,她终于看清簪尾刻着极小的字——甲辰惊蛰,梅开双生。
十年前那个惊蛰,林书昀分明说要去接父亲遗物,却在雪夜带着满身血痕回来。原来他不是去领罪,而是去取这箱能烧出永生梅花的秘瓷。
姑姑看天上!小荷突然指着夜空。无数孔明灯正从城郊梅林升起,每盏灯上都坐着个穿青衫的人影,在雪幕里挥毫作画。最前面的那人转身时,沈清欢看见他眉间一点朱砂痣,与林书昀病发时的印记分毫不差。
柳如烟的惊呼声中,沈清欢怀里的锦囊突然裂开。七根玉簪凌空飞起,在漫天灯火里拼成幅画卷:枯梅树下,画师正在描摹穿嫁衣的女子,而她脚边躺着个眉眼酷似小荷的婴孩。
雪越下越大,灯影里渐渐显出字迹:见字如晤。当你收到这匣时,我该已化作你窗前的晨雾。那日你说要采最大的梅枝,我悄悄换了妹妹的药引。你可知为何选甲辰年惊蛰因这日出生的孩子,生来就能看见亡者执念化成的灯。
沈清欢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的血珠落在雪地上,竟开出朵小小的红梅。小荷慌忙去擦,却见姑姑颈间浮出枚青玉璎珞,与她梦中那个总在梅林徘徊的男子佩戴的一模一样。
城郊梅林深处,七十二座无字碑同时泛起微光。捧着画笔的青衫人放下狼毫,从袖中取出个褪色的香囊。囊中纸条已被泪水洇湿,依稀能辨甲辰惊蛰,梅开双生八字。
风雪裹着梅花扑在石碑上,那些被烈火烧过的瓷片开始发光。碑上新浮现的字迹写着:清欢,我偷换了因果。你颈间玉坠里藏着解药,待荷儿及笄那日...
远处传来打更声,沈清欢望着掌心融化的雪水,终于看清倒影里的人——她鬓角已生白发,而颈间玉坠正渗出细碎星光,如同星河倾泻在梅枝间。
沈清欢颈间的玉坠突然变得滚烫,那些浮在表面的星光竟凝成细小的银针,刺破肌肤渗入血脉。她踉跄着扶住廊柱,看见自己袖口渗出的血珠在青砖上蜿蜒成梅枝形状,与林书昀当年咳在她嫁衣上的血痕如出一辙。
姑姑!小荷惊慌的哭喊声中,柳如烟突然捂住心口跪倒在地。她腕间那串林书昀生前送的沉香珠寸寸断裂,青烟缭绕间显出半幅泛黄的画——竟是沈清欢在梅树下抚琴的背影,而琴案上摊开的诗笺写着甲辰惊蛰,梅开双生。
城郊梅林忽然传来裂帛之声,七十二座无字碑齐齐迸发青光。沈清欢怀中的小荷突然挣脱襁褓,眉心浮现出与林书昀病发时相同的朱砂痣。那孩子踉跄着扑向碑群,脚边竟生出株半透明的梅树,枝头挂着颗滴血的青梅。
荷儿别怕。沈清欢追过去时,发现自己的绣鞋正陷在某种胶质物里。低头望去,满地青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琥珀,将飘落的梅花封存其中。最深处那枚琥珀里,赫然封着林书昀被斩首时的头颅。
柳如烟的嘶吼从身后传来:快毁掉那灯!她腕间残存的沉香珠突然爆出火星,在雪地上烧出焦黑的甲辰惊蛰四字。沈清欢这才发现,整座梅林的地面都是烧制过的瓷片,那些被雪覆盖的裂纹,分明是林书昀用匕首刻下的密文。
小荷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透明梅树的枝桠穿透她的四肢。沈清欢徒手去掰那些冰棱,却发现自己的掌纹正与梅枝生长轨迹重合。当第一滴血珠落在梅树根系时,地底传来机械转动的轰鸣,七十二盏长明灯破土而出,每盏灯芯都燃烧着凝固的血泪。
原来你才是钥匙。柳如烟突然撕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伤疤。那疤痕形似梅树根系,正中央嵌着半枚青玉璎珞,表哥当年剖心取血,就是要让这株千年梅妖认主。你颈间玉坠里封着的,是他用七世轮回炼制的...
惊雷劈开夜幕的刹那,沈清欢终于看清玉坠里的真相。那些闪烁的星光里封存着无数画面:林书昀在雪夜剖开胸膛,将还在跳动的心脏埋入梅树根系;他在火海中用金簪划破掌心,用血在墙上画着穿嫁衣的沈清欢;最后定格的画面里,他抱着逐渐冰冷的躯体跪在梅树下,将染血的玉簪一根根插入自己发髻。
不要看!柳如烟挥袖打翻长明灯,燃烧的血泪却溅在沈清欢脸上。那些温热的液体渗入毛孔时,她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梅雨夜——林书昀浑身湿透地冲进她房中,发间别着的玉簪分明沾着新鲜血迹。
地面突然塌陷,沈清欢抱着小荷坠入冰湖般的地宫。无数透明梅枝从穹顶垂下,每根枝头都吊着具冰棺,棺中尸体皆与林书昀有七分相似。最中央的玄冰台上,躺着具身着嫁衣的骸骨,腕间戴着的正是沈清欢丢失的翡翠镯。
这才是真正的甲辰惊蛰。柳如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以为的十年前,不过是这株梅妖用轮回布下的幻境。
沈清欢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块在冰面上凝成林书昀三个字。小荷的瞳孔开始扩散,奶声奶气地唱起林书昀教过的《卜算子》: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玄冰台突然迸发青光,嫁衣骸骨缓缓起身。沈清欢颈间玉坠应声而裂,那些封存的记忆如潮水涌来——原来十年前提亲的林家少爷早已病逝,她嫁的不过是具泡在药水里的尸身;原来妹妹中的毒需要至亲血脉温养十年才能成形;原来梅树下埋着的根本不是诗集,而是用七世轮回炼制的替命傀儡。
小荷的笑声忽然变得尖利:姑姑可还记得,那年上元节你放的孔明灯孩子脖颈处的朱砂痣渗出黑血,露出底下青色的鳞片,那盏灯里可藏着表舅爷的魂魄呢。
地宫穹顶开始龟裂,无数盏莲花灯从裂缝中坠落。沈清欢在纷飞的灯影里看见林书昀的脸——这次他穿着粗布麻衣,正在梅林深处埋首刻碑。那些碑文与她今夜所见完全相反,每个字都在诉说她才是真正的梅妖化身。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地宫时,沈清欢终于读懂了所有真相。她怀中的小荷正在融化,透明躯体里浮现出林书昀病重时的面容。玄冰台上的嫁衣骸骨突然开口,声音与记忆中的林书昀重叠:清欢,这次换我来说谎。
玉坠彻底碎裂的瞬间,沈清欢看见满地青砖浮现出血色掌印。那些掌印从地宫一直延伸到梅林深处,拼成最后八个字:来生莫遇,来世莫逢。
梅雨时节(终章)
沈清欢跪在冰面上喘息,掌心黏着不知是冰渣还是碎玉的颗粒。小荷正在她臂弯里融化,青鳞片落进冰水时发出琉璃碎裂的脆响,露出皮下与林书昀病发时一模一样的紫斑。
姑姑看仔细了。柳如烟的沉香珠突然爆出火星,在冰面灼出焦黑的甲辰惊蛰。沈清欢颈间玉坠残片突然映出画面——十年前那个梅雨夜,林书昀掀开盖头时,她嫁衣上根本没有什么血痕。那些蜿蜒的血迹,分明是梅树汁液混着朱砂画的符咒。
地宫穹顶传来机械转动的轰鸣,七十二盏长明灯突然同时熄灭。沈清欢在黑暗中听见冰层开裂声,无数透明梅枝破冰而出,枝头挂着颗颗滴血的青梅。最中央那枝梅的根系处,赫然缠着半截焦黑的沉香木——正是林书昀当年剖心时攥着的断簪。
这才是真正的替命傀儡。柳如烟撕开衣襟,露出心口与沈清欢颈间玉坠同源的青玉璎珞,你以为他剖心取血养的是梅妖他养的从来都是你!
沈清欢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块在冰面凝成林书昀三个字。那些字迹竟开始渗入冰层,露出底下暗红的朱砂符咒。她终于看清整座地宫都是巨大的镇魂阵,七十二盏长明灯是封印阵眼,而她怀中的小荷正是阵灵。
甲辰惊蛰出生的孩子,生来就能看见亡者执念。柳如烟突然抓住小荷的手腕,青鳞片在挣扎中簌簌掉落,露出底下与林书昀病发时相同的紫斑,你以为他盗取轮回炼制的真是傀儡他偷走的不过是你被封印的前世记忆!
地宫突然剧烈震颤,玄冰台上的嫁衣骸骨开始融化。沈清欢颈间玉坠残片突然映出画面——真正的林书昀早在十年前就死了。她嫁的尸身是浸泡药水的傀儡,而真正困在这局棋里的,是那个雪夜剖心时就已经疯魔的自己。
清欢,这次换我来说谎。嫁衣骸骨突然开口,声音与记忆中的林书昀重叠。沈清欢看见他穿着粗布麻衣跪在梅林深处,正在往冰棺里填埋透明梅枝。每根梅枝都连着具冰棺,棺中尸体眉眼都与她有七分相似。
小荷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青鳞片割破沈清欢的衣袖。那些渗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梅枝形状,与地宫穹顶垂落的冰棱完美契合。沈清欢终于明白为何每次咳嗽都会咳出血梅——她根本就是株被钉在阵眼的千年梅妖。
当年你为救苍生剥皮削骨,我用轮回镜偷换因果。柳如烟突然将沉香木按进小荷心口,青鳞片纷飞中露出半幅泛黄的画,可你看看你养的阵灵,竟把林家满门都炼成了傀儡!
画卷徐徐展开,沈清欢浑身血液凝固——画中穿嫁衣的女子正在梅树下剜心,每剜一瓣就化作个穿粗布麻衣的男子。最末那瓣心被挖出时,画面突然溅上血迹,变成林书昀抱着逐渐冰冷的躯体跪在梅树下。
地宫突然陷入死寂。沈清欢怀中的小荷正在消散,透明身躯里浮现出无数透明梅枝。她忽然想起那个上元节,林书昀说要在梅树下埋盏琉璃灯,照亮来生相见的路。原来他埋的根本不是灯,而是封印她记忆的往生蛊。
你还不明白吗柳如烟突然撕开心口,青玉璎珞里封着的正是林书昀最后的心头血,他要的不是轮回,是让你永远困在这局棋里。
沈清欢颈间玉坠突然迸裂,那些星光里封存的记忆汹涌而来。她看见真正的林书昀在雪夜剖心,将心头血浇灌梅树;看见自己化作梅妖啃食他的魂魄;看见七世轮回里他永远穿着粗布麻衣,守着株会吸血的梅树。
玄冰台突然迸发青光,嫁衣骸骨的指骨刺破冰面。沈清欢在剧痛中看清那指骨上戴着的翡翠镯——分明是她及笄那年亲手给林书昀戴上的定情物。
清欢...骸骨突然开口,声音裹着冰碴,你尝尝这镯子里的血。
沈清欢颤抖着咬破指尖,将血珠抹在镯面。那些暗红的血渍突然流动起来,在镯身勾勒出幅星图。当第七颗星辰亮起时,她终于看清星图标注的真相——甲辰惊蛰出生的孩子,生来就是镇魂阵的眼。
小荷消散的瞬间,整座地宫开始崩塌。沈清欢抱起最后半截沉香木,发现木纹里刻着极小的字:甲辰惊蛰,梅开双生。那些字迹遇血即显,竟是林书昀用心头血写的赎罪咒。
当晨光刺破地宫裂缝时,沈清欢正跪在冰面上往沉香木上刻碑。她将记忆里所有关于林书昀的画面都刻进木纹,最后刻下句来生莫遇,来世莫逢。
七十二盏长明灯突然同时亮起,冰层下浮出无数透明梅枝。沈清欢颈间玉坠彻底碎裂的刹那,她看见漫天灯影里浮现出林书昀的脸——这次他穿着粗布麻衣,正在梅林深处埋首刻碑。
这次换我说谎。沈清欢突然将沉香木插入心口,鲜血顺着木纹渗入碑文。那些文字遇血即活,化作万千梅瓣扑向冰棺。当第一片花瓣触到棺椁时,所有冰棺里的尸体都睁开了眼睛。
柳如烟的惊呼声中,沈清欢看见冰棺里躺着的根本不是林书昀。那些与她有七分相似的尸体,额间都点着朱砂,分明是历代被她吞噬的阵灵。
你还不明白吗柳如烟突然撕开衣襟,露出与沈清欢相同的青玉璎珞,你才是那个需要镇魂的妖物!
地宫突然剧烈震颤,玄冰台轰然炸裂。沈清欢在纷飞的冰棱中看见最后的真相——所谓轮回镜偷换因果,不过是她为救苍生自愿剥皮削骨。而那个雪夜剖心的林书昀,不过是用幻象骗她饮下往生蛊的引子。
当最后一缕意识消散时,沈清欢听见漫天梅瓣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清欢,这次我们说好,谁也不许再骗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