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庭院不同于南方,虽然面积很大,却没有南方庭院的那种错落有致,以至于两个院子的区别其实并不大。
我迷迷糊糊地走进了一座院子,却看到萧时焱正在院子里舞剑。
今晚的月色很好,我能通过月光去清晰的看到他每一个动作。
少年的发尾随着身体的腾空而晃动,落地时的那一剑掀起了青砖地上的落叶,而落叶在往下掉落的瞬间就变成了金箔般的碎片。
但命运多舛的落叶却没有安全落地,少年一个反手,落叶就又被剑气吸引了过去,如游龙般缠绕着剑身旋转。
原本应该转身就走的我,脚步却困在了原地,我呆呆的看了萧时焱好久,直到萧长宁把剑收入剑鞘时我才反应过来。
而萧时焱自然也发现了我,他看着我轻笑了一声：沈大小姐来此有何贵干啊
04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迷路了。
我低下头嘟囔着说。
但我也没想到萧时焱隔着那么远都能听得见,我更加没想到他只是轻轻地踮了踮脚,就瞬间移动到了我的身边。
我一个闺阁小姐自然是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差点被吓得尖叫起来。
萧时焱却在我尖叫之前,一把揽住了我的腰,并施展轻功,跃上了屋顶。
我当然不敢往下看,只能紧紧抓住萧时焱的手臂,并把眼睛埋在他的胸前。
你看看你屋子在哪,我送你回去。
我没想到萧时焱平常说话夹枪带棒的,居然也会这样乐于助人,心中不由得惊讶了一下。
我抬起头,并缓缓睁开了一只眼睛朝下面看了一眼,快速适应了一会后,其实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站在屋顶上看,基本整座宅院都能一览无遗,我一下子就发现了我的院子,并指着那个方向有些激动地说：那里是我住的地方！
萧时焱顺着我的手往那里看了一眼,便又揽着我在屋顶之间跳跃起来。
不一会儿,萧时焱的声音从我头顶上传来：到了。
听到这话,我迅速睁开双眼,并松开了抓着萧时焱的手。
我盯着萧时焱的眼睛,想跟他说声谢谢,但却憋红了脸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我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脸颊烧了起来,萧时焱自然也看到了,他随即露出了一个干净的笑容说：举手之劳罢了,不用谢我。
我并不是第一次看见萧时焱笑,但可能是离得近的缘故,我现在才发现他有虎牙,而且笑起来眼睛也弯弯的,有点可爱。
我咬了咬下唇,微微低头：不管怎么说,还是得谢谢你的。
萧时焱也没回话,他拍了拍我的头后,便又施展轻功回去了。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起来跟萧时焱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候的他好像总是目中无人的样子……
但其实他本质上也是一个善良的人吧。
05
第二日,我醒了,依旧是一番精致的梳妆打扮后,便走向了萧建宁的院子。
等我来到后才发现,萧建宁与萧时焱正在屋子里交谈着什么。
而萧时焱率先看见了我,还很热情地拉着我的手腕走进了屋内。
但我盯着那双拉着我的手,却觉得十分刺眼,我的甩开了,并面无表情地开口道：萧二公子,男女有别,还请自重。
萧时焱的手愣在了原地,笑容也僵住了,他可能也很疑惑,为什么昨天的我和今天的我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我没理会他,而是径直地走向萧建宁问：世子,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萧建宁看到我后,眼神的冰霜仿佛有融化的趋势,他浅笑道：沈姑娘,你是有事找我吗
我仰头看着他,嘴角扬起一个灿烂的弧度：我是看着今日天气不错,我来到此处后,也未曾出去逛逛,所以就想着邀请世子一起。
萧建宁转头看了萧时焱一眼：时焱,你今日无事的话也一起去吧。
萧时焱轻哼了一声,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无事我来找你干嘛
萧建宁薄唇轻启：此事容后再议。
而我此时却插话道：如果你们在讨论战况的话,说不定,我也可以参与呢。
萧时焱冷眼睨了我一眼说：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萧时焱的性格其实有点像小孩子,如果别人对他好,他也会对别人好,如果别人对他不好,他则会对别人更差。
可能因为萧时焱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吧,我也并不屑于讨好他。
三人一起来到街上,一路上我很兴奋,对什么东西都感觉到十分稀奇,一直拉着萧剑宁问东问西。
世子,这幽城的地理位置真是得天独厚,这里离敌国那么近,却还是如此繁华。
萧建宁闻言微微颔首道：幽城是两国经商的通道,自是繁华,而且自古以来就是易守难攻之地。
这时,我却突然看到了街边的首饰摊铺,还有意无意地轻轻牵起了萧建宁的手,并有些激动地指着摊铺说道：世子,我们去看一眼吧。
萧建宁短暂凝视了一下二人牵在一起的手,他第一次与女孩子有那么亲密的接触,不由得心神荡漾起来。
我拿起了一根玉簪,抬眼问萧建宁：你觉得这好看吗
萧建宁没回答,而是把这根玉簪拿了过去,轻轻的插入了我的发髻里。
二人四目相对。
萧建宁此刻的眼神是前所未见的温柔,看着我的目光中满是宠溺。
萧时焱站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切,仿佛是觉得这一幕有些好笑,连嘴角也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讥讽。
06
太阳落山后,我又突然晕睡了过去,但万幸的是,此刻,我刚好回到屋内。
我睁开了眼睛,环顾了一眼四周。
自己难得重新掌控身体,自然是不能在屋里待着。
我推门出去,在宅院里闲逛了一会儿。
但我走着走着却不自觉地走到了萧时焱的院外。
他还是在院内挥着剑,虽然我看不懂,但是能感觉到今日他挥动的招式与昨日大相径庭。
昨日是缥缈轻盈,而今日则是气势磅礴。
萧时焱的形象好似与我之前听说的不太一样,他这样高强的武艺,岂能是整日无所事事的纨绔可以掌握的
就在我出神之际,萧时焱握在手中的剑却突然脱手,朝着我飞速袭来。
本以为这一剑是直直朝着我眼睛而来,但没想到它却只是擦过我鬓角的发丝,落在了我身后的墙上。
我吓得僵住了,浑身都无法动弹。
萧时焱面无表情,径直地向我走来。
我不敢看他,所以逃避般地低下了头颅,直到那双镶着金丝的黑靴缓缓地停在了我的身前。
萧时焱抬手的动作令我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而他看到我这幅样子也停顿了一秒,但随即又冷笑一声,并拔出了插在我身后的剑。
沈大小姐,你这是又迷路了
我摇了摇头,小声地说：我只是路过。
萧时焱的眉毛轻轻扬起,并轻蔑地撇了撇嘴：白天忙着跟我哥卿卿我我,晚上还得走那么远的路特意路过我这里,你一定很累吧
我听到萧时焱的话,纠结得眉头紧皱。
我肯定不能跟他说白天的我其实不是我,他肯定会当我是疯子的,虽然现在也跟疯子差不多了。
不……不是这样的,我……
行了,你回去吧,好走不送。萧时焱打断了我的话,并转身走进屋内。
萧时焱走后,我仿佛一下子就卸了力,只能靠着墙缓缓蹲下。
我伸手摸着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脏,一直在想着。
我为什么要来这又为什么要在乎萧时焱怎么想的
我到底是怎么了
07
他们修整了两天,便回到了战场。
很快,又半个月过去了,而这场战争也准备要结束了。
作为将领,一般都是坐镇后方去指挥战局的,但我没想到的是,萧时焱居然中了箭。
他在度过了危险期后,便被送回了幽城休养。
我自然是不会去管萧时焱怎么样的,但每当夜幕降临时,我却会偷偷地跑去照看他。
萧时焱中箭的位置离心脏很近,虽然现在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每天睡觉的时间却很长。
我拧干了手上的毛巾,小心翼翼地帮他擦脸。
萧时焱因为伤痛而紧皱住眉头,眼皮也重如千钧般难以睁开。
他的脸色很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
虽然我平时总是一副柔柔弱弱,不争不抢的样子,但我知道,我的内心向往着靠近萧时焱,靠近像他这样的,肆意洒脱,桀骜不驯的人。
但他现在却只能虚弱躺在床上,我不喜欢他这样。
萧时焱像是感受到了身边人的存在,努力地睁开了双眼。
房里没有点蜡烛,只能透过窗户照进来的月光,勉强视物。
我没注意到他醒了,继续打湿毛巾,想为他擦拭身体。
在我掀开他衣领的时候,萧时焱沙哑的嗓音传了出来。
沈大小姐,你这是何意
萧时焱突然开口说话,着实吓了我一跳,但对于他能对我说话这件事,我还是感到很高兴。
你醒了我看你出了很多汗,想帮你擦一擦。
萧时焱可能是因为疼痛,所以连表情都懒得做了：男女有别,沈大小姐不用我提醒你吧
我沉默了,然后轻轻垂下眼眸看着他的脸,并俯下身去擦拭他脖子上的汗珠。
但萧时焱却抓住了我的手,呼吸凝滞,似乎是忍无可忍。
你不是一直在勾引萧建宁的吗干嘛在这里惺惺作态还是说,你不仅仅是满足于勾引我的兄长了
听到他说的话,我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而下一秒,我俯身对着萧时焱那干涸苍白的唇,亲了一口。
萧时焱措手不及,被我得逞后,只能一把推开了我。
但推开我的感觉软绵绵的,毫无力道。
我承认我很卑鄙,我也只敢在他受伤的时候干这种事。
但他的嘴巴实在是太坏了,他怎么能那样说我
明明接近萧建宁的人,根本不是我。
但我确实是百口莫辩。
我被推开后,又坐到了他的床边,背对着他。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想告诉你,其实喜欢萧建宁的人,并不是我。
08
之后的每天晚上,我都会去找萧时焱,但他可能是不想见我,总是紧闭着门窗。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早就了解了,他其实就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
只要我锲而不舍的站在门外,他最终还是会让我进去看他。
年轻男人的恢复能力很强,才十天不到的时间,萧时焱从外表看起来也已经无碍了。
但我还是亲自把粥送到了他的嘴边。
然而萧时焱并没有领我的情,而是夺过了我的勺子,一下子囫囵吞枣地把粥喝完了。
他一眼都没看我,随后说：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我没理会他的话,而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香囊递给萧时焱说：我这几天连夜绣的,你拿着吧,可以安眠。
萧时焱没接,而是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绣香囊为什么还要连夜绣
萧时焱脸撇了过去,然后双手交叉放到胸前。
你买什么惨,白天绣不行吗
我把手上的香囊硬塞到他的怀里：因为晚上的我才会对你好啊,拿着吧。
萧时焱拗不过我,只好不情不愿地收下了。
几天后,城外面传来消息,我军大捷,不仅收复了失地,还夺下了敌国的几座城池。
立下如此大的功劳,我爹急着回京领赏,所以一刻也没有在幽州多待。
回去的路上,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和萧建宁培养着感情,但萧建宁除了态度对我比别人更柔和以外,也并没有任何表示了。
回京之后,我更是毫无办法去靠近萧建宁,直到两个月后,宣王妃邀请京城的各大官员的嫡女去参加一个宴会。
这是宣王妃为了选拔世子妃而举办的一个宴会,我自知这个机会不能再错过了,便暗暗下定了某种决心。
宴会当天,萧建宁被宣王妃逼迫着出席了,他还是那副老样子,看谁都是冰冷的,直到跟我四目相对的时候,才会露出不一样的神情。
我与萧建宁许久未见,所以邀他一起共饮叙旧,他并未拒绝。
但这时,斟酒的侍女却突然掏出了匕首想刺向萧建宁,而我却挺身挡在了他的面前。
刀刺入了我的腹部,这感觉肯定得痛晕过去,但我却不知用了何种办法,一点都感受不到疼痛。
看着萧建宁眼神中透露着撕心裂肺的痛,我知道,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夜晚,我被肚子上的伤口疼醒,倒吸了一口凉气后,发现我的房间里还坐着一个人。
是萧时焱来了。
我的委屈一瞬间全部爆发,眼泪甚至沾湿了我的枕头。
你哭什么很疼吗
萧时焱蹲在了我的床前,拭去了我眼角的泪水。
你之前为什么从不来找我
萧时焱听到我说的话,便停了手中的动作,然后自嘲地笑了笑：我找你干嘛阻止你成为世子妃吗
他停顿了一下,又看着我的腹部说：那么疼都能忍受,你一定很爱他吧
那你之前又为什么要亲我呢
你给我香囊又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选择去回答这一连串的问题,而是握住了他的双手说：很快……很快就会结束了,到时候我就不会再去缠着萧建宁了。
我能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白天,我梳妆的时候,曾对着镜子喃喃自语：我很快就能回家了吧。
我不懂她说的回家是什么意思,但我能感觉到她应该快要离开了。
萧时焱听完我说的话后,看向被我握住的手,眼神空洞地说：没用了,我哥已经为你求了圣旨,你很快就要成为世子妃了。
此刻,我的泪水从我的眼眶中汹涌而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道从天而降的圣旨,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眼睁睁的看着我自己,使尽手段,费尽心机去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
明明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却没办法和他厮守。
难道我上辈子是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吗所以老天要惩罚我这辈子得不到爱。
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我都争取不到……
09
出嫁之前,我想了很多方法,想除掉我身上这个鸠占鹊巢的人,但没有一点用,第二日醒来,我还是在开开心心的准备嫁入宣王府。
萧时焱从那天以后,就再也没来看过我。
我早就知道我喜欢他,但我却一直不确定他是否喜欢我。
也许他并不喜欢我吧,不然怎么会看着我嫁给他的兄长。
出嫁的前一晚,我准备了一把匕首。
看着这把匕首我陷入了沉思。
不行,我绝不可能让我身体里的这个人得逞。
如果萧建宁敢碰我,我就先刀了他,再……
次日。
宣王世子娶亲之时,万人空巷,萧建宁骑在马上满面春风,而我盖着盖头,身披红装,脸上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无人不称羡,我与萧建宁佳偶天成。
在轿子里,我再一次听到了我口中发出喃喃自语：很快,很快我就能回家了……
萧建宁牵着我的手跨入了宣王府的大门,并一起在堂前敬拜了天地,父母。
夫妻对拜的那一刻,我已与世子萧建宁成为眷侣。
而也是那一刻,我感觉到了,我身体里的那个人,就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消失了。
太阳还未落山,我就被人牵着送进了洞房。
我想逃,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能逃出守卫森严的宣王府。
就在我苦思冥想之际,门开了。
进来的脚步很慢,这让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我只好悄悄握住藏好的匕首。
很快,他就在我面前站定了。
我感受到了他抬手的动作,我便快速地刺出了我的匕首。
而这一瞬间,盖头也被他掀落了。
他不是萧建宁,是萧时焱。
他握住了我的手,匕首也掉落在地。
我的眼泪在看到他的时候,就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地滑落。
事到如今,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萧时焱听到我的控诉,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近乎绝望的坚持,语气克制而隐忍。
你愿不愿意跟我逃走
他出口的瞬间,我就知道他喝了酒,我无法判断他是酒气上头,还是出自于真心。
我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问他：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萧时焱苦笑。
我知道啊,我怎么不知道,我在为了你去违抗圣旨,违抗父母,违抗兄长……
我看得出来,你喜欢的人是我。
是的,白天里我那虚伪的真情可以骗得过萧建宁,骗得过所有人,却唯独骗不过萧时焱。
因为只有他才见过,我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紧紧地抱住了萧时焱,在他的怀里闷声说道：只要你也是喜欢我的,只要我们能一直待在一起,任何地方我都愿意跟你一起去。
10
五年后。
我与萧时焱隐姓埋名去了幽州生活,虽然日子并不富裕,但一直很幸福。
萧时焱的志向不是他爹娘一直以来强迫他去学的琴棋书画,而是舞刀弄剑,所以他在京城才会为了反抗他爹娘,去当了个有名的纨绔。
脱离了爹娘的掌控之后,他也过得更加潇洒肆意了。
而我,本来就胸无大志,只要能和爱的人在一起,我就会很开心。
我们两个人还生个小团子,可能也是受了萧时焱的影响,小团子整日里都是笑容满面,从来都不知道愁苦是何滋味,街坊邻居都非常喜欢他。
这五年来,我也时常会跟萧时焱讲述之前在我身上发生的奇事,但他丝毫不信,只当我在讲故事哄他。
现在回想起来,我一点都不怪那个人了,要不是她,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来幽州,也不可能有机会认识萧时焱。
我站在家门口前的杨柳树下,看着天边的晚霞,远处刚刚回来的萧时焱一边牵着儿子的手,一边向我招手,我不禁笑了。
可能幸福,就是由这样的一幅幅画面构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