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朔镇,平康坊,街角槐树底下,几个鬓发斑白的老妪正围着石磨碾麦,乡音里夹着代北土语与洛阳雅言的混调。
平康坊是怀朔镇中有名的“汉儿坊”,住的多是孝文帝迁都时不愿南徙的代北汉人,邻里间讲究“五服之内皆为亲”。
高欢姐姐高娄斤家的土坯房就位于坊角第二排。
“阿姊,是我。”
高欢叩门。
半晌,门扉打开,高娄斤从门缝中探出头来。
双十年华的她,因常年操劳提前染上了主妇的臃肿。
“阿弟!”
看清来人,高娄斤惊呼一声。
随后眼眶泛红,“伤还没好便乱跑!景郎,快来!“
姐夫尉景从里间走出,身高九尺,虎背熊腰。
他伸手接过高欢手中的鹿肉,面色不悦:“来就来,带这些劳什子作甚?”
“哎…你这人,先进屋吧。”高娄斤掀开草席门帘。
里屋土炕上堆着半新不旧的布帛,是高娄斤替镇里富人缝补衣裳攒下的零碎。
尉景用手拨到一边,搬来炕桌。
待众人落座。
高欢便直言不讳道明来意:
“阿姊,这是我从南市救下的姑娘,在咱们家暂住些时日。”
高娄斤闻声看向缩在高欢身后的林妙仪。
上下打量后轻笑道:
“生得这般标致,难怪阿弟舍不得。放心,我这儿比娄府清净,景郎每日去演武场,家里正好缺个说话的。”
高欢咳了一声,刻意板起脸:“阿姊莫要编排我,妙仪姑娘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只因战乱流徙至此。”
“战乱”高娄斤声音低了下来,“也是个苦命人,家中可还有亲人?”
林妙仪触到对方关切的目光,喉间滚过早已备好的谎言:“爹娘都……都殁于乱兵,只留我一人辗转至此。”
“可怜见的,快坐近些。”高娄斤将一块蜂蜜胡饼递给林妙仪:“既是没了依仗,便把这里当自家。我那弟妹娄氏虽出身贵胄,却最是心善的,往后咱们妯娌三个倒能常来常往。”
林妙仪接过胡饼,福了一身:“多谢夫人收留,妙仪明日便去河边浣衣,替府上分忧。”
“说的什么傻话,你且安心住着。”
……
暮色四合,高欢从平康坊离开。
高娄斤领着林妙仪去西厢房,经过廊下时,林妙仪的脚步蓦地顿住,她听见自己轻声问:“那位娄娘子……待他可好?”
高娄斤笑道:“自然是好的,不过你这小娘子倒有趣,怎的比我这做姐姐的还关心阿弟姻缘?”
林妙仪耳尖泛起薄红:“只是……只是觉得郎君待人宽厚,该有个体贴的人相伴。”
……
且说高欢,回到娄府,他便被丫鬟兰儿告知娄昭君在后院厢房等他。
后院厢房
高欢一头雾水。
难道是闺中寂寞想……
那是该顺从呢还是反抗呢?
算了,看她漂亮的份上从了她吧……
胡思乱想着,高欢朝后院厢房行去。
推开雕花木门,娄昭君正斜倚在雕花矮榻上。
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纱罗寝衣。
胸前傲人曲线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一双白皙修长的美腿在烛火映衬下若隐若现!
高欢脚步顿在了门槛上。
作为见过无数美女的现代灵魂,此刻依旧被眼前女子惊艳到呼吸一滞。
娄昭君的美,不是那种让人惊艳后就迅速审美疲劳的夺目,而是像大漠里的孤月,初看清冷,再望便觉月华漫野。
“怎的站在那儿发愣?”
娄昭君耳尖发烫,琥珀色瞳孔轻轻颤动,高欢目光仿佛要将她生吞一般。
高欢咽了咽口水,搓着手趋步靠近:“娘子召我前来,可是要为夫侍寝”
娄昭君抄起榻上的锦缎枕头朝他掷去:“没正经!”
“嘿嘿。”高欢接住枕头往榻边一坐,顺势将少女揽入怀中,下巴亲昵地蹭着她的发顶。
“正经些,有要事相商。”娄昭君耳尖通红,却并未推开高欢。
“要事莫不是娘子想与我合计,何时让阿爷抱上侄孙?”
“再胡言乱语,明日便让你去演武场睡马厩。”话虽凶,身体却往高欢怀中蜷了半寸。
“说正经的,韩家日前砍了月牙湾的地界桩。”
“月牙湾”
高欢神色低沉下来。
月牙湾本是块盐碱地,去年娄家带着部曲凿渠引水,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才把那片盐碱地改成牧场。
如今韩家砍了地界桩,分明是蓄意挑衅,想侵占娄家辛苦开垦的产业。
韩家与娄家同为怀朔豪强,这些年为了河滩牧地、商路隘口多有摩擦,只是往日都是暗中较劲,如今竟公然撕破了脸。
高欢第一反应是上报镇将,让官府处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北魏末年,农民土地被豪强兼并。
没了土地,农民要么卖身成为荫户,要么投靠豪强成为部曲。
豪强私蓄部曲动辄千数,镇将调兵还得看他们脸色,哪敢得罪
“民附豪强,户藏荫冒”是六镇常态。
久而久之,六镇豪强势力比官府还要强盛几分。
指望镇将出面主持公道,根本不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