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时光的裂缝
警报声划破夜空,红光在监狱走廊里闪烁。我蜷缩在通风管道内,手腕上的微型终端显示着倒计时:00:03:22。距离我的死刑执行还有不到十二小时,但典狱长不会想到,他亲手批准的那台用于临终忏悔研究的时间机器,会成为我的逃生工具。
B区发现异常热源!对讲机里传来警卫的喊声。
我咬紧牙关,在狭窄的管道中艰难爬行。左肩的枪伤还在渗血——那是三天前越狱时留下的。作为新亚洲联邦头号通缉犯,净化者程雪的名字足以让任何警卫毫不犹豫地开枪。
通风管道尽头是研究所临时牢房,那里有我的时间机器。确切地说,是联邦收缴后准备销毁的我的发明。多么讽刺,他们一边宣判我的罪行,一边贪婪地研究我的技术。
倒计时00:01:15。
我踢开通风栅栏,跌落在熟悉的实验室里。时间机器就在房间中央,被防爆玻璃罩着。我扑向控制台,输入解除密码——我的生日,2043年12月24日。平安夜出生的灾星。
不许动!门口冲进来三个持枪警卫。
我按下启动键,玻璃罩缓缓升起。子弹擦过我的耳际,打在机器外壳上溅起火花。
00:00:30。
我跃进时间舱,舱门在子弹风暴中关闭。显示屏闪烁红光:警告:系统受损,坐标可能偏移。
定位2043年12月24日,新亚洲第三妇产医院。我急促地下令,同时按下最后的启动按钮。
坐标确认中......错误......重新校准......
白光吞没了一切。我感到身体被撕裂又重组,意识在时间洪流中飘摇。当眩晕感消退时,刺骨的寒冷扑面而来。
我倒在一条积雪的小巷里,时间舱已经消失——这是单程旅行的代价。远处传来圣诞颂歌的声音,街灯上挂着褪色的彩带。我颤抖着站起来,看向街角的电子日历:2050年12月24日。
第一章:命运的岔路
我原本计划回到医院产房,在护士抱着新生儿程雪走出产房时,用口袋里的注射器结束那个错误开始的瞬间。但现在,我必须重新计划。如果无法阻止出生,那么消除七岁的自己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雪越下越大,我沿着记忆中的小路走着。转过街角,我猛然停住脚步。
她就在那里。
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杂货店门口的台阶上,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红色棉袄,膝盖上放着破旧的小书包。七岁的程雪,我的过去。她不断呵出白气暖手,眼睛却固执地盯着街道尽头,像是在等待什么。
记忆如冰锥刺入脑海。这一天,父亲答应下班后会给我带糖葫芦。我在杂货店门口从四点等到天黑,直到母亲红肿着眼睛来找我。那天晚上,我知道了车祸这个词的含义。
小妹妹,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自然,你在等谁
小女孩抬起头。那张瘦小的脸上,眼睛大得不成比例,黑得像两口深井。她警惕地打量我,往台阶内侧缩了缩。
等我爸爸。她最终小声回答,他说今天会给我带糖葫芦。
我蹲下身,保持安全距离。近距离看,她比记忆中还要瘦弱,嘴唇冻得发紫,手指上有冻疮的痕迹。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我想。如果没有她,再过四十分钟,父亲就不会在买糖葫芦的路上被那辆失控的卡车撞上。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尽管知道答案。
程雪。她轻声说,妈妈说是因为我出生那天在下雪。
程雪。这个名字承载了太多不该有的期待。母亲以为我的出生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却不知道这是诅咒的开始。
你知道你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吗
她摇摇头,又望向街道:他说下班就回来。李阿姨说爸爸的工厂五点半下班。她指了指对面墙上挂着的老式钟表,现在已经六点二十了。
再过十八分钟,我默默计算着。救护车会在六点三十八分到达第三人民医院,父亲在送医途中死亡。
也许他有事耽搁了。我说,这么冷,你不先回家吗
小程雪固执地摇头:如果我走了,爸爸来了会找不到我。
我看着她睫毛上凝结的霜花,胸口一阵刺痛。这个孩子不知道她的等待正是悲剧的开端。如果她现在回家,如果父亲找不到她直接回去,如果他不停下去买那串该死的糖葫芦......
你很喜欢你爸爸问题脱口而出。
小程雪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她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贴着一张照片: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抱着婴儿,背景是医院的病床。
这是我出生那天,她指着照片,声音里带着我几乎忘记的雀跃,爸爸说我是他最珍贵的礼物。
礼物。这个词像刀子一样捅进心脏。珍贵到让他付出生命,让母亲劳苦半生,让所有靠近我的人都遭遇不幸。
你爸爸......我艰难地开口,有没有告诉过你,如果没有你,他的生活会更好
小程雪困惑地眨眨眼: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向前倾身,也许你的存在对别人来说是一种负担。你爸爸要为你努力工作,你妈妈要为你操心,你身边的人都会因为你不幸。如果没有你,他们会过得更好。
小女孩的脸色变得苍白,她紧紧抱住笔记本:你胡说!爸爸说他最爱我了!
他说谎。
我冷酷地继续,所有大人都会对孩子说谎。事实是,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小程雪突然站起来,笔记本掉在雪地上。她的眼里噙满泪水,但下巴倔强地扬起:你是坏人!我要告诉爸爸!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和一声闷响。小程雪猛地转头,我也跟着看向街道尽头——人群开始聚集,有人在大声呼救。
爸爸她的声音颤抖着,突然冲下台阶向人群跑去。
我没有追。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会看到血泊中的父亲手里紧握着一串糖葫芦;她会在一夜之间长大;她会开始相信自己是所有不幸的源头。
雪越下越大,我弯腰捡起她的笔记本。照片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我和爸爸,永远在一起。
永远有多长对父亲来说,是七年零三个月。
我合上笔记本,决定去筒子楼等她。母亲今晚会在医院守夜,小程雪会被邻居暂时收留。我有足够的时间实施B计划。
第二章:破碎的镜子
筒子楼402室的门锁生锈得厉害,我用了不到十秒就撬开了。屋内比记忆中还要简陋:掉漆的家具,修补过的窗户,厨房里堆满待洗的衣物。墙上挂着全家福——父亲、母亲和婴儿时期的我,笑容灿烂得刺眼。
我径直走向小卧室。单人床上铺着洗得发白的床单,书桌上整齐摆放着课本和铅笔盒。
我坐在床边,等待。
口袋里的注射器冰冷地贴着大腿。七岁孩子的猝死不会引起太多怀疑,尤其是在经历了父亲惨死的打击后。法医会认为是心脏问题,就像母亲七年后的死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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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天色完全暗下来时,我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
小程雪走进来,脸色惨白,眼睛红肿。她看到我时僵在原地,但没有尖叫。
你......你怎么在我家她声音嘶哑,像是已经哭喊了太久。
我来告诉你真相。我平静地说,关于你父亲,关于你未来会给多少人带来不幸。
她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爸爸死了。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他们说他过马路时没看车。
他是为了给你买糖葫芦。我纠正道,如果不是你非要那串糖葫芦,他现在还活着。
小程雪把脸埋进膝盖,肩膀剧烈抖动。我走向她,注射器已经握在手中。
这还只是开始。我蹲下身,明年冬天,你妈妈会为了给你买新棉衣连续加班一个月,最后昏倒在车间里。医生说是过度劳累导致的心脏衰竭,但真正的原因是你。
她抬起头,泪水在脸上结成了冰晶:你是谁
我握紧口袋里的注射器,金属的冰冷触感让我保持清醒。我是造成一切的人,也是来结束一切的人。
她盯着我的脸看了很久很久。屋外风雪呼啸,吹得窗户咔咔作响。突然,她的眼睛瞪大了。
你......是未来的我吗
小程雪的问题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我早已麻木的心脏。我看着她冻得通红的小脸,那双与我如出一辙的黑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是。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不像话,我是37岁的程雪。
她突然伸手触碰我左肩的伤口,血迹已经渗透了囚服。你受伤了。
这不重要。我躲开她的手,重要的是——
疼吗她打断我,眼神纯净得刺眼。
我愣住了。作为净化者,我受过无数伤——枪伤、爆炸伤、刑讯伤。但疼痛从来不是重点,重点永远是那个偏执的理想。
不疼。我撒谎道。
小程雪歪着头看我,突然说:你骗人。上次我摔破膝盖,疼得哭了很久。她指了指我脖子上的条形码纹身,这是什么
监狱标记。我简短地回答,在未来,我是个罪犯。
你做了什么坏事吗
很多。我机械地回答,爆炸、绑架、谋杀......人们叫我‘净化者’。
净......化者她笨拙地重复这个词。
就是清除世界上所有肮脏与痛苦的人。我盯着墙上全家福里父亲的笑脸,我用科学手段‘净化’那些制造痛苦的人和制度。
小程雪的眼睛亮了起来:可是,这听起来像是英雄就像电视里那样。
不。我苦笑,我是怪物。和你一样,是个不该存在的错误。
她固执地摇头,疑惑地抬头看着我: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我沉默着看向窗外,雪光映得屋内一片惨白。
父亲死后,母亲把工厂发的夜班津贴攒起来,给我买了台二手复读机。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冻住的溪流,她说‘小雪要学英语,去更大的世界’。
小程雪蜷缩在墙角,眼睛睁得极大,睫毛上的冰晶正在融化成水珠。
后来呢她轻声问。
后来她每天打三份工。我望着墙上母亲的照片,她穿着洗褪色的蓝布衫,笑容里藏着我当时看不懂的疲惫,清晨去早餐店揉面,白天在纺织厂站十二个小时,晚上替便利店值夜班。有次她晕倒在楼梯间,手里还攥着给我买的冻疮膏。
小程雪的嘴唇开始发抖。我知道她在回想今晨母亲出门前,往她书包塞暖手宝的模样——那时的母亲还有乌黑的头发,会在她耳边说放学早点回来,妈妈煮了红豆粥。
七年后的冬至,她倒在纺织机旁。我继续说,声音平板得像在念实验报告,医生说心脏负荷过重,但她临终前抓着我的手,说‘谢谢小雪让我成为妈妈’。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多荒谬,她感谢我带来的苦难。
小程雪突然爬过来,抱住我的膝盖。她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像团即将熄灭的小火苗。妈妈不会这么想的。她的眼泪滴在我囚服上,晕开深色的花,爸爸说过,我是他每天下班想回家的理由。
我想起父亲葬礼那天,母亲抱着遗像跪在雪地里,雪花落在她颤抖的肩膀上。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像是一把把刀,把我扎得鲜血淋漓。那时我七岁,已经学会把所有情绪锁进心底的铁盒。
我没有理会她的话,仍然自顾自地说:后来我遇到了林老师。我的声音突然哽了一下,这个尘封多年的名字在舌尖泛起铁锈味,她是第一个发现我总吃冷馒头当午餐的人。
小程雪仰起脸,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林老师......是照片上被剪掉的那个人吗
我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注射器:她每天中午都‘碰巧’多带一份饭菜,说是家里做饭总过量。春季暴雨时,她会绕路送我回家,伞永远倾斜向我这边。窗外风雪渐急,筒子楼的铁皮屋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可是啊,那样好的一个人,却死了。突发脑溢血。
注射器在掌心压出一道惨白的凹痕。我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想起那些事了——课桌上用红漆写的克死爹妈,放学后被反锁在器材室的夜晚,还有教务处里那声冷笑:没家教的东西,果然只会动手。
我确实动手了。当那个男生笑嘻嘻地撕掉我的作业本,说反正你爹妈也不在乎时,我砸碎了消防栓玻璃。处分公告贴出来那天,林老师攥着申诉材料闯进校长办公室,而我蹲在走廊尽头抽烟。她找到我时,我正把打火机凑近录取通知书:您别白费力气了,我这种......
她突然抬手给了我一耳光。不重,但掌心的粉笔灰沾在我脸上,痒得像眼泪。
我带着行李去告别时,她正在批改作业,皱纹里夹着半截红钢笔。三个月后,那支钢笔滚落在急救室的地上。
小女孩突然扑进我怀里,瘦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叶子。她身上有廉价洗衣粉和积雪的味道,发丝间还粘着杂货店门口的碎纸屑。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我僵在原地。
不是你的错。她闷声说,呼吸的热气透过囚服渗到我心口,爸爸说意外就像打雷,谁都没办法的。
我低头看她发旋处翘起的碎发,想起林老师最后躺在太平间的样子——她鬓角的白发也是这样不服帖地翘着,好像随时准备起身继续批改作业。注射器从指间滑落,在水泥地上滚出清脆的声响。
你骗人。小程雪突然抬头,鼻尖红红的,你说你是来杀我的,但你刚才抱我了。她举起我的手臂——不知何时,我已经回抱住了这个瘦小的身躯。
我笑了,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我松开小程雪,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两颗湿漉漉的黑葡萄。窗外,雪下得更大了,风裹挟着冰粒拍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我靠在斑驳的墙纸上,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遇到了苏明月。
小程雪抱着膝盖坐在我身边,安静地听着。她的呼吸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段尚未发生的记忆。
她......是我见过最自由的风。我闭上眼,苏明月的笑声便从记忆深处涌来——那种毫无顾忌的、清亮得能穿透阴霾的笑声。
我摸着她发梢的碎雪,继续说:苏明月总说我像块冰,得用太阳来焐。她会在我泡实验室时突然塞进草莓大福,把我的白大褂偷去改成扎染裙,甚至在暴雨夜拖我去天台跳水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囚服袖口的磨损处,那里还残留着当年被她泼过的蓝墨水痕迹。
小程雪突然拽住我袖口:她是你的朋友吗
是战友。我扯动嘴角,我们一起研发‘净化系统’,用算法标记压迫者。直到那天——喉间泛起铁锈味,她负责的港口爆破案,误炸了放学路过的孩子。监控里她抱着那个浑身是血的小女孩,像抱着破碎的布偶。
通风管道的铁锈味突然在记忆里翻涌,混着硝烟与消毒水的气息。我曾在急救室门口看见她,白大褂浸透鲜血,发间别着的雏菊发卡沾着脑浆。她抬头看我时,瞳孔里映着走廊尽头的十字架,轻声说:原来血是温的。
后来呢小程雪的声音把我拽回现实,她正用冻红的手指给全家福里的父亲涂围巾——那是她用铅笔在照片上一笔笔描的。
后来她去了联邦调查局。我盯着天花板裂缝里漏进的雪光,带着我们所有的研究数据。庭审那天她穿得很整齐,藏青色西装衬得肩线笔直,像第一次在学术会议上发言的模样。她对着镜头说:‘程雪的理想不该成为杀人借口。’
楼下传来醉汉骂街的声音,混着风雪撞在窗玻璃上。我摸出藏在舌下的缓释毒药——这是越狱前藏在义齿里的后手。小程雪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眼睛亮得惊人:可是她教会你笑了,对不对
我愣住。记忆里最后一次见苏明月,是在监狱探视室。她隔着防弹玻璃举起一张纸,上面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雪人,其中一个戴着草莓发箍。她在口型里说对不起,却笑得像我们第一次做出时间机器原型时那样灿烂。
你这里有光。小程雪突然伸手点了点我胸口,就像爸爸自行车的尾灯,虽然小,但是能照亮路。她从书包里翻出一颗水果糖,糖纸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响声,给你,橘子味的,是爸爸上次发奖金买的。
糖块在舌尖化开时,我听见巷口传来母亲喊她乳名的声音。小程雪慌忙把糖纸折成小船,塞进我掌心:妈妈说苦的时候含颗糖,就会想起甜的事。
雪粒子突然砸在玻璃上,沙沙作响。我透过结霜的窗棂望去,巷口的光晕里浮现出母亲跌跌撞撞的身影。她怀里紧攥着沾雪的围巾,发梢比记忆中更白,像落了片未化的霜。小程雪踉跄着扑进她怀里时,母亲的膝盖重重磕在结冰的台阶上,却仍把孩子往毛衣里按得更深,仿佛要把整个冬天的寒都挡在外面。
我看着她们抱在一起的剪影,忽然发现母亲后腰别着的搪瓷缸——那是父亲生前用的物件,此刻正随着她的颤抖发出细碎的碰撞声。缸沿缺了口,是我七岁那年贪玩弄掉的瓷片,她却一直留着。雪落在缸面上,积成小小的白坟,又被体温焐成水痕,像极了记忆里她藏在枕下的降压药说明书,总是被泪水洇出皱痕。
要带走吗沙哑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惊得我指尖的糖纸船抖了抖。苏明月斜倚在门框上,藏青色风衣下摆滴着融雪,枪口垂向地面——那是联邦调查局特供的脉冲枪,此刻却像根生锈的拐杖。她鬓角的白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镜片后的瞳孔映着我肩侧晃动的注射器影子。
巷子里,母亲正背着小程雪往楼里走,雪地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小程雪的脸埋在母亲颈窝,露在外头的手却紧攥着我给的橘子糖,糖纸在风雪中倔强地卷成小角。母亲忽然停下,从兜里掏出半块硬饼掰碎,塞进孩子手里——那是她今晚的口粮,我认得清油纸包装上的粮油店印章。
她们本该活得更轻松。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牙齿打颤的响动,注射器在掌心压出红痕,如果没有......
如果没有那个在雪地里等爸爸的小孩苏明月突然上前,风衣带起的风卷走我指间的注射器,还是说,如果没有那个把自己困在仇恨里的大人她踢开滚到脚边的针管,金属撞击地面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你以为清除自己就能终结痛苦但你看——
她抬手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方狰狞的烧伤疤痕。那是三年前我为销毁数据引爆炸弹时,她替我挡下的气浪。疼吗我听见七岁小程雪的声音在记忆里回响。此刻苏明月的指尖正抚过疤痕,唇角却扬起疯癫的笑:疼啊,但这证明我还活着,证明有些东西比理想更值得守住。
巷口的路灯突然滋啦作响,迸出几点火星。母亲背着孩子的身影在光晕里摇晃,却始终稳稳地朝家的方向走。小程雪忽然抬头,望向我所在的窗口,睫毛上的冰晶恰好折射出一缕月光,像谁撒在雪地上的碎钻。
苏明月的脉冲枪轻轻顶了顶我的后背:要试试吗她指了指墙上的全家福,父亲的笑容被月光揉得柔和,或许真正该被净化的,从来不是那个相信爱会降临的孩子。
雪停了。风裹着圣诞颂歌的尾音钻进窗缝,我摸出藏在舌下的毒药,看它在掌心融成透明的水痕。远处传来母亲哄孩子的低语,混着搪瓷缸烧水的咕嘟声,在寂静的雪夜里织成一块柔软的布。
糖纸船还攥在手里,小程雪的笔迹在月光下透着暖意。我转身时,苏明月正对着全家福举起相机,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她冲我比了个偷藏在身后的手势——那是我们第一次成功做出时间机器时,约定的重启暗号。
巷子里,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母亲窗口的光晕里,小程雪举着糖纸船跑过,像举着一只载满星光的纸舟。苏明月的风衣扫过满地碎雪,在月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而我的脚印,正慢慢与她们的重叠。
苏明月内心独白:碎光集
我在风雪中站了很久,直到枪管被掌心的温度焐得发烫。程雪的背影蜷缩在窗台,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雪花。七岁的她扑进母亲怀里时,我看见程雪的手指在玻璃上划出细痕,像在触摸某个易碎的梦。
防爆玻璃罩的倒影里,我看见自己藏青色风衣的褶皱里沾着实验室的蓝墨水——那是三年前她调试时空锚点时,我故意泼上去的。她说蓝色是时间的颜色,而我总笑她该去当诗人。此刻这抹蓝在月光下泛着冷意,像极了她被押进监狱那天,我在监控里看见的囚服颜色。
要带走吗话出口时,喉间泛起橘子糖的甜涩。她指尖的糖纸船在发抖,像我们第一次做出时间机器原型时,她拿不稳咖啡杯的模样。那时她总说时间是条吃人的蛇,而我会把草莓大福塞进她嘴里,说先吃掉眼前的甜。
扯开领口的瞬间,烧伤疤痕在风雪中刺痛。那个替她挡下爆炸的瞬间,我闻到她头发里的柠檬洗发水味,听见她喊笨蛋时带着哭腔。现在她的目光落在疤痕上,像在看某个陌生的符号,却不知道这道伤在愈合时,我对着镜子练习了一百次如何笑着说不疼。
巷子里的路灯滋啦作响,照亮小程雪举着糖纸船的手。那抹橙色让我想起实验室的警示灯,每次数据出错时,她都会把脸埋进臂弯,而我会用红笔在她手背画笑脸。此刻她的手指抚过全家福,父亲的笑容被月光揉碎,像极了她得知我背叛时,眼底碎掉的光。
你以为清除自己就能终结痛苦这句话我在庭审时就想说了。当她隔着防弹玻璃看我,眼神冷得像时间舱的金属壁,我多想告诉她,港口爆炸案那天,我抱着濒死的女孩,突然明白我们一直想清除的痛苦,恰恰是活着的证据——就像她此刻眼里的泪光,就像小程雪攥着硬饼时,指缝里漏出的碎屑。
雪停时,她掌心的毒药融成水痕。我举起相机,闪光灯亮起的刹那,看见七岁的她在母亲怀里转头,睫毛上的冰晶折射出彩虹。程雪的脚印与她们重叠的瞬间,我终于读懂她藏在净化者外壳下的颤抖——那不是怪物的爪痕,而是受伤的孩子在雪地里画的星星。
糖纸船在她掌心轻轻颤动,上面的字迹洇着泪水:你可以成为光。我想起监狱探视时,她盯着我画的雪人,突然笑了一下。那是七年来她第一次笑,像冰层裂开细缝,透出久违的光。原来我们拼命想销毁的过去,早就在某个平安夜,被一个抱着糖纸船的小女孩,折成了载满星光的舟。
重启吗我对着风雪轻声说,脉冲枪的保险扣咔嗒轻响。远处传来圣诞颂歌的尾声,程雪的背影终于转向我,眼里有什么东西在融化,像初春的溪水,漫过三十年的积雪。我知道,这次的坐标不再是仇恨的深渊,而是某个温暖的产房,那里有初雪的微光,和一个值得被拥抱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