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份离婚协议签了,净身出户,别脏了我的眼。顾言深将文件甩在我脸上,语气冰冷刺骨,只因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回国了。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五年、模仿了另一个人五年的男人,突然觉得无比可笑。我默默拿起笔,签下名字,然后从包里拿出孕检单,当着他的面,一点点撕碎。
孩子,我不要了。顾言深,从今往后,你我两清,永不相见。
他愣住了,眼底第一次有了除冰冷外的情绪,可惜,太晚了。
空气死沉死沉的,透着一股子不吉利。
我就站在客厅中间,手里还端着那杯牛奶,刚温好的,他习惯的温度。
他回来了,比平时晚。
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胳膊上,脸上是我看惯了的冷漠。
但今晚,那冷漠里好像掺了冰碴子。
他没走向沙发,径直冲我来了。
连个屁都没放,一叠纸就甩我面前茶几上。
啪一声闷响。
白纸黑字,顶上几个大字刺得我眼睛疼——离婚协议书。
时间好像停了。
我眼神钉在那几张纸上,脑子一片空白,反应不过来。
离婚
这词像块大石头砸进心里,浪还没起来,就被一种更深、更冷的玩意儿吞了。
我还端着杯子,指尖那点温度透过玻璃传过来,暖和得可笑。
根本暖不了心里的寒气。
牛奶,还是温的。
他,已经凉透了。
好半天,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得像砂纸在搓。
为什么
声音小得我自己都快听不见,抖得厉害。
视线从那破协议上挪开,撞进他那双没温度的眼睛里。
就是这双眼,曾让我陷进去,让我什么都不要了。
现在里面只剩冰冷的打量和不耐烦。
顾言深薄嘴唇一开一合,吐出的字像喂了毒的刀子,专往我最软的地方捅。
把这份离婚协议签了。
他顿了顿,眼神像扫垃圾一样扫过我。
净身出户。
净身出户。
四个字,像大锤砸在我胸口,闷得我差点背过气。
五年婚姻,五年我掏心掏肺。
我围着他转,学业不要了,梦想扔了,磨平自己所有棱角,就为了当好这个顾太太。
到头来,就换回这四个字
荒唐!委屈!瞬间把我淹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死死忍住。
我做错了什么我又问,声音里带了哭腔,我自己都吓一跳。
这五年……对你来说,就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我想从他脸上找到一点点不忍心,一点点都行。
他只是皱了皱眉,那种嫌我烦的表情,我太熟了。
薇薇回来了。
他终于给了个理由,说得那么轻巧。
却像个炸雷在我耳朵边炸开。
林薇薇。
这名字,像把钥匙。
一下子捅开了我心里那个锁了很久的、叫替身的盒子。
哦。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
那些半夜莫名其妙的冷脸。
那些说到一半咽回去的叹气。
那些他看着我,眼神却飘到远方的恍惚……
我以前总以为,是我做得不够好,不够像她。
现在才明白,根本不是像不像的问题。
是正主回来了,赝品就该被销毁。
心像被一只手攥得死死的,疼得我弯下了腰。
手里的牛奶杯哐当掉在地毯上。
温热的奶溅开,弄脏了一小块死贵的波斯地毯。
那片奶白色污渍,可真像我这五年笑话人生的注脚。
我曾傻傻地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苏沫。
就算模仿着别人的影子,也总该有点自己的光吧。
真他妈可笑。
五年,原来就是一场免费观看的模仿秀。
演完了,金主不满意,连遣散费都不给。
心碎的声音
哦,大概是我交的智商税到账了,数额巨大,利息惊人。
顾言深看着地毯上的狼藉,眉头皱得更紧,眼底的厌恶藏都不藏。
你不配再待在这个家里。
他声音冷得像铁块。
也不配拥有顾太太的身份。
每个字,都在给我判死刑。
把我剩下那点可怜的尊严,踩在脚底下碾碎。
不配。
这两个字,比净身出户还扎心。
它否定了我这个人,否定了我过去五年的一切。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手脚都僵了,冰凉。
感觉不到地毯的软,闻不到空气里那点奶香。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和那份协议。
眼前的东西开始发虚,耳朵里嗡嗡响。
我逼着自己站直,虽然腿软得像踩在棉花上。
不能倒。
至少,不能在他面前倒下。
我深吸一口气,想把喉咙口那股腥甜压下去,是胃酸还是什么玩意儿。
身体反应迟钝又陌生,好像不是我的了。
我看着顾言深,这个我爱了整整五年,甚至更久的男人。
他还是那么帅,气质还是那么冷。
可在我眼里,只剩一片模糊的冰冷。
以前有多爱,现在就有多痛。
痛到极点,反而生出一种怪异的平静。
是绝望,是麻木。
是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了。
我的心,好像就在那一刻,死透了。
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疼,是一片死寂的荒地。
我慢慢弯下腰,没看他。
伸出手,捡起地上那几张离婚协议。
指尖碰到凉凉的纸,有种奇怪的,近乎解脱的感觉。
动作又慢又机械,像个提线木偶。
很好。顾言深的声音里,好像有点满意。
大概是满意我的识趣。
他可能以为我会哭,会闹,会撒泼打滚。
就像过去无数次,我变着法想让他多看我一眼那样。
但我没有。
我只是拿着那份协议,一页一页地翻。
上面的条款刻薄得吓人,几乎把我扒光了。
财产分割:无。
精神损失费:无。
甚至我婚前那些设计稿,都被含糊地写进夫妻共同财产,要另行协商。
谁看不出来,这不过是换种方式抢走。
他做得真绝。
连最后一点脸面都不给我留。
我的目光最后停在要签字的地方。
顾言深的名字已经签好了,笔锋又狠又硬,透着不容反驳的决绝。
就像他这个人。
我抬起头,眼神平静地对上他。
里面没爱了,没求饶了,连恨都没有了。
只剩下一种空洞,像个黑窟窿。
顾言深,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自己都吃惊,一点儿没抖。
五年。
我扮演林薇薇,扮演你的白月光,扮演一个你心里完美的妻子。
现在,她回来了。
我这个替身,
是不是终于可以下班了
话里没质问,没愤怒,就像在说一件普通的事实,冷冰冰的。
顾言深好像没料到我这个反应,眼神顿了一下。
但很快,他又变回那副冷硬的样子,甚至带了点嘲讽。
别脏了我的眼。
他又说了这句话,像是最后的判决。
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蔑,把我最后一点点幻想,彻底砸碎。
冰冷的空气里。
只剩下纸张被我捏紧的细微声音。
还有我那颗心,彻底沉到底的声音。
我手里还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它们沉甸甸地压着我的指尖。
顾言深那句别脏了我的眼还悬在空气里,带着冰碴子,刮得我耳膜生疼。
他眼底的厌恶那么清晰,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刚结痂的伤口,又准又狠。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门铃响了。
突兀得像一声惊雷。
顾言深连看都没看我一眼,转身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人,我再熟悉不过。
林薇薇。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色长裙,长发披肩,脸色是那种精心修饰过的苍白,透着一股子楚楚可怜的脆弱感。
五年了,她还是那副被时光眷顾的模样,像画里走出来的人。
她看见我,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温柔的笑意,眼神却像带着钩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我,以及我身处的这个家。
顾言深侧身让她进来,动作自然,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仿佛她是易碎的珍宝,而我,是地上碍眼的尘埃。
空气里弥漫开一股虚伪的香水味,甜腻得发齁,混杂着客厅里残留的奶香,形成一种怪异又讽刺的气息。
林薇薇的目光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笑容温婉。
沫沫姐,真不好意思,突然来打扰。
她声音轻柔,带着点歉意,好像真是无心之举。
言深非要带我来看看他‘曾经’住的地方。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墙上我精心挑选的画,扫过沙发上我亲手缝制的靠垫,语气带着一丝微妙的惋惜。
这里的风格,好像不太适合言深呢。
‘曾经’住的地方。
‘不适合’言深。
每个字都像裹了糖的毒药,甜言蜜语之下,是毫不掩饰的宣告。
宣告她的归来,宣告我的出局。
这里是我花了五年心血布置的家,每一个角落都倾注了我的感情,试图营造出他喜欢的冷淡风里的一点暖意。
现在,女主人回来了,轻飘飘一句话,就否定了我所有的努力和存在。
胃里一阵翻滚,喉咙发紧。
我抓紧了手里的离婚协议,纸张的边缘硌得指骨生疼。
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人家郎情妾意,来视察即将收回的领地,我杵在这里,多么碍眼。
我大概是脸色太难看了,或者沉默得太久了。
林薇薇怯怯地看了顾言深一眼,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顾言深立刻皱起了眉,转向我,语气冰冷,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薇薇身体不好,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像鞭子抽在我脸上,你别让她不高兴。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窟。
身体不好
谁让她不高兴了
我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
仅仅是我的存在,就让她不高兴了吗
还是说,在他眼里,我连呼吸都是错的
一股寒意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都僵硬了。
我强迫自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想说什么,却发现嗓子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护着她。
明目张胆地。
在我这个还没正式下台的顾太太面前。
五年了,我何曾得到过他这样一句维护哪怕是在外人面前,为了他那点可怜的面子。
没有。
一次都没有。
原来,不是他不懂维护,只是看那个人是谁。
林薇薇像是没看到我们之间的暗流汹涌,或者说,她很享受这种局面。
她往前走了几步,目光落在玄关柜上那个小小的琉璃摆件上。
那是我去年生日时,偶然在一家设计师小店看到的,一眼就喜欢上了。
流光溢彩,像捕捉了一小片星空。
我当时暗示过顾言深,他只淡淡瞥了一眼,说幼稚。
后来我自己攒了点稿费,偷偷买了下来,放在这里,每天出门回家都能看到,算是一点小小的慰藉。
此刻,林薇薇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拿起那个琉璃摆件,放在手心,对着光仔细看着。
她的动作很轻柔,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真漂亮。她感叹道,声音里带着惊喜。
然后,她转向我,笑容无辜又甜蜜。
这个是言深送我的。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她说什么
她看着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他说,她微微歪头,语气轻快,像是在分享一个甜蜜的秘密,这代表了他心里独一无二的位置。
独一无二的位置。
用我喜欢却被他嗤之以鼻的东西,来宣示她的独一无二。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碾碎。
疼。
疼得我眼前阵阵发黑。
认知彻底崩塌了。
他不是说幼稚吗
他不是不屑一顾吗
为什么会送给她
还编造出那样可笑又残忍的谎言
是为了告诉她,她在他心里有多特别
还是为了告诉我,我有多么可悲,连我视若珍宝的东西,他都可以随手拿去讨好另一个女人,并赋予它一个专门用来刺伤我的意义
胃里的恶心感再也压不住,汹涌地往上冲。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点腥甜的味道。
不能吐。
不能在这里,在他们面前失态。
那太难看了。
像个输不起的疯子。
手心里的离婚协议被我捏得变了形,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楚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这演技,奥斯卡真的欠她一个小金人。
主题就叫《论绿茶的自我修养》。
而顾言深,就是那个眼盲心瞎的最佳男配角。
不,他是导演。
这场名为苏沫的五年笑话的戏,是他一手策划的。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股极致的疼痛过后,一种诡异的平静感笼罩了我。
是绝望到底的麻木。
我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掠过林薇薇脸上那恰到好处的、带着炫耀的无辜表情,最后定格在顾言深那张冷漠英俊的脸上。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林薇薇说的,不过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甚至,带着一丝隐秘的认同。
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男人。
或者说,我认识的,只是他允许我认识的那个,扮演着深情丈夫角色的演员。
如今,戏演完了,他也懒得再装了。
林薇薇还在把玩着那个琉璃摆件,指尖轻轻滑过它光滑的表面。
沫沫姐,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她关切地问,眼神里却藏着看好戏的兴味。
我没有回答她。
目光从顾言深的脸上移开,落在那份被我捏皱的离婚协议上。
白纸,黑字。
净身出户。
多么讽刺。
我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像是在念一段与我无关的台词。
东西,我顿了顿,视线抬起,迎上顾言深的目光,里面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痴迷和乞求,只剩下冰冷的空洞,我会尽快收拾好。
这句话,像是在回应林薇薇刚才那句这里的风格不太适合言深。
也像是在告诉顾言深,我接受这结局。
我看到顾言深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或许是惊讶于我的平静,或许是满意于我的识趣。
林薇薇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柔弱无害的样子。
沫沫姐,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急急地想要解释,欲盖弥彰。
我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不必解释。
这里很快就不是我的家了。
我说完这句话,不再看他们两人。
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卧室。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我挺直了背脊。
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的狼狈。
这是我最后的,也是唯一能守住的体面。
身后,似乎传来了林薇薇低低的啜泣声,和顾言深略显生硬的安抚。
别哭了,不关你的事。
真可笑。
我这个被扫地出门的人还没哭呢。
她倒先演上了。
我轻轻带上卧室的门,隔绝了外面那对璧人的虚伪表演。
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缓缓滑落。
眼泪,在这一刻,终于汹涌而出。
不是为失去他而哭。
是为我那死去的五年。
为那个愚蠢、卑微、爱错了人的自己。
门板冰冷,隔开了我和外面那对狗男女。
身体顺着门滑下来,瘫坐在地毯上。
那点强撑起来的力气,瞬间被抽干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毯上,裂开一小片深色。
哭什么呢
哭他顾言深无情
哭林薇薇段位高
不。
我哭我自己。
哭那个傻逼一样的苏沫,花了五年时间,演了一场自以为是的深情独角戏。
到头来,不过是给人家正主暖场子的。
人家回来了,灯光一亮,我这个暖场的,就该滚下台了。
连句辛苦了都没有,只有一句别脏了我的眼。
心脏的位置,空荡荡的,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挖走了。
疼吗
好像也不疼了。
是麻木。
像重病截肢,剧痛过后,只剩下空荡荡的残肢,提醒你曾经失去过什么。
五年。
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
我学着林薇薇的穿衣风格,模仿她的说话语气,甚至连她喜欢的香水,我都偷偷买来喷。
我以为,只要我够像,够乖,够懂事,他总会看到我的。
总会…爱上我的。
真可笑。
赝品做得再真,也成不了真迹。
现在,真迹回来了。
我这个赝品,连同这五年的时光,都成了垃圾。
眼泪流干了,脸上冰凉一片。
我靠着门,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客厅里隐约传来林薇薇娇弱的声音,还有顾言深低沉的回应。
他们在说什么
大概是在规划没有我的未来吧。
这个我曾经以为是家的地方,很快就要换女主人了。
也好。
真的,也好。
不知道坐了多久,腿麻了,心也彻底凉透了。
我扶着门把手,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镜子里映出的人,脸色惨白,眼睛红肿,头发凌乱。
真他妈狼狈。
但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有些账,总要算清楚。
有些话,必须说出来。
我走到床边,拉开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
1
孕检单
里面放着一个信封。
我拿出来,指尖有些发颤。
里面不是什么情书,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是一张纸。
一张前几天刚拿到的孕检报告。
我怀孕了。
发现的时候,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慌乱和…期待。
我甚至想过,也许这个孩子的到来,能让顾言深对我,对这个家,多一点点温度。
现在想来,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连我这个人都不想要了,又怎么会期待一个身上流着我的血的孩子
林薇薇回来了。
这个孩子,只会成为她眼里的沙子,成为顾言深甩掉我的累赘。
我不能。
不能让我的孩子,出生在这样一个不被期待,甚至可能被厌恶的环境里。
不能让他像我一样,活得像个笑话。
我把那张薄薄的纸攥在手心,它好像有千斤重。
然后,我拿起梳子,慢慢梳理着乱发。
对着镜子,我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
再抬眼时,眼底那点残存的脆弱,已经被一片冰冷的死寂取代。
我走到衣柜前,打开。
里面挂满了衣服,一半是我的,一半是他的。
哦不,很快就全是他的了。
还有林薇薇的。
我一件件看过去,那些我曾经精心挑选,以为能讨他欢心的衣服,现在看来,都像一个个讽刺的标签。
模仿者的标签。
我随手扯下一件最简单的黑色连衣裙换上。
然后,转身,拉开卧室的门。
外面的光线有点刺眼。
客厅里,那两个人影似乎僵了一下。
林薇薇靠在顾言深身边,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看到我出来,那柔弱的表情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警惕。
顾言深侧对着我,侧脸线条依旧冷硬,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眼神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不耐。
好像在奇怪,我怎么还没消失。
我没理会他们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到茶几前。
那份离婚协议还摊在那里,像一张咧着嘴的嘲讽脸。
我拿起旁边那支他惯用的钢笔。
笔身冰凉,沉甸甸的。
我拔开笔帽,动作缓慢,却没有任何犹豫。
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
苏沫两个字,我签了五年,签在各种他需要的文件上,签在他送我的那些根本不走心的礼物卡片上。
每一次,都带着点卑微的雀跃。
这一次,却像是在签一份死亡证明。
我自己的死亡证明。
或者说,是过去那个苏沫的死亡证明。
笔尖落下。
墨水浸透纸张。
苏沫。
两个字,写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决绝的力道。
签完了。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我放下笔,把签好的协议推到茶几中央。
动作干脆利落。
像完成了一项拖延已久的任务。
顾言深看着我的动作,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意外。
他大概以为,我会哭闹,会纠缠,会像以前一样,用尽一切办法留下来。
林薇薇也屏住了呼吸,眼睛紧紧盯着那份协议,仿佛怕我下一秒就会反悔。
我没看他们。
签完字的那一刻,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顾言深的视线。
他眼底的冰冷依旧,但似乎多了一点点别的东西。
是终于甩掉包袱的轻松
还是对我如此识趣的满意
我不在乎了。
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了。
我慢慢伸出手,探进连衣裙的口袋。
指尖触碰到那张折叠起来的薄纸。
我把它拿出来,展开。
动作不疾不徐。
然后,我把它递到顾言深面前。
顾言深,我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冰珠敲在玉盘上,你看清楚了。
他皱起眉,视线落在那张纸上,带着明显的疑惑和不耐烦。
这是什么他问,语气里透着一股你又想耍什么花样的警惕。
林薇薇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眼神里充满了探究。
那是一张B超确认单。
顶头写着我的名字。
下面是医学术语和一张模糊的、小小的影像。
日期,是三天前。
怀孕,六周。我替他把那几个关键信息念了出来,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我无关的事实。
顾言深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脸上的冷漠,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慌乱的表情。
他好像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旁边的林薇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惊疑不定地在他和我之间来回扫视,抓着顾言深胳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我看着顾言深那张终于不再是冰雕一样的脸,心底涌起的,不是报复的快感,而是一种更深的悲凉。
你看,他也会震惊,也会失措。
只是,这份情绪,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这个他从未期待过的,意外到来的孩子。
我收回手,目光从顾言深错愕的脸上移开,落回到自己手中的那张薄纸上。
小小的影像,模糊不清。
却是一个曾经真实存在过的生命。
我的孩子。
也是…他的孩子。
对不起。
我在心里默念。
对不起,宝宝。
妈妈不能让你来到这个世界上。
不能让你在一个不被父亲期待,甚至可能被视为麻烦的环境里长大。
妈妈给不了你一个温暖完整的家。
与其让你跟着我颠沛流离,看尽世态炎凉,不如…
不如一开始,就不让你来受这份苦。
指尖用力。
撕拉——
清脆的撕裂声,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看着顾言深,一字一顿,把那张承载着一个小小生命的纸,撕成了碎片。
动作缓慢,而决绝。
像是在进行一场告别仪式。
告别这个孩子。
也告别过去那个愚蠢的自己。
顾言深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手里的动作,眼底的震惊变成了某种更复杂的情绪,像是愤怒,又像是…痛楚
他猛地往前踏了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苏沫!你做什么!
林薇薇也吓得往后缩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
我没停。
继续撕。
直到那张纸变成一堆无法辨认的细小碎片。
然后,我松开手。
白色的纸屑,像一场无声的雪,纷纷扬扬地飘落,散在深色的地毯上,散在那份刚刚签好的离婚协议旁边。
狼藉一片。
像我这五年的婚姻,最终的结局。
你的孩子,我抬起头,迎着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不要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扎进他心里,也扎进我自己心里。
从今往后,我看着他,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笑,你我两清,永不相见。
拜拜就拜拜。
老娘自己最乖!
说完这句,我没再看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也没看旁边那个女人是何反应。
我转过身,挺直脊背,一步一步,朝着门口走去。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还有那散落一地的,我和他之间,最后一点牵连的碎片。
这一次,我没有回头。
也绝不会再回头。
走出那栋楼,外面的空气涌进来,带着初秋傍晚的凉意,还有路边花坛里不知名花草的淡香。
我大口呼吸着,肺里却还残留着那屋子里甜腻的香水味和奶味儿混合的怪异气息,一阵反胃。
我没回头。
一步,两步……高跟鞋踩在坚硬的路面上,发出清脆又孤单的响声。
身体是飘的,像踩在棉花上。
刚刚在里面发生的一切,撕碎B超单的决绝,签下离婚协议的麻木,都像一场荒诞的电影。
现在,电影结束了。
我,苏沫,被扫地出门了。
手里攥着的手机硌得掌心生疼。
我该去哪儿
脑子一片空白。
五年,我所有的生活都围绕着那个男人,那个所谓的家。
现在,那个中心坍塌了,我的世界也跟着碎了。
一阵眩晕袭来,我踉跄了一下,扶住了路边一棵冰冷的行道树。
我闭上眼,深呼吸。
不能倒下。
苏沫,你不能倒下。
那个为了顾言深活了五年的苏沫,已经死在那间屋子里了。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新的苏沫。
一个一无所有,但也终于自由的苏沫。
我掏出手机,指尖有些颤抖,翻找出通讯录里那个几乎五年没拨过的号码。
萧然。
电话很快接通了,那边传来温和又带着一丝惊讶的声音:沫沫
熟悉的声音像一道暖流,瞬间击溃了我强撑的镇定。
萧然,我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我……我没地方去了。
萧然很快赶到了我定位的咖啡馆。
他还是老样子,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气质温润,眼神清澈。
看到我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色,他眼底闪过一丝疼惜,但什么都没问。
他只是默默递给我一杯温水,然后安静地坐在我对面。
先找个地方住下吧。他说。
我点点头,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这种平静的关怀,是我在那五年里从未得到过的奢侈品。
他帮我联系了一家酒店式公寓,离市区不远,环境清静。
安顿下来,已经是深夜。
站在陌生的房间里,看着窗外城市的点点灯火,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着我。
我真的离开了。
那个刻着顾言深印记的牢笼,我终于逃出来了。
我拿出手机,翻到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顾言深。
备注还是刚结婚时,偷偷带着甜蜜心情改的老公。
多么讽刺。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片刻。
然后,我按下了删除联系人。
确认。
接着,是林薇薇。
删除。
还有那些顾家的亲戚,那些曾经或虚伪或冷漠的面孔。
一一删除。
拉黑。
最后,我拔出手机卡,掰断,扔进了垃圾桶。
彻底切断过去。
做完这一切,我脱力般地倒在床上。
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有点刺鼻。
但比起那个充满谎言和背叛的家,这味道,竟然让我感到安心。
终于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了,虽然带着消毒水的味道,但至少不是二手烟。我喃喃自语。
没有他的世界,好像……也没那么糟
甚至有点想开香槟庆祝。
这个念头冒出来,我自己都笑了。
笑得眼泪又流了出来。
这一次,不是悲伤,是释放。
第二天醒来,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陌生的环境,却
异常让人平静。
没有熟悉的低气压,没有小心翼翼的讨好,没有时时刻刻需要扮演的顾太太。
我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筋骨都舒展开了。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依旧憔悴,但眼神里,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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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疲惫后的清明,是绝望后的……一点点光。
我冲了个热水澡,换上昨天临时买的简单T恤和牛仔裤。
没有化妆,素面朝天。
这才是苏沫本来的样子。
那个在遇到顾言深之前,有点才华,有点骄傲,对未来充满憧憬的苏沫。
五年了,我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手机开机,用的是临时买的新卡。
除了萧然,暂时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新号码。
微信里,萧然发来了几家律师事务所的信息。
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他留言道。
我回了句谢谢。
离婚协议我签了,净身出户。
没什么财产纠纷。
但有些东西,我需要拿回来。
不是钱,是属于我苏沫的东西。
我的设计稿,我的作品集,那些被我锁在箱底,以为再也不会重见天日的东西。
那是我的底气,也是我重新站起来的资本。
我在网上订了去我父母家的机票。
离开五年,是时候回去了。
回去看看爸妈,也回去…找回我自己。
订完票,我走到窗边。
楼下车水马龙,阳光灿烂。
一切都充满了未知。
迷茫吗
有一点。
害怕吗
也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苏沫,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2
顾言深视角
时间过了一周。
顾言深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眉头紧锁。
面前的文件堆积如山,但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家里那个女人,真的就这么走了。
没有哭闹,没有纠缠,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签了字,撕了那张不知所谓的纸,然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电话不接,信息不回。
他甚至让助理去查,只查到她买了一张飞往老家城市的机票,之后便再无踪迹。
这几天,别墅空荡荡的。
林薇薇倒是来过几次,试图营造温馨气氛,但顾言深总觉得不对劲。
太安静了。
也太……冷了。
以前苏沫在的时候,家里总有一股淡淡的饭菜香,或者她身上那股他从未在意过的馨香。
现在,只有冰冷的空气和钟点工留下的消毒水味。
他习惯喝的咖啡,钟点工总是掌握不好温度和浓度。
他换下来的衬衫,不再有人熨烫得一丝不苟,连袖扣都搭配好放在旁边。
胃又开始隐隐作痛。
以前这个时候,苏沫总会及时递上一杯温水和胃药。
现在,只有秘书公式化的提醒:顾总,该吃药了。
烦躁感像藤蔓一样爬上心头。
他按下内线电话,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
家里怎么回事让钟点工好好打扫!
秘书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小心翼翼:顾总,别墅那边……一直都是太太亲自打理的,她了解您的所有习惯……钟点工只是负责基础保洁。
太太两个字刺得他耳膜生疼。
顾言深烦躁地挥了挥手,即使秘书看不到:行了。
他挂断电话,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神晦暗不明。
苏沫,你就这么走了
不吵不闹,干脆利落。
倒像是……他顾言深被甩了。
这个认知让他更加不爽。
回到小城,爸妈的关怀像温水,一点点熨帖着我心里的褶皱。
起初几天,我像个提线木偶,吃饭,睡觉,散步,眼神空洞地看着熟悉的街景,脑子里却反复播放着那一天撕心裂肺的画面。
身体的疲惫远不及心里的荒芜。
那种被连根拔起,扔在陌生土壤里的感觉,让我夜夜惊醒。
萧然的到来,像一道微光,驱散了些许阴霾。
他没有追问我和顾言深的细节,只是在我沉默时,安静地陪着。
在他面前,我卸下了那些强装的坚硬。
我想找回我的专业。那天在老街,桂花香气浮动,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声音很轻,带着自己都能察觉的虚弱。
五年了。
画笔,设计软件,那些曾经熟悉得像身体一部分的东西,早已蒙尘。
我还能重新拿起它们吗那个曾经被誉为天才的苏沫,真的还存在吗
你当然可以。萧然的语气温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才华,从来没有消失,只是被暂时搁置了。
他看着我,眼神清澈而认真:沫沫,你需要一个开始。
他给我发来了几家知名设计工作室的资料,其中一家就在邻近的大城市,以创新和大胆的设计风格闻名。
星辰设计我看着那个名字,心脏微微抽搐了一下。
那是当年我获得金奖后,最想去的地方。
后来,为了顾言深,我放弃了面试机会。
命运真是个爱开玩笑的家伙。
试试吧。萧然鼓励道,我已经帮你推荐了简历。他们对你很感兴趣。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家工作室的介绍,指尖冰凉。
曾经的梦想之地,如今却像一面镜子,照出我这五年的荒唐和狼狈。
我…我能行吗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萧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去看看,至少给自己一个机会。你不是想找回自己吗
找回自己。
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
是啊,我不能一直沉溺在过去的泥沼里。
那个为了爱情放弃一切的苏沫,已经死了。
现在的我,需要重新站起来。
为了我自己。
去星辰设计面试那天,我特意选了一身简洁干练的黑色套装。
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前些日子的死气沉沉。
我对着镜子,尝试扯出一个微笑,却比哭还难看。
算了。
就这样吧。
面试官是工作室的创始人之一,一个看起来很严格,眼神锐利的中年女人,叫陈总。
她翻看着我的简历和作品集——那是我连夜从旧硬盘里翻出来的,带着时光印记的青涩作品。
苏沫。她抬起头,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五年空白期。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把猝不及防的刀,刺向我刚刚结痂的伤口。
我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该怎么说说我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梦想,当了五年见不得光的影子
说我像个傻子一样,以为付出就能换来真心,结果被弃如敝屣
喉咙发紧,那些屈辱和不堪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我忍住了。
个人原因。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有些陌生,处理了一些私事。
陈总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含糊的回答并不满意,但也没再追问。
她指着我作品集里一个获奖的设计:这个方案,当时很有争议,但很大胆。现在,你还能做出这样的东西吗
她的问题,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看着那个曾经让我引以为傲的设计图,心里五味杂陈。
那是大学毕业设计的作品,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和不顾一切的锐气。
现在的我,还剩下多少那时的勇气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回答,迎着她的目光,但我会尽力。
没有保证,没有豪言壮语。
只有一句带着疲惫,却也带着一丝倔强的承诺。
陈总沉默了几秒,然后合上了作品集。
下周一来上班。试用期三个月。
我愣住了。
就这么…通过了
走出星辰设计的大楼,阳光刺眼。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感觉像做梦一样。
手机震动,是萧然的信息:怎么样
我回了两个字:过了。
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不是因为喜悦,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原来,只要我愿意往前走,路,是真的存在的。
重新拿起画笔,打开设计软件的那一刻,我的手抖得厉害。
熟悉又陌生的界面,快捷键需要回忆,很多新的功能需要学习。
五年,设计界日新月异,我像一个掉队很久的学生,需要拼命追赶。
工作室的节奏很快,同事们大多年轻,充满活力,讨论着最新的设计理念和项目。
我坐在角落的位置,像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最初几天,我几乎不敢开口说话,只是默默地听,默默地学。
分配给我的任务,大多是辅助性的,整理资料,画简单的施工图。
我知道,这是新人必经的过程,也是陈总对我的观察期。
心里憋着一股劲。
那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渴望证明自己的冲动。
白天,我在工作室埋头苦干,遇到不懂的就向年轻同事请教,放下了曾经所谓的骄傲。
晚上,我回到公寓,继续研究案例,学习新的软件技巧,常常熬到深夜。
身体很累,眼睛干涩酸痛。
但奇怪的是,心里那片荒芜的土地,好像开始有了一点点生机。
专注做事的时候,那些痛苦的回忆,顾言深冰冷的脸,林薇薇得意的笑,会暂时褪去。
我不再需要靠模仿别人来获得认同,不再需要小心翼翼地揣摩别人的心思。
设计,成了我的避难所,也是我重新构建自我的基石。
苏沫,这个模型再细化一下。
苏沫,甲方那边要改效果图,你跟进。
指令不断传来,我像个陀螺一样旋转。
偶尔,也会有挫败感。
当我辛苦几天的方案被轻易否定,当我对某个新软件的操作磕磕绊绊时,那种深深的自我怀疑又会冒出来。
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是不是离开设计太久,灵气已经磨没了
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顾言深那句别脏了我的眼,想起那五年被当作赝品的日子。
心脏的位置,依然会隐隐作痛,像针扎一样。
但那痛楚,不再让我沉沦,反而激起一种近乎偏执的狠劲。
我不能认输。
绝不能。
我把所有的情绪,所有的不甘,都倾注到了设计图纸上。
线条、色彩、空间布局,成了我无声的语言。
机会,总是在不经意间降临。
工作室接了一个公益项目,为一个老旧社区的儿童活动中心做改造设计。
预算有限,要求却很高,既要实用安全,又要充满童趣和创意。
项目负责人原本是资深设计师,但他临时有急事,这个担子意外地落到了我们几个新人头上,由陈总亲自指导。
这是一个烫手山芋,也是一个表现的机会。
所有人都铆足了劲。
那段时间,我几乎住在了工作室。
白天勘察现场,和社区的孩子、家长交流,了解他们的需求。
晚上查阅资料,画草图,一遍遍推翻重来。
我回想起自己并不快乐的童年,回想起那些渴望色彩和温暖的瞬间。
我把这些感受,融入了设计里。
我没有追求华丽的造型,而是用最简单的几何图形,搭配明亮温暖的色彩,设计了很多可以灵活组合、激发想象力的互动空间。
在有限的预算内,我甚至利用废弃材料,设计了一些环保又有趣的小装置。
方案汇报那天,我站在会议室里,面对着陈总和几位同事,手心全是汗。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讲述着我的设计理念。
……我希望这里不只是一个物理空间,更能给孩子们带来情感上的支持和慰藉。每个孩子,都应该拥有一个可以自由奔跑、放声大笑的角落……
说到最后,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那是我曾经缺失,也渴望拥有的东西。
陈总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等我讲完,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拿起我的设计稿,仔细看了很久。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我的心跳得飞快,像要蹦出嗓子眼。
终于,陈总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明显的赞赏。
这个方案,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却有力,就用你的。
那一刻,所有的疲惫和焦虑,仿佛都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冲散了。
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不是委屈,不是悲伤。
是如释重负,是久违的,被肯定的感觉。
谢谢陈总。我哽咽着说。
原来,靠自己的努力发光,是这样一种踏实而喜悦的感受。
儿童活动中心的设计方案,不仅得到了社区的认可,还在一个小型业内评选中意外获得了一个提名。
虽然只是提名,但在圈内也引起了一些小小的关注。
有设计媒体简单报道了这个项目,提到了设计师的名字——苏沫。
工作室的同事们向我表示祝贺,眼神里多了几分尊重和认可。
萧然特意打来电话。
我就知道,你天生就是做设计的料,以前真是埋没了。他的声音带着真诚的笑意。
谢谢你,萧然。我握着电话,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我现在只想好好工作。
是的,只想好好工作。
搞事业它不香吗
钱难挣,但至少不会背叛你。
它给你的回报,是实实在在的成就感和安全感。
那天,工作室的老板,也就是陈总,把我叫到了她的办公室。
她递给我一份新的项目资料。
苏沫,她看着我,语气带着期许,这个项目,是一家精品酒店的大堂和公共区域设计,挑战不小。有没有信心接下来
我接过那份沉甸甸的资料,指尖微微颤抖。
那不再是辅助性的小任务,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独立项目。
意味着信任,也意味着更大的责任。
有。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平静。
没有丝毫犹豫。
走出办公室,我深吸一口气。
肺里充满了消毒水和咖啡混合的味道,但这一次,我不再觉得刺鼻。
那是属于奋斗的味道,属于新生的味道。
原来不围着一个人转,地球真的还在转,而且风景还挺好。
我甚至有点感谢顾言深。
感谢他的绝情,让我终于有机会,重新找回我自己。
至于他
或许,他已经看到了那篇报道。
或许没有。
那又如何
一周了。
苏沫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水汽蒸发在空气里,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助理那边传来的消息只有一张飞往南方的机票,然后,查不到了。
她像是铁了心要从我的世界里彻底剥离出去。
别墅空旷得令人心烦。
林薇薇来过几次,带着她惯有的温柔和体贴,试图填补这里的空缺。
她换掉了苏沫买的那些素色窗帘,挂上了繁复的蕾丝。
她把我书房里苏沫养的那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扔掉,换上了娇艳的玫瑰,香气浓郁得发齁。
她甚至学着苏沫的样子,在我工作晚归时,端上一杯热牛奶。
可味道不对。
温度不对。
连杯子拿在手里的感觉都不对。
苏沫在的时候,家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安稳感。
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我从未留意过的馨香还是她总能在我抬手之前,就准备好一切的默契
现在,只有钟点工机械的打扫声,和空气里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
胃又开始叫嚣,熟悉的钝痛感一阵阵袭来。
以前这个时候,苏沫总会无声地递来温水和药片,不多不少,刚刚好。
现在,只有林薇薇带着担忧的询问:言深,你怎么了是不是胃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
她的关心像羽毛,轻轻拂过,却毫无用处,反而更添烦躁。
没事。我挥开她伸过来试图给我揉胃的手,声音冷硬。
她脸上掠过一丝受伤,随即又恢复了柔弱:那你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她走了。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我一个人,对着冰冷的空气。
苏沫。
那个女人,就这么走了
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一句质问。
干净利落
这个念头让我胸口一阵憋闷,烦躁感像野草般疯长。
我扯开领带,狠狠摔在沙发上。
周末,我回了趟老宅。
母亲的精神好了些,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糊涂,但偶尔会有清醒的时候。
她坐在花园的摇椅上晒太阳,身上盖着苏沫以前给她织的羊绒毯子。
我走过去,坐在旁边的石凳上。
佣人端来茶点。
母亲眯着眼,看着远处,像是在回忆什么。
言深啊。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含糊。
嗯,妈。
那个…苏沫那丫头,真是可惜了。
我心里一紧。
她又想说什么
当年,多好的机会啊。母亲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一丝惋惜,罗德岛设计学院…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她为了照顾我这个老婆子,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放弃了。
罗德岛设计学院
什么东西
我皱起眉,努力在记忆里搜索。
好像…有点印象。
是五年前吗我刚接手公司,焦头烂额,母亲又突然病重住院。
那段时间,苏沫确实整天泡在医院,衣不解带地照顾。
我以为,那只是一个妻子应尽的本分。
她没跟你说母亲浑浊的眼睛看向我,那孩子,性子倔,什么都自己扛着。我那时候病得糊里糊涂,后来才听张妈提了一嘴,说她偷偷哭了好几场,把通知书都撕了。
通知书…撕了…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勒得生疼。
她放弃了顶尖设计学院的offer
就为了照顾我病重的母亲
而我当时在做什么
忙着应酬,忙着开疆拓土,忙着…偶尔回家时,对她无休止的付出和憔悴视而不见,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我甚至…可能还在因为她没能像以前一样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而对她发过脾气。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原来,她为我,为这个家,放弃了那么多。
而我,竟然一无所知。
妈,您是不是记错了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母亲摇摇头:怎么会记错。那学校的名字,怪好听的。苏沫那孩子,画画特别有灵气…可惜了…
她又陷入了絮絮叨叨的混乱状态。
我却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脑海里,苏沫那张总是带着小心翼翼讨好笑容的脸,和母亲口中那个有灵气、性子倔的女孩,重叠在一起。
哪个才是真的她
或者说,哪个她,是被我亲手扼杀的
从老宅出来,我直接回了公司。
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母亲的话像魔咒,在脑子里盘旋不去。
罗德岛设计学院…放弃…撕掉通知书…
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指向一个我从未了解过的苏沫。
一个有梦想,有才华,却为了我甘愿折断翅膀的苏沫。
心口那股憋闷感越来越重,几乎喘不过气。
我烦躁地打开电脑,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
邮箱里,一封未读邮件跳了出来。
是林薇薇发的,附带着几张她在国外参加慈善晚宴的照片,笑容温婉动人。
言深,看到这些需要帮助的人,我才更觉得我们现在拥有的幸福多么可贵。真希望你也能在这里。
照片的日期,是五年前的秋天。
我盯着那个日期,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五年前的秋天…
那不正是母亲病重住院,苏沫放弃学业照顾她的那段时间吗
林薇薇当时是怎么跟我说的
她说她因为我的冷淡和我们之间遥遥无期的未来而心碎,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身心俱疲,甚至一度抑郁到无法弹琴…
她说她每天都活在思念和痛苦里,看着窗外冰冷的月亮,默默流泪…
可照片上,她穿着昂贵的礼服,挽着当地名流,笑靥如花,哪里有半分抑郁痛苦的样子
慈善晚宴
我怎么记得,当时她跟我说,那段时间她身体很差,几乎闭门不出
一个个疑点冒出来,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开始疯狂地翻找过去的邮件、聊天记录,甚至是一些被我忽略的社交媒体信息。
越多线索浮出水面,林薇薇在我面前精心编织的那个深情、脆弱、为爱受伤的形象就越是摇摇欲坠。
她说苏沫在我母亲住院期间对她冷嘲热讽,故意不接她的电话。
可我查到的通话记录显示,那段时间,苏沫给她打过好几次电话,都被挂断了。
她说苏沫模仿她的穿着打扮,是心机深沉,处心积虑。
可我明明记得,是我自己,在苏沫刚嫁给我时,看着她那些简单朴素的衣服皱眉,暗示她多学学薇薇的品味…
是我。
是我一步步把她变成了林薇薇的影子。
是我在她放弃梦想照顾我家人的时候,却在为另一个女人的谎言而心疼愧疚。
我TM是不是瞎了
不。
我不是瞎了。
我是被猪油蒙了心!
胃部的绞痛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冷汗瞬间浸湿了衬衫。
我捂着胃,蜷缩在椅子上,身体因为疼痛和某种更深层的情绪而微微发抖。
认知在崩塌。
过去五年,不,甚至更久远的记忆,都在此刻被颠覆。
我一直以为,苏沫是那个死缠烂打,用尽手段嫁给我,贪图顾家富贵的女人。
我以为,林薇薇是那个纯洁无瑕,被我辜负,需要我用一生去补偿的白月光。
可现在,真相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我的心脏。
那个我厌弃了五年的女人,为我付出了我无法想象的代价。
那个我珍视了多年的女人,却一直用谎言和表演将我玩弄于股掌。
多么可笑。
多么讽刺!
我顾言深,自诩精明,运筹帷幄,却在感情上,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眼前又浮现出苏沫撕碎那张B超单的画面。
白色的纸屑,像雪花一样飘落。
她的眼神,平静,冷漠,带着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决绝。
你的孩子,我不要了。
从今往后,你我两清,永不相见。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
那时候,我只觉得愤怒,觉得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威胁我。
现在想来…
一个连顶级学府的offer都能为了我家人放弃的女人,一个默默承受了五年冷遇和忽视的女人…
她撕掉的,何止是一个意外到来的孩子
她撕掉的,是她对我,对这段婚姻,最后残存的那一点点,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盼。
是我,亲手把她最后的路也堵死了。
啊——!
我猛地起身,手臂横扫。
桌上的文件、杯子、摆件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碎片飞溅。
像我此刻混乱不堪的心。
痛。
不仅仅是胃。
心脏的位置,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是后悔吗
不。
是比后悔更深沉,更无力的东西。
是一种…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的巨大荒谬感。
我做了什么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我需要找到她。
立刻。
马上。
这个念头疯狂地占据了我的大脑。
我必须找到苏沫。
我要告诉她,我知道了。
我知道她放弃了什么。
我知道…我错了。
我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几乎要握不住。
拨哪个号码
她的旧号码已经停用。
我甚至没有她的新号码。
该死!
我竟然连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办公室里转圈,焦躁得想要撞墙。
对了,萧然!
那个男人,苏沫的学长。
苏沫离开那天,是他接走了她。
他一定知道苏沫在哪里!
我立刻让助理去查萧然的联系方式。
拿到号码,我几乎是立刻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萧然冷静而疏离的声音:顾总
苏沫呢她在哪儿我开门见山,语气急促,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顾总,我想,这与你无关了。萧然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屏障。
我找她有事!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很重要!
苏沫现在很好,她不想被打扰。萧然的语气冷了下来,尤其是被你打扰。
你让她接电话!我几乎是在咆哮。
顾总,请自重。萧然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警告,沫沫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请你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给她带来困扰。
说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忙音在耳边嘟嘟作响,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和狼狈。
找不到她…
我竟然找不到她了…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
她真的要彻底消失在我的生命里了。
不行!
绝对不行!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物质。
对,物质补偿。
她净身出户,现在一定过得很辛苦。
她需要钱,需要资源。
只要我给她足够的补偿,她一定会…一定会回头的。
我立刻给助理打了电话,让他去办一张不记名的银行卡,存入一笔巨款。
然后,我找到了一个以前苏沫用过的,但没有注销的社交账号,给她发了信息。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急切,甚至带上了一丝…或许是自以为是的诚恳。
苏沫,我知道错了。
这张卡你拿着,密码是你生日。
或者你需要什么资源,告诉我,我都可以给你。
工作室,人脉,项目…只要你开口。
我盯着屏幕,等待着她的回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像是在对我进行凌迟。
终于,屏幕亮了。
是她的回复。
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幻想和自以为是。
不必了,顾总。
我们已经两清了。
顾总。
她叫我顾总。
多么生疏,多么冰冷。
仿佛我们只是两个刚在商业谈判桌上签完合同的陌生人。
两清了。
她说得那么干脆,那么决绝。
没有一丝留恋,没有一点余地。
我拿着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心底那刚刚燃起的一点点希望,瞬间被这盆冰水浇得透心凉。
她不要我的钱,不要我的资源。
她什么都不要。
那她到底要什么
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我对着那个灰色的头像,那个再也不会跳动的对话框,无声地嘶吼。
苏沫!
你到底要怎么样!
回答我的,只有一片死寂。
窗外,夜幕已经降临。
城市的灯火璀璨,却没有一盏,能照亮我此刻内心的黑暗和…恐慌。
我第一次尝到了失去控制的滋味。
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
那个叫苏沫的女人,是真的,不打算再回头了。
胃里的灼痛成了常态。
像有只无形的手,时不时就攥紧,提醒我那些翻江倒海的真相。
苏沫。
这两个字,以前是习惯,是空气,是不需要费心思考的存在。
现在,像针,密密麻麻扎在心上。
助理查不到她更具体的去向,只一张南下的机票。
她就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短暂地激起涟漪,然后沉入水底,无声无息。
我却被困在那涟漪里,不得安宁。
星辰设计。
这个名字,我让助理查过。
一家不大,但在业内口碑不错的工作室。
她真的去了那里。
那个她五年前就该去的地方。
车停在星辰设计写字楼的对面。
玻璃幕墙反射着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坐在车里,像个见不得光的偷窥者。
这种行为,陌生,甚至有些…丢脸。
我顾言深,什么时候需要这样等着一个人
可心脏那股莫名的躁动,驱使着我。
我想看看她。
看看那个放弃了罗德岛,如今又重新拿起画笔的苏沫,是什么样子。
下午五点半,下班的人流涌出大门。
我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一身简单的米色风衣,牛仔裤,帆布鞋。
头发随意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下颌线。
她和几个年轻同事说笑着走出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那笑容,很淡,却像阳光穿透阴霾,落在我心口,烫了一下。
她以前,很少这样笑。
在我面前,她总是收敛的,带着讨好和不安。
原来,离开我,她可以这样鲜活。
这认知让我胸口发闷,像压了块石头。
她和同事道别,独自走向地铁站。
鬼使神差地,我推开车门,跟了上去。
苏沫。
我开口,声音比预想的要沙哑。
她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
看到我,她脸上那点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审视。
好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有事她问,语气客气,却冰冷。
没有叫言深,甚至连顾总的敷衍都没有。
心,猛地沉下去。
我…我喉咙发紧,我路过。
多蹩脚的借口。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那眼神像在说:继续你的表演。
你…最近怎么样我艰难地找着话题。
挺好的。她回答得很快,像是不想多说一个字。
工作还习惯吗
还好。
如果…我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不适,如果在星辰做得不开心,或者需要什么帮助…
不必了。她打断我,语气斩钉截铁,顾先生,我想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顾先生。
这称呼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割着我的神经。
她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看着她毫不犹豫的背影,我僵在原地。
手不自觉地握紧。
她为什么不理我
以前她不是这样的。
只要我稍微对她好一点,她就会受宠若惊。
现在,我站在这里,她却视若无睹。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攫住了,一阵阵发紧。
我竟然…被她如此彻底地无视了。
我开始留意她可能出现的场合。
助理汇报她的项目进展时,会提到她去了哪个材料市场,考察了哪个老旧社区。
于是,那些我从不踏足的地方,开始出现我的身影。
城西那个据说周末很多设计师会去淘旧物的市集。
我穿着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定制西装,站在一堆旧家具和老物件中间。
空气里混杂着尘土和樟木的味道。
我耐着性子,目光在人群里搜寻。
这种感觉很怪异。
像是在玩一场自己并不擅长的捉迷藏。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弥补
还是仅仅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她就这么走了,不甘心她离开我之后,反而过得更好了
心里乱糟糟的。
终于,在一个卖旧画框的摊位前,我看到了她。
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蹲在地上,认真地翻看那些斑驳的画框。
阳光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
那一刻,她看起来专注又宁静。
我走过去,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
真巧,你也在这里
她抬起头,看到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细微的动作,像根刺,扎在我眼里。
顾先生。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语气依旧是那种拒人千里的客气,您也对这些旧东西感兴趣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带着嘲讽。
我当然不感兴趣。
这些破烂,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但此刻,我却点点头:随便看看。
喉咙有些干涩。
她哦了一声,不再看我,转头继续跟摊主询问画框的年代和材质。
我站在她旁边,像个多余的摆设。
她和摊主讨论着修复的可能性,语气专业又认真。
那些我听不懂的术语,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魅力。
我从没见过她这样的一面。
自信,投入,闪闪发光。
原来,她不仅仅是那个围着我转,只会煮咖啡、搭配领带的女人。
她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热爱。
而这个世界,过去五年,被我彻底忽略了。
心脏像是被泡在冰冷的柠檬水里,又酸又涩。
这个画框不错。我试图加入她们的对话,指着她手里那个雕花的木框。
她侧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淡漠。
顾先生眼光真好。她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可惜,不适合我的设计。
她放下画框,对摊主礼貌地笑了笑,转身就走。
沫沫!我下意识地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顾先生,她的声音隔着人群传来,清晰又冰冷,请叫我苏沫,或者苏小姐。我们没那么熟。
每一个字,都像石头砸在心口。
闷得发疼。
看着她融入人群的背影,我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只要我够执着,她总会回头的……吧
这个念头在心里盘旋,却越来越没有底气。
萧然。
这个名字,像根刺,一直扎在我心里。
助理的资料里,提到苏沫能进星辰,萧然帮了不少忙。
甚至,她现在租的房子,也是萧然帮忙找的。
他们走得很近。
近到让我无法忽视。
我约了萧然见面。
地点选在一家安静的茶馆,用的是谈合作的名义。
顾氏旗下有地产项目,找星辰这样的设计工作室合作,合情合理。
萧然来了。
他穿着休闲西装,气质温和儒雅。
看到我,他眼神里并没有太多意外,仿佛料到我会找他。
顾总。他伸出手,礼貌周到。
我握住他的手,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萧先生,久仰。
寒暄过后,我直接切入了主题,谈起一个度假村的设计项目。
萧然听得很认真,不时提出专业见解。
他确实有能力。
难怪苏沫会…
想到这里,胃部又是一阵紧缩。
听说,我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苏沫…苏小姐,现在在你的工作室
萧然端起茶杯,动作顿了一下。
他抬眼看我,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洞察。
苏沫是星辰的员工,很有才华。他回答得滴水不漏。
是啊,我扯了扯领口,感觉有些烦躁,她以前…也很有设计天赋。只是后来…
我说不下去了。
那些被我扼杀的天赋和梦想,如今想起来,都像是在打我的脸。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萧然放下茶杯,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界限感,苏沫现在很好,很努力,专注于她的工作。
他在警告我,不要去打扰她。
心里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
凭什么
苏沫是我的…
不对。
她已经不是我的了。
这个认知让我呼吸一窒。
萧先生,我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破绽,沫…苏沫她,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以前的事
我想知道,她是怎么评价我的。
是恨是怨还是彻底的漠视
萧然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淡。
顾总,我和苏沫只谈工作和未来。他语气依旧温和,过去的事情,属于她的隐私,我无权过问,更无权置喙。
他把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不给我任何打探她消息,或者通过他接近她的机会。
一股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我习惯了掌控一切。
掌控公司,掌控局面,甚至…掌控身边的人。
但现在,无论是苏沫,还是眼前的萧然,都脱离了我的掌控。
这种失控感,让我心烦意乱,甚至…恐慌。
看着萧然那张平静温和的脸,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威胁。
不是商业上的威胁。
而是…某种更私人的,让我极度不适的威胁。
胸口那股闷痛,越来越清晰。
是嫉妒吗
我在嫉妒萧然可以轻易地靠近她,可以和她谈论未来
这个念头让我觉得荒谬,又无比真实。
星辰设计参与了一个行业内的设计交流酒会。
我知道苏沫会去。
那个儿童活动中心的项目,为她赢得了不少关注。
我没有犹豫,推掉了原本的安排,也去了现场。
酒会现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穿着一件简洁的黑色小礼裙,没有过多的装饰,却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气质清冷又干练。
她正和一个业内前辈交谈,脸上带着自信从容的微笑。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我身后,连和人说话都怯生生的苏沫了。
她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道风景。
我的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看着她和别人谈笑风生,看着她举手投足间的专业与自信,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我心底翻涌。
有惊艳,有欣赏,但更多的是…一种尖锐的失落感。
她变得如此耀眼。
而这份耀眼,是在离开我之后才绽放的。
这像是在无声地控诉我过去五年的所作所为。
我端着酒杯,朝她走过去。
在她结束和前辈的交谈,转身的瞬间,我拦住了她。
沫沫。我又一次叫了这个名字。
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
她看到我,脸上的笑容立刻隐去。
眼神冷了下来,像结了冰。
顾总。她微微颔首,语气疏离,有何贵干
周围有人看了过来,目光带着好奇和探究。
我不在乎。
我现在只想和她说几句话。
我只是想见见你。我的声音有些低哑,我们谈谈,好吗
她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那动作,像是在避开什么脏东西。
我的心,被刺了一下。
顾总,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我面前。
她的目光直视着我,冷静,坚定。
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这种漠然,比任何指责都更让我难受。
我只是想弥补你!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急切。
弥补
我拿什么弥补
弥补她失去的五年弥补她放弃的梦想弥补那个我亲手扼杀的孩子
这些话,我说不出口。
苏沫看着我,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冷,带着一丝嘲弄。
弥补她重复了一遍,语气轻飘飘的,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脸上,顾总,你觉得,你拿什么来弥补
她顿了顿,目光像利刃一样,刮过我的脸。
我失去的,你赔不起。
我现在拥有的,也和你无关。
她看着我因为痛苦而微微弓起的身体,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顾总,她最后说道,声音平静得可怕,自重,是个好东西。我希望你,也能有一点。
说完,她不再看我一眼,转身,融入了人群。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像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周围的喧嚣仿佛都远离。
她的话,字字诛心。
我失去的,你赔不起。
我现在拥有的,也和你无关。
是啊。
我到底在做什么
追逐一个早已被我亲手推开,如今再也够不到的背影
荒谬。
真是天大的荒谬。
我顾言深,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狼狈地转身,几乎是逃离了那个让我无地自容的场合。
那晚酒会后,苏沫那句我失去的,你赔不起反复在我脑中回响,像魔音贯耳。
她眼里的漠然,比任何恨意都更让我心悸。
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烟灰缸堆满了烟蒂。
助理送来的文件堆积如山,我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满脑子都是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决绝,利落。
我到底错过了什么不,是我亲手毁掉了什么
这个认知像毒藤,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助理敲门进来,小心翼翼地汇报日程。
顾总,林小姐那边问您晚上有没有时间…
推掉。我打断他,声音嘶哑。
林薇薇。
这个名字现在听起来,只觉得无比刺耳和虚伪。
那些谎言编织的温柔,如今看来可笑至极。
助理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关于那个米兰国际设计大奖赛…结果出来了。星辰设计的苏沫小姐…入围了最终名单,今晚是颁奖典礼。
米兰国际设计大奖赛
我记得这个奖项,业内分量极重。
她…入围了
心脏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了上来。
是替她高兴吗不。
更像是一种…荒谬的恐慌。
她真的在没有我的世界里,越飞越高了。
地点在哪我问,声音干涩。
助理报了个酒店名字。
备车。
我站起身,胃部的痉挛让我踉跄了一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
是想亲眼确认她真的脱胎换骨了还是…潜意识里,仍抱着一丝微弱到可笑的期望,期望她看到我时,会有一点点不同的反应
或许,我只是想去看看,那个被我忽视了五年的女人,究竟能绽放出怎样的光芒。
或者,是想去印证,我究竟败给了怎样一个自己从未了解过的她。
颁奖典礼现场,流光溢彩,衣香鬓影。
空气中弥漫着香槟和高级香水的味道。
我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与这盛大的场合格格不入。
西装熨帖,但我感觉自己像个落魄的小偷,窥视着不属于我的盛宴。
胃部的钝痛感持续着,手心微微出汗。
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站在人群中央,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银灰色长裙,衬得身姿挺拔,气质卓然。
头发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
脸上带着淡定从容的微笑,正与几位金发碧眼的评委用流利的英文交谈。
那份自信,那份光芒,是我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
耀眼得…刺痛了我的眼睛。
这真的是苏沫吗
那个总是低眉顺眼,说话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女人
那个为了迁就我的喜好,把自己打扮成林薇薇影子的女人
记忆里的她和眼前的她,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强烈的认知失调让我头晕目眩。
她身边不远处,站着萧然。
他穿着得体的礼服,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带着欣赏和支持。
他们站在一起,看起来…很和谐。
像一幅完美的画。
而我,是画外那个多余的,格格不入的污点。
妒忌像毒蛇,噬咬着我的内脏。
胃部的疼痛骤然加剧,我不得不伸手按住,指尖冰凉。
我想上前,想走到她面前。
但我的脚像灌了铅,挪不动分毫。
我能说什么祝贺她还是质问她为什么能如此轻易地放下过去
不。
我没有资格。
我只能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躲在角落,看着她接受别人的赞美和欣赏。
看着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活得如此精彩。
司仪开始宣布最终获奖名单。
心跳声在耳边擂鼓,盖过了现场的音乐。
当听到星辰设计,苏沫的名字时,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她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真切而灿烂的笑容。
那个笑容,明亮,干净,不带一丝阴霾。
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
她起身,从容地走向舞台。
步伐稳健,身姿优雅。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神经上。
她接过奖杯,站在麦克风前。
台下,闪光灯不停闪烁。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她是今晚的焦点,是冉冉升起的新星。
而我,只是台下无数仰望者中最狼狈的一个。
胃部的绞痛几乎让我无法站立,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我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制心底那股更汹涌的痛楚。
她成功了。
她真的做到了。
在我以为她离开我活不下去的时候,她用最耀眼的方式,证明了我错得有多离谱。
证明了没有我,她更好。
这个现实,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我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和幻想。
我曾以为她离不开我,离不开顾太太这个身份。
我曾以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留在我身边。
原来,那只是我的自以为是。
她不是菟丝花,需要依附我才能生存。
她本身就是一棵坚韧的树,只是过去的五年,被我强行扭曲了生长的方向。
如今,她挣脱了束缚,终于长成了自己本该有的模样。
挺拔,自信,光芒万丈。
而我,亲手推开了这束光。
感谢评委会的肯定,感谢我的团队,感谢所有支持我的人。
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清晰,悦耳,带着一种平和的力量。
不像在我面前时,总是带着一丝不易捕捉的怯懦。
我盯着她,像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有记者在台下提问:苏设计师,您的作品《破茧》太惊艳了!充满了生命力!请问您的灵感来源是
她微微侧头,看向提问者,唇边噙着一抹浅笑。
灵感来源于生活。
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台下,但我感觉,那目光像冰冷的刀锋,刮过我的心脏。
来源于那些,曾经被忽略、被压抑,最终挣脱束缚,重新绽放的力量。
被忽略…被压抑…挣脱束缚…重新绽放…
每一个词,都像子弹,精准地射入我的胸膛。
她是在说她的作品。
但我听来,字字句句,都在说她自己。
在控诉我。
控诉我过去的五年,对她的才华视而不见,对她的梦想嗤之以鼻,对她的付出习以为常。
控诉我,是那个亲手将她关进茧里的人。
胃部的疼痛到达了顶点,眼前阵阵发黑。
我几乎能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那是认知彻底崩塌的声音。
苏沫……我低声呢喃,声音破碎在喉咙里,她变了。
不。
她不是变了。
她是找回了自己。
那个被我遗忘,甚至从未真正认识过的,真实的她。
她还在继续回答着问题,从容不迫,妙语连珠。
周围的赞叹声,掌声,都像在嘲笑我的愚蠢和不堪。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踉跄着后退,撞到了身后的侍者,酒杯落地的声音清脆刺耳。
但我顾不上了。
我只想逃离。
逃离这个让我无地自容的地方,逃离这个光芒万丈的苏沫。
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逃出了宴会厅。
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稍微缓解了窒息感,却吹不散心底的寒意和恐慌。
胃里翻江倒海,我扶着冰冷的墙壁,抑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身体的痛苦和心里的绝望交织在一起,将我彻底淹没。
我抬起头,透过酒店巨大的落地窗,远远地看着宴会厅里的景象。
苏沫已经被人群包围。
记者,同行,欣赏者…
她微笑着,应对自如。
萧然站在她身边,替她挡掉过于热情的媒体,目光始终带着温柔的守护。
他们看起来那么般配。
一个才华横溢的新锐设计师,一个温文尔雅的业界前辈。
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而我呢
我是那个被她彻底抛弃的前夫。
是那个亲手折断她翅膀,如今只能在阴影里窥视她飞翔的失败者。
我失去的,你赔不起。
我现在拥有的,也和你无关。
她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
是啊。
我拿什么赔
用钱用资源
那些她现在凭自己的能力就能得到的东西
多么可笑。
我顾言深,自诩掌控一切,却在最重要的事情上,输得一败涂地。
我失去了她。
彻底地,永远地失去了她。
这个认知,比胃部的绞痛更让我难以承受。
心脏的位置,空荡荡的,冷风呼啸而过。
原来,哀莫大于心死,是这种滋味。
原来,被一个人彻底从生命里剔除,是这种感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亮起,是林薇薇的名字。
我看着那两个字,只觉得一阵恶心。
毫不犹豫地挂断,拉黑。
然后,我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城市的霓虹璀璨,却照不亮我眼底的黑暗。
苏沫。
我的苏沫。
不。
她再也不是我的了。
永不相见。
她是对的。
我们之间,只剩下这条路了。
颁奖礼的喧嚣散尽,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模糊成一片片光怪陆离的色块。我让司机把车停在苏沫公寓楼下的街角阴影里。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等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她站在领奖台上的样子,自信,从容,光芒四射。那光芒,灼伤了我,也照亮了我过去五年的荒唐与不堪。
助理之前查到的地址。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像个跟踪狂一样,守在一个我亲手推开的女人楼下。
午夜已过,一辆出租车停在公寓门口。车门打开,萧然先下来,他绅士地替她拉开车门。然后,苏沫走了下来。她换下了那件银灰色长裙,穿着简单的米色风衣,手里抱着那个沉甸甸的奖杯。
萧然低头对她说了些什么,她微微仰头,唇边带着浅淡的笑意。那画面和谐得刺眼。
我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关节泛白。胃部又是一阵剧烈的绞痛,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哥
他们道别。萧然看着她走进公寓大楼,才转身离开。
机会来了。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夜风裹挟着寒意,吹得我有些站不稳。
她刚走到单元门门口,正要按密码。
苏沫。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喉咙。
她动作顿住,缓缓转过身。看到我,她脸上那点残余的笑意彻底消失。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没有惊讶,没有憎恨,甚至没有厌恶。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漠然。仿佛我只是路边一块碍眼的石头。
这种眼神,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我恐惧。
有事她开口,声音清冷,带着礼貌的距离感。
我一步步走近她,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胃部的痉挛让我不得不微微弓着身。
沫沫…我又叫了这个名字。带着我自己都唾弃的卑微。
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顾先生,她纠正道,如果你是来祝贺我的,心意我领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上楼了。
我不是…我艰难地开口,喉咙发紧,我是来…道歉的。
这三个字,我说得无比沉重。
她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道歉她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顾先生,你觉得,道歉有用吗
我看着她清澈却冰冷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知道错了,沫沫。我声音颤抖,顾不上什么尊严体面,我真的知道错了。过去五年,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是我…把你的一切都毁了。
认知失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眼前的她如此冷静,如此陌生,而我却狼狈不堪,语无伦次。
是我不好,我不该…不该那样对你,不该…我的声音哽咽,那些伤人的话,那些冷漠的行为,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将我淹没。
胃部的疼痛让我眼前发黑,我几乎要站不住。
我后悔了,我抓住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乞求,真的后悔了…回到我身边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星辰,我可以投资,给你最好的资源,你想做什么设计都可以…
她静静地听着,像是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路灯的光线勾勒出她清晰的侧脸轮廓,冷硬,没有一丝柔和。
我的话语在她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脸上甚至没有出现一丝动容,或者说,连一丝嘲讽都没有。那种彻底的平静,让我感到绝望。
顾言深。她终于开口,连名带姓,像在称呼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陌生人。
你还记得,我们离婚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吗她看着我,眼神平静得可怕。
我当然记得。那些刻薄的话,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脑子里,现在想起来,每一个字都在抽打我的脸。
你说,让我净身出户,别脏了你的地方。她语气平淡地复述,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你说,我模仿林薇薇的样子,让你恶心。是你,亲手逼得我不得不放弃那个孩子。
我……我徒劳地辩解,声音破碎不堪,
顾言深,她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有些伤害,是刻在骨子里的,无法弥补,也无法遗忘。
是你让我撕碎了那个孩子的希望,让我带着一身伤痛和屈辱离开。你让我过去五年的人生,变成了一个笑话。
这些,我怎么可能忘记怎么可能当做没发生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堵住了,窒息感席卷全身。
重新开始苏沫看着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悲哀的嘲弄。
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可以删档重来的游戏吗
她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彻底的疏离。
抱歉,顾言深。我已经通关了,并且选择了新的地图。
她的目光越过我,望向远处城市的灯火,那里有她的未来,她的新生。
那个地图里,没有你。
没有你。
这三个字,像最终的审判,将我钉死在原地。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幻想,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我看着她,这个我曾经拥有,却被我弃之如敝履的女人。她站在我面前,冷静地,清晰地,告诉我,我们的故事,已经彻底结束了。
连一丝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听着你的忏悔,就像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声音轻得像叹息,哦,不对,是反派的临终遗言。
反派…原来在她心里,我早已是这样一个角色。
心脏的位置空洞得可怕,冷风不断灌进去。胃部的疼痛还在持续,但我已经感觉不到了,或者说,心里的痛,早已盖过了一切。
我做了什么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我亲手毁掉了她对我的爱,毁掉了我们的家,毁掉了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毁掉了她人生中最宝贵的五年。
现在,我站在这里,像个小丑一样乞求她的原谅。
多么可笑。
抱歉,她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您的爱意已过期,且本店不接受退换。
她说完,不再停留,转身,输入密码,推开单元门,走了进去。
玻璃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倒映出我失魂落魄的身影。
她消失在门后,带走了最后一丝光亮。
我僵在原地,像一座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
夜风更冷了,吹透了我的西装,寒意直抵骨髓。
我失去的,你赔不起。
我现在拥有的,也和你无关。
有些伤害,是刻在骨子里的。
那个地图里,没有你。
她的话,一遍遍在我脑海里回响,字字诛心。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无法挽回的错误,真的有无法弥补的伤害。
原来,追悔莫及,是这种滋味。痛彻心扉,却无能为力。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身体蜷缩着,试图抵御那无边无际的寒冷和绝望。
胃部的绞痛再次袭来,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恶心。我捂住嘴,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撕心裂肺的干呕。
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照亮了空旷的街道,却照不进我心底那片永恒的黑暗。
我失去了她。
这一次,是彻底地,永远地失去了。
这个认知,比死亡更让我恐惧。
我顾言深,活了三十年,第一次,尝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3
三年后
时间是个好东西,磨平棱角,也抚平伤痛。
三年了。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我的设计图纸上跳跃,暖洋洋的。
空气里是咖啡的醇香和纸张的清新味道。
我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
真好。
星辰设计早已成了过去式。
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不大,但温馨,充满了可能性。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但我心里很静。
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是萧然发来的信息。
下午画廊见
我笑了笑,回复:好。
他现在是我的合伙人,也是…很好的朋友。
我们之间有种默契,不需要太多言语。
他懂我的过去,更尊重我的现在。
偶尔,他会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欲言又止的东西。
但我只是装作没看见。
我现在的生活很好,轻松,自在,充满了阳光和新鲜空气。
感情随缘吧。
经历过那场炼狱,我已经不再强求什么。
能掌控自己的生活,能做自己喜欢的设计,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苏沫姐,助理小林敲门进来,抱着一叠文件,城南度假酒店那边,最终方案确认了,让你签字。
好的,放这儿吧。我接过笔,在文件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
苏沫。
这两个字,如今写起来,流畅,自信。
我看着窗外,天空湛蓝,云朵洁白。
原来生活真的可以这样轻松。
那些前尘往事
像上辈子的事了。
模糊,遥远,甚至有些不真实。
偶尔在深夜惊醒,心口还会残留一点点钝痛,像老伤疤在阴雨天隐隐作祟。
但很快,就会被白天的阳光和忙碌冲散。
我不需要刻意忘记,因为我已经走出来了。
那个蜷缩在黑暗里,靠模仿别人过活的苏沫,早就死了。
死在了那个撕碎B超单的夜晚。
死在了顾言深那句别脏了我的眼里。
现在的我,是全新的苏沫。
为自己而活。
苏沫姐,你看今天财经新闻了吗小林泡了杯花茶给我,语气带着点八卦的兴奋。
没看,怎么了我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
顾氏集团啊,小林压低声音,听说最近资金链出了大问题,好几个大项目都停摆了。股价跌得一塌糊涂。
顾氏集团。
顾言深。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跳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但仅此而已。
像听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的消息。
是吗我语气平淡,翻看着手里的设计杂志。
是啊!听说那位顾总最近焦头烂额,脾气也越来越差了。小林继续说道,好像…他身边那位林小姐,也早就离开他了。
林薇薇。
那个名字在我心里,已经激不起任何波澜。
她和顾言深怎么样,与我何干
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罢了。
商场上的事,起起落落很正常。我淡淡地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小林见我兴致不高,也就不再多说,抱着文件出去了。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阳光依旧明媚。
我放下杂志,走到落地窗前。
楼下的车水马龙,生生不息。
顾言深的公司出问题了。
他焦头烂额。
他形单影只。
这些信息,像几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泛起几圈微不足道的涟漪,很快就消失不见。
我不会幸灾乐祸,也不会有任何同情。
他的世界,他的结局,都与我无关了。
我们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的世界阳光灿烂,鸟语花香。
他的世界
大概只剩下无尽的阴霾和悔恨吧。
那又如何
是他自己选的路。
是他亲手推开了所有的温暖和可能。
怨不得别人。
我收回目光,重新坐回办公桌前。
手边是一份新的设计委托,为一个山区小学设计图书馆。
预算不多,但意义非凡。
我拿起笔,开始勾勒草图。
线条在纸上延伸,构建出一个充满希望和想象的空间。
这才是属于我的世界。
用双手创造美好,用设计传递温暖。
真好。
工作室步入正轨后,各种采访和活动也多了起来。
起初有些不适应,但慢慢地,也习惯了在聚光灯下侃侃而谈。
分享我的设计理念,分享我对生活的感悟。
今天是一家知名设计杂志的专访。
记者是个很年轻的女孩,眼睛亮亮的,充满了好奇。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气氛轻松愉快。
最后,她问了一个略显私人的问题。
苏设计师,她看着我,语气带着一丝探寻,您现在这么成功,独立又耀眼,很多人都说您是‘涅槃重生’的典范。如果可以,您有什么话想对过去的自己说吗
过去的自己
那个蜷缩在阴影里,失去自我,爱得卑微又绝望的苏沫
我微微怔了一下。
脑海里,那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模仿着别人的言行举止,眼神里总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不安。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有点酸,有点涩。
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的怜惜。
我看着镜头,唇边露出一抹真实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那笑容,温暖,从容,带着历经风雨后的平静和力量。
我想对她说:
我的声音很轻,却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
谢谢你,在最黑暗的时候,没有放弃。
谢谢你,最终选择了找回自己。
你受了很多苦。
但请相信,
我的目光落在窗外明媚的阳光上,眼神温柔而坦荡。
你值得这世间一切的美好。
值得被爱,值得被尊重,值得拥有属于自己的,闪闪发光的人生。
说完,我端起面前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心里一片平静。
是的,我值得。
我们每个女孩,都值得。
采访视频播出后,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很多人在评论区留言,说被我的话打动,说看到了女性的力量。
萧然也发来信息,只有两个字:真棒。
后面跟了一个大拇指的表情。
我笑了笑,回了个谢谢。
几天后,萧然来工作室谈项目,结束后,他忽然提起。
前天,我在医院门口,好像看到顾言深了。他语气有些犹豫。
我正在整理图纸的手顿了一下。
医院
嗯,萧然点点头,消化内科。他看起来…很憔悴,脸色很差,一个人,身边没有别人。
消化内科。
他的胃病,好像一直没好。
以前,都是我按时按点地提醒他吃药,给他准备温和的养胃餐。
现在,大概没人管他了吧。
林薇薇不是早就离开他了吗
活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我压了下去。
没必要。
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生气,浪费自己的情绪。
是吗。我语气平淡,继续低头整理图纸,仿佛只是听到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
萧然看了我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了解我,知道我不想再和那个人有任何牵扯。
送走萧然,我一个人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
外面华灯初上,城市璀璨如星河。
顾言深。
憔悴。
一个人。
消化内科。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个落寞而病态的形象。
与记忆中那个高高在上,冷漠倨傲的男人,判若两人。
他后悔了吗
大概吧。
否则,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失去的,仅仅是一个曾经爱他的女人吗
不。
他失去的是信任,是温暖,是健康,是内心的安宁。
是他本可以拥有的,另一种人生。
而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我不会再为他心痛,也不会再有任何怜悯。
我们之间,早已两清。
彻底的两清。
手机屏幕亮起,是朋友发来的聚会邀请。
我拿起外套,锁好工作室的门。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却很清爽。
我深吸一口气,肺里充满了自由的味道。
抬起头,夜空深邃,星光闪烁。
我的未来,也像这星空一样,充满了无限可能。
至于那个活在过去阴影里的男人
让他永远留在黑暗里,独自品尝他亲手种下的苦果吧。
那是我能想到的,对他最残忍,也最公平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