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萋萋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裹在一层塑料膜中。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只有模糊的声响,听不真切。
这是怎么了?
她还没想明白,嘴唇上就被一根微凉又有些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
那手指甚至撬开一点唇缝,想伸进她嘴里。
是遇上流氓了?
光天化日的,居然有流氓!
林萋萋张嘴呼救,但喉咙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反倒是趁着她张嘴这一瞬,那根手指直接挤进了她齿缝里,甚至碰到了她的舌尖。
我去!这么变态嘛?!
林萋萋顺势狠狠咬了下去。
但她现在连牙齿都是酸软无力的,没什么杀伤力。
手指的主人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头,快速地将一个白色的东西塞进了林萋萋嘴里。
一股带着浓浓奶味的甜香在林萋萋舌尖上散开。
这个熟悉的味道。
是大白兔奶糖。
随着甜味的扩散,林萋萋的感官和意识也逐渐恢复。
那些模糊的声响变成了张婶焦急的声音。
“同志,这闺女是怎么回事,出门时还好好的,走着走着就栽倒了,真是吓死个人!”
回答张婶的声音低沉悦耳,“低血糖造成的暂时性晕厥,刚才给她喂了糖,应该很快会醒。”
那手指……原来是为了给她喂糖。
林萋萋的耳尖悄悄红了起来。
人家救了自己的命,她却把人当成了流氓,还咬人。
好尴尬。
要不,继续装死吧。
她把眼睛闭得更紧一点,但越来越红的脸颊和下意识的吞咽动作,还是出卖了她。
上方的男人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唇角。
“什么糖?什么绝?”张婶没听懂,还在着急,“不然再劳烦同志您帮帮忙,搭把手,把这闺女抬到卫生所去。”
因为饿晕,被人抬着,走街串巷地去卫生所。
那人可就丢大了。
不如现在就丢人现眼吧,起码范围比较小。
一咬牙,林萋萋睁开了眼睛,视线就这么猝不及防撞入一双烟蓝色的眼眸中。
男人骨相优越,高鼻深目,帅得很客观。
就是眸中那一丝促狭,有些恶劣。
他知道自己在装。
林萋萋起身,用奶糖磨了磨牙,摆出一副乖巧的姿态,低声解释,“不好意思,刚才脑子不清醒,所以……”
“所以把我当成流氓了?”男人修长的手指在林萋萋眼前晃晃。
牙印倒是淡了一点,口水还亮晶晶地在上面反着光。
“咬得还挺狠。”
为什么要说出来呀?!
懂不懂成年人体面的社交方式?
林萋萋在心里咆哮了一下,但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诚恳道歉,“实在对不起,谢,谢谢你的糖。”
男人接过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指,又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大白兔,放在林萋萋旁边。
“起来时动作慢点,要是头晕的话,记得吃。”
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张婶见他走了,冲着他的背影高声招呼,“同志,谢谢你啊,要不去我们院里坐坐,我们就住前面的棉纺厂家属院,走到头就到了。”
背影没有停留,转过一个街角消失了。
张婶这才扶起地上还在发愣的林萋萋。
“你这闺女,到底是怎么了,要不是碰上那位男同志,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林萋萋把粘在奶糖上的牙齿拔出来,简单的回答,“饿晕了。”
张婶听她这么说,又想起最近林家的种种变故,叹了口气。
没人说话,两人沿着一排低矮的红砖墙往棉纺厂家属院走。
林萋萋看着砖墙上新刷上去的大白标语‘妇女能顶半边天’还是有点恍惚。
她从21世纪穿到这个八零年代同名同姓的林萋萋身上已经好几天了。
原主家庭本来还算不错。
妈妈姜云苓是棉纺厂的7级挡车工,手脚麻利,一个人能看两排机器。
每月的工资不仅够一家人的嚼用,还能剩下不少。
可这么多年了,姜云苓手里一分钱的存款都没落下,全让原主她爹林争先拿去补贴婆家了。
至于原主的爹,根本配不上林争先这名字,因为那张脸长得俊,从小被家里宠坏了,样样都落后。
只在焊条厂挂个闲职,每月几块钱的工资,还不够自己花。
可就在前几天,姜云苓出了一场意外,在工作中被机器压断了左腿,整个林家一下子就垮了。
更要命的是,林争先这个渣渣在他妈杨素芬的蹿腾下,居然拿着姜云苓的工伤赔偿款消失了。
整整2000块,那是姜云苓的救命钱呀!
原本有机会保住左腿的姜云苓,因为医药费不够,不得不做了截肢手术,彻底成了一个残疾。
原主只好暂时休学,回家照看妈妈。
母女俩都是脆弱的性子,每天躲在屋里除了哭就是哭。
彻底哭垮了身体和精神,这才让林萋萋穿了过来。
想到自己上辈子全平台千万粉丝的自媒体账号,品牌线和公司。
再想想现在四处漏风的红砖平房,屋顶开会的老鼠,厨房的空米缸。
林萋萋在昏暗的小破屋里摆烂躺了小半天,就一个扑腾,振作了起来。
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呢?
重头开始呗!
八零年代正是经济起飞的时候,遍地都是商机。
她有丰富的经验,又有对未来的精准判断。
只要熬过这段艰难的时期,一定可以成功,带着姜云苓把日子越过越好。
但前提是,得先想个法子让姜云苓和林家做切割,跟林争先离婚。
她可不想自己赚到的钱,便宜了林争先那个渣男和林家那一窝人渣。
眼瞅着就要走到家属院门口了,一阵喧哗声传了过来。
走在后面的张婶低声骂了一句,“这老虔婆,还有脸来?!”
棉纺厂家属院门口,有个60来岁的妇女叉着腰,趾高气扬地站在人群中间,正是原主的奶奶杨素芬。
杨素芬一向看不上姜云苓这个媳妇。
跟自己宝贝儿子结婚快二十年了,就只生下了林萋萋这么一个赔钱货。
孙女有什么用,早晚是泼出去的水,都上不了她老林家的族谱。
现在这废物连钱也拿不回来了,还想拖着她儿子。
想到这些,杨素芬面上挂着一抹嘲讽的笑,大声对着家属院里喊,“姜云苓,我告诉你,争先早就跟我远房侄女处上了,水莲现在已经怀上了我老林家的金孙。”
“你赶紧跟争先离婚办了,识相的就把房子也腾出来。”
“林家养了你和你生的那个赔钱货这么多年,现在可算有后了,趁我还能好好说,你这个废物,别给脸不要脸!”
周围一圈看热闹的人,也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林争先背着小姜跟别人好上了?”
“亲妈说的还有错?没听她说这都怀孕了嘛。”
“这也忒不是个玩意了,小姜刚伤,他转头就把别人肚子搞大了!”
“那也怪小姜不争气,这么多年都没给林家生个儿子。”
“小姜的日子以后难过喽,离了婚的女人,还不如地上的烂菜叶子。”
“林家肯定也不要林萋萋了吧,唉,可怜了这孩子,长得挺俊,但拖着个残疾的妈,恐怕不好说对象了。”
见林萋萋回来了,杨素芬有恃无恐地走了过来。
这个赔钱孙女被她从小骂到大的,最好拿捏。
随便嚷几句,就只会眼泪汪汪地乖乖听话。
“死丫头,还不快把你那个残废妈弄出来,现在就跟我去把手续办了。”
“房子你们也尽快腾出来,不然可别我不客气!”
没想到林萋萋,不仅没哭,反倒眼神冰冷地看着她。
杨素芬被她这看死物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这死丫头什么时候这么胆大了?
但转头一想,林萋萋还能翻出天去?
八成是她看错了。
杨素芬嚷嚷着,抬手就要打,“你个死丫头,还学会跟我瞪眼了,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张婶见她要动手打人,将林萋萋揽在自己身后,往前跨一步挡住杨素芬。
“别害怕,你先进去看看你妈,婶在外面帮你撑着。”
林萋萋点了下头,无视人群的喧闹,脚步坚定地往院子里走。
张婶瞅一眼她的背影,觉得这闺女最近变化挺大。
以前总是哭哭啼啼的,当不起一点事,虽然可怜,但看多了也烦。
可自打小姜出事以后,林萋萋一下就变了,像换了个人似的。
现在事事都能拎得起来,反倒让张婶总是忍不住想伸手帮一把。
比如现在。
张婶把手往腰上一叉,冷笑一声看着杨素芬,“我倒要看看谁这么不要脸,什么乌七八糟的事都能大声往外说。”
“拿了小姜的救命钱去养小的,还惦记人家的房子。”
“就算怀了带把的又怎么样,一家子脏心烂肺的,也不怕孩子生下来没屁眼。”
老式的红砖房几乎完全不隔音,姜云苓瘫在床上,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即使屋中光线昏暗,林萋萋依旧能看到她煞白的脸色。
一个‘妈’字在喉头滚了好几圈,还是没叫出来。
说到底,她和姜云苓不过是才认识了几天的陌生人。
林萋萋叹了口气,知道劝也没用,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先解决了那个老太婆再说。
姜云苓现在基本不下床,晚上都是在屋里解手。
林萋萋顺手拿起墙边她用来解小手的痰盂。
痰盂是刷洗干净的,也用开水消了毒,本身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但要是将早上没来得及倒掉的药水倒进痰盂里……
那药水是给姜云苓泡伤口用的,深黄的颜色,还带着点药汤子独有的腥臊味。
倒在痰盂里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林萋萋端着痰盂出去时,张婶正越战越勇。
“你们林家养的小姜和萋萋,我呸!”
“谁不知道你那个废物儿子一个月拿的钱连塞牙缝都不够,全靠小姜挣钱养家。”
“你还说小姜废物,我看你儿子才是废物,你们林家全是废物!”
杨素芬惯常喜欢占口舌便宜,今天居然遇上一个骂不过的,一时气急又要动手,“我们老林家的事,你个闲人管得着吗?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她一边吼一边往张婶身上扑。
林萋萋恰好走到张婶后面,将人往旁边一拽。
端起痰盂照着杨素芬的脸就泼了过去。
深黄色的液体在空中溅开,周围看热闹的人齐齐往后退了好几步。
杨素芬头脸全都被泼湿了,黄汤子顺着脸往下淌,还有不少泼进了嘴里。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这个被她打骂了十几年的孙女。
林萋萋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这么对她?!
杨素芬想劈手给她两耳光,但一想到那痰盂里液体可能是什么东西,她就一阵反胃。
被这股腥臊味围着,她甚至连开口骂人都做不到,就怕一张嘴,自己会立刻呕出来。
“我天,林家丫头泼的是什么呀?!”
“闻着有点骚,不会真的是尿吧。”
“我刚才可是看见那谁喝进去不少。”
“快别说了,恶心死人了!”
看热闹的人,捂着口鼻窃窃私语。
“呕!”杨素芬捂住自己的嘴。
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让她一刻都待不下去了,转身想推开人群往外跑。
见她过来,所有人都厌恶地退开,竟生生地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杨素芬回头狠狠地刮了林萋萋一眼,忍着恶心喊了一句,“死丫头,你给我等着!呕!”
这一回头,脚下踉跄一下,又摔了个狗吃屎。
在外面养小的是一回事,但拿着自己媳妇的救命钱去外面养小的,就太不是人了。
围观群众听张婶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都对林家的行为感到不齿。
这时也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活该!”
周围的人都跟着嚷起来。
“就是,活该!”
“泼的好!”
“张姐说得没错,他林争先这么缺德,也不怕生儿子没屁眼。”
咒骂声一声高过一声,杨素芬不敢再回头,狼狈地爬起来,从小巷中消失了。
没热闹看,人群也渐渐散去。
张婶挽着林萋萋的胳膊往院子里走。
之前她只是觉得这闺女经历了家里的变故,长大了,坚强了。
今天这一痰盂,真让张婶刮目相看。
别说挨泼的杨素芬,她在旁边看着都哆嗦。
张婶凑到林萋萋旁边小声问,“痰盂里真是…呀?”
林萋萋轻轻笑了一下,“那哪能呀,是我妈妈泡伤口用的药水。”
还是那张白皙的鹅蛋脸,圆杏眼,一笑两个小梨涡,看着又美又乖。
但下手怎么就变得这么干脆呢?
院外发生的事姜云苓也听到了。
短短几天,姜云苓就被这场变故折磨得几乎没了人形。
林萋萋心下不忍,看着她无神的眼睛劝说:“和他离了吧,摆脱林家,我带着你,一样能把日子过好。”
听到这个‘离’字,姜云苓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忽然开始快速地摇头。
“不!我不离!”
她说得咬牙切齿,字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一般。
“我要拖死他。”
“想扔下我再娶,去过好日子,没门!”
“我残废了,也不能让他好过。”
“我要让他的孩子永远上不了户口,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老林家的金孙是个野种。”
这几句话似乎用尽了姜云苓的全部力气。
说完之后,她就双眼呆滞地坐在床上又开始流泪。
姜云苓从小就被教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一而终。
所以即便丈夫出轨,婆婆天天欺辱她,她也从没动过离婚的念头。
这年头,离婚是会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骂的。
对于姜云苓来说,这简直比天塌了还要严重。
无论林萋萋再怎么劝。
姜云苓只是小声地念叨着,“我不离婚,拖死他,我要拖死他……”
她哭了半晌,模糊的视线落在那个又被放回墙角的痰盂上。
只是如此简单的事,这么多年她却从来不敢做。
摸着左腿那空荡荡的裤管。
姜云苓哑声问林萋萋,“你真的泼她了?”
林萋萋:“嗯,泼了,照着她脸泼的。”
说完她停顿一下,又补了一句。
“就算你跟林争先不离婚,我以后也不可能跟林家和解了。”
“那是你爸……”姜云苓习惯性地反驳她的称呼。
林萋萋看向她,那双温柔的杏眼,此刻却冰冷又坚定。
“他配吗?”
姜云苓一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配吗?
配让自己赔上余生吗?
要拖死林争先不离婚的这个想法,开始动摇了。
林萋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绿本放在姜云苓面前。
“我和张婶今天去办残疾人证时都问清楚了,国家政策好,以后厂里每月还给你发50块钱工资,咱们俩生活,肯定是够了。”
“之前欠院子里叔叔阿姨们的钱,慢慢也能还上。”
“但要是你不跟林争先离婚,被他知道了这事……”
林萋萋话没说完,但姜云苓已经明白了。
连她的救命钱都能拿,林争先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还有,”林萋萋又扔出一个炸弹,“办证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聊,厂里马上要分房子了。”
“中级工以上都有资格参与,按户口本上的人数买。”
“咱俩虽然买不了太大的,但保住这间房应该是可以的,起码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杨素芬现在要房子名不正言不顺,但要是林争先也在房本上,说不定咱俩就得去睡大街了。”
分房子的事情是林萋萋编的,棉纺厂还没出这个文件。
但是根据她前世的记忆,国家的第一次房改就是这两年了,这是最能说服姜云苓的理由。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姜云苓的神色果然变了。
她垂首避过林萋萋的眼神。
“萋萋,你让妈再想想,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