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很大。
沈砚关窗都被飘进来的雨水淋湿,他把淋湿的刘海拨了拨。今天校长又暗示他要多开商业速成班,他婉拒得不太漂亮,估计下个月的课时费又要被克扣。伞刚撑开就被风吹折了骨架,他低声咒骂一句,索性小跑向公交站。
巷口的垃圾桶旁蜷着个黑影。沈砚本要绕开,却听见一声压抑的闷哼。走近了才看清是个穿西装的男人,三十岁上下,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羊绒大衣浸透了雨水,贴在身上。那人抬头时,沈砚呼吸一滞,右眼角一道新鲜的伤口还在渗血,在苍白脸上格外刺目。但更让人挪不开眼的是那双眼睛,黑得像砚台里的墨。
需要帮忙吗沈砚蹲下身。
男人警惕地后缩,牵动了左腿的伤,疼得皱眉。沈砚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戴着枚素圈戒指,右手腕上有几道新鲜划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刻意刮过。
不用男人声音沙哑,只是...摔了一跤。
沈砚看着他狼狈的一身,判断这谎言拙劣得可笑。但那双眼里的倔强让他无法一走了之,那就做一次好人好事吧。
能站起来吗我画室就在对面
男人犹豫几秒,抓住了沈砚伸来的手。掌心滚烫,与冰凉的雨水形成奇异反差。借力站起来时,他整个人重量几乎压过来,沈砚闻到了血腥味混着雪松香水的气息。
沈砚又回到了画室,他翻出医药箱,男人自称季沉,安静地任他处理伤口,全程没出声,只有微微皱起的眉毛暴露了痛感。
腿伤需要看看吗沈砚问。
季沉摇头:只是扭伤。目光扫过墙上的素描,你是美术老师
是的沈砚收起沾血的棉签,你呢
...开小公司的。季沉看向画架上未完成的静物画,构图很好,但阴影处理可以更果断。
沈砚挑眉:你懂画
学过几年。季沉指尖在空中虚划几下,这里如果用侧锋扫笔,质感会更强烈。
沈砚随机拿笔试了试,效果立竿见影。他转身想问更多,却见季沉已经退到沙发边,表情恢复疏离。
今晚你可以沙发,沈砚递给他毛巾,厕所有淋浴,你可以先洗个澡
季沉想拒绝,沈砚已经去杂物家抱被褥了,他有时候灵感来的时候会图方便住在画室,杂物家有一套简便的居家物品。
沈砚收拾完,倒了杯水喝,发现季沉站在窗前通电话,声音压得极低:...的事先放放...不,别联系这个号码了...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第二天季沉发起了高烧,沈砚一大早就送人去医院,医生说是伤口感染,开了退烧药
你最近要好好休息。沈砚把药盒推过去,顺手把矿泉水瓶拧开也递了过去
季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滚烫,力度却虚浮:为什么帮我
换谁都会这么做。沈砚抽回手,塑料绷带哗啦啦散了一地。
不,季沉摇头非亲非故,大多数人都怕惹麻烦。窗外的雨突然大了,雨声盖住了他后半句,...特别是遇到我这种麻烦。
沈砚突然笑了:你说的对。
季沉怔住。
所以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沈砚把最后一片创可贴塞进他手里身上还有钱吗我帮你叫辆车回家。
现在不方便回家。季沉语速突然加快,指节攥得发白。
那去酒店我知道后街有家......
没钱。季沉打断他,尾音带着高热特有的沙哑,钱包被抢了。
啊......沈砚发出个无意义的音节,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机
季沉突然站起来,踉跄着走:算了。
喂!沈砚拽住他胳膊,烧到四十度演什么硬汉戏码触手的温度烫得他心惊,跟我回家
季沉猛地转头,掩饰不住的惊喜:什么
先说好,我那儿很小,你只能睡沙发,浴室热水器时好时坏,蟑螂有拇指大......
谢谢。季沉的声音混在雨声里,轻得像片羽毛。
沈砚这几天课时安排不多,正好也有时间照顾人,他惊讶地发现这个男人异常能忍痛,还会笨拙地帮忙洗碗,虽然打碎了两个盘子。
第四天早晨,沈砚发现季沉在翻他的教案。
商业间谍沈砚玩笑道。
季沉合上本子:你教学生观察物体本质,而不是应试套路。
考试只需要技巧,但艺术需要灵魂。沈砚倒了两杯咖啡,可惜校长不这么想。
周校长季沉脱口而出。
沈砚眯起眼:你知道他
季沉低头喝咖啡:...听说过。
一周后,季沉的伤好了大半。他变得健谈些,会聊些艺术见解,精辟得让沈砚惊讶。但从不提自己,手机永远静音,来电一律拒接。有次沈砚瞥见他短信界面一连串的对方已取消通话,备注是吴助理。
两人形成一种奇怪的默契。季沉会帮沈砚改画,沈砚则教他煮意面。某个雨夜,沈砚发现季沉对着他废弃的素描稿出神,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
这张构图有问题。沈砚要去拿。
季沉却护住画纸:但线条很有生命力。他小心抚平纸角,可以...送我吗
沈砚觉得莫名其妙,还是点了头。那晚他起夜,看见季沉跪坐在地板上,就着台灯的光将他丢弃的素描一张张展平,动作虔诚得像在修复古籍。
第二十天,真相意外揭穿。沈砚提前回家取资料,听见季沉在阳台通话:...晨星的季度报表我看过了...沈砚的课必须保留创作模块...不,不要让他知道是我...
沈砚手中的钥匙啪嗒落地。季沉转身,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晨星是你的沈砚声音发紧。
季沉放下手机:我只是认识你们老板,给个建议
沈砚突然串联起许多事,最近突然获批的写生经费,校长对他教学方式的莫名宽容,办公室里多出来的高级画材...
你调查我
不。季沉摇头,三年前我去晨星谈合作,偶然看到你上课。你让学生们闭眼感受陶器温度而不是直接教技法...他苦笑,那之后我长时间不在江城,才刚回来,就…
沈砚应该愤怒的。这个男人用权力暗中干涉他的工作,像个躲在阴影里的操纵者。但当他看到季沉的眼,怒气奇异地消散了。
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季沉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杯边缘:我用关系调过你的课表,建议给你加薪水...怕你知道后…生气他抬头,黑眼睛里浮着一层水光,我只是想报答你...
沈砚想起校长办公室里那套突然出现的高级水彩,想起同事们酸溜溜的特殊待遇传言,突然就一下子明白了
沈砚倒吸一口气。季沉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可以现在赶我走,他声音很轻,或者...给我个弥补的机会。
我记得你大学的时候不这样的呀
沈砚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后走向书房,季沉僵在原地。
他记得的,原来他一直记得他,季沉心里一下子七上八下,不知该喜该忧
好一会沈砚走出来把沙发的被褥收起来
你不要睡沙发了
季沉眼中光芒暗下去:你要赶我走
不沈砚拉开茶几抽屉,里面整齐码着他所有废弃画稿,都是这些天季沉偷偷收集的,我是说,既然要留下,就别再睡沙发了,我把书房收拾一下,去书房睡吧
季沉的眼睛瞪大,他向前两步,突然单膝跪地,握住沈砚的手。这个姿势如此突兀,又如此自然
我可以给你最好的画室,最多的资源,季沉声音发抖,但在你面前,我只想做个被允许留下的傻瓜。
沈砚看着他颤抖的睫毛,知道面前这个人正试图用权力裹挟靠近,却又真诚且卑微;他能猜到男人的心思,而恰巧他见色起意,正好一拍即合
起来,沈砚拉他,我们得谈谈界限问题。
季沉固执地跪着:比如
第一,别再偷偷改我课表。第二,想要我的画就直接说。沈砚顿了顿,第三...别再跪着了,大老板
季沉笑了,那笑容让他瞬间年轻十岁。他站起身,却仍保持着微微低头的姿态,像是习惯了在沈砚面前矮一截。
什么时候认出来的季沉一直以为沈砚是不记得自己的,惊喜之余也有很多惊讶
你看我第一眼的时候我凑近他染红的耳尖,你大学就这样,每次看我都是小心翼翼又毫不掩饰的爱意
那为什么,为什么你假装不认识我
逗你玩,顺便看看你要偷偷做什么
窗外雨声渐密,沈砚想,这大概是世界上最荒谬的关系,一个能呼风唤雨的老板和他这个不得志的美术老师...他又该怎么定义这个既强势又卑微的男人呢
季沉开始光明正大地出现在画室。
每天早晨七点四十分,沈砚推开画室门时,总能闻到咖啡香。一杯手冲咖啡会放在他惯用的位置,旁边是用牛皮纸包好的可颂,黄油融化得恰到好处。季沉从不承认这是特意准备的,咖啡店买一送一,助理多买了一份,理由拙劣得让沈砚想笑。
这天沈砚故意提前半小时到校。空荡荡的画室里,季沉正弯腰调整他画架的螺丝,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见到沈砚,他手里的扳手差点拿不稳。
画架有点晃。季沉迅速直起身,耳根发红,刚好路过...
沈砚走近,发现画架不仅修好了,还换了全新的调节旋钮。他端起放在一旁的咖啡杯,温度刚好入口。
今天是什么理由沈砚问,咖啡店搞慈善
季沉抿了抿嘴唇:昨天你改作业到很晚。他说得极轻,仿佛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坦白,我想你可能...需要咖啡。
这就是季沉式的关心,做了十分,只说半分,剩下九分半要靠沈砚自己去发现。就像上周突然出现在画室的新风系统,就像每天下班时恰好路过的顺风车,就像他总能在沈砚颜料快用完时碰巧收到品牌方的试用装。
沈砚曾无意中看到季沉的手机备忘录:
沈老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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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印良品素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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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莎牛顿钴蓝水彩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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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不加糖加奶
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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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调课(周三下午他要喂流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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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动他的画笔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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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论家庭
列表详细得令人心惊,最新一条是:6.14,沈老师看橱窗里的陶瓷盘三次,生日礼物备选。
你不用这样。沈砚曾忍不住说。
季沉当时正在帮他整理画册,闻言手指一颤,厚重的画册砸在脚上。他竟先道歉:对不起,我太自作主...
我是说,沈砚打断他,你不用特意为我做什么。做你自己就好。
季沉抬起头,眼神困惑得像个被临时叫起来答题的学生:这就是...我自己啊。
此刻,沈砚看着修好的画架,突然意识到对季沉而言,爱或许就是一种持续的亏欠感,永远觉得自己给得不够多、不够好,永远在准备下一份补偿。
谢谢。沈砚最终只说,啜了一口咖啡。季沉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像是得到奖赏的小狗。
这种微妙的平衡在五月底被打破。市教育局举办青年教师画展,获奖者将获得去巴黎交流的机会。沈砚提交了作品,却听到同事在洗手间议论:
肯定是内定了,谁不知道他和老板的关系
上次我申请买些素描纸都被拒,他的画室却全套进口设备...
沈砚站在隔间里,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回到画室,他发现季沉正在接电话:...评审名单我看到了...不,不要特别关照,但要确保流程公...
够了!沈砚夺过手机挂断。
季沉脸色瞬间苍白:你听到了。
我要凭实力参赛。沈砚一字一句道。
我知道,我只是...季沉无意识地摸着自己锁骨的伤疤,怕有人做手脚。
沈砚突然想起两个月前教务处王主任突然调职,而那人正是传播他与季沉不正当关系谣言最起劲的一个。
这伤怎么来的沈砚突然问。
季沉迅速拉高衣领:意外。
王主任调职前一周的'意外'
季沉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云从东边飘到了西边。他暗示你用身体换资源,最终他轻声说,我请他收回这句话。
沈砚胸口发紧。他记得那段时间季沉消失了三天,回来时说是感冒。而现在,那道狰狞的疤痕在白色衬衫下若隐若现,像一条永远无法消弭的愧疚。
你没必要...
有必要。季沉打断他,声音罕见地强硬,我不能容忍有人这样看你。随即又软下来,对不起,我太越界了。
看,又是这样。沈砚想。为他挡刀的人反而先道歉,仿佛连保护他都是一种冒犯。
画展评选日是个雨天。沈砚的《未完成的飞翔》获得专业组第二,第一名是美院资深教授。结果公布时,季沉站在礼堂最后一排,鼓掌得比谁都用力。直到散场后沈砚才从评委口中得知,季沉确实打过招呼,要求他们不要考虑任何非艺术因素。
你朋友很特别,老评委笑着说,他威胁我们如果给你特殊待遇就撤回赞助。
回家的出租车上,季沉罕见地沉默了。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成小河
我以为你会高兴。沈砚说。
季沉盯着自己的手掌:你应该得第一的。那幅《飞翔》...他声音哽了一下,如果我能早点解决场地问题,你本可以有更大画室、更好的创作环境...
沈砚发现季沉的爱不是喜悦的分享,而是永远的自责。哪怕沈砚获得成功,他也会痛苦于自己没能给更多。
这种认知在两周后达到顶峰。沈砚去季沉办公室取资料,偶然发现抽屉里整齐码着的不是文件,而是他七年来所有的废弃画稿——每一张都经过精心修复,边缘贴着便签注明日期和当时沈砚的创作状态。最新一张是上周被他揉皱的速写,现在平整如新,便签上写着:8.28,沈老师画到凌晨,可能因为我说想看到一副日出油画。我太自私了。
沈砚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心疼。这个在外雷厉风行的男人,竟将爱活成了一场无休止的忏悔。
当晚暴雨倾盆。沈砚回到家时,对方正跪在地上擦拭一幅被雨水打湿的画——是沈砚大学时代的习作,早已不记得何时丢弃。
解释一下。沈砚抖开公文包,废弃画稿散落一地。
季沉僵在原地,毛巾从指间滑落。雨水顺着沈砚的发梢滴在地板上,像一个个小型爆炸。
我...季沉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舍不得它们被扔掉。
为什么
因为...季沉的手指抚过画纸边缘,它们都是你的一部分。
沈砚抓起一张泛黄的素描:这张连我自己都记不得是什么!
那是你第一次带学生写生前的练习。季沉不假思索,2016年4月3日,你穿了件蓝色格子衬衫,中午吃的是食堂的肉末茄子...
沈砚震惊地看着他。季沉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仓皇起身想去拿毛巾:你淋湿了,我...
站住!沈砚喝住他,你到底收藏了多少关于我的垃圾
这个词刺痛了季沉。他猛地转身,眼里第一次燃起怒火:不是垃圾!声音在雷声中炸开,是你的一切!你扔掉的画,用旧的画笔,写废的教案...我全都...
他突然刹住,像只意识到自己越界的小狗,慢慢跪坐回地上:对不起...我知道这很变态。
雨声填满了沉默。季沉跪在画稿中间,仿佛自己也是其中被丢弃的一张。沈砚看着他颤抖的肩膀,突然全盘理解了,这个男人的爱如此真诚又如此卑微,像一场自我献祭的仪式。他给予时觉得不够,接受时觉得不配,永远在愧疚与补偿的循环中打转。可这不是他想要的爱
沈砚蹲下身,从满地画稿中抽出一张最近的肖像练习,那是他前几天随手画的季沉侧影,因比例不对而丢弃。现在它被精心裱在卡纸上,边缘贴着便签:9.3,沈老师画我时皱眉三次,可能因为我那天开会迟到让他等了。我该提前安排好时间的。
你知道问题在哪吗沈砚轻声问。
季沉摇头,眼神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你把我当恩赐,把自己当乞丐。沈砚指着便签,我皱眉是因为阳光太刺眼,不是因为你。
季沉茫然地眨眼,雨水从沈砚发梢滴在他脸上,像眼泪。
爱不是这样的,沈砚继续说,不是你欠我什么,而是...
他忽然顿住,从包里抽出速写本,快速勾勒起来。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季沉安静地跪坐着等待,仿佛无论沈砚要怎样处置他都会接受。
十分钟后,沈砚转过本子。画上是两个相互对视的人影,一个高大挺拔却仰着脸,一个稍矮些却微微低着头。线条很粗糙,但神韵抓得极准,那是他们雨后初遇的场景,季沉浑身是伤却倔强,沈砚撑着伞,手指刚触到他的手腕。
看到了吗沈砚指着画面,你记住的是我所有细节,却忘了我们本该是平等的两个人。
季沉凝视着画作,手指悬在空中不敢触碰。沈砚抓起他的手按在纸上:爱不是债务与偿还,季沉。是两种不同形态的勇敢相遇,你敢于给予全部的勇气,和我敢于接受全部的勇气。
雷声渐远,雨势转小。季沉的手在画上轻轻颤抖,那滴泪终于落下,砸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
我可以...留着这幅吗他小声问。
沈砚笑了:当然。但有个条件。
季沉立刻紧张起来。
站起来,沈砚拉他,别再跪着爱我。
季沉慢慢站起身,动作生疏得像第一次学走路的孩子。
雨停了。地板上散落的画稿泛。沈砚拾起一张大学时代的废稿,轻轻塞进季沉手里:
从今天起,想要什么就直接说。不用再收集我丢弃的东西了。
季沉握紧画纸,喉结滚动了几下,终于说出那句埋藏已久的话: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沈砚凑近,吻了吻他眼角的疤痕:批准了。
那些曾经被当作垃圾的废弃画稿,此刻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如同季沉终于被看见的、笨拙而丰盛的爱。而沈砚知道,从今夜开始,他们将共同学习一种新的语言,不是亏欠与补偿的暗语,而是平等相爱的告白。
番外
那夜雨下得很大。然后我遇上了一个人。
那人抬头时,雨水顺着睫毛滑进眼睛,视线模糊了一秒,但足够了,是季沉
他比大学时更高,眉目间褪去了少年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克制的成熟。但那双眼睛没变,依然像深潭。
我愣在原地,假装没认出来,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需要帮忙吗
后来他问我为什么不拆穿他。
我把他收集的废稿一张张摊开在晨光里,因为想看看,你究竟能为我偷偷做过多少事。
就像大学时他调换分组名单的夜晚;
像他每次恰好多买的温莎牛顿颜料;
像毕业那天,他躲在礼堂柱子后,用目光代替拥抱送我离开。
我全都知道
他眼眶通红地抱住我,像抱住一场失而复得的梦。
第二天,我站在季沉办公室门口,玻璃门内,他正在训斥一个项目经理,声音冷静得像刀刃刮过冰面。所有人都怕他,连董事会的老狐狸们都要看他的脸色。他是这家集团的创始人,三十岁就实现了财富自由,手腕强硬,从不感情用事。
可我知道他的秘密。
会在深夜偷偷翻我的朋友圈,把我随手发的素描存进手机相册;会记得我随口提过的颜料牌子,然后恰好采购一批放在画室;甚至留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递给你的那张沾了雨水和血迹的纸巾,把它夹在那本精装的《艺术史》里。
会议结束,我推门进去,季沉抬眼看见我,冷峻的表情瞬间裂开一道缝隙。
有事他问,声音刻意放轻,像是怕吓跑我。
我们结婚吧,去国外登记
为什么季沉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我深吸一口气:因为我发现,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
季沉仿佛被定住,空气安静得可怕。
然后,他笑了
我以为这一天会来的很晚很晚
我走近一步,直视季沉的眼睛:因为我看过你藏起来的那些画,听过你半夜在电话里为我跟人争执,见过你偷偷学泡咖啡,就为了让我早上能喝到喜欢的口味。我顿了顿,你明明那么害怕被看穿,却又笨拙地想要对我好。
季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闪烁,像是被人掀开了最后一层盔甲。
……我会搞砸我们的婚姻。你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脆弱,我习惯了掌控一切,唯独不知道怎么好好爱一个人。
我伸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那就一起搞砸。
季沉的手指微微发抖,终于反手握紧了我。
有人说,这世界付出真心就会完蛋。
可我还是想赌一次,赌你舍不得让我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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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2
我第一次见到沈砚,是在美院的新生作品展上。
他的油画挂在走廊拐角,不是什么显眼的位置,但路过的人都会停下来多看两眼,画的是雨天窗台上的玻璃杯,水珠将坠未坠,光折射在杯壁上,像一颗碎掉的星星。
我站在那幅画前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听见身后有人小声议论:
沈砚又拿奖了
废话,人家可是教授的心头肉。
我回头,看见一个穿深蓝色卫衣的男生被几个同学围着,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颜料盒的边缘,耳尖微红,像是很不习惯被夸奖。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沈砚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他。
他总是一个人坐在画室最角落的位置,画到很晚;他习惯用左手调色,右手小指上永远沾着洗不掉的颜料;他很少笑,但每次下雨天,他会盯着窗户发呆,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
我甚至记住了他常用的颜料牌子,温莎牛顿,钴蓝用得最快。
但我从没和他说过话。
大二那年,我终于找到机会接近他。
学校要办联展,雕塑系和油画系合作。我偷偷调换了分组名单,把自己和他分到了一组。
第一次讨论方案时,他迟到了十分钟,匆匆推门进来时,头发上还沾着雨水。
抱歉,他喘着气,画室窗户没关,回去抢救画了。
我递给他纸巾,他愣了一下才接过,指尖碰到我的掌心,一触即离,像羽毛扫过。
谢谢。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我心跳如雷。
合作的那一个月,我们虽然交集不多,但是我大学四年最快乐的时光。
他专注画画时会不自觉地咬下唇,思考时会用笔尾轻轻敲自己的太阳穴,不满意时会突然撕掉整张草图,然后懊恼地抓乱自己的头发。
我偷偷收藏了他扔掉的每一张废稿,夹在素描本里,像收集某种见不得光的宝藏。
有一次,他瞥见我的素描本,问:能看看吗
我猛地合上本子,差点撕破纸页。
……还没画完。
他挑了挑眉,没再追问。
联展很成功。
他的画被放在展厅中央,我的雕塑成了陪衬。
毕业后,他去了国外深造,我接手了家族企业。
我们再也没有联系。
直到五年后的雨夜,我在公司楼下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浑身湿透,怀里紧紧抱着一幅画,画布上的钴蓝颜料被雨水晕开,像那年他画里的雨滴。
我们擦身而过
我站在原地,喉咙发紧。他不记得我了
我调查到他在某家培训机构做老师
对培训机构我向来嗤之以鼻。艺术培训是生意,不是慈善。家长付钱要的是速成应试技巧,不是哲学感悟。
可鬼使神差地,我还是去听了他的课。
那天下午,他让学生们围着一个破陶罐静坐十分钟。别急着画,他的声音像晒过太阳的棉布,先记住它裂缝的走向。
有个学生嗤笑:考试又不会考这个。
沈砚弯腰捡起被扔掉的素描纸,轻轻展平:但你会记住今天下午的光是怎么落在裂缝里的,十年后,当你画真正的痛苦时,它会比所有套路都有用。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的阴影,像一道很温柔的伤口。原来他还是那个他
那一刻,我溃不成军。
我有钱,有很多钱。
二十七岁把公司做到上市,三十岁投资的基金翻了三倍。我能用钱买到限量版颜料,买到卢浮宫临摹许可,甚至能买通美院教授给某个学生特殊关照。
可我买不来沈砚看那个陶罐的眼神。
那是一种我从未拥有过的、毫无杂质的专注。就像他的人生从未被肮脏的交易染指,就像他的灵魂还保持着出厂设置般的清白。
而我呢
我开始用最卑劣的方式接近他。
用关系给他调薪,却让朋友保密
买下他常去的咖啡馆,嘱咐店员永远给他那杯多加半份奶;
他分手的当天晚上,我恰好出现在他借酒消愁的居酒屋,他跌进我怀里的那一刻,我心脏狂跳得像是终于偷到珍宝的小偷。
甚至故意在暴雨天撤走画室的伞,就为了看他淋湿后发梢滴水的样子。
为什么那个雨夜,我会出现在画室附近,而且还受伤
我没告诉他真相
因为我曾用整个青春默默注视你,而你终于,在这个雨天,跌进了我的怀里。
你看,我连爱都是畸形的。
后来,沈砚发现了我的收藏。
那些被他扔掉的画稿、用秃的铅笔、甚至写废的课表……我像收集圣徒遗物一样把它们锁在保险柜里。当他举着那幅废弃的速写质问我时,我突然希望他给我一拳。
可他说:季沉,爱不是亏欠
多可笑啊。我算计过无数人,却算漏了一件事:真正的光,会连阴影一起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