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风如刀,割在俞凤兰皲裂的脸上。
她蜷缩在城市边缘一个肮脏的垃圾箱旁,枯柴般的手指在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垃圾堆里徒劳地翻找着。
一个瘪了的矿泉水瓶,两个沾满污渍的易拉罐……今天的收获依旧微薄得可怜。
再……再捡一会儿……七十五岁的俞凤兰口齿不清地喃喃着,浑浊的老眼里映着灰蒙蒙的天。
呵出的白气像濒死的游魂,挣扎着想逃离这具衰败的躯壳,却又迅速被凛冽的空气吞噬,凝结成霜。
她下意识地裹紧身上那件又脏又薄的旧棉袄,棉絮早已板结,根本抵挡不住这腊月的寒风。
这衣服,还是五年前小儿子俞建军结婚时,嫌弃款式老旧丢给她的。
五年了。
自从被三个孝顺的儿女像扔垃圾一样从各自光鲜的家里请出来,她就过上了这种捡垃圾换几个零钱,勉强在城市角落租个漏风破屋苟延残喘的日子。
大儿子俞建国,当上了国营大厂的副厂长,住着单位分的三室一厅,出门有小轿车;二女儿俞美玲,开了家生意红火的美容院,浑身名牌,朋友圈里晒的都是旅游和奢侈品;小儿子俞建军,搞建材生意,娶了个年轻漂亮的老婆,听说也买了新房。
他们都过得那么好,那么体面。可她这个亲妈呢像条没人要的老狗,在寒风里翻找别人丢弃的残羹冷炙。
心口一阵钝痛,俞凤兰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身体像秋风中的落叶般颤抖。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这破败的身子骨,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突然,一阵刺眼的车灯猛地照射过来,伴随着尖锐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俞凤兰下意识地抬起枯瘦的手臂遮挡,动作迟缓得像生了锈的机器。
砰——
巨大的撞击力传来,身体像一个破烂的布娃娃般被狠狠抛向空中,然后重重摔落在冰冷的柏油马路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但奇怪的是,在剧痛之中,俞凤兰竟然感到了一丝诡异的解脱。
这样也好……总比回到那个四处漏风、连口热水都没有的老屋强。
意识开始模糊,像沉入冰冷的海底。耳边传来路人惊慌的呼喊声,救护车由远及近的尖锐鸣笛声,还有……三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此刻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即将熄灭的灵魂深处。
治什么治都七十五了!活够本了!是大儿子俞建国不耐烦的声音,带着官僚特有的冷漠。
就是啊,哥,这抢救费、住院费加起来,都够买块像样点的墓地了!别到时候人财两空。这是二女儿俞美玲精于算计的声音,连亲妈的命在她眼里都成了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妈都这样了,救回来也是受罪,不如让她安安静静地走。再说,我最近手头也紧……小儿子俞建军的声音带着一丝虚伪的犹豫,实则是在推卸责任。
那就……不签抢救同意书了
不签!
不签!
嗯……
冷漠,绝情,像三把无形的刀,将她残存的最后一丝对亲情的眷恋彻底斩断。
这就是她含辛茹苦、掏心掏肺养大的三个孩子啊!为了供他们读书,她和老伴省吃俭用,自己舍不得吃穿;为了给他们买房结婚,她拿出了一辈子的积蓄,甚至把老伴留下的最后一点抚恤金都贴了进去。她以为养儿防老,她以为血浓于水……
到头来,却是这样一个连陌生人都不如的结局!
无尽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彻底吞噬她意识的最后一刻,俞凤兰用尽全身力气,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嘶吼,那嘶吼里凝聚了她一生所有的委屈、不甘和滔天的恨意:
俞建国!俞美玲!俞建军!你们这群白眼狼!畜生!若有来生……若有来生……我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
妈!生日快乐!
一声响亮而充满喜庆意味的祝福,如同惊雷般在耳边炸响。
俞凤兰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阳光透过饭店包厢典雅的窗户,洒在铺着大红色桌布的巨大圆桌上。桌子中央摆放着一个造型精美的三层奶油蛋糕,上面用红色的果酱写着寿字,旁边插着两根金色的数字蜡烛——7和0。
浓郁的奶油香气和菜肴的香味混合在一起,钻入鼻腔。
眼前,二女儿俞美玲正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脸上堆满了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一丝虚假和急切。她涂着蔻丹红指甲的手在俞凤兰眼前晃了晃,语气娇嗲:妈,您发什么呆呢快看,这是我给您买的羊绒围巾,今年最流行的款式!喜欢吗快许愿吹蜡烛呀!
俞凤兰僵硬地转动着脖子,环顾四周。
富丽堂皇的包厢,精致的菜肴,价值不菲的蛋糕……还有围坐在桌旁,一个个衣着光鲜、笑容满面的儿女、儿媳、女婿。
大儿子俞建国,穿着挺括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襟危坐在主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略带矜持的微笑,像个成功的领导在出席无关紧要的应酬。
小儿子俞建军和他那打扮得花枝招展、满脸精明算计的未婚妻林娇娇紧挨着坐在一起,两人时不时对视一眼,交换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带着贪婪的笑意。
还有大儿媳张丽,二女婿王强,几个孙子孙女……一大家子人,济济一堂,看上去是那么的和睦温馨,其乐融融。
前世,她就是被眼前这幅虚假的天伦之乐蒙蔽了双眼。
俞凤兰低头,看着自己这双手。虽然布满了老年斑,皮肤也有些松弛,但比起前世那双在垃圾堆里刨食、饱受冻疮和划伤折磨的枯爪,简直是天壤之别。她颤抖着,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内侧。
尖锐的疼痛传来,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眼泪差点飙出来。
不是梦!她真的重生了!
老天有眼!竟然让她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她七十岁生日这一天!回到了悲剧发生之前,回到了她还有机会改变一切的时刻!
巨大的狂喜和极致的悲愤在她胸腔里激烈地碰撞、翻涌,几乎要将她撕裂。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叫和诅咒。
冷静!俞凤兰,你必须冷静!
前世的惨剧不能重演!这一次,她绝不能再心软,绝不能再被这群披着人皮的饿狼蒙骗!
妈,您这是怎么了高兴傻了大儿子俞建国见母亲半天没反应,放下茶杯,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脸上那虚伪的笑容却更加真诚了,您看,今天特意给您在鸿宾楼订的包间,这可是咱们市最好的饭店!这桌‘福寿延年’席,要888块呢!知道您平时省吃俭用,今天儿子带您好好享受享受!
888块俞凤兰心里冷笑。这钱,最后还不是从她那15万养老金里出的前世她被赶走后,这老大一家子过年过节,哪次下馆子低于这个数
记忆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来。
就是今天,在这个所谓的盛大寿宴上,这三个孝顺的子女,轮番上阵,对她展开了温情攻势。
大儿子俞建国,说自己兢兢业业干了半辈子,眼看就有机会竞争正厂长的位置了,但需要一笔钱打点关系、疏通人脉,不然这辈子就只能屈居人下了。他拍着胸脯保证,等当上厂长,一定好好孝敬她老人家,让她风风光光。
二女儿俞美玲,哭诉自己不想再看人脸色过日子,想开一家属于自己的美容院,实现经济独立。她说启动资金还差一大截,求母亲帮她一把,等美容院开起来,一定接母亲过去享福,让她天天做免费护理,永葆青春。
小儿子俞建军,则带着林娇娇一起给她跪下,说两人是真心相爱,就等着买婚房结婚了,可首付还差不少。林娇娇更是抹着眼泪说,就想早点嫁进俞家,给妈生个大胖孙子,好好伺候妈。
他们一个个说得情真意切,声泪俱下,把未来的蓝图描绘得天花乱坠。而她,那个愚蠢心软的俞凤兰,看着儿女们上进、有追求,想着自己辛苦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他们吗想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便鬼迷心窍地,将自己和老伴攒了一辈子、准备养老送终的十五万块钱,全部掏了出来!
十五万啊!在那个年代,对于一个普通的退休工人家庭来说,那几乎是天文数字!是她和老伴从牙缝里省出来,是她晚年唯一的依靠!
结果呢
钱一到手,三个孝子贤孙立刻变了嘴脸。
大儿子打点关系的钱如同石沉大海,厂长没当上,反而因为挪用公款的事情差点败露,后来还是她拿出最后一点私房钱替他填了窟窿,才勉强保住副厂长的位置,但从此对她更加冷淡。
二女儿的美容院倒是开起来了,可压根没提接她去享福的事。她后来才知道,那美容院的启动资金,根本不是差一大截,而是大部分都来自于一个五十多岁、有家室的干爹!她俞美玲,是给人家当小三换来的本钱!美容院开张后,俞美玲怕她这个土气的老妈过去丢人现眼,影响她傍大款,更是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小儿子俞建军,拿着钱并没有去买婚房,而是转头就去还了因吸毒欠下的高利贷!结婚的房子是租的,林娇娇一进门就嫌弃她这个婆婆碍事,三天两头找茬。后来俞建军毒瘾越来越大,变本加厉地问她要钱,要不到就偷,甚至动手!
十五万,买来的不是儿女的孝顺和晚年的安稳,而是三个月后就被大儿子以年纪大了,住在一起不方便,影响我们工作休息为由,客客气气地请出了家门。然后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最后彻底被抛弃,沦落到捡垃圾为生,冻死街头!
想到这里,俞凤兰的心就像被扔进了滚烫的油锅里反复煎炸,痛得无以复加,恨得咬牙切齿!血液在血管里奔腾咆哮,几乎要冲破她衰老的皮肤!
妈,您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小儿媳林娇娇见俞凤兰脸色铁青,眼神骇人,心里有些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假惺惺地递过来一块温热的湿毛巾,要不,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再说再说什么当然是说钱的事!
俞凤兰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冰冷的刀子,直直地射向林娇娇那张涂脂抹粉的脸。林娇娇被她看得心里一突,讪讪地缩回了手。
老太太没接毛巾,反而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她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
她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在这刻意营造的喜庆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俞凤兰缓缓站起身。七十岁的身体,因为常年劳作,腰背有些佝偻,但此刻,她却努力挺直了脊梁。那双经历过无尽苦难和屈辱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了往日的浑浊和怯懦,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寒潭般深不见底的冰冷和锐利。
她扫视着桌旁这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这些她曾倾注了全部心血去爱、去呵护的至亲,如今在她眼里,却比毒蛇猛兽更加可怕。
建国,她先看向坐在主位的大儿子,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说,要花钱打点关系,竞争厂长
俞建国一愣,随即堆起笑容:是啊妈,这可是咱们老俞家光宗耀祖的好机会!您放心,等我当上厂长……
呵,俞凤兰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打断了他的话,光宗耀祖我怕是丢人现眼吧!
她顿了顿,在俞建国骤然变色的脸和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你上个月,以采购设备的名义,从厂里挪用了二十万公款,是去澳门赌输了吧这事儿,要是捅到纪委那里去,你这个副厂长,还能不能保得住
轰!如同一个炸雷在包厢里响起!
俞建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惨白如纸!他霍地站起来,手指着俞凤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你……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他做得极其隐秘,连他老婆张丽都只知道他去出差了!老太太是怎么知道的!
我胡说俞凤兰冷冷地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意,澳门葡京酒店,三楼贵宾厅,你连输了七把,最后一把梭哈,欠了高利贷五万块。要不要我把你当时签的借据照片发给厂纪委的王书记看看
前世,这笔公款窟窿,最终还是她卖掉了老伴留下的几件旧家具和自己所有的首饰,才勉强凑够钱帮他填上,但也因此彻底掏空了家底!
俞建国如遭雷击,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看着母亲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所有的秘密和不堪都被无情地戳穿!
妈!您这是干什么呀!二女儿俞美玲见势不妙,赶紧站起来打圆场,试图转移话题,大哥那是为了工作应酬,您别听外人瞎传!今天是您大寿的日子,说这些干什么来来来,妈,您尝尝这个松鼠桂鱼,鸿宾楼的招牌菜!
她夹起一块鱼,想要往俞凤兰碗里送。
俞凤兰手臂一抬,毫不客气地挡开了她的筷子,目光转向她,眼神更加冰冷:美玲,你说你要开美容院,实现经济独立
俞美玲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但还是强笑着点头:是啊妈,女儿想自己干一番事业,以后也能更好地孝敬您……
是吗俞凤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嘲讽,是想开美容院,还是想用我的养老钱,给你那个五十八岁、秃头啤酒肚、家里有老婆孩子的王总买辆新车,好让他更方便带你去郊区别墅‘谈业务’啊
啪嗒!俞美玲手中的象牙筷子掉在了光洁的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她的脸瞬间变得煞白,随即又涨得通红,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你……你怎么知道……她失声惊呼,随即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捂住嘴,眼神慌乱地看向四周。
她和王总的事情,她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连她老公王强都蒙在鼓里!妈是怎么知道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非。俞凤兰冷哼一声,别以为租个房子偷情就没人知道。人家王总的老婆早就盯上你了,照片、视频证据都搜集了一大堆,就等着找个好时机让你身败名裂呢!你那‘美容院’的启动资金,有多少是姓王的给的,有多少是你想从我这里骗走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前世,俞美玲确实开了美容院,但不到半年就被王总的原配带人砸了个稀巴烂,闹得满城风雨!她不仅赔了钱,还丢尽了脸,最后不得不关门大吉,欠了一屁股债,跑来哭着求她帮忙还债。
你胡说!你污蔑我!俞美玲又羞又怒,尖叫起来,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的手心。她没想到自己隐藏最深的秘密,竟然被亲生母亲在这样的场合,当着所有家人的面,如此**地揭露出来!
我污蔑你俞凤兰不为所动,目光缓缓移向桌子另一端,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儿子俞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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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你,建军。老太太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你说,你要和娇娇结婚,要买婚房,让我支持你们小两口
俞建军猛地抬起头,眼神躲闪,不敢与母亲对视。旁边的林娇娇更是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脸色发白。
是……是啊妈……俞建军的声音有些发虚,我和娇娇是真心相爱的,就想……就想有个自己的家……
家俞凤兰发出一声凄厉的、如同夜枭般的笑声,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个瘾君子,也配谈家
瘾君子三个字一出口,整个包厢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林娇娇!她只知道俞建军花钱大手大脚,偶尔会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却从没想过他竟然吸毒!
俞建军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如同死人一般。他猛地站起来,想要扑过来捂住母亲的嘴,却因为毒瘾发作前的虚弱和巨大的恐惧,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妈!你……你别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吸毒了!你拿出证据来!他色厉内荏地嘶吼着,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怨毒。
证据俞凤兰冷笑着,颤抖着从裤兜里掏出那部屏幕都有些裂纹的老年机,解锁,翻到一个号码,西郊,废弃水泥厂,三号仓库。你和那帮‘兄弟’,每周二、周五晚上都在那里‘聚会’,对吧要不要我现在就拨打110报警电话,让警察叔叔去‘参观参观’你们的‘极乐派对’
俞建军瞳孔骤缩,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他看着母亲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号码——那是他一个毒友的电话,用来互相通风报信的!老太太怎么会知道这个号码!她甚至连他们聚会的地点和时间都一清二楚!
妈……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俞建军再也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俞凤兰的大腿,痛哭流涕,您别报警!求求您了妈!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一定改!我一定好好做人!
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前世,这个孽障吸毒过量被抓进派出所,她去领人的时候,警察告诉她的!也是这个孽障,在毒瘾发作神志不清的时候,哭着喊着跟她坦白的!为了给他凑钱买毒品,她甚至去借过高利贷!
往事历历在目,如同刀割!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俞凤兰没有丝毫动容,反而一脚踹开他的手,任由他瘫软在地。
老太太今天真是疯了!我看她是老年痴呆了吧!大儿媳张丽终于反应过来,尖着嗓子喊道,试图挽回一点颜面,建国!我们走!别跟一个疯老婆子一般见识!
她伸手去拉俞建国,想赶紧离开这个让她颜面尽失的地方。
走俞凤兰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一把死死拽住大儿子俞建国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想走可以!先把欠我的钱还了再走!
俞建国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又惊又怒:妈!你又发什么疯!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不承认俞凤兰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包厢里,2015年,你说单位集资建房,名额难得,找我借了十万块!2018年,你说孙子要上重点小学,需要‘赞助费’,又找我借了八万!去年,也就是2019年,你说要给新来的厂领导送礼,打通关系,又拿走了十万!总共二十八万!每一笔,我都有记账!银行转账记录,我这里也存着复印件!要不要我现在就拿出来,给大家都看看!
俞建国额头上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他妈以前对钱的事情向来糊涂,他借钱也只是随口一说,她就信了,哪里想到她竟然偷偷记了账,还留了转账记录!这要是传出去……
妈!您……您肯定是记错了!二女儿俞美玲也慌了,赶紧上前打圆场,试图把老太太拉开,都是一家人,什么借不借的,大哥那不是……
一家人俞凤兰猛地甩开她的手,动作快得惊人,顺手抄起桌子上那个还没切开的三层奶油蛋糕,带着满腔的怒火和恨意,狠狠地砸在了俞美玲那张精心化妆的脸上!
啪!
一声响亮的闷响!
奶油、水果、巧克力酱……糊了俞美玲满头满脸!红色的寿字印在她额头上,显得无比讽刺!
啊——!!!俞美玲发出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捂着脸跳了起来,又惊又怒又狼狈,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我疯了俞凤兰指着她,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三个月前,趁我出门买菜,偷偷溜进我房间,把我锁在樟木箱底下的那个金镯子偷走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我们是一家人!那是我嫁给你爸时,你奶奶传给我的!是我唯一的念想!你把它偷去当了多少钱一千五还是两千够你买那个假名牌包包吗!
俞美玲浑身一震,如遭电击!那金镯子……她确实偷了,早就被她拿去当铺换了几千块钱,买了个最新款的包包!这件事她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老太太当时根本没发现,怎么现在……
包厢里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尖叫声、哭喊声、指责声、劝架声……此起彼伏。
俞建国的西装上沾了奶油,气得脸色铁青,却又不敢发作。
张丽指着俞凤兰破口大骂,骂她是老不死的疯子。
王强看着自己老婆狼狈不堪的样子,又惊又怒,却碍于丈母娘的威势,不敢上前。
林娇娇吓得躲在俞建军身后,瑟瑟发抖。
而瘫在地上的俞建军,此刻毒瘾隐隐有发作的迹象,浑身冷汗,面色扭曲,眼神涣散。
几个孙子孙女更是吓得哇哇大哭。
俞凤兰站在一片混乱的中央,冷眼看着眼前这出由她亲手导演的闹剧,看着她这三个曾经让她引以为傲、如今却丑态百出的子女,心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复仇的快意!
这还不够!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举起那部老旧的、屏幕裂开的老年机,手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按下了三个数字——110。
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是110吗俞凤兰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轻松,我要报警。我要举报……
她清晰地说出了大儿子挪用公款的证据细节,二女儿涉嫌诈骗(以开美容院为名骗取老人钱财)和可能涉及的重婚罪(如果王总老婆起诉),以及小儿子聚众吸毒的窝点和时间。
她甚至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证号,以及鸿宾楼的包厢号。
对,我就是他们的母亲。我实名举报。
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整个包厢彻底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俞建国、俞美玲、俞建军三人,更是面如死灰,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他们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被自己的亲生母亲,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彻底推入了深渊。
俞凤兰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那积压了两辈子的怨气和恨意,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些许的宣泄,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悲凉。
亲手将自己的孩子送上绝路,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但她不后悔。
这是他们欠她的!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俞凤兰没有再看那三个面如死灰的子女一眼,转身,佝偻着背,一步一步,蹒跚着走出了这个曾经承载着虚假天伦之乐、如今却充满了背叛和丑陋的包厢。
她甚至没有回头去结那888块钱的饭钱。
她要去拿回属于她的东西。
夜色如墨,寒星点点。
俞凤兰独自一人回到了她住了三十多年的老房子。这是一栋位于城市老城区的筒子楼,面积不大,设施陈旧,但这里曾是她和老伴含辛茹苦建立起来的家,充满了他们共同的回忆。
前世,在她被赶出家门后不久,这套老房子就被小儿子俞建军偷偷用伪造的委托书过户,然后低价卖掉,换来的钱很快就被他挥霍一空。等到她想回来时,早已物是人非,家,彻底没了。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岁月尘埃和淡淡皂角香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子里的摆设还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掉了漆的五斗柜,磨得发亮的藤椅,墙上挂着的老伴的黑白遗照……
俞凤兰走到遗照前,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拂去相框上的灰尘。照片上的老伴,穿着一身笔挺的旧军装,笑容憨厚而温暖。
老头子……俞凤兰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哽咽,我回来了……我把那三个不孝子……都收拾了……你看到了吗
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知道,老伴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看到她和孩子们闹到这个地步。他生前最疼爱的就是这三个孩子。
可是,老头子,若你知道他们后来是怎么对我的,你还会心疼他们吗
俞凤兰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她必须尽快拿到那笔钱!那是她最后的救命钱!
她走到卧室,搬开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床,露出床底下略显松动的几块地砖。她记得很清楚,前世老伴临终前,偷偷告诉她,他把多年攒下的私房钱,整整三万块现金,用油纸包好,藏在了这几块地砖下面,让她留着应急,千万不要告诉孩子们。
前世,正是这笔钱,在她最困难的时候,被前来探望的小儿子俞建军花言巧语地骗了去,说是要投资一个稳赚不赔的项目,结果转眼就进了赌场和毒窝。
俞凤兰找来一把旧菜刀,小心翼翼地撬开那几块松动的地砖。果然,下面露出了一个用厚厚的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
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厚厚一沓捆扎整齐的旧版人民币,最大面额是十块的大团结,还有五块、两块、一块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时光的味道。
三万块!一分不少!
俞凤兰将钱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酸楚。这是她和老伴一辈子的血汗钱啊!
有了这笔钱,她就有了初步反击的底气!
她将钱小心翼翼地重新包好,藏进了贴身的内衣口袋里,又将地砖恢复原状,把床搬回原位,仔细清理了现场,不留一丝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才稍微松了口气,瘫坐在冰冷的藤椅上,感觉浑身脱力。
从重生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她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争,耗尽了所有的心力。
桌上的老式座机电话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
俞凤兰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了电话。
喂是俞凤兰同志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女声,语气带着一种职业性的严谨和温和。
我是,您是……俞凤兰有些疑惑,这个声音很陌生。
我是市纪委退休干部,苏玉珍。女声自我介绍道,今天下午,我们接到了您的实名举报电话,关于您儿子俞建国涉嫌挪用公款的问题,我们非常重视。
苏玉珍!
俞凤兰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名字,她记得!
前世,在她流落街头、最绝望的时候,偶然在一家社区养老服务中心,遇到过一位热心的退休老法官,就是叫苏玉珍!当时苏老法官听了她的遭遇,义愤填膺,主动提出要帮她打官司,向三个子女追讨赡养费。虽然最后因为种种原因,官司打得很艰难,结果也不尽如人意,但苏玉珍是那段黑暗日子里,唯一给过她温暖和帮助的人!
没想到,这辈子,她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和苏老法官提前产生了交集!
这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她!
苏……苏书记,您好!俞凤兰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我举报的……都是事实!我有证据!
嗯,我们相信您。俞建国的问题,我们纪委之前也收到过一些匿名举报,但苦于证据不足。您提供的线索非常关键,特别是关于澳门赌博和高利贷的事情,为我们指明了调查方向。苏玉珍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赏,不过,我们还需要您提供更详细的证据,比如您提到的转账记录复印件。另外,关于您另外两个子女的问题,警方也已经介入调查了。我们想请您明天上午九点,来市纪委一趟,配合我们做个详细的笔录,可以吗
可以!可以!我一定准时到!俞凤兰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挂掉电话,俞凤兰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有了苏玉珍的帮助,她追讨公道、拿回属于自己东西的胜算就更大了!
她走到五斗柜前,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抽屉里放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小木盒子。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厚厚的、封皮已经泛黄的硬壳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上,用钢笔写着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账本。
这是她从结婚后就开始记的家庭账本。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了几十年来家里的每一笔收入和支出,小到买一斤盐、一盒火柴,大到给孩子们交学费、买家具、看病……每一笔都清清楚楚,有时间,有金额,有事由。
特别是后面几页,专门记录了三个孩子成年后,以各种名目从她这里借走的钱。大儿子买房、给孙子交赞助费、给领导送礼的二十八万;二女儿开店、买首饰、周转的三万五;小儿子打架赔钱、做生意亏本、结婚彩礼的六万八……林林总总加起来,足足有近四十万!
这还不算她早年贴补给他们的小钱,以及多年来付出的心血和精力!
前世,她不是没有想过要回这些钱,但每次话到嘴边,都被他们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或者干脆耍赖不认账。她心软,又顾及着亲情和面子,最终不了了之。
但这一世,她不会再犯傻了!
这些白纸黑字的记录,就是最有利的证据!她要把这些年被他们啃走的骨头,连本带利,一根根都要回来!
俞凤兰翻看着账本,手指抚过那些熟悉的数字和字迹,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她和老伴年轻时省吃俭用、辛苦打拼的场景。那时候,日子虽然清苦,但心里是踏实的,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谁能想到,她倾尽所有养大的孩子,最后会变成一群毫无人性的白眼狼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脸上,映出一双不再浑浊、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
老头子,你放心吧。她对着遗照,低声而坚定地说道,这一次,我不会再心慈手软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要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一夜,俞凤兰几乎没有合眼。她仔细地整理了所有的证据材料:账本、银行转账记录复印件、以前孩子们写的借条(虽然只有寥寥几张,但也聊胜于无)、甚至还有几封孩子们向她哭穷要钱的信件……
她要把这些像子弹一样,一颗一颗地射向那三个孽障!
清晨五点,天还没亮,俞凤兰就醒了。多年的生物钟让她无法安睡。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熬了一小锅白米粥,就着咸菜,慢慢地吃着。
胃里暖和起来,身体也有了些力气。她换上一件干净但依旧朴素的旧衣服,将整理好的证据材料用一个布袋仔细装好,背在身上。
临出门前,她又看了一眼老伴的遗照,深吸一口气,眼神决绝地走了出去。
天色微明,街道上行人稀少。初春的清晨,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寒意。俞凤兰裹紧了外套,步履蹒跚但坚定地朝着市纪委的方向走去。
她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一场更加艰难、更加残酷的战斗。
但她无所畏惧。
因为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从地狱爬回来的她,除了这条贱命,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而那些曾经伤害过她、背叛过她的人,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母亲最彻底、最冷酷的报复!
市纪委的大楼庄严肃穆。
俞凤兰在门口登记后,被一名年轻的工作人员领到了二楼的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里,苏玉珍早已等候在那里。她看起来六十岁左右,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穿着一身得体的灰色套装,脸上带着温和而严肃的表情。
俞阿姨,您来了,快请坐。苏玉珍站起身,亲自给俞凤兰倒了一杯热茶。
苏书记,麻烦您了。俞凤兰有些拘谨地坐下,将布袋放在腿上。
不麻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苏玉珍坐回办公桌后,开门见山地说道,俞阿姨,我们先核对一下您举报的情况。关于您大儿子俞建国挪用公款二十万用于澳门赌博的事情,您有更详细的证据吗
俞凤兰点点头,从布袋里拿出那个厚厚的账本和一沓银行转账记录复印件:苏书记,您看,这是我记了几十年的账本,里面清楚地记录着建国从2015年开始,以各种理由从我这里拿走的钱,总共是二十八万。这是银行的转账记录,虽然时间有些久了,但我都复印下来了。
苏玉珍接过账本和复印件,仔细地翻看起来。越看,她的眉头皱得越紧,脸色也越发凝重。
这……这简直是触目惊心!苏玉珍放下材料,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这哪里是借钱这分明就是啃老!是诈骗!
她又拿起那几封信件,快速浏览了一遍,更是气得拍了一下桌子:看看这信里写的,什么‘妈,我最近手头紧,借我五千周转一下’,‘妈,我看中一件衣服,您赞助点’……简直把您当成了提款机!
俞凤兰眼圈一红,低下头,没有说话。这些年她受的委屈和心酸,岂是这几页纸能写尽的
俞阿姨,您放心!苏玉珍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语气坚定地说道,有了这些证据,再加上我们掌握的其他线索,俞建国挪用公款、甚至可能涉嫌贪污受贿的问题,我们一定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接下来,苏玉珍又详细询问了关于二女儿俞美玲和小儿子俞建军的情况。警方那边也打来电话,通报了初步调查结果:俞美玲确实与一名已婚王姓商人关系暧昧,其美容院资金来源可疑,王某的妻子已经表示要起诉俞美玲破坏家庭;而俞建军聚众吸毒的窝点被成功捣毁,现场抓获包括俞建军在内的五名吸毒人员,搜出少量毒品和吸毒工具,俞建军因涉嫌容留他人吸毒,已被刑事拘留。
听到这些消息,俞凤兰的心情复杂。一方面,她为恶有恶报感到快意;另一方面,想到三个子女即将面临的牢狱之灾和身败名裂的下场,她的心又像被针扎一样,隐隐作痛。
毕竟,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啊!
阿姨,我知道您心里难受。苏玉珍看出了俞凤兰内心的挣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但您要明白,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咎由自取。您揭发他们,不仅是为了您自己讨回公道,也是在某种程度上……挽救他们。如果任由他们继续错下去,后果只会更严重。
俞凤兰点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是啊,如果前世她能早点狠下心,或许……就不会有那样的结局了。
做完笔录,已经是中午了。苏玉珍坚持要留俞凤兰在纪委食堂吃饭,被她婉拒了。她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走出纪委大门,阳光有些刺眼。俞凤兰眯起眼睛,感觉一阵眩晕。连日来的精神打击和身体的疲惫,让她有些支撑不住。
就在这时,她的老年机又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是俞凤兰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焦急的男声,我是市人民医院急诊科的医生。您的儿子俞建军,今天上午在看守所突发疾病,毒瘾发作,情况危急,现在正在我们医院抢救!需要家属立刻过来签字!
俞建军!抢救!
俞凤兰脑袋嗡的一声,差点晕过去。
尽管她恨这个小儿子入骨,但听到他病危抢救的消息,她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揪紧了!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医院的名字。
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医院急诊室。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抢救室门口亮着红灯。
林娇娇也在,哭得梨花带雨,看到俞凤兰,立刻扑了过来:妈!您可来了!建军他……他快不行了!医生说……说毒品里面掺了东西,损伤了内脏和大脑……就算救回来,也可能……可能变成植物人……
植物人!
俞凤兰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
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表情严肃:谁是俞建军的家属
我是他妈!俞凤兰连忙上前。
病人情况非常危急,急性肾衰竭,多器官功能损伤,深度昏迷。我们正在全力抢救,但……预后很不乐观。需要立刻进行血液透析和一系列治疗,费用很高,而且……医生顿了顿,看着俞凤兰,就算抢救成功,他以后也需要长期治疗和康复,甚至可能终身卧床,生活无法自理。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并且尽快做决定,是否继续抢救这里有病危通知书和手术同意书,需要直系亲属签字。
林娇娇一听这话,哭声更大了,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和……算计。她只是俞建军的未婚妻,法律上并没有签字的义务和责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俞凤兰身上。
签,还是不签
签,意味着可能要倾家荡产去救一个吸毒成瘾、屡教不改、甚至在前世将她推下楼梯的逆子,而且救回来很可能只是一个需要人伺候一辈子的废人。
不签,意味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在抢救室里死去。
俞凤兰的心像被两只无形的大手撕扯着,痛不欲生。
她想起了俞建军小时候的样子。那个虎头虎脑、跟在她屁股后面喊妈妈的小男孩;那个第一次拿到三好学生奖状,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向她炫耀的小男孩;那个在她生病时,笨拙地给她端水喂药的小男孩……
那些温暖的记忆,此刻却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刺穿着她的心脏。
医生……俞凤兰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让我……让我进去看看他……
医生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俞凤兰穿上隔离衣,戴上口罩和帽子,脚步沉重地走进了抢救室。
病床上,俞建军浑身插满了各种管子,连接着旁边发出滴滴声响的仪器。他的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嘴唇干裂,眼窝深陷,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鲜活和生气。
这就是她曾经最疼爱的小儿子啊……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俞凤兰走到床边,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脸,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额头,却又猛地缩了回来。
她怕自己会心软。
她不能心软!
她想起了前世,自己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时,他那冷漠无情的样子;想起了他为了毒资,偷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甚至把她的养老钱都骗走;想起了他毒瘾发作时,对自己拳打脚踢、恶语相向的狰狞面目……
不!这样的儿子,不值得她救!
救了他,谁来救她谁来可怜她这个被榨干了最后一滴血的老母亲
俞凤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冰冷和决绝。
她俯下身,凑到俞建军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建军,你想活下去吗
昏迷中的俞建军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声音,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微弱的、不成意义的呻吟。
想活下去,就把你偷偷藏起来的那份房产证和当初伪造的委托书交出来。俞凤兰的声音冷得像冰,还有,把你这些年从我这里骗走的、偷走的每一分钱,都给我吐出来!否则,这份同意书,我不会签。
她知道,俞建军肯定还有后手。前世他能那么顺利地把老房子过户卖掉,绝不仅仅是伪造委托书那么简单,一定还有藏起来的原件或者其他关键文件。而且,他这些年坑蒙拐骗,手里不可能一点积蓄都没有。
她要趁这个机会,把他所有的底牌都逼出来!
说完,俞凤兰直起身,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出了抢救室。
门外,林娇娇还在假惺惺地抹眼泪。医生和其他护士也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俞凤兰走到医生面前,接过那份沉甸甸的病危通知书和手术同意书,却没有立刻签字。
她在等。
等那个孽障最后的选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抢救室里的仪器发出单调而急促的滴滴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终于,一个护士匆匆从抢救室里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递给俞凤兰:病人……病人刚才短暂清醒了一下,意识模糊,但……但他用尽力气指了指他贴身口袋里的这个信封,示意……交给您……
俞凤兰接过信封,手指微微颤抖。信封很厚,里面鼓鼓囊囊的。
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看向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摇摇头,叹了口气:意识还是不清,生命体征依然很不稳定。家属,尽快做决定吧,时间不多了。
俞凤兰捏紧了信封,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知道,这是俞建军最后的交易。
她慢慢地打开信封。里面果然有一份老房子的房产证原件,一份签着她名字、但笔迹明显模仿的全权委托书,还有几张银行卡和一张写着密码的纸条。
俞建军,果然给自己留了后路!
俞凤兰看着这些东西,心中五味杂陈。有拿回属于自己东西的释然,有对这个儿子心机深沉的齿冷,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
医生,她抬起头,看向医生,声音异常平静,我签。
她拿起笔,在那份可能决定儿子生死的同意书上,颤抖着,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俞凤兰。
签完字的那一刻,她感觉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把信封里的东西紧紧攥在手里,对旁边还在演戏的林娇娇冷冷地说了一句:建军的医药费,你自己想办法。我没钱。
说完,她不再理会林娇娇错愕和怨毒的目光,转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医院。
她没有回头。
她知道,从签下那个名字开始,她和俞建军之间那点仅存的、血脉相连的母子情分,也彻底断了。
无论他是生是死,以后都与她无关了。
走出医院大门,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俞凤兰没有打伞,任由雨水浸湿她的头发和衣服。她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一片茫然。
她赢了吗
她拿回了钱,拿回了房子,把三个不孝子都送进了他们应得的结局。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痛痛得像是被生生剜掉了一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她掏出来一看,是大儿子俞建国发来的短信:
妈,钱我正在想办法凑,明天一定打给您。求求您,去纪委把举报撤了吧……儿子给您跪下了……
紧接着,又是一条,是二女儿俞美玲发来的:
妈,我知道错了。我借到钱了,明天就回家看您。那个……王总的事情……您能不能……高抬贵手……
俞凤兰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条信息,手指滑动,按下了删除键。
撤诉高抬贵手
晚了!
当他们把她赶出家门,让她在寒风中捡垃圾的时候;当他们眼睁睁看着她被车撞倒,却拒绝签字抢救的时候;当他们把她当成可以随意榨取的提款机,把她的尊严踩在脚下的时候……
他们怎么没有想过高抬贵手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城市的喧嚣和污浊。
俞凤兰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单薄和萧瑟。但她的背,却挺得异常笔直,再也没有了前世那种被生活压垮的佝偻和卑微。
接下来的日子,对俞凤兰来说,既是煎熬,也是一种缓慢的解脱。
大儿子俞建国,因为挪用公款数额巨大,且涉及赌博和高利贷,性质恶劣,最终被纪委移交司法机关。法院审理后,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并处没收部分个人财产。副厂长的职位自然丢了,原本看似风光的家庭也瞬间崩塌。妻子张丽受不了打击和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很快提出了离婚,带着孙子远走他乡,与俞家彻底划清了界限。
二女儿俞美玲的日子更不好过。王总的原配妻子是个厉害角色,不仅将她告上法庭,索要巨额精神损失费,还把她当小三的丑事闹得满城风雨。美容院被砸,名声扫地,客户流失殆尽,很快就因为资不抵债而倒闭。她不仅欠下了一屁股外债,还因为涉嫌诈骗(俞凤兰提供的证据起了关键作用),被判了缓刑。丈夫王强在得知真相后,虽然没有立刻离婚,但也对她心灰意冷,夫妻关系名存实亡。曾经那个爱慕虚荣、追求光鲜亮丽的俞美玲,彻底沦为了街坊邻居的笑柄和反面教材。
小儿子俞建军,虽然经过抢救捡回了一条命,但因为毒品对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加上长时间昏迷导致的大脑缺氧,最终还是成了医生预言中的植物人。林娇娇在榨干了他卡里最后一点钱,并把能变卖的东西都变卖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俞建军被送到了市福利院下属的一家专门收容机构,余生将在病床上度过,再也无法祸害他人,也无法再开口说话。
三个子女,都为他们的贪婪、自私和不孝,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而俞凤兰,在苏玉珍的帮助下,通过法律途径,成功追讨回了大部分被子女借走的钱款,虽然过程曲折,耗时耗力,但最终结果是令人欣慰的。加上她自己藏起来的三万块和后来变卖了一些不必要的旧物,她手里终于有了一笔可观的积蓄。
老房子,她没有再回去住。那里承载了太多的回忆,好的,坏的,都让她心绪难平。她委托苏玉珍帮忙,将老房子挂牌出售了。虽然是旧房子,但地段还不错,很快就找到了买家。拿到卖房款的那天,俞凤兰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彻底斩断了与过去的最后一丝联系。
钱有了,身体却垮了。
或许是前世的病根,或许是这两辈子积攒的劳累和心结,俞凤兰最终还是被确诊了肺癌,中期。
拿到诊断书的那一刻,她异常平静。
这一次,她没有像前世那样绝望和恐惧。她手里有钱,有选择的权利。
苏玉珍陪着她去医院,看着诊断书,比她还着急:阿姨!您别怕!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中期肺癌完全有希望治好的!我帮您联系最好的专家,咱们积极配合治疗,一定能闯过这一关!
俞凤兰看着苏玉珍关切焦急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个只认识了几个月的老姐妹,却比她那三个亲生骨肉还要贴心。
她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苏玉珍的手:小苏啊,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这辈子……我活够本了。
她顿了顿,眼神里没有悲伤,反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和释然:前世,我没钱治病,活活疼死了。这辈子,老天爷让我重活一次,给了我报仇的机会,让我拿回了属于我的东西,我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苏玉珍眼眶红了。
没什么可是的。俞凤兰打断她,语气平静而坚定,化疗放疗那些罪,我不想再受了。剩下的日子,我想为自己活一回,活得舒心一点,痛快一点。
她做了一个让苏玉珍惊讶的决定。
她没有选择住院治疗,而是用手里的大部分钱,在市郊一家环境优美、设施齐全的高档养老社区,给自己买了一套舒适的小公寓。
剩下的钱,她一部分存起来,作为日常开销和应急备用;另一部分,则以匿名的方式,捐赠给了几家孤儿院和专门救助困难老人的慈善机构。
她甚至还专门设立了一个小额的俞凤兰助老法律援助基金,委托苏玉珍管理,希望能帮助更多像她前世那样,遭遇子女不孝、求助无门的老人。
搬进养老社区的那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俞凤兰看着窗明几净、布置温馨的新家,看着窗外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的优美环境,心里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宁静。
社区里住着很多和她年纪相仿的老人,大家一起散步、聊天、下棋、跳广场舞……生活规律而充实。俞凤兰很快就融入了这里的生活,认识了几个谈得来的老姐妹。她们一起买菜做饭,一起参加社区组织的各种活动,一起回忆年轻时的趣事,也一起吐槽家长里短的烦恼。
她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气色也好了许多。虽然病痛还在折磨着她,需要定期吃药缓解,但她的精神状态却前所未有地好。
老俞,你那三个孩子……真的就这么断了联系一次闲聊时,一个相熟的老姐妹忍不住好奇地问。
俞凤兰正在阳台上给一盆兰花浇水,闻言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淡淡地笑了笑:嗯,断了。他们有他们的路要走,我有我的桥要过。互不相干,挺好。
唉,养儿一场……老姐妹叹了口气,没再多问。
俞凤兰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眼神平静无波。
恨吗或许还有一点点吧。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她不再是那个为了子女掏心掏肺、委曲求全的俞凤兰了。她现在只是她自己,一个只想安安静静、有尊严地度过晚年的普通老人。
五年后。
在一个阳光和煦的秋日午后,俞凤兰在养老社区自己的小公寓里,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苏玉珍按照她的遗愿,为她举办了一个简单而肃穆的葬礼。来送行的,除了苏玉珍和养老社区的几个老姐妹,还有她资助过的孤儿院的孩子们,以及受过她法律援助基金帮助的几位老人。
葬礼上,三个本该最亲近的人,却意外地出现了。
俞建国,刑满释放不久,头发白了大半,穿着一身不合体的廉价衣服,脸上刻满了沧桑和落魄。他出狱后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只能靠打零工勉强糊口,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俞美玲,也来了。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穿着打扮早已没了往日的风光,眼神黯淡无光。她因为欠债和官司,被折磨得心力交瘁,丈夫对她冷若冰霜,几乎成了外人眼中的疯婆子。
还有一个坐着轮椅被福利院护工推来的,是俞建军。他目光呆滞,嘴角流着口水,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护工说,他现在只有最基本的生理反射,与活死人无异。
三个子女,以这样一种凄凉的方式,再次团聚在母亲的灵前。
妈……俞建国看着母亲的遗像,这个曾经让他又敬又怕、最后却被他亲手伤害的母亲,终于忍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我对不起您……儿子错了……真的错了……
迟来的忏悔,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俞美玲也掩面而泣,肩膀不停地耸动。她或许也在后悔,后悔当初的贪婪和不孝,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苏玉珍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们,眼神里没有丝毫同情。
她走上前,对着跪在地上的俞建国,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太太临终前交代过,她不恨你们了。
俞建国和俞美玲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
但是,苏玉珍的语气冰冷而决绝,她也永远不会原谅你们。
因为,有些人,从他们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就不配再为人子女。
说完,苏玉珍不再看他们,转身,对着俞凤兰的遗像,深深地鞠了一躬。
阳光透过灵堂的窗户,照在俞凤兰含笑的遗像上,也照亮了那些前来送行的人们眼中复杂的情绪。
恶人自有天收,因果终有报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