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半夜梳妆
凌晨三点零七分,手机屏幕幽蓝的光照亮我惺忪的眼。空调外机的嗡鸣混着楼下流浪猫的呜咽,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我翻了个身,手臂习惯性地往右侧探去,却扑了个空。
床头灯昏黄的光晕中,琪琪背对着我坐在床沿,长发如黑色瀑布般垂落,几乎遮住她的整张脸。她正对着衣柜上的镜子梳头,那把桃木梳子缓缓划过发间,发出的声音像老鼠啃咬木屑,又似砂纸在粗糙的木板上来回摩擦,一下又一下,节奏机械而诡异。
琪琪我沙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怎么还不睡
梳头的动作猛地顿住,桃木梳悬在半空,梳齿间卡着几根银白的发丝,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镜子里,琪琪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漆黑的瞳孔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嘴角慢慢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志强,你说我的头发,是不是该剪了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了大半,只露出小半张脸,像一只窥探的眼睛。窗帘上藤蔓花纹的阴影投在琪琪身上,那些扭曲的藤蔓仿佛活过来一般,顺着她的肩膀、脖颈往上攀爬,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我心里直发毛,喉咙发紧,却强装镇定地挤出个笑容:大半夜的,别开玩笑了,快睡吧。我伸手想去拉她,却在触碰到她手臂的瞬间愣住——她的皮肤冷得像冰块,毫无温度,就像触摸到了一块从冰箱冷冻室里拿出来的肉。
琪琪突然转过头,发丝随着动作飞扬起来,露出她苍白如纸的脸。她直直地盯着我,目光像是要把我看穿,看得我浑身不自在。可是,我觉得长头发不好打理。她轻声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而且,容易掉,会弄脏我们的家。
别瞎想了。我强压下内心的不安,将被子掀开一角,快上来,明天还要上班呢。
琪琪却不为所动,她又转回头,继续慢条斯理地梳头,一下又一下,梳子划过镜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与我朝夕相处的女孩,此刻竟如此陌生。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大学时,我们在武大图书馆相遇。那时的她,总爱穿着浅色连衣裙,阳光穿过她的发丝,在笔记本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她会在我熬夜写稿时,悄悄递来一杯温热的奶茶;会在樱花纷飞的操场上,笑着牵起我的手奔跑;会在星空下,靠在我的肩头,轻声诉说着对未来的憧憬。
毕业后,我们留在武汉,租下了这间位于汉口老小区的房子。起初的日子,像泡在蜂蜜里一样甜。我们一起布置房间,一起买菜做饭,一起在阳台上看夕阳。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三个月前的那个雨夜,是一切异常的开端。那天我加班到很晚,浑身湿透地回到家。推开门,屋里漆黑一片,没有开灯,也没有琪琪的身影。我摸索着打开灯,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客厅的地板上,整齐地排列着数十张纸巾,每一张都被撕成了大小相同的正方形,边缘整齐得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
琪琪我喊了几声,没有回应。循着微弱的光,我在卧室找到了她。她正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听见我的声音,她缓缓转过头,脸上挂着一个诡异的微笑:你回来了,快去洗澡,别把脏东西带进来。
从那之后,各种奇怪的事情接踵而至。冰箱里的肉被切成规整的正方形,保鲜盒上贴着便签,用红笔标着志强午餐琪琪晚餐,日期精确到分钟;厨房的刀具被重新排列,刀刃统一朝向墙面,像列队的士兵;衣服必须按颜色深浅从左到右悬挂,连袜子都要脚尖朝内成对摆放;就连看电视时,遥控器必须握在她的左手,而我的右手要放在她指定的沙发扶手上,说这样磁场才会平衡。
我曾试图和她沟通,可每次提起这些,她都会变得异常激动,眼神里充满防备,声音尖锐得像变了个人:我这都是为了我们好,你为什么不理解我渐渐地,我不再敢轻易触碰这个话题,只能默默忍受着这些越来越离谱的规则。
此刻,看着镜子前梳头的琪琪,那些银白的发丝在桃木梳间若隐若现,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们才二十四岁,正值青春年华,她的头发怎么会突然出现白发而且,那些白发看起来不像是自然生长的,倒像是从哪里薅下来的,根根分明,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志强,你说,如果我把头发都剪了,你还会爱我吗琪琪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颤抖,打破了死寂的沉默。我望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在这时,她突然站起身,动作之快让我猝不及防。
桃木梳被她狠狠地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转过身,直直地朝我走来,脚步急促而凌乱。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后背紧紧贴在床头。琪琪俯下身,脸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她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带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像是腐烂的水果与陈旧的药味混合在一起。
回答我!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双手死死地抓住我的肩膀,指甲深深掐进我的肉里,你还会爱我吗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她扭曲的脸,突然发现她眼底布满了血丝,像干涸的河床,透着一股疯狂与绝望。
会,当然会。我强忍着疼痛,挤出一丝笑容,伸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却被她一把拍开。琪琪直起身子,站在床边,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觉得那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咒语,让人毛骨悚然。
过了许久,琪琪终于安静下来。她缓缓躺回床上,背对着我,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伤的小猫。我看着她的背影,内心五味杂陈。黑暗中,我能听到她轻微的抽泣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我的心。我伸出手,想要抱住她,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此刻的她,就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我不知道我的举动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窗外,乌云散去,月亮重新露出全貌,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里,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苍白的纱。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久久无法入眠。耳边,琪琪的抽泣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她均匀的呼吸声。而我的脑海里,却不断闪过那些奇怪的场景,那些银白的发丝,那些扭曲的规则,还有琪琪那充满疯狂与绝望的眼神。
我不知道等待我们的,将会是什么。但我隐隐有种预感,这只是一个开始,前方,还有更多未知的恐怖与谜团,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我去揭开。
2
初次相遇
阳光透过斑驳的梧桐叶,在图书馆的窗台上洒下细碎的光影。大二那年的秋天,我就是在这样的午后遇见了琪琪。她总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浅蓝色的笔记本摊开在膝头,笔尖划过纸面时发出沙沙的轻响。有次我借错了书架上的书,转身时不小心碰倒了她的保温杯,滚烫的桂花茶泼在她米色的裙摆上。
对不起!我手忙脚乱地抽纸巾,却瞥见她咬着嘴唇憋笑的模样。她掏出小镜子补口红,镜面映出我们交叠的影子:书上说,茶水泼裙是缘分的开始。那天她身上的茉莉香混着茶渍,在我记忆里发酵成了初恋的味道。
毕业后我们留在武汉,在汉口老巷租下一间带小阳台的屋子。起初的日子像刚出炉的面包,蓬松柔软。琪琪会把我熬夜写稿的咖啡换成蜂蜜水,用便利贴在冰箱门上画笑脸。直到某个暴雨倾盆的傍晚,一切开始变得黏腻又古怪。
那天我加班到八点,浑身湿透地冲进家门。玄关的感应灯忽明忽暗,照亮地上整齐排列的二十七个纸巾方块。每个都被撕成边长五厘米的正方形,边缘平滑得像用裁纸刀精心切割过。我踩着这些冰凉的纸片往里走,木地板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仿佛在诉说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志强琪琪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绣着我们去年在户部巷买的卡通鱼。她手里的锅铲还滴着油,眼神却像盯着实验室标本般打量我,你身上有烟味。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后知后觉地发现客厅的时钟停在七点五十八分,分针指向十二,秒针却在疯狂颤抖,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又扭曲。
那晚的餐桌上,清蒸鲈鱼被切成完美的菱形块,每块鱼肉的厚度误差不超过两毫米,整齐地码在青花瓷盘里,像等待检阅的士兵。琪琪用公筷夹起最大的一块放进我碗里,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却涂着暗红的指甲油,像是干涸的血迹。从今天开始,我们要记录每顿的卡路里。她推来一个精致的小本子,封面上印着藤蔓花纹,和卧室窗帘的图案一模一样,你看,这条鱼含蛋白质23.6克,脂肪1.2克……她的声音像机械八音盒,精准而冰冷,与记忆中那个在樱花树下欢笑的女孩判若两人。
第二天清晨,我被金属碰撞声惊醒。揉着眼睛走进厨房,眼前的景象让我愣住——所有刀具都刀刃朝墙,像被驯服的野兽般安静地排列在刀架上。它们的寒光映着琪琪的侧脸,她正用镊子调整勺子的角度,确保每个勺柄都与墙面呈45度角。这样才不会伤到彼此。她头也不回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偏执,就像我们,也要保持最安全的距离。
衣柜的变化更让人毛骨悚然。原本随意挂着的衬衫、T恤,此刻按照光谱顺序排列,从左到右依次是赤橙黄绿青蓝紫。连袜子都严格遵循脚尖朝内、脚跟朝外的摆放规则,像整齐列队的士兵。我随手拿起一件灰色卫衣,却发现衣领处别着一枚银色别针,上面刻着20241015,那是我们确定关系的日子。
你碰过的衣服会沾染外界的细菌。琪琪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她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脖颈,带着薄荷糖的凉意,却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要先在阳台晒三小时,紫外线杀菌。她伸手接过卫衣,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仿佛我触碰过的衣服已经成了危险物品。
最让我不安的是电视时间。每当夜幕降临,琪琪就会开启她的仪式。遥控器必须握在她左手,拇指下方垫着一块绣着雏菊的手帕,那手帕边缘有些泛黄,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而我的右手,要放在她指定的沙发扶手上,那里贴着一块小小的胶布,仿佛是划定的安全区域。这样磁场才会平衡。她解释道,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却又好像透过屏幕在注视着某个只有她能看见的世界。
有次我偷偷把遥控器换到她右手,她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不要破坏规则!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像是在咆哮,你知道打破平衡会有什么后果吗那一刻,我仿佛看到她身后有无数扭曲的藤蔓在疯狂生长,要将我们吞噬。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些奇怪的规则像爬山虎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住我们的生活。我开始害怕回家,害怕推开门看到那些整齐得可怕的方块,害怕听到她用冰冷的声音说出新的规矩。但每当我看到她蜷缩在沙发上,抱着膝盖望着窗外的背影,又会想起大学时那个温暖的午后,心中涌起一丝不忍。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诡异的僵局。在这个充满规则的牢笼里,我和琪琪,就像被困在玻璃瓶里的两只飞蛾,拼命挣扎,却始终找不到出口。而更让我恐惧的是,我隐隐感觉到,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在琪琪平静的表象下,藏着一个更深、更黑暗的秘密,正等待着我去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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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受不了了
梅雨季的武汉像块泡发的海绵,潮气顺着墙缝往屋里钻。我蹲在床底整理球鞋,忽然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拖出来一看,是个带密码锁的黑色铁盒,边角缠着几圈生锈的铁丝,像是被刻意藏起来的秘密。
密码盘上还沾着半截干掉的透明胶,我鬼使神差地输入我们的纪念日。咔嗒一声,锁开了。铁盒里躺着几条绣着雏菊的手帕,每块边角都洇着暗红的污渍,像干涸的血迹。最底下压着个黑色笔记本,封皮用银色丝线绣着扭曲的藤蔓,和窗帘花纹如出一辙。
翻开封皮的瞬间,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第一页写着:**2023年10月5日,志强加班到八点,回家时身上有咖啡味,左袖口沾着两根长发(棕色,长度23cm)**。字迹工整得可怕,像是用尺子比着写的。再往后翻,我的日常被拆解得支离破碎:几点几分出门,在便利店买了什么,甚至上厕所的时长都被精确记录。
最新一页让我后背发凉:**2025年4月23日,志强偷看衣柜,眼神停留1分15秒,手指触碰浅蓝色衬衫第三颗纽扣**。纸张边缘画着密密麻麻的小藤蔓,藤蔓末端伸出细小的尖刺,仿佛要扎进纸里。
你在干什么琪琪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我猛地回头,铁盒哐当掉在地上,一条手帕滑出来。她盯着手帕角落绣的ZQ,瞳孔骤然收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谁让你翻我的东西
她扑过来抢铁盒的动作像头护崽的母兽,我手腕被她抓出四道血痕。铁盒被她紧紧抱在胸前,身体微微颤抖,眼神却冰冷得可怕:这是我们的回忆,你根本不懂!她额前的碎发黏在汗津津的脸上,嘴角却扯出个诡异的笑,你闻,这手帕上还有你的味道呢。
我望着她怀里的铁盒,突然注意到她脖颈处有道新鲜的抓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体划伤的。而她的睡衣袖口,隐约露出半截绷带,血迹正透过白色布料渗出来。琪琪,你的伤......我话没说完,她已经转身冲进卫生间,反锁门的声音格外刺耳。
深夜,我被响动惊醒。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我蹑手蹑脚走到客厅,看见琪琪坐在餐桌前,台灯下摊开那本黑色笔记本。她握着红笔,正在密密麻麻的字迹间疯狂涂鸦,藤蔓图案在她笔下扭曲生长,逐渐覆盖了整页纸。
志强,你醒了她头也不回,声音却清晰地传进我耳朵,过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我僵在原地,看着她用剪刀剪下一缕头发,小心翼翼地贴在笔记本上,旁边写着:**2025年4月24日,志强的头发,长度12cm**。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口。琪琪慢慢转过头,脸上带着近乎虔诚的表情:这样就能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啊。你看,这些都是你的一部分,我要把它们好好保存起来。她抚摸着笔记本的动作,就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从那天起,家里的规矩愈发古怪。琪琪要求我每天出门前必须称体重,误差不能超过0.1公斤;手机电量低于60%就要充电,因为数字不吉利;就连洗澡水的温度,都要用温度计精确测量到38.5℃。
有次我下班早,提前半小时回家。打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琪琪穿着防护服,戴着护目镜和口罩,正在用紫外线灯照射我的外套。外面太脏了。她的声音闷在口罩里,你先去浴室消毒,衣服要单独洗三遍。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有条不紊地操作,突然想起大学时那个会在雨中为我撑伞的女孩。眼前的琪琪,像被替换了灵魂的人偶,所有的动作都精准得可怕,却唯独没了温度。
深夜,我躺在她身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我轻轻起身,想再去看看那个黑色笔记本。刚摸到抽屉把手,她的声音突然响起:志强,你是不是又想偷看
我浑身僵硬,转头看见她睁开眼睛,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别白费力气了,你找不到的。她伸出手,指甲划过我的脸颊,你是我的,永远都是。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黑暗中,我仿佛看见无数藤蔓从墙角蔓延出来,缠绕住我的脚踝,一点一点将我拖入深渊。而琪琪,就像盘踞在深渊中心的怪物,用她所谓的爱,编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困在其中,无处可逃。
4
精神病院
暴雨将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冲刷得模糊不清,我攥着湿透的伞冲进公司楼下的咖啡店。空调冷气裹挟着咖啡豆的焦香扑面而来,正当我擦着脸上的雨水时,一道带着凉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你是志强吧琪琪的男朋友。戴墨镜的女人突然开口,她面前的拿铁早已凉透,杯壁凝着的水珠正顺着木纹桌缓缓滑落。我这才注意到她无名指上戴着枚银色戒指,刻着扭曲的藤蔓图案,和琪琪铁盒上的花纹如出一辙。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推过来,边角还沾着不明褐色污渍。照片里的琪琪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站在一栋爬满青苔的医院前。阳光穿透她单薄的身影,给整张照片蒙上一层诡异的透明感。她的嘴角抿成直线,眼神空洞地望向镜头,身后锈迹斑斑的门牌上依稀可见武汉精神卫生中心几个字。
五年前,她在这家医院住过三个月。女人压低声音,墨镜边缘滑落一滴雨水,听说她总在半夜对着墙壁说话,说墙上的裂缝里住着她的朋友。她的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杯垫,将边缘撕出细碎的缺口,我是张敏,当时负责跟进她的治疗。
我喉咙发紧,咖啡杯在掌心沁出冷汗。张敏留下的名片边缘还带着潮湿的褶皱,武汉安定心理咨询中心几个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琪琪发来的消息:你今天迟到了17分钟,路上遇到了谁
消息后面跟着三个红色感叹号,像三滴凝固的血。
深夜十一点,琪琪穿着深色风衣,戴着黑色口罩出了门。我远远地跟着她,潮湿的石板路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回响。她走路的姿势很怪,双臂紧贴身体两侧,步伐机械而精准,像被线操控的木偶。霓虹灯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影子边缘不断扭曲变形,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拉扯。
废弃医院的铁门挂着生锈的锁链,却虚掩着。琪琪从口袋里掏出把黄铜钥匙,锁芯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我屏住呼吸,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洞洞的入口,墙上剥落的精神科字样在月光下泛着惨白。
地下室的霉味几乎让人窒息,我摸索着避开横七竖八的病床。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墙面,密密麻麻的便签像蜂巢般排列:**20230912,志强加班,体温36.5℃**
**20240107,志强穿灰色毛衣,袖口磨损3mm**
字迹全部向右倾斜15度,墨迹在潮湿的墙面上晕染成诡异的墨团。
角落的实验桌上,玻璃罐里漂浮着几缕头发,标签上用红笔标注着日期。最新的一罐贴着今天的日期,透明液体中浸泡的黑发还带着发根,像水草般在罐中轻轻晃动。我胃里一阵翻涌,身后突然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
志强,你终于来了。琪琪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她站在阴影里,手里把玩着那把桃木梳。月光从破碎的通风口漏进来,在她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她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成针尖大小,这里是我们的秘密基地,我要把关于你的一切都保护好。
她缓缓走近,风衣下摆扫过地面发出沙沙声。我这才看清她脖颈处贴着创可贴,边缘渗着暗红血迹。你脖子怎么了我的声音在发抖。琪琪突然笑起来,笑声尖锐得像玻璃碎裂:上次你碰过我的项链,上面有细菌。她扯开衣领,锁骨处有三道新鲜的抓痕,伤口周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我必须消毒。
地下室的灯管突然闪烁起来,忽明忽暗中,我看见墙上的藤蔓涂鸦在蠕动。琪琪举起梳子,梳齿间缠绕着我的头发,在幽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你看,这些都是你的一部分。她的指甲划过我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我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只要把你拆解成碎片,就没人能抢走你了。
远处传来滴水声,滴答、滴答,像倒计时的秒针。琪琪的瞳孔突然放大,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有人来了!她拽着我躲进废弃的储物柜,柜门关闭的瞬间,我听见地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还有金属摩擦地面的声响。
储物柜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琪琪的呼吸喷在我耳边,带着血腥的甜腻。她的身体在剧烈颤抖,却死死捂住我的嘴,指甲几乎要刺破我的皮肤。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储物柜前停了下来,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5
童年阴影
别出声……琪琪的声音轻得像呼吸,却带着令人心悸的颤抖。柜门缝隙透进一丝微弱的光,我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模糊身影,手里提着一个金属工具箱,正在翻找着什么。那人的动作机械而僵硬,像是提线木偶,时不时发出诡异的低吟,仿佛在和不存在的人对话。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渐渐远去。琪琪松开手,我大口喘着气,脸颊火辣辣地疼。她的眼神依旧警惕,耳朵紧贴柜门,直到确定外面彻底安静,才缓缓推开柜门。昏暗的地下室里,只有滴水声在空荡荡地回响,琪琪的影子被月光拉长,在墙面上扭曲成可怖的形状。
快走!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指甲在我手腕上留下几道红痕。我们跌跌撞撞地跑出地下室,夜晚的凉风扑面而来,我却感觉浑身发冷。琪琪的手冰凉得可怕,她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仿佛身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追赶。
第二天,我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张敏的办公室。心理咨询中心的走廊静得可怕,墙上的装饰画里,人物的眼睛仿佛都在盯着我。张敏坐在办公桌后,推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茶杯边缘同样印着藤蔓图案。
琪琪的病情比我想象的更严重。张敏翻开厚厚的病历,纸张摩擦的声音沙沙作响,她的父亲在她十岁那年意外去世,母亲从此变得极度偏执,对她的生活进行近乎病态的控制。吃饭必须按固定顺序,走路不能踩地砖缝,连呼吸的节奏都要被监管。
我想起琪琪那些奇怪的规矩,胃里一阵翻腾。张敏继续说:长期的压抑让她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和强迫倾向,五年前住院时,她总幻想周围的一切都被‘污染’,只有通过严格的规则才能净化。而你,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纯净存在’,所以她用自己的方式,想要把你‘保护’起来。
我盯着病历上偏执型人格障碍倾向的诊断,喉咙发紧。张敏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她住院期间画的画,你看看。一张张画纸展开,全是扭曲的藤蔓缠绕着人形,那些藤蔓上长满尖刺,深深扎进人体,而人形的面容,赫然是我的样子。
当晚,我再次跟踪琪琪来到废弃医院。她这次没有躲避,而是站在月光下,长发随风飘动,宛如鬼魅。你终于来了。她转过身,眼神平静得可怕,我知道你去找了张敏,她是不是告诉你很多事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已经转身走进医院。地下室里,那些便签和涂鸦仿佛又多了许多,墙上新画的藤蔓正在滴落暗红的颜料,像是鲜血。琪琪走到桌子前,拿起一个崭新的玻璃罐:志强,过来。她的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我不由自主地走近,看见她手里拿着剪刀,寒光闪烁。你的头发又长了。她轻声说,剪刀已经凑近我的头皮,我要把它好好保存起来。我想要后退,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被藤蔓状的绳索缠住,越勒越紧。
琪琪,别这样!我挣扎着喊道,我们去医院,去治疗,好不好她停下动作,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又被偏执占据:医院他们想把我们分开!只有这里才安全!她突然变得歇斯底里,剪刀胡乱挥舞,几缕头发飘落,像黑色的蝴蝶。
混乱中,我用力挣脱绳索,转身就跑。身后传来琪琪的哭喊和玻璃碎裂的声音:志强!别离开我!别让他们把我们分开!我冲进夜色,身后的医院仿佛张开血盆大口,要将我和琪琪一起吞噬。而我知道,这场噩梦,远没有结束。
6
治疗
地下室的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颜料混合的腥甜,琪琪手中的剪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锋利的刃口悬在我喉间,随着她剧烈的喘息微微颤抖。她的长发凌乱地垂落,遮住半张扭曲的脸,只露出的那只眼睛布满血丝,像是困兽的瞳仁。
你为什么要逃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质问,外面全是肮脏的东西,只有这里才能保护你!剪刀轻轻划过我的皮肤,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你看,连你的血都是干净的,我要把它……
够了!我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她的肉里,这不是保护,是囚禁!你醒醒,琪琪!我的怒吼在空荡荡的地下室回荡,惊起角落的老鼠,窸窸窣的跑动声让气氛更加诡异。
琪琪突然松了手,剪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瘫坐在地,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渗出泪水:我只是害怕……害怕你被外面的东西污染,害怕失去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呜咽,就像爸爸一样,突然就消失了……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我心上。张敏的话在耳边回响——琪琪父亲的意外离世,母亲病态的控制,那些年她究竟经历了多少恐惧与无助,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我蹲下身,轻轻拉开她的手,看到她脸上满是泪痕,眼神里的疯狂褪去,只剩下无尽的脆弱。
琪琪,我不会离开你。我握住她冰凉的手,但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跟我去医院,让张敏医生帮你,好不好她抬头看着我,眼神中闪过一丝希望,又很快被恐惧取代。
不行!她突然挣扎着站起来,医院是地狱!他们会把我关起来,给我打针,让我忘记你!她抓起地上的剪刀,退到墙角,你是我的,谁也别想夺走!说着,她将剪刀抵在自己胸口,如果你要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汗水湿透了后背。别冲动!我举起双手,慢慢靠近她,我不走,我陪着你。但我们先把剪刀放下,好吗我的声音尽量轻柔,像在哄一只受伤的野兽。
就在这时,地下室的铁门突然被撞开,刺眼的手电筒光束照进来。志强!琪琪!张敏的声音带着焦急,身后跟着几个穿着制服的人。琪琪的瞳孔猛地收缩,发出一声尖叫:是他们!他们来抢你了!她挥舞着剪刀冲过去,却被人眼疾手快地按住。
放开我!放开!琪琪拼命挣扎,声音凄厉,志强!救我!我冲过去想要拦住他们,却被张敏拉住:别冲动!现在只有强制治疗才能救她!我看着琪琪被拖走,她绝望的眼神和哭喊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心。
我跟你们去!我咬牙说道,我要陪着她!张敏点点头,眼神中满是无奈与同情。
在医院的走廊里,我看着琪琪被推进治疗室。隔着玻璃,我看到她被按在床上,医生给她注射药物。她的眼神渐渐涣散,却始终盯着我,嘴里喃喃自语:别离开我……别离开……我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下来,原来一直以来,她的疯狂背后,是如此深刻的恐惧与孤独。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都守在医院。琪琪被确诊为严重的偏执型人格障碍和创伤后应激障碍,需要长期的药物治疗和心理疏导。最初的几周,她拒绝配合,甚至绝食,只有在看到我时,眼神才会有一丝光亮。
对不起……有一天,她突然开口,声音虚弱得像风中的烛火,我把你吓坏了吧我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腕上还留着被绳索勒过的痕迹,心疼得说不出话。
小时候,爸爸走了以后,妈妈就变了。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她总说外面都是坏人,家里的东西要一遍遍消毒,我的生活必须按她的规矩来。我以为那就是爱,直到遇见你……她转过头看着我,眼中泛起泪光,我害怕失去你,所以想把你锁在我的世界里,却忘了,爱不该是这样……
我将她轻轻搂入怀中,感受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一起面对。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给这个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带来一丝温暖。
然而,康复的道路并不顺利。琪琪的病情时有反复,有时会突然陷入偏执,认为我会被污染。但每一次,我都耐心地陪在她身边,给她讲我们大学时的故事,带她看樱花的照片,提醒她那个曾经阳光开朗的自己。
在漫长的治疗过程中,我也在不断反思。或许从一开始,我就忽略了她的不安与恐惧,没有及时发现那些异常背后的痛苦。而现在,我愿意用时间和耐心,陪她走出黑暗,重新拥抱生活。
只是,我不知道这份感情最终会走向何方。是能携手走过余生,还是会在某一天,被现实的压力击得粉碎但至少此刻,我不想再逃避,不想再让恐惧和误解继续伤害我们。未来的路充满未知,但我希望,我们能一起,一步一步,走下去。
7
难上加难
原来我以前的眼睛里,真的有光啊。她突然轻笑出声,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上的自己,现在倒像个女鬼。
我往她的保温杯里续上热水,杯壁上藤蔓花纹的贴纸已经翘起边角。这三个月来,她的药物剂量逐渐减少,但每晚仍会在睡梦中呓语。昨夜,我又听见她在黑暗中呢喃:别碰他……那些脏东西会爬进去……她蜷缩着身子,像只受伤的刺猬,而我只能静静守在床边,看着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支离破碎。
下周医生说可以试试暴露疗法。我打破沉默,故意让语气显得轻松,要不要去楼下花园走走听说菊花开得正好。琪琪的手指骤然收紧,照片边角被捏出褶皱。她盯着自己手腕上的输液贴,那里还留着针扎过的红点,外面的风会带着细菌,会吹乱你的头发……话音未落,她猛地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蹲下身,与她平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在东湖绿道骑双人自行车,你差点把我甩进湖里。记忆中的画面浮现在眼前,那时的她笑声清脆,发梢沾着细碎的柳絮。琪琪的睫毛颤动了两下,一滴眼泪砸在照片上,晕开了她曾经的笑容。我好像……记不太清了。她哽咽着说,那些回忆都变成了碎片,拼不完整。
治疗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张敏抱着文件夹走进来,镜片后的眼神透着忧虑:琪琪,今天我们聊聊你母亲话音刚落,病房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琪琪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输液管随着她剧烈的呼吸摇晃。我不要!她尖叫着掀翻床头柜,水杯摔在地上,迸溅的水花在瓷砖上蜿蜒成扭曲的藤蔓,她的声音还在我脑子里!那些规矩、那些消毒水……
我冲过去抱住她,却被她狠狠咬住肩膀。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可我不敢松手。琪琪像只发狂的困兽,指甲在我背上抓出几道血痕,嘴里却喃喃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张敏迅速按下呼叫铃,几名护士冲进来给她注射镇定剂。她的眼神逐渐涣散,最后抓住我的衣角,用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别讨厌我……
深夜的医院走廊寂静得可怕,我坐在长椅上处理伤口。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你爸住院了,胃出血,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喉咙像被藤蔓紧紧缠住。自从和琪琪在一起,我已经两年没回过老家,父母的失望与担忧,在无数次电话争吵中堆积成无法跨越的鸿沟。
在想什么张敏不知何时坐在我身旁,递给我一杯咖啡,你知道吗,琪琪的母亲上周来过医院。我猛地抬头,滚烫的咖啡洒在手上。她站在病房外看了很久,张敏叹了口气,最后只留下一袋手工缝制的消毒巾,说‘这是给我女儿准备的’。
月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面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格子。我想起琪琪铁盒里那些带血的手帕,突然意识到,她疯狂的规则,或许正是母亲病态控制的延续。她的康复之路还很长,张敏拍了拍我的肩,而你,也该好好想想,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三个月后的清晨,我推着轮椅带琪琪来到久违的樱花大道。枝头的花苞含苞待放,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香气。琪琪的手指死死攥住轮椅扶手,指甲几乎陷进皮革:人太多了,会碰到你……我蹲下来,握住她冰凉的手:你看,那些花瓣飘落时,像不像我们大学时的样子
突然,一阵风掠过,第一朵樱花簌簌坠落,正巧落在琪琪发间。她愣住了,瞳孔微微放大,伸手去触碰那片柔软的粉色。好……好轻。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原来樱花不是消毒水的味道。我看着她眼底重新泛起的光芒,心中却五味杂陈——医生说她的病情虽有好转,但仍需终身治疗;而老家的父亲,至今不愿接我的电话。
夕阳西下时,我们坐在长椅上。琪琪靠在我肩头,轻声说:志强,如果有一天我又控制不住……别说傻话。我打断她,却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远处传来孩童的嬉笑,风筝在天空中摇摇晃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断线。
夜色渐浓,我送琪琪回病房。她躺在床上,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边。晚安。她说,嘴角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我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她微弱的声音:谢谢你,没有把我当成怪物。
走出医院大门,寒风吹得人眼眶发酸。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新消息:你爸偷偷问你什么时候带女朋友回家。我望着医院大楼的灯火,每一扇窗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琪琪病房的灯还亮着,像黑夜里孤独的星。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或许琪琪会彻底康复,我们能像普通情侣那样去旅行、见家长;或许她的病情会再次恶化,我们不得不面对更艰难的抉择。但此刻,我仍愿意握紧她的手,哪怕前方是荆棘遍布的路。因为我知道,爱从来不是完美的童话,而是两个满身伤痕的人,在黑暗中互相取暖,一起寻找光明的勇气。
梧桐叶在风中打着旋儿,落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我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那片灯火。无论结局如何,至少我们曾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过最温暖的印记。
8
一年后
我带着琪琪回了老家,琪琪已能正常生活了,我们准备在明年春天结婚,因为琪琪喜欢春天,而我喜欢琪琪。
或许真正的救赎,从来不是战胜心魔,而是学会与阴影共舞。琪琪依然会在雨天拒绝出门,依然会在人群中突然发抖,但她开始尝试涂淡粉色的指甲油,开始在阳台上种薄荷。我们的生活像被打碎的镜子,每片碎片都折射出不同的光影,却共同拼凑出完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