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他。气氛伴随宋杀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四个字瞬间跌入低谷。
宋杀眼里的恨意根本藏不住,紧紧攥着被子,输液管因为手太用力,回血了一大截,宋杀的反常被陈墨尽数看去,略有所思。
拍拍宋杀的肩膀,安慰道：
喂,你也不必强撑,还有我呢,况且我最看不惯这样的父亲,我还帮你瞪他,放心吧,以后有我在呢。
陈墨伸出手,眼神单纯且直勾勾地看宋杀,宋杀本来低落的情绪被打断后,明显的不知所措,犹犹豫豫的伸出手,陈墨却嫌他太慢,一把握住宋杀的手。
磨磨唧唧的可不是好习惯,说好了,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你有难我必帮你。
我。。。
停,打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别总是把自己位置放的那么低,也别告诉我说你觉得自己不配有朋友,这根本就是错的思想,你这么优秀,一天天活的这么憋屈,我看着都难受,啧啧。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宋杀诧异道。
想知道啊来来来,凑近点。陈墨停下吃苹果的动作,给宋杀一个眼色,等宋杀因为好奇凑近来,陈墨小声说道：
保密。
宋杀被弄的二丈摸不着头脑,但心里却是默默记下了这个能改变自己一生的名字——陈墨。
15号病人,该吃药了。
端着药物的护士进到病房,看见已经清醒的宋杀,有些错愕,慢慢走进病房。
你呀,也真是可怜,幸亏被好心人发现送到这里,看你一身伤,器官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送过来的时候我们都被你吓到了。
……
宋杀默默看向陈墨,陈墨传达一个加油的手势,温柔的看着他。宋杀在短暂的沉默后,鼓起勇气说了一句谢谢。
护士也猜的到宋杀是从什么样的地方出来的,对外人有警惕心很正常,但面对这一声谢谢,护士只是看了一眼宋杀,收拾好药品,攥紧托盘,快步离开了病房。
她走了,我也该走了。
为什么
陈墨眨了眨眼,故作轻松的口吻说忘了告诉你,我有严重的肺炎,医生说我必须住院了,今天我就是来办理住院手续的。
宋杀看着背向阳光的陈墨,一头栗色头发在窗口吹过来的风中摆动,窗外阴云散去,阳光正好,柔柔的落在少年的背影,像给陈墨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少年目光灼灼,笑容明媚,跌跌撞撞的落入青春里孤僻的心脏。
更幸运的是,陈墨就在隔壁,经常过来陪他,两个人在小小的医院里留下了数不尽的美好回忆,手腕上是陈墨送的绿色手链,床头柜里还存放着宋杀记录的友情日记,宋杀在陈墨的陪伴下,一点点变得的开朗,丝毫不在意周围人诡异的目光。
直到那个人不请自来————
先生你不能进,这里是医院,请你出去！
医院门口两个一米九身强体壮的保安拦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阻止他想要强行闯入。
男人交行不通,直接扑通一声,给保安跪下了,弄的两个保安猝不及防,男人声泪俱下的说：
两位通融通融,我想看看我的孩子,他走丢了,我找了一天多,是一个好心人告诉我,我儿子刚出家门就被人贩子拐走了,没得手被人救了,送到这里了,我特别担心他。这孩子是我养大的,我不能没有他啊！话音落,他眼眶含泪,似乎是一个真的着急寻找孩子的伟大父亲。
两个保安十分无奈,已经晚上七点,过了病人家属探望的时间,但为人父母,都知道找不到孩子的痛苦,一番斟酌下,只给他十分钟。十分钟不出来,立刻找相关部门带走！
男人点头哈腰地道谢,等进到医院里面,躲躲藏藏一路来到宋杀所在的楼层,他一间一间的找过去,在最后一个房间门口,他停下脚步,撕开虚伪的面具,露出原本的形象。
门吱呀一声,开了。
宋杀还没睡,以为是陈墨来找他出去上天台看星空,带着期许下床走到门口,笑意在开门后见到来人是谁的时候瞬间凝固。
你怎么来了。
宋杀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和所谓的父亲保持着安全距离,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恐惧,保持镇定。可男人不这么想,凶神恶煞的目光几乎要穿透宋杀。
赔钱东西也敢和你那婊子妈一样不听我的话,我是你爸,你就该给我滚回来！
我不认你,宋德！宋杀几乎是吼出来的一句话,脖子上青筋暴起。
宋德笑了,那笑声让人不寒而栗,几乎是挤出来的笑声,压抑阴森。
行啊,你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你今天必须给我回去！
宋德,你从来都没把我当你儿子,我就是你泄愤的工具,我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今天绝不会和你回去的！
宋德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就向宋杀扑过来,宋杀躲闪过去却被床尾狠狠硌了一下尚未愈合的伤口,晃神之际被宋德一个拳头狠狠砸在脸上！摔倒在地。
宋德啐了一口痰,眯眯眼像看不值钱的玩具一样,每一下都是想要致死的力度,打在宋杀旧伤的地方。
巨大的疼痛让宋杀急促的喘息着,手臂紧紧抱着头,在有限的空间确保自己受到最小的伤害,他当然想反抗,可是呢力量悬殊。
砰的一声后,宋杀发觉感受不到拳头落在身上,强撑着一口气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陈墨背对着自己。
他右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的花瓶瓶口,瓶身已经碎裂,碎片一部分洒落在地面,另一半在宋德的头上,手指被划伤,正滴答滴答的流着血。
跟着陈墨出现的是安保人员和一些医护人员,陈墨拉起宋杀,让他倚靠在床头,只是一个眼神,宋杀看出了他眼里满满都是藏不住的关心,眼神转换极快,冷冷的看着地上不知死活的宋德,又看向陈墨身后的医护人员,虚弱地开口道：
我没事,他是个通缉犯,想杀我,我就是因他住院的,我好害怕。
宋杀楚楚可怜的眼神和略带哭腔的声线,让几个医护人员感到无比难过,两个放宋德进来的安保人员更是愧疚的不行。
也许是情绪起伏太大,宋杀胸口一阵血气上涌,他一个没忍住,‘噗’地吐出口,染红一片前襟,就连面前也扬起一片血雾,整个人直直地向后倒去。
陈墨不顾手上的伤,丢掉花瓶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了宋杀,慢慢的放倒,稳稳的躺在床上,让医生帮他做了一系列的检查,确保身体无碍,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
医院的保护措施出现纰漏,值夜班的人手在短暂的十分钟会议后决定增加一倍。
医院大门口也增派到六个保镖,都是练家子,原来的两个保安被处罚,宋德被拖出去后转交给了相关部门,没有二十个年头是肯定出不来的。
陈墨谢过为自己包扎的护士姐姐,左手搭在床头柜上,撑着脑袋看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行啦,都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你早就醒了,想骗我没门！
宋杀虚弱的嗓音适时响起：
还真瞒不过你,可我身上好疼,这是真的。
垃圾父亲,对自己孩子下狠手,对了,你刚才和医生说的话为什么一股绿茶味啊表情也是,你练过啊
宋杀一记眼刀剜了过去,陈墨惺惺的闭上了嘴。这小子我怼不过,我不说话总行了吧。
装可怜,生存能力而已。
陈墨听见想要的答复后,又恢复活蹦乱跳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开心果,和宋杀讲述在医院里的趣事,宋杀就默默在日记本上记下他的每一个快乐的瞬间,他们之间发生的所有故事。
直到医院熄灯,陈墨才恋恋不舍的回去了自己的房间,离开之前,两个人约好了,要在陈墨手术前一天去医院的后院草坪看日出。
命运多舛,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宋杀和陈墨就像是两条相交线,相交线轨迹的相交点就是唯一的相遇,宋杀慢慢的好起来,陈墨身体状况却日渐愈下。
青春的悸动在蔷薇花的盛开中转化成浓烈的情谊,说不清道不明,简单点说,心里多了一个喜欢的人；复杂点,心里有了一个在乎的人。
明明只隔着一面墙,一端安静祥和,一端进进出出,所有医护人员都是面色凝重的走出房门,宋杀站在门口,默默数着,看着陈墨日渐消瘦,这周他已经进急诊室三次了,医生说手术的日子定在周日了,今天,是周六。
凌晨三点,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出现在医院后花园的草坪上。
医院内的花园万籁俱寂,天空一片漆黑,地上的积水闪烁着天上的星光,一抹浑浊的鱼肚白挂在苍穹的角落,枝条摇晃,微光明灭,偶尔一两声车笛音,撕裂了死亡带来的寂静。
两个人默默注视彼此,千言万语汇成一道炽热的目光,赤裸裸的情谊似乎看透少年的思想,穿透身体,引发彼此心脏最纯朴的跳动。
我们想的一样。宋杀率先开口打破了安静。
嗯,果然够了解我。还是傲娇的口气,如果忽略掉骨瘦如柴的身体和没有血色的嘴唇。
穿这么少,夜里冷,我给你带了个披肩,快披上。
你还管起我来了,行,我没力气和你吵了,给我吧。
风还是微微发冷,宋杀裹紧身上的衣服,又下意识帮假寐的陈墨裹好厚毛毯,看向陈墨发白的指尖,默默的牵住,很凉,很粗糙,放进毛毯下,轻轻松开。
喂,你说我们认识多久了
陈墨突然发问,宋杀目光悠悠转向陈墨,陈墨夜幕下也藏不住眼神里的疲态,好看的眼睛总是看不透的,像一池潭水,一个人影出现,便会泛起涟漪,看不清情绪。
怎么问这个,如果细算有两个多月了。
这么久了啊……我是不是该离开了……后面那句话声细如蚊,宋杀什么也没听到,就看着陈墨再次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两个人心照不宣,接下来的时间都不再言语。直到一会儿,东方的天空从鱼肚白慢慢染上一层红,好像燃烧的大火,而且在蔓延扩大,虽然很慢,但红的热烈。
在红绸般的光影中缓慢出现一条弧形的边,并且努力地上升着,逐渐变成了一个半圆形,就像刚刚从铁炉里夹出来的烧得通红的铁,绽放着强烈的光,那半圆形不断上升,最后挣脱地面。
世界变的嘈杂,少年的周遭一片宁静,金黄色的光照在陈墨像瓷娃娃一般的皮肤上,倒是添了几分红润,宋杀原本沉浸在日出的惊艳中,回头一霎那莫名被陈墨吸引,慢慢凑上去想要观察。
他的睫毛很长,微微煽动,五官精致的好看,一头柔软的黑色短发,手感极好。
我好看吗
熟悉且玩味的声音,宋杀警觉两人距离仅一步之遥,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息,不太安全,耳朵臊的通红。立马退后一大步,本以为会听见陈墨的调侃,但陈墨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走到宋杀的对面,左手抬起伸到身侧,掌心向内,五指微微张开。
陈墨可能从来没想过自己是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习惯性的动作。是宋杀治疗的时候、带宋杀出来玩的时候、宋杀做噩梦的时候,陈墨总是在不经意间这么做,然后等着身后的宋杀把手递过来,再握住。
宋杀毫不犹豫握住他的手,紧紧握住,生怕下一秒他就消失了。感受手心不断传来的温度,陈墨笑了,和相遇的那天一样的笑,只不过当时是希冀,现在是释然。
宋杀,我很庆幸,你是我炽热的青春里唯一的朋友,我不后悔认识你,谢谢。
宋杀心中警铃大响,陈墨的状态不对,还没来的及开口,陈墨带着笑意慢慢向后倒去,宋杀拼命挣扎想要抓住陈墨的手,但莫名其妙的越来越远。。。他眼睁睁看着陈墨倒在草坪上,自己却动不了,恐惧感包裹了全身,他只能拼命的大喊：
陈墨！陈墨！陈墨！
宋杀一遍遍的吼道。
直到医生们到来,眼前的景象不断变化,碎裂又再次拼起,草坪粒子般消散,宋杀感觉自己置身深海,看得见,听得见,可身体不断的下沉,直到——黑暗吞噬掉最后一丝光亮。
恍惚间,宋杀见到了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对着他指指点点,目光明明没有恶意,宋杀却觉得周遭一种莫名的冷意,又好似想起什么,忙不迭抓住一个医生的手,一遍一遍的问：
陈墨呢,陈墨怎么样了
医生微笑的看着他,可嘴里说出来的话让宋杀彻底崩溃：
孩子,那有什么陈墨,他只是你的人格,放心,我们通过两个月的慢性治疗,你现在安全了。
宋杀慌了神,声音颤抖的不行：
那个有血有肉的,陪我玩,陪着我开心,我被人打他救了我陪在我身边的那个眼神,真实的不能再真实,一个陪着我度过最黑暗的时光,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们没有理由告诉我说他不存在！他是我放不下的人！
在场的所有医生却突然疑惑,直到其中一个人上前告诉宋杀。
在那一瞬间,宋杀整个人恍惚了一瞬,再也无法忍受,爱上了自己的人格……简直荒唐！
但是,宋杀不能没有陈墨,他哭累了,在梦里他又一次看到那个熟悉的人,他很薄,但还是同样的笑容,对着宋杀说：
宋杀,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