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吩咐了,照做便是,少废话!”管事呵斥道。
点火,加热。
锅炉很快升温,酒糟的香气开始飘散。
但接下来出现的,并非他们期待的美酒。
第一次,火大了,锅炉底焦了。流出来的液体黑乎乎的,一股子呛鼻的糊味,根本没法下嘴。
第二次,换冷却水慢了点,铜管烫手,蒸汽跑了大半,最后只接了小半碗温水似的玩意儿,寡淡无味。
第三次,接口没封严实,滚烫的蒸汽“嗤”地一下窜出来,险些烫伤一个凑近看的工匠。众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扑救。
接二连三地出岔子,工坊里的空气沉闷得厉害。
工匠们忍不住交头接耳,嘀咕这方子是不是有问题。
连苏亶也有些沉不住气了,眉心拧成了疙瘩。难道……那位殿下也有算错的时候?
他不敢耽搁,赶紧让人把遇到的麻烦,一条条仔细记下,用约定好的暗语写了信,加急送往东宫。
李乾展开信,看着上面描述的各种狼狈景象,嘴角忍不住挑了挑。
果然,纸上谈兵跟动手干活,差得远呢。不过,都是些意料之中的小麻烦。
他提笔回信,寥寥几句,却字字关键:
“火要匀,不能猛,让它一直咕嘟着,但别大滚;
冷水要勤换,或者干脆让它一直流着,保证铜管是凉的;
接口拿湿泥或者面团糊结实了,一点缝都不能留;
刚流出来的酒头不要,性子烈,味道杂;掐头去尾,取中间那段最好的;
想要更纯的,就再蒸几遍。”
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回了庄园。
苏亶捧着信,感觉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把工匠们都叫过来,一条条地念,一个字一个字地抠,务必让所有人都明白。
这一次,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灶膛里的火小心控制着,让锅炉受热均匀。
专门派了两个人守着冷却桶,不停地往里添新打上来的冰凉井水。
和好的面团被仔仔细细地糊满了所有连接的缝隙,确保万无一失。
时间慢慢流走。
工坊里静悄悄的,只有炉火燃烧和偶尔添水的声响。所有人都憋着气,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根铜管的末端。
终于,一滴亮晶晶的液体,凝结,然后滴落。
“啪嗒。”
掉进了下方早已备好的陶罐里,声音清脆。
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速度不快,却稳定地持续着。
跟前几次那些浑浊的东西完全不一样,这次流出来的,清澈得能照见人影!
一股从未有过的香气,开始在空气里弥漫。纯粹,浓烈,霸道又直接,一下子就压过了酒糟的酸味和柴火的烟气。
“成了!成了!”管事压低了声音,激动地喊。
工匠们也都瞪圆了眼睛,看着陶罐里越积越多的透明液体,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等积攒了小半坛,苏亶亲自走了过去。
他示意管事拿来一只干净的琉璃盏——这是他特意带来的,就为了能看清楚这传闻中的“仙酿”到底是什么模样。
管事的手有些抖,小心地倾斜陶罐,将那透明的液体缓缓倒入盏中。
灯火映照下,酒液澄澈透亮,没有半点杂质,轻轻一晃,波光流转。
苏亶端起琉璃盏,先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一股强烈的,粮食发酵后特有的醇香猛地钻进鼻腔,直冲头顶,激得他一个激灵。这味道,比他这辈子喝过的任何酒都要纯,都要冲!
他稳了稳心神,看着盏中清冽的液体,吸了口气,然后,嘴唇轻轻碰了一下杯沿,抿了一小口。
“嗬!”
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在舌尖炸开,顺着喉咙直线往下烧,烫得他喉咙发紧,胸口发热!辛辣!霸道!猛烈!
苏亶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下子被呛得连连咳嗽,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
可怪的是,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过去后,一股醇厚甘甜的回味,却慢悠悠地从喉咙深处泛了上来,带着粮食的清香,绵长悠远。
“好!好酒!!”苏亶忍不住脱口赞道,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他又试着喝了一口。这次有了准备,在嘴里细细咂摸。入口辛辣,却不刮喉咙,咽下去之后,一股暖流迅速冲向四肢百骸,浑身都暖洋洋的,通体舒泰。这酒的劲道,是他平生未见,偏偏又如此干净,回味无穷!
“快!再蒸一次!不,按殿下说的,反复蒸!看看到底能有多纯!”苏亶激动地吩咐,声音都带着颤。
他眼前已经全是晃动的金山银海!这东西,别说卖给王公贵族,就是拿去给天上的神仙尝尝,怕是也得竖起大拇指!
工匠们被这神奇的液体和自家家主的狂喜感染,一个个也来了精神,干劲十足,小心翼翼地开始了第二轮、第三轮的蒸馏。
最终,当那真正纯净,酒力更胜一筹的“精粹”被提炼出来时,整个工坊都快要沸腾了!
苏亶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这最初、也是最精纯的一小坛酒封好口,那动作,珍而重之。
他下意识地望向东宫的方向,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敬畏。
这位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人?这种点石成金的本事,简直匪夷所思!
亲眼见证了这堪称奇迹的一幕,苏家上下,对那位神秘的“东家”——太子李承乾,再没有半点疑虑,只剩下深深的敬服和绝对的效忠。
他们都明白,苏家的前程,已经和这位深不可测的太子殿下,牢牢绑在了一起。
一条泼天富贵的路,就在眼前铺展开来。
但这秘方酿出的烈酒,清冽如冰,入口似火,回味甘醇。苏亶捧着那坛酒,却觉得沉甸甸的,烫手得很。
这东西一旦面世,必定轰动长安,带来巨大的财富。可财富背后,是数不清的豺狼窥伺。
直接用苏家的名义去卖?不行!那是把苏家放在火上烤,更是把太子殿下也拖进商贾的泥潭里,平白送给别人攻讦的把柄。
这件事,绝不能和苏家、和东宫,在明面上有任何牵连。
苏亶在商场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这点利害关系还是拎得清的。他没有被冲昏头脑,而是将首批酿出的少量烈酒仔细封存,然后换了身不起眼的常服,亲自出马,悄无声息地开始布局。
他没去找那些门面光鲜、宾客盈门的大酒楼。
而是挑了几家看起来普普通通,只做熟客生意,老板出了名嘴严可靠的老字号酒肆。
另外,又寻了两个在西市专卖各种稀罕玩意儿,查过底子确实干净的胡商。
“老方,有日子没见了,铺子生意还好吧?”
苏亶坐在一家名叫“醉翁居”的小酒肆后院里,和掌柜方老头面对面喝着茶。
“托苏侍郎您的福,饿不死。”方老头六十出头,头发花白,眯缝着眼,透着一股子精明劲儿,“您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