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是铁玫瑰修草坪的日子,一大早空气中充满了浓郁的草腥味。
宽阔的草坪上停着割草机,几名园丁站在梯子上修剪常青树,大剪子一开一合,越轨的树枝带叶纷纷落下,变成一团团绿云圆润地插在干净的树干上。
趁着早晨气温不高,陆泉难得和林松潜出去晨跑了30分钟。回来后,林松潜出发去画廊,陆泉则打车去了金瑞法律事务所。
坐在车里,她想起手机里的定位器。纠结了一会儿便果断放弃,现在不是担心定位器的时候,她必须趁林松潜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推进。不仅为了徐停云,还有钱!郑管家给的两万远远不够她在外面生活。
来到事务所前,她满心壮志地按响门铃,一会儿,邵久薇从里面开门,哈欠连天的。
“邵姐姐,早上好。”
“哦,陆泉,你来啦。”
她跟着邵久薇进门,一眼看见横躺在沙发上睡觉的张金瑞,身上盖了一件外套。
陆泉轻声问向邵久薇:“我是不是来早了?”
邵久薇用力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无所谓地摇摇手,示意陆泉坐沙发,才小声对她解释:“张姐从昨天忙到今早刚睡下,我去洗个脸,等会儿我们去楼下咖啡店聊。”
陆泉看见她眼球上的血丝,连忙点点头,“我知道了。”
邵久薇又打了个呵欠,转身走进卫生间。
陆泉一边等,转头瞧见沉睡的张金瑞,不由小心翼翼地弯身,凑近观察她。
毕竟,在她的生活中还是第一次出现张金瑞这样的女人。
刚见面的时候,只觉得她衣着朴素,笑容讨好又难免显得油滑,让人下意识小瞧她。随着谈话触及利益,她才渐渐袒露强势,警惕的眼中破开精光。面对出乎意料的状况,她也毫不慌张,反而能更进一步地提议,重新夺回主动权。在这两人事务所里,谋划起薛氏药业的案子。
大胆、老练好像也有能力,却蜷缩在这样的小地方。
陆泉手指点着脸颊,不禁想到另一个人。
要说强势的中年女人,郑云也不逞多让。但郑管家对自己的仪态外貌十分苛刻,注重保养,时刻要求完美。张金瑞好像不大在乎,脸上的皱纹都挺明显,加上昨晚熬了夜,眼袋青黑黑地肿着,睡梦中也尽显疲惫。
虽然不好看,却莫名让陆泉看入了神。
“让张姐好好休息,我们走吧。”洗漱完毕的邵久薇走到办公桌前,轻手轻脚地把一些文件放进包里。
“哦、好的。”陆泉起身跟她出去。
进了咖啡店,陆泉眼熟地注意到邵久薇拿出一只鼓涨的卡包,从里面翻出会员卡。
见她转头,陆泉立即答道:“一杯冰咖啡就行。”
邵久薇多点了个培根三明治,埋头两三大口就把它解决了。
光速吃完后,邵久薇抽纸擦掉不小心弄到手上的酱汁,见陆泉眨巴眼睛瞧着自己,爽快地笑起来:“抱歉抱歉,我吃相挺吓人吧,怕浪费时间嘛。”
陆泉摇摇头,忍不住问道:“办那么多会员卡有什么用吗?”
“会员卡?啊,会员卡可以积分,这些连锁咖啡店的积分可以当钱用。我们这一行又经常需要出去见客户什么的,我和张姐干脆办了一大把,能省就省了。”
她抓起咖啡,又两三口喝完,把空杯连带剩下的包装纸推到一边,拿出一本文件夹。
“这是张姐忙了一晚上的成果。”
她从中抽出一张照片推到陆泉面前。
陆泉好奇地把它转过来,看样子像在某个派对,不、更像昨天去过的牛郎店,衣着华丽暴露的男男女女举着高脚杯迎着镜头拍下来的合照。
邵久薇点在一个年轻男人的头顶,“这个人,就是薛老板的情人。”
陆泉不由更困惑了,照片上的男人手里正抱着一个女人,“那他——”
周边人声嘈杂,邵久薇还是压低了声音:“他叫丁辉,本来是俱乐部的牛郎,后来被薛老板包养了。”
见陆泉面露惊诧,她坏笑着捻了捻手指:“所以说你还小嘛,只要钱够多,哪有什么直男不直男的。”
“原来是这样。”陆泉重新恢复沉稳。
哇——!直男为钱变钙!
“我还在往下查,准备等会儿就去。忙了一晚上总算有点头绪,只是具体能怎么操作…现在不好说。这样,你再等一等,等我得到了证据,立即通知你,可以吗?这是我的号码,麻烦您、”
说顺了嘴,邵久薇及时惊觉自己在一本正经地和一个高中生谈工作,不由顿了顿,倍感有趣地笑了,“知道张姐昨天怎么说你的吗。”
“嗯?”陆泉刚拿出手机,差点没跟上她的话。
“说你小小年纪就狮子大开口,鬼精鬼精的!”
“是吗?”鬼精算夸人的话吧,陆泉挠了挠脸。
邵久薇对着不好意思的漂亮女孩一脸姨母笑,交换完联络方式后,说回正题:“你呢,那边有消息了吗?”
“我在等朋友电话,他是原西校区的,估计快了。”
邵久薇有点担心,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多亏有你,实在是帮了我们大忙。其他人我和张姐还能努力努力,鱼找鱼,虾找虾的,这些个富家少爷,又是什么会长,见上一面比登天还难。啊对了,薛灿脾气那么爆,你要小心啊。”
“嗯,我会一点防身术,应该没问题。”
邵久薇立即被逗笑了,伸手捏捏她的手臂,“瞎说!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我看着都担心,必须多吃点了!”
邵久薇是个高大劲瘦的豪爽女人,相互起来十分轻松愉快,被她的大手随便捏着肌肉,陆泉竟没有一点被冒犯的感觉,反而有些莫名的开心。
“邵姐姐,今天如果见到薛灿,要不要试探下他们律师的打算?”
邵久薇皱眉想了想,面上颇有些不屑:“能问出来也行。那些个精英派律师,税法刑法头头是道,到了这些鸡毛蒜皮、还是帮富家少爷擦屁股的事,才不会多用心,我估摸着,他们还专心在做徐贤的思想工作呢。”
她这么说着,动作间却多了危机感,把文件给了陆泉一份:“这是复印件,你拿着。事不宜迟,我继续去调查了,别忘了,见到薛灿后给我们发消息啊。注意安全。”
她又嘱咐了陆泉几句,匆匆走了。
陆泉十分好奇她们的调查方式。无法见到会长,却能找到俱乐部的牛郎,就像她通过白黎联系到李宿夕,李宿夕再帮她问人——鱼找鱼,虾找虾。
——慢慢来吧,陆泉拿起薛灿的家庭资料,心底有些着急地等着李宿夕的消息。
而此时,李宿夕正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机等韦景舟的消息,并嫌弃地瞧着李淑文。
李淑文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左左右右地照镜子。
他终于看不下去了,拉长声音:“姐,你再照,那脸也开不了花啊?”
李淑文横他一眼,继续举起小圆镜,一边欣赏一边念念有词:“不愧是我,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如此的完美。”
李淑文臭美的毛病本来隔几天就要发作,现在好了,一天天的没完没了,彻底把李宿夕搞得没脾气了,“你还在帮学弟打工啊,一个短片拍了两个月还没完?”
“完什么完,要我说,越长越好,反正我是拿钱干活,没有他当冤大头,启动资金哪里来?”
她啪嗒一声合上盖子,捧住脸,装模作样地自怜叹气:“生活不易,卖笑维生呐。”
李宿夕干脆利落地呕了一声。
李淑文是李宿夕的亲姐,今年大四,计算机科学专业。也是“人口众多”的李家唯一一个他从心底认同的亲人。虽然她臭毛病一堆,却是李宿夕从小的榜样,唯一让他骄傲的存在。
李淑文是巴德明顿的毕业生,在当时也是风靡一时的人物。她组建的电子游戏开发部一共才五人,从初三一直到高三,完全凭着一腔热爱,独立制作出一款像素风的动作冒险游戏。从画面到音乐,足够硬核的玩法,让这款游戏在当年的游戏大奖上一举获得最佳独立游戏的奖项。
李淑文在团队里负责关键的玩法设计。她花大量时间玩游戏,研究玩法,早已是游戏圈内有名的技术型高手。
游戏的火爆,让她挣到第一桶金。凭此机会,她成功脱离古板窒息的李宅,开启独立生活。她的团队也在积累了经验后,着手开发新的游戏。准备扩大规模的同时,解决之前游戏的不足。
这些都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持。所以向来任性妄为的她,才会愿意给电影系的阔学弟当演员。
一缺钱,李淑文又开始念经:“后悔啊后悔,都怪当时兴奋过了头,应该狠狠捞一笔再跑的!”
说完,她眯起眼睛转向李宿夕,把他吓得一激灵,连忙道:“我用的是家里的信用卡,一笔一笔都要报账的。”
“哼,没用的小鬼,还来我这白吃白喝。”
“哦——你好不讲理,我压根就没用你的钱,你自己花钱大手大脚怎么不提!”
“我自己挣的钱,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李宿夕识趣地闭上嘴,斜睨着她,让她一个人胡搅蛮缠。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送回老乌龟的淫窝!”
老乌龟的淫窝?李宿夕瞬间领悟,爆笑地捶起沙发,“哈哈,姐你真是个脏话天才!这也太形象了吧!老乌龟哈哈哈哈!”
李淑文也得意地笑:“是吧,你看他下巴上堆的肉,一伸就老长,不是老乌龟是什么!”
“诶呦,我不行了,肚子疼!”李宿夕笑得岔气,长腿乱蹬。
终于,掉在地毯上的手机及时发出叮的一声,提醒他注意形象。他揉揉脸,伸长手臂把它捞上来,见是韦景舟发来的短信,立即坐起身点开:
“记得你欠我个限量版手柄。
罗屿丰今天开了个新居派对,去了不少他的狗腿,薛灿也在。
这是他的地址:千川区板桥1-14-1,为了他转校,重建加装修就花了大半年。急不可耐要臭显摆,你自己去吧,我不高兴去凑他的热闹。”
“罗屿丰?”李宿夕顿感头大,怎么偏偏是他?
李淑文听到这个名字也收起了笑,警惕道:“怎么了?你惹到他啦?”
“怎么可能,我就是去找个人。”
“和他混的能是什么便宜东西,李宿夕你给我注意点,被疯狗咬了我可救不了你。”
李宿夕哼哼了两声,不自觉在客厅里踱起步,还是给陆泉打去电话告知会面地点。
挂了电话,他一转身正对上李淑文调笑的神色,嘴快道:“班上的新同学啦。”
她耸耸肩,“我什么都没问啊,叫——陆泉是吧,名字还挺好听,我就说你今天怎么戴了双蓝色的耳钻呢。”
“啊?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你自己的习惯你不知道啊。”
李宿夕疑惑地眯了眯狐狸眼,很快放弃辩解:“随便吧。我马上可要勇闯敌营了,想想就刺激。”
说完,他就啪嗒啪嗒地上楼换衣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