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督导没见过宋秘书被骂惨的场景。
徐督导也没被宋秘书的坚强感染过。
徐督导终究不再是业务部的人。
但江外务是。
她一直都离宋竺弦的脆弱点很近，亲眼目睹这个人为了往上爬，时常忍受着抑郁的痛苦。
江灏忻很能体会那种无可奈何的运气不好，并非自己有做错的缘故，却得承受外界差别待遇的难过之处。
所以，她跟徐御瑄看待与对待宋竺弦的角度完全不同。
也可能是江灏忻太软弱，还学不会徐御瑄那套有分寸的成熟。
就是一个念头，是她无法作势不管身边有需要帮助的人，于是就顾不上什么格局思维的宏观考量。
她心很直，眼前看见什么，就想的浅，也坐不住耐心，会想要尽快抚平那些令人不舒服的遭遇。
即刻的心灵支援与互助，胜过于之后头头是道的长篇大论。
至少，江灏忻对于弱势是这么感同身受的。
如果能经由自己的微薄力量，让人性出现光辉，那愤世嫉俗的信念，就不会继续伤害人心。
也因为知道宋竺弦需要的能量，而她此时有。
那就给吧。
反正她这位外务也许很快就不在了，拥有再多也无用武之地。
明天？
后天？
未来的某天。
反正一定不会比宋竺弦久。
索性不如提前转移交代，将来就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造成未完成的遗憾。
这也是为何，江灏忻在公司里的行事方式总是勇往直前。
因为她想的总是也许不再有明天的即时把握，这也让她的事业观十分豁达，不计较获得的多寡。
没空思考畏惧的人，只关心要怎样能在仅剩的时间里，竭尽所能在钦翔拥有多采多姿的社会历练，扩宽贫瘠的视野。
很懂。
很懂想脱胎换骨的企图心。
也清楚钦翔的工作，不是她这种人可以随意获得的。
若能在此留下更多回馈，那就不枉费到此一游的感激。
像她这样的人。
居然也能有所贡献与被他人重视。
也许这种话听来很匪夷所思，甚至自我贬低。
但，江外务真是发自内心的评估她的社会身价。
坦白说，她的三观跟这里的员工不相同，像宋跟林两位会不满蔡芯倪的态度，换做是江外务来解读的话，都是一种人生学习与提升见识的过渡期罢了。
她是吃过身苦和心苦的草根命，心境上早已对社会不公的接受度很大，没有娇滴滴的那种贵气任性，会大肆喊着不合理跟争取的口号。
或着较为贴近的说法是，她自认这里的一切不该存有应得的执着，更像是暂时借来用，于是拿的起，放的下，不带一丝贪婪自大的眷恋。
为何会如此甘愿妥协？
当初林喆茜批评她的英文水准，也鄙视过她只会一些很基础的本事。
那是自然的。
因为江灏忻的最高文凭，不过是私立高中夜校，家境不好又不擅长读书的她，从国中开始就是半工半读的清苦人家。
由于先天条件限制跟专业认知薄浅，纵使获得商科毕业资格，程度不强的她始终无法入任待遇较好的公司，长期身在低标底层当个消耗型的劳动力。
在进来钦翔以前，她领的是变相逃避劳基法的压榨薪资，实际领取连两万五都不到，总有恶雇主因为她学历不高跟经历普通就欺负人，是深受社会刻板印象伤害的人，经常包揽被挑剩的糟糕工作，致使所见所闻被负面套牢。
江家父母每个月固定伸手拿钱，一拿就是接近一半，在时间与环境资源上，完全没给她提供或缓冲去获取更好的生存质量，或着思索具实践价值的寄托方向。
做。
做就对了。
别问这么多问题。
别想这么多问题。
从小到大，江灏忻总是被灌输盲目的主从意识。
身心无法歇息的族群，不断在穷忙思维的恶性循环当中，花大量的时间换取吃力不讨好的生活，再度复制贫困又无知的日子。
在社会起跑点就输人的孩子，江灏忻是典型的例子。
求学阶段时，先被老师们放弃。
求职过程中，又被业主们轻视。
她也曾经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对待。
像她这样的出身跟头脑。
这一生是能活的多了不起？
现实受限与家庭情勒，让认知迷茫的年轻人接触不到外界启蒙与追求意义，只能老实窝在舒适圈的不远处，不曾见过什么大世面。
也许江灏忻的存在，就是成为社会一个抛弃型的螺丝钉，建起一栋大楼会需要她，但没有她也没差，反正还有其他螺丝钉可以用，这才是没有美化过的真实世界。
她从小家里财务就出了状况，双亲的收入都不高，生活迫使她想找另外一份兼职来支撑经济，之后就在网路上看见钦翔的招聘。
钦翔餐饮在台湾是非常有名的企业，就算只是应聘打字的工读生也一定轮不到高中毕业的她。
但二哈就是很好奇，这样的公司都是怎么找人的？
如此，抱持着摸索观察的心思，江灏忻按压鼠标点击完全不是目标的钦翔，也果真看到一堆实力辗压的专业需求，她明明也是商科生，此时却像是在读外星文似的尴尬。
至少要大学毕业这一关卡，就让她心死现场。
社会呀。
好残忍。
逼她关闭视窗，远离去不了的压力。
可是。
到访记录却留下了。
两天后。
一通电话找上江灏忻。
“喂？”
“请问是江灏忻吗？”
“我是，你哪位？”
“打扰了，我是钦翔企业的业务部经理，蔡芯倪。”
。
这恐怕是江灏忻这一生接过最难忘的电话。
直到现在，蔡芯倪的每一句话她都还记得非常清楚，从来不敢忘记。
那场面实在是太震撼了。
真的。
“钦翔？我没有投递履历给你们公司，怎会拨号给我？”
“我就直接问你吧，想不想来钦翔？我会开给你很好的薪资待遇，表现良好的话，以后也会安排你其他的出路。”
？
“其他的出路是什么意思？”
“你的履历我看过了，觉得有符合我找人的资格。”
“蛤？你确定有看仔细？我只有高中毕业耶，而且完全没有钦翔需要的高级专业能力。”
“那只是幌子，毕竟是代表钦翔的门面，不能刊登的太过随便，但其实并非是我们公司开出的职缺，而是我自己个人的对外招募。”
越听越模糊。
“你个人的招募？”
“总之，我找的不是要多专业的长期员工，而是要找一个听话好用的人，你就当做是像做临时工，或派遣员那样的职务性质。”
“临时工。”
忽然有一种亲民感，让江灏忻跟这间公司的距离稍微近了些。
“如果你有兴趣，现在也有时间的话，能否占用你十五分钟的时间进行视讯面试？”
这么临时。
“好啊。”
如此，双方给出自己的通讯帐号加入好友，快速又简洁有力的面试就这么开始了。
江灏忻全程素颜，身穿居家服，反观蔡芯倪是高级的西装首饰与精致妆容，相较之下让她觉得自己失礼至极，心怀的自卑感使她胆怯，难以高攀这种文化水准。
明明隔着萤幕没有面对面，但是江灏忻说话逐渐小声，头跟眼神都在飘移不敢直对前方。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
？
蔡芯倪自然察觉到有状况发生。
“我，没接触过你这种人，有点紧张。”
江灏忻为人老实，把胆怯的心思跟自己的消极隐忧都向蔡芯倪透露，正当她认为长官不可能要这种人时。
“你真不知道你的优势在哪里？”
“耶？”
蔡芯倪为她分析成败关键。
“这份工作所需要的员工素养，是能承受失败，接纳不公，遭人厌恶，还要有牺牲自我的奉献精神，若要自视条件优越的人来做，他们只会在意表面的形象跟委屈，这对我一点帮助都没有。”
“没有？”
蔡芯倪干脆明说，她要一个随时都甘愿抽身的人选，最好是有跟钦翔八竿子打不着的界线，能快速消失在众人眼前。
也因此，越有实力和习性的差异悬殊，越能使人自动放弃挣扎的不哭不闹。
再说新聘的外务条件，主要是负责私密任务行程，不用真的把自己当办公员，哪怕国中毕业，也影响不大。
有自知之明的江灏忻，在表现态度上，完全是蔡芯倪的首选。
“所以我不找搞不清楚状况的人，要做对事才有价值，反之，都是应该被淘汰的无能。”
一瞬间，劣势变成优势。
蔡芯倪的用人哲学和视野，竟为对方的能屈能伸，赋予另一种责任担当。
突然间。
江灏忻很好奇。
钦翔是个什么样的世界，都有什么样的人？
是不是只要去了那里，她的卑微就能有所转变了？
就像蔡芯倪刷新她三观的冲击。
自信。
悄悄回到江灏忻的尊严。
也许这是她唯一能翻身的希望。
"去哪都好，我听蔡经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