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们听,外面是不是又有动静?”
正给那些疯妇绑绳子,听到秦淮珊如此说,赵珠珠立即警觉地停下动作,暂且把手里的麻绳放下,猫腰来到秦淮珊身边,一样用耳朵贴住土墙,细听外头的声响。
哒哒哒,显然是马儿的踢踏声,远远地荡来,许在几丈开外,两个女子没有勘查的经验,分辨不出距离,面面相觑,但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很快,声音变得模糊,直到再也听不见,两人互看一眼,赵珠珠缩回耳朵,秦淮珊重新把油灯端起,都没说话,赶紧将朱琏交代的事情办好。
把最后一个疯女人捆绑起来,赵珠珠松口气,擦一擦额头的汗,正要起身,忽然头晕目眩,幸好秦淮珊在旁扶她一把,“小心些。”
地窖里虽然有通气孔,但始终不如上面,赵珠珠胸口难免发闷,她深深吸几口气,对秦淮珊点点头,两人慢慢往后退,准备爬梯回去时,地窖口冒出张圆圆的小脸。
“你两个可都弄好?”
“好了好了,正要上来呢。”
声音都压得低,秦淮珊把油灯递给地窖口的周镜秋,撩起裙摆打个短结,抓住木梯两侧,率先往上爬,出去后又伸手来拉赵珠珠。
周镜秋接应得两个,地窖口的板子用木棒支好,免得下面气流不通,三人都是灰头土脸,互相帮忙拍拍,悄悄出了柴房,回到主楼。
小王婕妤王淑怀有身孕,挺着隆起的肚子在等她们,见三人进来,忙朝她们招招手,同时比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二层。
气氛压得低沉,四个人都是小心谨慎,爬上二层以后,望见其余幸存的娘子都静悄悄围在朱琏身边,一起站在走廊上,等攀梁查看情况的莫青莲下来。
细细一数,如今剩得神志清醒的只有八个:赵佶后宫的婕妤王氏姐妹,充容秦淮珊,顺容周镜秋,才人莫青莲,惠福帝姬赵珠珠,以及赵桓的皇后朱琏,美人郑庆云。
赵佶性淫贪色,每日必御数女,只要稍有姿容,被他听闻,就会命大监出宫,以各种方式将美人召进宫中来侍奉自己,是以宫内嫔妃出身天差地别。
莫青莲以前是街边靠杂耍为生的艺人,有一手攀梁爬柱,倒挂取物的好本事,此番派上用场,她上到梁头把瓦片掀开,探身出去瞧几街外的情形。
“朱姐姐,”过一会儿,她顺着柱子滑下来,都是金人的俘虏,从前的位分自然不作数,幸存的娘子都以年龄相称姐妹,“外面像是在戒严。”
珠宝铺位置偏,隔着许多瓦房高楼,莫青莲看得不十分清楚,隐约瞧见老远旗头翻动,一片黄尘滚滚,又听马蹄嘈杂,想来是驻守的金人成群结队出城。
可金人怎会突然大规模出城?
其实不是乱一天两天了,否则盈歌不会特地送秘药来,让她把那些疯女人药倒,先藏在地窖里,朱琏思忖,凉陉城里应当出了大事。
能引动金贼出城,必然是有争斗发生,这几日恐怕都会戒严,难保不会有巡逻的金兵路过,朱琏便对身边众人说道:“这几日要少烧水,尤其白天,千万别惊动那些金人。”
“好。”
朱琏是最年长的娘子,那日一番话震耳发聩,众人都服她,只是吃点苦受点儿累而已,不被送到金帐里遭蹂躏比什么都好。
“嫂嫂,”赵珠珠忽然说,“我们不会被忘在这里吧?”
未到凉陉之前,她们被关在湿冷的帐子里,完颜宗望每日都要遣人来捉一两个去折磨泄欲,后头忽然就不再有人来,然后她们就被转到珠宝铺里关押。
赵珠珠是赵佶的第二十八个女儿,亦是身娇体贵的帝姬,才满十六岁,性子倔,因此挺到了凉陉,她极为厌恶完颜宗望,也惧怕他,他不再来是好事,但要是一直在珠宝铺,是不是意味着她们都被抛弃?没得吃没得喝也是死路一条。
“放心吧,盈歌会来的。”
尽力安抚她,朱琏笑了笑,心里却没底。可眼下能依靠的只有盈歌一个,众人低声议论一翻,各自散开回房静坐,等夜里再出来活动。
这般,挨到子时三刻,朱琏瞧外头漆黑,点起暗灯,摸出花糕来吃。
肚里有些垫底的,她披衣下了床,出门一看大家还没有起来,她估摸快到盈歌来的时候了,便自己抬着灯盏下去,站在院子里等她。
寒夜露重,冷风灌进衣口激起阵阵凉意,朱琏拢住灯火,有点焦急地朝墙头张望,暗自祈祷盈歌今晚也会来,带点儿吃食,否则她们要断粮。
风吹得比昨夜猛些,朱琏身子发冷,不住搓了搓手,其实大可不必来这儿等,但她看出盈歌身份不俗,就想谦卑些,多讨好她一点,多得几份吃食也好。
站了又有一阵,盈歌却始终没来。
不免焦虑,掺杂担忧,扎得心口闷疼,朱琏更觉得浑身发冷,嘴唇苍白,呼出的热气在寒夜里凝作水雾,她望向漆黑的天空,一点光也没有。
纯粹的黑夜如渺茫的生机,就在她快失望时,黯淡的烛火晃了晃,一闪间,明灭交替,朱琏心跟着一颤,再睁大眼睛细看,面前已站了个人。
浑身覆盖铁甲,头盔连面都遮去,只露一双眼睛。
高筒马靴,犀牛皮的护腕上画虎飞鹰,腰系银扣带,胄片上血迹未干,残留嗜血的气息,盈歌手扶腰挎的铁骨朵,顶盔掼甲,高挑的身量更带来威慑的压迫。
定定站在黑夜浓重的阴翳下,满身腥味,连缀的铁片反出森森寒光,直冲朱琏而来,她不由向后退,黯淡的烛苗也吓得乱抖,想到那日冲破宫城的金兵,眼里霎时露出恐惧。
“你”
“是我。”
声音从盔甲之内传来,设也马暴死,盈歌一整日在外奔忙,配合完颜什古做足戏码,恰好碰到一小股义军,砍杀一通,深夜才得以回城,她连盔甲都不及换,先把吃的送来。
“给。”
汉话不熟练,索性只说一个字,朱琏这时才注意到盈歌左手提着个六层食盒。
单露眼睛,穿着血迹斑斑的的铁甲,腰后挎一条大铁棒,杀戮之气扑面而来,偏提个大食盒,不协调得有点滑稽,盈歌却不觉得有问题,见朱琏没来接,又把食盒往她手里递。
“给,药也在。”
终于回过神,朱琏赶紧接住食盒,沉甸甸,分量不少,尚有热气。
送了食,盈歌转身要走,朱琏心一跳,脱口叫道:“盈歌。”
比起粗犷拗口的女真语,南语显得简单动听,可一样的字词,从朱琏嘴里说出来总是不同,像春风里摇摆的铃,清脆悦耳,平白添几分旖旎婉转。
盈歌站定,回身看着她。
朱琏将食盒放在地上,上前两步,伸手想取下盈歌的头盔,她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然而四目相对,盈歌又看见朱琏眼角的泪痣,不禁松开手。
头盔被取下,露出她的本来面目。
朱琏莞尔,注视盈歌的目光渡上一层温柔。
朱家子弟非凭军功晋升,也没本事夺科举金榜,身家全靠女子高嫁博取恩施,可谓是无根浮萍,她察言观色的本事向来出众。
猜心揣意,既然勾引在盈歌身上不是很管用。
那么,不如换种方法,朱琏踮起脚尖,偏头吻上盈歌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