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潭血月》
承平二十三年的冬夜,御史大夫谢明堂跪在御书房冰冷的金砖上。他的官袍浸透了冷汗,袖中密折犹如烙铁般灼烧着掌心。
臣谢明堂,参太子私调禁军、暗通突厥十二部......
话音未落,御案上的青玉镇纸突然碎裂。皇帝苍老的手指划过奏折上的墨迹,忽而轻笑:明堂啊,你可记得先帝赐你'铁骨御史'匾额时说过什么
谢明堂的喉结剧烈滚动,御香袅袅中,他看见皇帝袖口露出的半截明黄绢帛——那分明是昨日东宫进献的百寿图。
陛下!太子在幽州私设马场,豢养的重甲骑兵足有三万之数!他重重叩首,额角渗出的血珠染红了蟠龙纹地砖,若放任储君拥兵自重......
砰!
紫檀木案几轰然翻倒,奏折如雪片纷飞。老皇帝踉跄起身,腰间九龙佩玉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月光透过万字纹窗棂,在他脸上割裂出狰狞的暗影。
谢明堂勾结北境守将,私藏龙袍玉玺,着即查抄谢府!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重重宫墙时,谢府已然化作人间炼狱。锦衣卫的绣春刀劈开朱漆大门,火把将漫天飞雪烧成猩红。十二岁的谢昭被乳母推进荷花池,刺骨冰水中,他看见兄长被长枪贯穿胸膛,鲜血在雪地上绽开朵朵红梅。
找到谢家幼子了!岸上传来狞笑。
谢昭屏住呼吸潜入池底,手指突然触到池壁缝隙。这是去年父亲命人修缮莲池时,特意为他造的逃生密道。暗流裹挟着他冲入地下河,待他挣扎着爬上岸,远处谢府的火光已经映红了半边夜空。
三个月后,刑部大牢。
谢昭蜷缩在腐草堆里,腕上铁链磨得白骨森森。忽然,甬道尽头响起金丝履踏过血水的声响,狱卒谄媚的嗓音在石壁间回荡:王阁老您仔细脚下......
玄色鹤氅拂过牢门,当朝首辅王衍之的目光落在少年脸上。老人腕间的沉香念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落满地。
像,太像了......他颤抖着捧起谢昭的脸,这眉眼,与谢夫人当年一模一样。
谢昭猛地咬住王衍之的手腕,血腥味在口中蔓延。老人却纹丝不动,浑浊的眼底泛起水光:你可愿做我琅琊王氏的女婿
次日早朝,金銮殿上炸开惊雷。
谢氏余孽岂能尚主!兵部尚书崔进忠须发皆张,王阁老莫不是老糊涂了
王衍之捋着银须,将婚书徐徐展开:小女蕴儿与谢昭指腹为婚的证据在此。先帝御赐的龙凤玉佩,崔大人可要验看
龙椅上的皇帝眯起眼睛。他记得很清楚,二十年前谢夫人难产而亡时,王衍之在灵前吐了血。此刻老人手中的婚书墨迹犹新,但盖着玉玺的赐婚诏书已摆上御案。
准奏。
退朝时,王衍之经过崔进忠身侧,突然轻声道:崔大人可知,昨日东宫送来二十车冰敬他抚了抚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这天气,冰块化得可真快啊。
当夜,崔府后门驶出三辆蒙着油布的马车。车辙印深深陷进雪泥,隐约露出半角绣着金蟒的衣料。
谢昭站在琅琊王府的观星阁上,看着远处崔府方向腾起的黑烟。身后传来环佩叮咚,王蕴执灯而来,烛光映着她额间花钿,恍若洛神临世。
崔家送来的舞姬,父亲转赠东宫了。她将暖炉塞进谢昭手中,指尖有意无意划过他腕上伤疤,明日大婚,突厥使团正好抵京。
北风卷起她杏色披风,谢昭瞥见暗纹里若隐若现的金线——那是唯有长公主才能用的凤穿牡丹图样。他忽然想起昨夜在书房窥见的密信,泛黄的宣纸上写着:安西都护府急报,突厥可汗病危,九王子阿史那延秘密入京......
更鼓声中,王府后院传来凄厉的鸦鸣。谢昭握紧暖炉,炉底凹凸的纹路硌着掌心——那分明是半枚虎符的形状。
2
《琅琊遗珠》
大婚前三日的寅时,谢昭被一阵金石相击声惊醒。他握紧枕下短刃闪至屏风后,却见王蕴正在雕花铜镜前梳妆。菱花镜中映出她褪去半幅衣衫的后背,凝脂般的肌肤上蜿蜒着朱砂绘制的神秘图腾。
夫君不妨坐下说话她指尖银簪轻点,妆奁暗格应声弹开,父亲让我寅时三刻来送《礼记》,可没说要把眼珠子留在屏风上。
谢昭耳尖发烫地转身,却见铜镜折射的月光正落在博古架的青瓷瓶上。昨日这个时辰,他亲眼看见王衍之转动瓷瓶,密室机关发出的正是这般金石之音。
谢公子要找的东西,王蕴忽然将羊皮卷抛在榻上,在第三块地砖下。
染血的《金刚经》残页铺展开来,谢明堂的字迹力透纸背:七月初九戌时,东宫詹事携密匣入紫宸殿,臣亲见陛下......后半截被血污浸染,唯余改诏二字触目惊心。
窗外传来更夫沙哑的吆喝,王蕴突然吹灭烛火。温热气息拂过谢昭耳畔:锦衣卫的探子换了三班岗,此刻正在西厢房顶数瓦片呢。
她腕间金钏轻响,竟从裙摆夹层抽出一卷泛黄舆图。月光掠过北境雁门关时,谢昭瞳孔骤缩——父亲生前最后一次巡查标注的烽燧位置,与图上朱笔圈画处完全重合。
三日后突厥使团进献的珊瑚树里,王蕴的指尖停在雁门关外三百里的荒漠,藏着阿史那延的亲卫队。
五更鼓响时,谢昭跟着王蕴潜入祠堂。王氏先祖画像在鲸油灯下泛着幽光,她叩响香案下的青铜兽首,地道中赫然露出谢夫人灵位。积灰的牌位后藏着半枚虎符,与暖炉底部的纹路严丝合缝。
姑母临终前将这个交给我父亲,王蕴忽然掀开供桌锦缎,暗格里躺着件婴孩肚兜,银线绣着昭字,她说谢家儿郎当如朝阳破晓。
谢昭抚过肚兜上已经发黑的血迹,那夜荷花池底的记忆突然翻涌——母亲将他塞进密道时,脖颈溅上的温热液体,竟与这污渍如出一辙。
惊雷炸响的刹那,祠堂大门轰然洞开。王衍之拄着鸠杖立在雨中,身后跟着个浑身湿透的哑仆。老人将油纸包扔在蒲团上,里头的奏折残页墨香犹存。
承平十五年黄河改道,工部贪墨八十万两。他枯槁的手指划过某处批红,你父亲参的这本奏折,先帝朱批的是'彻查',但送到户部的却是'留中不发'。
谢昭翻开残页背面,冷汗瞬间浸透中衣。那些看似随意的墨点连起来,竟是幅完整的皇宫密道图。其中一条暗道自紫宸殿直通东宫马场,标注日期正是太子私调禁军那日。
暴雨倾盆的清晨,谢昭被引入王府藏书楼。当他在《水经注》夹层中找到父亲的血书时,檐角铜铃突然急响。王蕴提着染血的裙裾冲进来,发间步摇缠着半截带刺的银链。
崔家送来的厨娘死了,她将一枚孔雀蓝瓷瓶丢在案上,说是失足跌进井里,指甲缝却藏着吐蕃密宗的鸠毒。
谢昭用银簪挑开瓷瓶封蜡,熟悉的龙涎香气扑面而来。这是皇帝独用的安神香,上月才赏赐给督造皇陵的工部侍郎。血书最后一页在此刻展开,谢明堂潦草的字迹宛如泣血:臣查实皇陵金井连通突厥王帐,七月十五子时......
窗外传来礼炮轰鸣,突厥使团的驼队正穿过朱雀大街。谢昭突然抓起案上《西域风物志》,泛黄插画中九王子佩戴的弯刀,与血书边缘描摹的兵器图纹分毫不差。
阿史那延十五日前就该到凉州,王蕴忽然指着漏刻,但今晨边关传来的通关文牒,日期盖的是七月廿三的官印。
闷雷在云层中翻滚,谢昭握紧虎符。父亲用性命掩盖的秘密正在浮出水面——皇帝恐怕早在三年前就与突厥九王子暗通款曲,而太子的谋反罪名,不过是削藩大计的第一枚弃子。
戌时三刻,谢昭在书房发现更多端倪。王衍之批注的《盐铁论》里夹着幽州田亩册,东宫马场所在的良田,地契所有人竟是户部尚书崔进忠的侄子。更蹊跷的是,这些地契转让日期,恰与皇帝头风病发作暂停早朝的时间重合。
看够了吗
王蕴的声音从梁上传来。她像只灵巧的燕隼翻落案前,掌中握着的正是谢昭遍寻不着的密匣钥匙。钥匙柄上镶着颗波斯猫眼石,转动时显出极小的叁柒字样。
明日大婚时,这颗宝石会嵌在合卺杯底。她突然扯开谢昭衣襟,将冰凉的钥匙贴在他心口,记得在戌时正刻,让所有人看见你从这里取出它。
梆子声响起时,王府西北角突然火光冲天。谢昭跟着救火人群冲进偏院,却在焦黑的厢房废墟中发现半枚青铜腰牌。花纹与那夜刺杀崔进忠的刺客佩剑装饰,分明同出一源。
更鼓声中,谢昭摸回新房。床榻下传来规律敲击声,他掀开百子千孙被,赫然看见王蕴正在地下暗室调配火药。墙上挂着北境布防图的摹本,十二处关隘都被朱笔打了叉。
陛下要借突厥人的刀除掉五大藩王,她将火折子抛给谢昭,而我们得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
子夜时分,谢昭在妆奁底层发现母亲的手札。泛黄的宣纸上记载着惊世秘闻:承平元年六月初七,淑妃诞下死胎,恰逢突厥送来质子......
狂风撞开雕花窗,谢昭手中的琉璃宫灯突然坠地。碎裂的灯罩里滚出颗蜡丸,展开竟是阿史那延的亲笔信:闻君大婚,特赠漠北狼王为贺。当年雁门关外救命之恩,该还了。
3
《狼烟骤起》
突厥使团入京那日,谢昭的玄铁甲胄压碎了朱雀大街的薄霜。他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昨日合卺酒中的血腥味仍在喉间翻滚——王蕴割破指尖将血滴入杯中时,突厥使臣呈上的狼王幼崽正在笼中撕咬太监的断指。
谢将军可知这畜生吃什么长大阿史那延的金刀擦过谢昭肩甲,刀柄镶嵌的绿松石映出他阴鸷的笑,它们只啃食叛徒的心肝。
大军开拔前夜,谢昭在虎符暗格中发现半张羊皮。硝石与硫磺的比例,与王蕴调配火药的配方分毫不差。更令他心惊的是,羊皮边缘的暗记竟与父亲生前密奏的折痕完全重合。
北境的风裹着砂砾砸在脸上时,谢昭正盯着军粮袋里渗出的黑水。本该雪白的粳米掺着霉变的陈粟,麻袋封口处盖着的幽字官印,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
这是第三车。副将陈平割开粮袋,蛆虫混着沙土簌簌而落,押粮官说是暴雨浸湿所致。
谢昭用剑尖挑起几粒米,突然反手刺向身后黑影。惨叫声中,某个佯装搬运粮草的士卒跪倒在地,怀中掉出鎏金腰牌——东宫詹事府的印记沾着黍米,在雪地里格外刺目。
拖到鹰嘴崖。谢昭甩去剑上血珠,记得让狼群看见他靴底的龙涎香。
五更时分,谢昭在舆图上标出第七处异常。突厥游骑的劫掠路线始终避开崔氏田庄,而昨夜缴获的弯刀柄上,竟刻着户部尚书崔进忠的私印。更蹊跷的是,斥候回报说突厥大帐中飘着江南特有的沉水香,那本该是皇帝赐给东宫督造战船的香料。
将军!前锋营遭遇雪崩!
急报传来时,谢昭正擦拭王蕴塞进他护心镜的琉璃镜。镜面在火光中转动,北坡新雪的折光度比寻常积雪暗三分——这是火药爆破后的特有痕迹。
取我的穿云箭来。谢昭突然割破掌心,将血涂在箭镞,往东南方谷地射,那里有狼群囤积的腐肉。
血色箭影划破天际的刹那,雪崩突然改道。数以吨计的积雪裹挟着突厥伏兵冲下悬崖,谢昭在轰鸣声中听见熟悉的银铃声——三个月前崔家送入东宫的西域舞姬,此刻正赤足站在敌营瞭望塔上。
战鼓擂响时,谢昭率轻骑绕到敌后。他怀中揣着的火药弹,引线浸过王蕴调配的蛇毒。当突厥重甲骑兵冲过鹰嘴崖时,崖壁缝隙突然迸出幽蓝火焰,烧穿了寒铁打造的胸甲。
将军小心!
陈平飞身扑来时,谢昭的护颈甲已被冷箭射穿。箭羽上绑着的素笺飘落,竟是王蕴的簪花小楷:军中有十九人靴底沾金粉。他反手斩断偷袭者的马腿,果然看见对方战靴在血泊中泛起碎金——这是皇帝暗卫独有的标记。
夜袭大捷后,谢昭在敌将尸首上发现更骇人的证据。突厥左贤王贴身藏着的,竟是盖有玉玺的空白诏书。羊皮卷轴内侧用密语写着:雁门破,封尔为幽州王。而诏书所用的明黄绢帛,分明出自江宁织造上月进贡的云锦。
禀将军,俘虏说要见您。亲兵押来个披头散发的突厥巫师,那人抬头瞬间,谢昭的剑哐当坠地——巫师眼尾的朱砂痣,与母亲手札中描画的淑妃画像如出一辙。
谢小公子,巫师用生硬的官话说道,可汗让我问您,当年用襁褓裹着送出宫的死胎,可还喜欢那份生辰礼
暴雨倾盆而至,谢昭突然想起离京前夜,王蕴为他系甲胄时说的话。她当时将虎符按在他心口:北境的雪从来不是白色,是二十万冤魂的骨灰。此刻他扒开巫师衣襟,对方锁骨下的狼头刺青正在渗血——那狼眼的轮廓,竟与皇帝私库中的镇国玉玺完全相同。
子时,谢昭在帅帐中摊开染血的北境布防图。王蕴绣在里衣夹层的金线,在烛火中显出新的关隘标记。当他把虎符按在雁门关位置时,玉石突然裂开,露出半枚青铜钥匙——这与他从东宫刺客身上找到的残片,恰好能拼成完整的皇宫密道钥匙。
报!抓住个往水井下毒的奸细!
谢昭赶到井边时,投毒者已被乱刀砍死。但那人临死前抓破的衣襟里,露出半截青面獠牙的鬼面具——正是三年前刺杀谢明堂的杀手标志。更诡异的是,死者耳后刺着串数字,经随军文书破译,竟是皇帝寝殿的经纬方位。
黎明前,谢昭在箭楼顶发现了王蕴的信鸽。竹筒里的密信用药水写着:九王子乃淑妃之子,其生辰与突厥可汗祭日重合。随信附上的还有半片染血的襁褓,布料纹样竟与谢夫人手札中记载的死胎裹尸布完全一致。
将军!烽火台!
亲兵的惊呼声中,谢昭望见百里外的狼烟拧成诡异的蛇形。这是当年父亲改良的示警信号,意味着有皇族成员通敌。当他举起王蕴给的琉璃镜时,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烟尘中若隐若现的,是皇帝仪仗独有的九旒龙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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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血色婚典》
喜烛爆出灯花的瞬间,王蕴凤冠上的东珠突然坠地。她绣着金线的喜服下摆扫过珍珠,滚动的轨迹在青砖上拖出血色残影——那颗价值连城的南海明珠,内芯竟裹着淬毒的孔雀胆。
礼成——
司礼监尖利的尾音尚未消散,突厥使臣捧着的贺礼珊瑚树骤然炸裂。九十九只血蝠腾空而起,撞翻的合卺酒在案几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谢昭揽着王蕴旋身避让时,瞥见珊瑚碎屑中闪着寒光的机簧,与父亲书房暗器图谱上的暴雨梨花针分毫不差。
护驾!太监总管曹德海突然扑向皇帝,袖中却滑出柄淬毒的匕首。
谢昭的剑比御前侍卫快了三息。剑锋穿透曹德海肩胛时,他闻见对方身上浓烈的龙涎香——这是皇帝赏赐死士时才用的贡品。王蕴的盖头在此刻飘落,露出她唇间衔着的银哨。尖利哨声穿透殿宇,十二名陪嫁侍女突然甩出水袖,将突厥使团死死缠住。
陛下受惊了。王蕴跪地时,袖中暗箭精准射穿三只漏网的血蝠,臣女恳请彻查礼部。
谢昭的剑尖仍在滴血。他望着龙椅旁摔碎的琉璃盏,忽然想起北境那个自称巫师的突厥俘虏。此刻泼洒在地的葡萄酿,正泛起与巫师血书相同的靛蓝色泡沫。
子时的更鼓响过三遍,谢昭在洞房里拆开王蕴的霞帔。金线密织的夹层中掉出七枚青铜钥匙,恰好能拼成刑部大牢的完整地形图。而绣着百子千孙的床帐背面,用夜明珠粉勾勒的线条,分明是皇帝近年来暗杀名单的脉络图。
夫君可知合卺酒的妙处王蕴突然咬破指尖,将血滴进交杯酒,孔雀胆遇血化毒,却能解牵机药之困。
谢昭喉结滚动。三日前他截获的军报中,提到东宫在江南搜罗牵机草。此刻合卺杯底浮现的暗纹,与幽州马场地契上的水印完美重叠。他仰头饮尽毒酒时,王蕴的护甲划过他喉结,挑出根细如牛毛的毒针。
崔家送来的喜娘,她将毒针按进龙凤烛,这会儿该在乱葬岗喂野狗了。
五更天,谢昭在祠堂密室发现更惊人的秘密。王蕴卸去钗环,从先祖牌位中抽出卷泛黄的圣旨。明黄绢帛上,先帝字迹力透纸背:着淑妃所出皇九子过继突厥可汗......玉玺印鉴旁,还盖着突厥狼头金印。
二十年前漠北送来的是活婴,王蕴指尖抚过圣旨上的血指印,而真正的九皇子,此刻正在来京途中。
突然,东南角传来瓦片碎裂声。谢昭揽着王蕴滚入暗道时,淬毒的弩箭钉满了他们方才站立之处。刺客尸首上的腰牌刻着内务府印记,但靴底沾着的金粉,分明是皇帝暗卫独有的标记。
该收网了。王蕴将火折子抛向夜空。
冲天火光中,谢昭看见十八匹快马冲破宵禁。马背上捆着的礼部官员,官服下露出突厥纹身的腰腹。为首者高举的罪证匣里,掉出半枚带血的长命锁——与谢夫人手札中描绘的皇子信物一模一样。
报!突厥九王子求见!
黎明时分,浑身浴血的阿史那延撞开宫门。他手中提着的头颅还在滴血,正是户部尚书崔进忠。当那颗头颅滚到龙椅之下,群臣惊见崔进忠耳后的刺青——与皇帝私库玉册记载的暗卫编号完全相同。
这份贺礼可还称心阿史那延的金刀指向谢昭,当年雁门关外,谢夫人用自己孩子的襁褓裹着我冲出火海时,可没说过再见便是死敌。
谢昭突然拔出王蕴发间金簪。簪头射出的银丝缠住阿史那延的弯刀,刀刃反射的冷光映出龙椅背后的暗格——那里藏着半幅未完成的传位诏书,玉玺印泥尚未干透。
小心!
王蕴的惊呼与弩机绷弦声同时响起。谢昭旋身将新娘护在怀中,袖箭却射向蟠龙柱后的阴影。曹德海的干儿子小顺子应声倒地,手中握着的正是东宫调兵符节。
朝阳刺破云层时,谢昭在御花园井底捞出铁匣。水渍斑驳的密档记载着惊天之秘:承平元年被送出宫的死胎,左肩确有狼头胎记。而现任突厥可汗沐浴时,曾被侍从看见同样的印记。
该换戏服了。王蕴捧着太子常服出现,襟口龙纹用金线绣着叁柒暗码。当她点燃熏香,烟雾在纱帐上投出北境布防图——那些被朱笔圈画的位置,此刻正被皇帝亲军重兵把守。
午时三刻,谢昭站在城楼上俯瞰送亲队伍。王蕴的凤轿途经醉仙楼时,突然射出九支鸣镝箭。街边乞丐应声扯去破袄,露出里面绣着谢氏家徽的软甲——这些人竟是他父亲生前安插在民间的暗桩。
礼部十七人,工部九人,刑部......谢昭摩挲着袖中名单,忽然嗅到王蕴留下的药香。他展开染着胭脂的帕子,发现背面用血画着皇宫密道图,出口赫然标注在淑妃陵寝。
暮色四合时,谢昭在洞房梁上发现最后一个秘密。王蕴的嫁妆箱底层铺满火药,硝石分量正好能炸穿皇宫地下的暗河闸门。而箱盖内壁的抓痕,拼起来竟是句突厥谚语:狼群的盛宴始于幼崽的啼哭。
5
《鹰击长空》
塞外的狂风裹着砂砾撞在军帐上,谢昭指尖摩挲着染血的粮袋,霉变的黍米从破口簌簌而落。帐外忽然响起银铃声,十二名蒙面舞姬踏着血泊翩然而至,腕间银镯在月光下泛起幽蓝。
将军可知江南新米市价为首的舞姬旋身抛出绢帕,浸透香汗的绸缎上密布着蝇头小楷,崔尚书在扬州购置的千亩良田,种的可都是军粮。
谢昭的剑尖挑起绢帕,火漆印痕中暗藏的叁柒字样刺痛双眼。这是王蕴大婚时嵌在合卺杯底的密语,此刻却出现在三千里外的军情急报上。他忽然割开舞姬的束腰,金丝软甲内衬掉出半枚鱼符——与东宫典膳局丢失的令牌严丝合缝。
五更鼓响时,谢昭率亲卫突袭辎重营。本该装满箭矢的木箱里,塞着江南特产的绫罗绸缎。当他用火把燎开锦缎暗纹,北境十二城的布防图赫然显现,墨迹未干的标注正是王蕴披风上的隐鳞绣法。
报!突厥左翼包抄鹰嘴崖!
狼烟升起的刹那,谢昭突然调转马头冲向粮仓。看守士卒的惨叫声中,他劈开新运到的麻袋,雪白粳米里竟掺着黑火药。随军文书颤抖着捧起账册:这些……这些是崔尚书特批的江南官仓……
江南官仓三年前就改储硝石了。谢昭剑锋划过文书咽喉,血溅在账册某处墨迹上,这个'米'字比划间藏着火药配比,你当我认不出王家的暗码
正午的日头晒化积雪时,谢昭在敌尸堆中发现蹊跷。突厥骑兵的革甲内衬缝着户部签押的票据,墨迹遇热显出东宫借支的朱红小字。更骇人的是,这些蛮族尸首的胃囊里,竟残留着江南特供皇室的碧粳米。
将军!斥候在三十里外发现运粮队!
谢昭带着毒火弹追击时,望见终生难忘的景象。三百辆牛车在戈壁滩蜿蜒如蛇,车辙印里渗出的不是粟米而是黑油。当他用火箭点燃尾车,爆燃的火焰竟在空中凝成九爪金龙——这是唯有皇帝仪仗才能用的图腾。
谢将军别来无恙东宫詹事从浓烟中踱出,蟒纹官服下露出突厥纹身,殿下让我问您,是想要个全尸的谢家,还是株连九族的逆党
谢昭的剑刺穿对方咽喉时,摸到其耳后凹凸的刺青。那是用突厥文刺的叁柒,与王蕴妆奁暗格中的毒药瓶编号相同。尸首怀中的密信在此刻飘落,盖着玉玺的批红写着:着北庭都护府放行突厥商队。
暮色四合时,谢昭在鹰嘴崖顶放出王蕴的信鸽。他蘸着敌将鲜血在绢帛上书写,墨迹遇风显出蓝光:军粮掺沙实为掩护,黑油经雁门关暗道直输紫宸殿。当信鸽掠过头顶的秃鹫群时,他看见那些食腐猛禽爪间都系着金铃——与崔家舞姬脚踝上的银铃制式相同。
子夜突袭突厥大营,谢昭在可汗金帐中发现惊天秘辛。羊皮地图用朱砂勾勒的进攻路线,竟与江南漕运图完全重合。当他劈开镶满宝石的王座,夹层里掉出的不是兵符,而是盖着户部大印的盐引——这些本该在崔进忠棺材里陪葬的票据,编号恰是承平二十三年冬至。
谢将军果然来了。阿史那延的声音自帐外传来,他手中提着的灯笼糊着《金刚经》残页,当年谢夫人用这经书裹着我冲出火海时,可曾想过她的亲子正在漠北饮血
谢昭的剑锋突然转向自己左臂。血肉模糊间,狼头胎记在火光中清晰可见。阿史那延的金刀哐当坠地,刀柄镶嵌的猫眼石映出两人相似的眼尾——那颗朱砂痣的位置分毫不差。
你以为王蕴为何选你突厥王子大笑着掀开帐帘,北境的风雪裹着王蕴的亲笔信卷来,她早知你是承平元年被调包的……
鸣镝箭的破空声打断了狂笑。谢昭反手接住箭矢,箭羽上绑着的正是皇帝调兵的虎符。当他折断箭杆,藏在其中的血书碎片拼出完整真相——二十年前送出宫的是健康皇子,而留在淑妃怀中的死胎,肩头被刺上了狼头图腾。
五更时分,谢昭站在燃烧的粮车前。黑烟在空中凝成凤凰涅槃图,这是王家独有的求救信号。他忽然割开所有粮袋,掺着火药的黍米倾泻而出,在沙地上拼出大写的柒字。当亲卫点燃引线时,整个戈壁滩化作火龙,扑向突厥藏兵的绿洲。
将军!京城八百里加急!
传令兵咽气前塞给谢昭半幅圣旨。明黄绢帛上,皇帝的字迹扭曲如蛇:谢昭通敌叛国,着就地格杀。玉玺印鉴旁,却留着王蕴的胭脂指印——那抹红痕在晨光中显影,正是通往皇陵密道的路线图。
残阳如血时,谢昭率死士冲入雁门关暗道。火把照亮洞壁的瞬间,他看见父亲谢明堂的绝笔题刻:金井通幽冥,玉玺葬山河。当他的剑劈开最后一道石门,映入眼帘的是九尊青铜巨鼎——鼎内沸腾的黑油正通过密如蛛网的铁管,源源不断输往紫宸殿下。
6
《九鼎焚天》
青铜巨鼎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谢昭的面容,他剑尖挑起的黑油在岩壁上泼洒出狰狞图腾。随行的死士突然闷哼倒地,火把照亮他们脖颈浮现的狼头刺青——与突厥巫师身上的印记完全一致。
谢将军还不明白曹德海的声音自暗河深处传来,老太监提着盏人皮灯笼缓步而出,陛下三年前就用牵机药控制了北境驻军,这些可都是您的好部下啊。
谢昭的剑锋划过铁管,迸溅的火星点燃了黑油。火舌顺着地下河疯狂蔓延,将曹德海手中的《承平起居注》烧成灰烬。泛黄的纸页在烈焰中翻卷,露出先帝弥留之际的口谕:若太子不肖,可传位九皇子阿史那延......
陛下要的从来不是削藩。曹德海突然撕开锦袍,胸口赫然镶着半块玉玺,而是用九鼎黑油焚尽腐朽朝堂,就像二十年前烧死淑妃那样干净。
惊雷炸响的刹那,暗河对岸亮起无数火把。谢昭看见王蕴的白狐裘在风中翻卷,她手中的龙骨弓正对着曹德海眉心。更令人心惊的是,她身后站着本该葬身狼群的谢府老仆,这些人手中握着的连弩制式,竟与皇帝暗卫的装备完全相同。
曹公公可认得此物王蕴甩出枚带血的长命锁,锁芯弹出的毒针刺入石壁,当年你掐死淑妃时,她指甲里藏着的可不止这点小玩意。
暗河突然沸腾,九尊巨鼎同时倾覆。谢昭拽着铁链跃上岩壁,看见黑油中浮起无数青铜匣。当他用王蕴的金簪撬开最近的那个,里面赫然是谢明堂的头颅——怒睁的双眼嵌着刻满暗文的琉璃珠。
父亲......
谢昭的悲鸣在洞窟中回荡,王蕴的箭矢却精准射断他头顶铁链。坠落的瞬间,他看清琉璃珠上映出的画面:承平元年六月初七,先帝抱着啼哭的九皇子走进祭坛,而襁褓中婴儿的脚踝,系着谢氏祖传的麒麟玉坠。
小心!
阿史那延的弯刀劈开热浪,将谢昭护在身后。突厥王子扯开衣襟,心口处的麒麟胎记与琉璃珠影像完美重合:当年谢夫人用亲子替换了将死的我,这份人情今日该还了。
暗河对岸突然传来机括转动声,王蕴脚下的岩石开始塌陷。谢昭甩出铁链缠住她的腰肢时,瞥见她袖中落下的胭脂盒——鎏金盒盖内侧用血写着弑君二字,笔迹与谢明堂的绝命书如出一辙。
带她走!阿史那延将金刀掷向暗河闸门,九鼎连通皇陵地宫,点燃黑油就能......
曹德海的弩箭穿透了王子的咽喉。谢昭在血雨中扑向闸门,怀中的火折子却被鲜血浸湿。千钧一发之际,王蕴扯下凤簪刺入心口,沾血的簪头在岩壁上擦出幽蓝火焰。
谢昭,你永远成不了孤臣!
曹德海的狞笑戛然而止。王蕴的袖箭射穿他胸口的玉玺,飞溅的碎玉中迸出明黄绢帛——这才是真正的传位诏书。谢昭的剑尖挑起圣旨,玉玺印鉴旁还有道干涸的血指印,与谢夫人手札中的指纹完全吻合。
地动山摇间,谢昭抱着王蕴冲出祭坛。朝阳刺破硝烟的那一刻,他看见皇陵神道上跪满了文武百官。为首的崔进忠捧着带血朝冠,而他身后那具已故户部尚书的尸体,耳后刺青正渗出靛蓝毒血。
谢大人,该更衣了。老仆递上绣着金蟒的亲王礼服,北境三十万边军,此刻已到朱雀门外。
午时三刻,谢昭站在太和殿蟠龙柱后。他手中诏书的血迹尚未干透,上面记载着最残酷的真相:承平元年被送出宫的根本不是皇子,而是先帝用蛊术培育的药人。真正的九皇子,正是被谢夫人藏在密室二十载的......
谢昭接旨!
皇帝的声音突然从龙椅传来,谢昭抬头看见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老皇帝的面皮正在剥落,露出底下布满蛊虫的脸。他手中握着的根本不是玉玺,而是半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好孩子,到父皇这里来。皇帝撕开龙袍,胸口窟窿里探出谢明堂的断指,当年没吃完的谢家人,正好给九鼎祭坛添把火。
王蕴的鸣镝箭在此刻射穿琉璃瓦,十二道阳光如利剑刺入大殿。谢昭的亲王礼服遇光燃烧,露出里面绣满梵文的殓衣——这才是王蕴在大婚当夜为他准备的真正喜服。
陛下可听过焚天之咒王蕴踏着血泊走来,手中握着的正是谢夫人灵位,谢家一百三十七口冤魂,今日该归位了。
地砖突然塌陷,九尊巨鼎从地宫升起。谢昭割破手腕将血洒入鼎中,沸腾的黑油瞬间化作火凤。当火焰吞没龙椅时,他听见皇帝最后的嘶吼:孤的万里江山......
你的江山,阿史那延的鬼魂在火光中浮现,早在二十年前就随淑妃葬了。
7
《凤鸣朝阳(结局)》
太和殿的蟠龙金柱在烈焰中扭曲崩塌,谢昭的殓衣在火海中猎猎作响。梵文经咒遇热显形,化作万千火凤扑向九尊巨鼎。王蕴的白狐裘早已染成血色,她手中谢夫人灵位裂开的瞬间,地宫深处传来锁链断裂的轰鸣。
当年你用蛊术让我儿成了药人,王蕴踩着皇帝破碎的冕旒,将半枚虎符按进他胸口的血洞,今日便让这毒血焚尽你偷来的江山!
谢昭在热浪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沸腾的黑油里,他左肩的狼头胎记正在龟裂,皮下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幽蓝火焰。阿史那延临终前塞给他的金刀突然嗡鸣,刀柄猫眼石映出惊世真相:二十年前先帝抱去突厥的根本不是皇子,而是从谢夫人手中抢走的药人胚胎。
昭儿!
谢明堂的头颅在鼎中发出最后的嘶吼,琉璃珠瞳孔射出的光芒交织成星图。谢昭终于看懂父亲用性命守护的秘密——北斗第七星的位置,正对应着王蕴披风上的隐鳞绣纹。当他的毒血滴入摇光星位,九鼎同时迸射金光,将皇帝体内的蛊虫烧成灰烬。
地动山摇间,王蕴拽着谢昭跃上祭坛。她撕开襦裙下摆,露出腰间狰狞的伤疤:这才是真正的凤鸣朝阳图,你母亲用簪子刻了三天三夜......话未说完,祭坛突然塌陷,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皇陵密道。
抓紧我!谢昭用铁链缠住两人腰身,坠落的瞬间瞥见洞壁上的壁画。承平元年的血色婚典上,谢夫人抱着啼哭的婴儿冲进火海,而龙榻上淑妃的死胎竟在蛊虫包裹中睁开双眼。
坠地时王蕴的银簪刺入谢昭掌心,混合的血珠滚落在玉玺残片上。沾染血渍的螭钮突然转动,地宫穹顶应声开启,露出外面厮杀震天的战场——北境边军与御林军正在朱雀门前混战,而领军者竟是本该葬身鹰嘴崖的副将陈平。
你早知我是药人谢昭按住王蕴渗血的肩头。
你母亲剖腹取子那夜,是我父亲在密道接的生。王蕴将半块虎符按进他伤口,真正的谢昭二十年前就死了,你是淑妃用蛊虫复活的......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打断了告白。九尊巨鼎化作火龙直冲云霄,将太和殿的鎏金顶掀上苍穹。谢昭在火雨中看见阿史那延的幻影,突厥王子心口的麒麟胎记正与自己掌心的疤痕重合。当最后一滴毒血渗入地脉,整个皇宫开始塌陷,露出埋藏千年的传国玉玺。
新朝当立!王蕴突然将谢昭推上白马,她手中高举的正是谢夫人临终前绣的龙旗,玉玺染了谢家血,这天下合该你来坐!
谢昭的剑锋却在此时调转方向。他割断龙旗穗子,任其飘落在燃烧的九鼎之上:二十万冤魂铸就的皇位,我嫌脏。说罢突然策马冲向正在坍塌的午门,怀中紧揣着父亲炭化的头骨。
三日后,长安城外乱葬岗。
谢昭跪在无名碑前,将王蕴的银簪刺入心口。毒血渗入泥土的刹那,方圆十里的焦土突然绽开红莲。碑文在花雨中显现,竟是谢明堂用指血写就的《陈情表》:臣泣血叩请,焚九鼎以告苍天,裂疆土以慰冤魂......
你就打算这么死了
王蕴的声音自莲丛中传来。她褪去华服荆钗布裙,手中却握着完整的传国玉玺。更令人震惊的是,她身后跟着三百谢府旧仆,每人额间都刺着带血的柒字。
北境十二城已自立为王,她将玉玺砸向石碑,但百姓要的不是新帝,是当年那个在雪夜分粮的谢家小公子。
谢昭的指尖抚过玉玺裂痕,内里掉出的不是和氏璧,而是半块霉变的炊饼。他忽然想起承平二十三年那个雪夜,父亲偷偷将赈灾粮换成自家存粮时,曾说过:权谋之术救不了天下,唯人心可筑长城。
残阳如血时,谢昭站在潼关城头。他手中龙旗裹着王蕴的银簪,插在斑驳的城墙箭孔之中。关外三十万大军鸦雀无声,直到他撕开战袍露出满身伤疤:今日谢某以血肉筑关,愿死者魂归故里,生者各安其所!
不知是谁先扔下了刀剑,金属坠地的声响如潮水漫过荒原。当最后一面盾牌没入黄沙,王蕴在烽火台上点燃狼烟。七色烟柱直冲霄汉,勾勒出谢夫人临终前描绘的太平绘卷。
三个月后,琅琊王氏宗祠。
谢昭将谢明堂的头骨安放在无名冢内,转身时看见王蕴正在焚烧族谱。火舌吞没琅琊王氏四字的瞬间,她额间花钿突然开裂,露出底下陈年的烧伤疤痕。
当年东宫那把火,谢昭握住她颤抖的手,原是你放的。
王蕴轻笑,将灰烬撒向窗外新栽的桃林:没有那场火,谁来见证九鼎焚天的盛景她忽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的凤凰刺青正在渗血——那分明是玉玺印鉴的纹样。
清明雨落时,谢昭在桃林深处立了块无字碑。碑下埋着九鼎残片与破碎的冕旒,还有半截未燃尽的《承平起居注》。王蕴将谢夫人的银簪插在碑前,簪头突然弹出一卷素绢:
日月昭昭,山河为蕴。
十年后,茶楼说书人拍响惊堂木:
话说那谢昭与王娘子归隐江南,育有一子名唤昭明。每逢朔望之夜,可见夫妇二人驾舟垂钓,舱中灯火映着半块虎符......
江心画舫上,王蕴正将密报投入火盆。谢昭望着北境新筑的十二座粮仓,突然将鱼竿甩向空中。咬钩的鲤鱼腹中藏着突厥蜡丸,展开却是阿史那延幼子的涂鸦:
塞外桃花开了,阿叔何时带我去看江南的雪
8
番外——谢夫人
承平元年六月初七,暴雨砸在琉璃瓦上的声响,掩住了产房内嘶哑的啼哭。谢明蓁攥紧染血的被褥,看着稳婆将婴孩倒提起来拍打。婴儿青紫的小脚在空中乱蹬,窗外的闪电恰在此时劈亮半幅《金刚经》——那是她为未出世的孩子抄的平安咒。
夫人,是个哥儿......稳婆的声音突然卡在喉间。
谢明蓁支起身子时,看见金丝楠木的摇篮里躺着具浑身发黑的死胎。她颤巍巍伸手去探鼻息,却摸到婴儿心口凸起的硬块——那不是骨头,是半枚嵌进血肉的狼头金印。
换掉。
她扯断腕间佛珠,檀木珠子滚进血泊。陪嫁侍女春熙扑通跪下:娘娘说必须让陛下看见......
我说换掉!谢明蓁抓起剪脐带的金剪抵在喉头,去把西厢房那个孩子抱来!
惊雷炸响时,春熙抱着襁褓冲进雨幕。谢明蓁咬破指尖在死胎额头画符,鲜血勾勒出的正是突厥可汗的狼图腾。当她把孩子塞进早备好的沉香木匣时,瞥见窗外闪过玄色衣角——那是兄长王衍之派来的暗卫。
小姐,孩子来了!
谢明蓁接过啼哭的男婴,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孩子左肩的狼头胎记还在渗血,分明是王家药人才有的标记。她突然撕开襁褓,在婴儿脚踝系上谢氏祖传的麒麟玉坠。
从今日起,你是谢家嫡子谢昭。
五更鼓响时,谢明蓁跪在御书房。她怀中熟睡的婴孩裹着淑妃的织金襁褓,皇帝枯槁的手指划过孩子面容:爱妃拼死诞下的皇儿,就赐名延吧。
陛下,臣妇有罪。她突然重重叩首,淑妃娘娘临终前嘱咐,此子需送往漠北......
老皇帝手中的茶盏应声而碎。谢明蓁看着宦官抱走婴儿,袖中暗藏的银针已淬好牵机毒。若皇帝真要验看死胎,这枚毒针就会扎进自己的脖颈。
拟旨!九皇子阿史那延,即刻送往突厥为质!
谢明蓁退出宫门时,暴雨已化作鹅毛大雪。春熙扶着她的手突然收紧:夫人,西厢房那孩子......
处理干净。她将染血的帕子丢进沟渠,告诉兄长,王家送来的药人死了。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谢明蓁听见急促的马蹄声。谢府老管家浑身是血地撞上车辕:夫人,老爷在幽州遭伏击,小公子被劫走了!
她腕间的玉镯突然断裂。三个月前谢明堂巡查北境,带走的根本不是什么幕僚,而是他们真正的嫡子。那夜她亲手系在儿子脚踝的麒麟玉坠,此刻正挂在突厥使臣的腰带上。
去琅琊。她吞下喉间腥甜,让兄长把蕴儿抱来。
王氏祖宅的密室中,王衍之将女婴放进谢明蓁怀里。孩子心口的凤凰胎记触目惊心,正是王家女子承袭隐鳞秘术的印记。
从今往后,她是你的儿媳。王衍之将半枚虎符塞进襁褓,谢昭会踩着九鼎白骨回来,届时......
届时这天下,该还给真正的苍生。谢明蓁咬破手指,在女婴额间画下血咒。密室的烛火突然变成幽蓝色,映出墙壁上巨大的北境舆图——那些用朱砂圈画的关隘,二十年后将成为焚尽腐朽江山的火种。
承平二十三年冬至,谢明蓁在荷花池底留下最后一封血书。锦衣卫的绣春刀劈开房门时,她正对镜描摹额间花钿。铜镜背面嵌着的波斯琉璃里,映出朱雀大街车水马龙的盛景——那是王衍之的轿辇正驶向刑部大牢。
昭儿,娘把桃花酿埋在......
利刃穿胸而过的瞬间,她奋力将金簪刺进青砖缝隙。簪头藏着的火药方子沾了血,在砖面洇出诡异的图腾。这是她送给皇帝的最后一份大礼,九年后将随着黑油烈焰,焚尽太和殿的百年根基。
血泊漫过手背时,谢明蓁听见遥远的马蹄声。那是她亲手养大的暗卫正护送谢昭出城,少年怀中的暖炉底部,虎符正与王蕴手中的另一半悄然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