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恨海滔滔,难慰余生 > 第一章

怀胎八月时,腹中突然一阵剧痛。
府内的御医和稳婆全无踪影。
贴身侍女从外面找来大夫,却被护卫拦在府外。
意识模糊间,我听到太子和御医的谈话。
太子殿下,再不救治,怕是要一尸两命啊!
不急。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下一秒,我就昏了过去。
侥幸诞下孩子后,却听到太子已经将男婴扔去乱葬岗。
心如死灰时,我将一枚金牌交给贴身侍女。
拿着金牌,进宫找皇上!
1
我侥幸没死。
醒来时,床榻旁守着的,是我的贴身侍女红菱。
殿下呢
小世子没能活下来,太子殿下在佛堂跪拜呢。
我拖着虚弱的身体赶到了佛堂。
凑近了,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太子殿下,太子妃诞下的是一名男婴,已扔去城郊乱葬岗,被野狗分食而亡。
恕奴才多言,那可是殿下的亲生骨肉,生下来的时候还有气呢,嫡长子身份尊贵,这,这……
怜儿温柔贤淑,又曾以命救我。太子妃之位不能给怜儿已是我一生之痛,若是再让阿芜诞下世子,你让怜儿怎么活下去
太子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命令道:
之前的避子汤不好用,三天之内,制个新方子出来,让她再也生不出孩子才好。
做不到,就提头来见!
佛堂内,御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殿下,传闻苗疆女自小尝百草,还有蛊虫护体,百毒不侵。之前的落子汤已经加大了剂量,再加下去,怕是要出人命啊!
你给她喝了八个月的落子汤,都没能打掉孩子,最后还要让本宫亲自动手。再不加大剂量,是想让她给本宫再生几个孩子吗
何况你也说了,苗疆女百毒不侵,西域的断肠香都奈何不了她,能出什么人命
断肠香
原来胎儿提前发动是因为断肠香。
我站在门外,双手死死抠着门框。
木屑扎入指尖,血水混着泪水一起落下。
佛堂内,御医的声音磕磕绊绊。
可身在皇家,子嗣最是重要,太子妃若是不能诞下一儿半女,这……
不过一个籍籍无名的苗疆女,能嫁给本宫,已是一朝登天。纵是一生无子,本宫也会金枝玉叶地养着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御医见状也不再劝,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我苦涩地笑了笑。
笑自己傻。
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我一人的执念。
他心中念着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个沈雪怜。
事已至此,我只想向皇上请一道和离书。
此后,他宇文恪继续做他的天家子,我则做回我的苗疆女。
2
屋内脚步声响起,我擦干眼泪,狼狈地跑开。
可刚刚生产后的身体经不起折腾,没跑两步,便摔倒在地。
声音惊动了屋内的人。
宇文恪看见是我,大步跑了过来,满眼的担心。
阿芜,你身体还虚弱,怎么跑出来了
我被宇文恪紧紧揽在怀里。
他胸前的温度滚烫,可我只觉寒冷入骨。
我伸手隔开一点距离,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我们的孩子呢
宇文恪的眼睛眨了几下,心虚地移开视线。
他没回答,放柔了声音安慰我。
不哭了,阿芜,孩子还会再有的。
还会再有吗
我不敢再问下去,只是不住地落泪。
宇文恪温柔地吻掉我脸上的泪,眼神中是和我一样的哀伤。
阿芜乖,别哭了,好不好看见你哭,我心都在疼。
宇文恪满眼柔情,对着我声声说着情话。
有那么一瞬间,我都在怀疑自己刚刚听到的那些残酷话语,是不是都是假的。
可看着身后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的赵御医,我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原来,这三年来,宇文恪温柔怜惜是假,狠戾无情才是真。
想到刚刚佛堂里的一字一句,想到我的孩子被宇文恪扔去乱葬岗,被野狗分食,我禁不住浑身都在发抖。
最后,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深夜。
宇文恪守在我的床榻前,温润的大手一下一下轻拍着我。
见我睁眼,面上一喜,随即又沉了下来。
阿芜,你终于醒了
你现在身体还虚弱,再不能乱跑了。哪里不舒服要跟我说,御医一直在门外守着呢。
我摇头不语,只是伸手抚上他的脸。
宇文恪的眉眼难掩憔悴,似是担心极了我。
可如今的我既已知道一切,心中也只余苦涩。
我没事,你也休息一会,别守着我了。
宇文恪拉过我的手,安慰般地笑了笑。
我不累,别担心我。再睡一会好不好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他俯身重新将被子掖好,可还不等起身,人便晕倒在了床榻上。
苗疆的迷香,无色无味,几息之间便能让人昏睡。
我看着宇文恪的脸,不自觉想到以前的点点滴滴。
三年前,皇宫百花宴,圣上亲自为我俩赐婚。
我以为宇文恪会拒绝。
不想,他竟说心仪我许久。
洞房花烛日,宇文恪向我许诺,会一辈子对我好。
我红着脸,将整个身心都交与他。
这三年来,他对我更是尽心呵护,满城贵女都说我命好。
可原来,这一切都是假象。
我满心满眼期待腹中孩子出生时,宇文恪却在想着如何堕掉他的亲生骨肉。
从始至终,他心里都只有沈雪怜一人。
既如此,又为何要娶我
3
我擦掉苦涩的泪水,不再去想过往种种,避开府中人,独自来到了城郊乱葬岗。
天黑如墨,鬼火飘荡。
我举着一盏灯笼,小心地往里走。
直到看到那个格格不入的金丝棉被时,再也承受不住,直接跪倒在地。
棉被上面血迹凌乱。
旁边还有些破碎的尸块,被野狗啃噬得早已辨不清形状。
我嚎啕大哭。
双手颤抖地抚上我的小腹。
就在昨天,我还能感受到他的心脏在跳动。
这是我怀了八个月的孩子啊。
可今天,就成了乱葬岗的碎尸。
我把被子和旁边的尸块小心收好,带回了太子府,放在佛堂祷告。
宇文恪也一直陪在我身边。
只是,我知道,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里。
否则,他一眼便能看到那香案上放着的,是他亲生骨肉的尸体。
不过一天时间,宇文恪便坐不住了。
还说怕我心思郁结,叫了个人陪我解闷。
我被他拉出佛堂,却看到沈雪怜迎面款款走来。
宇文恪的眼神直直落在她身上,爱意浓得都要溢出来了。
我不愿再看,挥手关上了大门,退回了佛堂。
可不想,沈雪怜却突然闯了进来,将我孩子的尸骨扬了一地,又抬腿将我踹翻在地。
她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我疼得冷汗直流。
沈雪怜却扬起嘴角,笑得漫不经心。
孟芜,你把那个小贱种从乱葬岗捡回来了啊
那又怎么样你是没看到,三五只野狗闻着味就跑了过来,吃得可欢了呢。
我挣扎着要爬起身,可沈雪怜脚上用力,狠狠碾压着我的肚子。
我红着眼,蜷缩着身子,疼得不住打颤。
你以为你是谁还恬不知耻地要给恪哥哥生孩子。
宇文恪真正爱的人是我,三年前是,三年后也一样。不管你生几个孩子,你肚子里的小贱种都只会有一个结局,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很快,你就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沈雪怜说话间,挑衅地踢走脚边的几个尸块。
我浑身都在发抖,忍无可忍地扑向她,可她却先一步抓住了我的手,用力打向自己的脸。
指甲在她脸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红痕,落下几滴血珠。
沈雪怜惊恐地大叫起来。
宇文恪闻声赶来,看到沈雪怜脸上的伤口,一把将我推倒在地。
曾经柔情的眼睛中满是遏不住的怒意。
孟芜,你疯了
怜儿不忍你丧子之痛,好心过来宽慰你,你这是干什么
还不等我说什么,沈雪怜就哭着攀上宇文恪的肩。
你别怪阿芜姐姐,姐姐只是心情不好,才会一时没注意分寸。何况我身份低微,这点小伤不妨事的……
沈雪怜边说边哭,我见犹怜。
宇文恪见此情景,眉目皱得更深了。
给怜儿道歉!
我擦掉嘴角的血,撑着身子走近。
我道什么歉宇文恪,你自己说,我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他出生后就是死胎吗他的尸体现下又在何处
宇文恪,该道歉的,难道不是你吗
4
宇文恪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却还是厉声呵道:
你孕期乱跑,胎儿提前发动,月份不够,先天不足,生下来就是死胎。你自己没护住孩子,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孟芜,别让我说第三遍,给怜儿道歉!
我嘲讽地笑出了声。
如今的我面容狼狈,嘴角和下身都在不住地流血,可他眼里却只能看到那个沈雪怜。
甚至,还要让我去给她道歉。
我想问问宇文恪,这三年来,对我可曾有一分真心
可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我拔出发间的簪子,恨恨地看着沈雪怜。
她吓得缩进宇文恪怀中,宇文恪不满地抿着唇。
可转瞬,就慌张地瞪大了双眼。
阿芜!
我把手中的簪子转了方向,将自己这一张脸划得凌乱,血水很快就一条条流下来。
不等他再说什么,我跪地说道:
殿下,太子妃孟芜容貌有损,德行有亏,自请休书一封,从此各安天命,互不相扰。
宇文恪既然一心想娶沈雪怜,我退出,成全他就是。
可我没想到,宇文恪的脸色却骤然变得惨白。
他一把推开怀里的沈雪怜,抖着嘴喃喃叫着我的名字。
我不明白宇文恪的心思。
我只知道,我被软禁在了卧房。
府中的御医为我上药之时,特意说道,这是太子亲自去皇宫为我求的药,叫我别担心脸上的伤。
一张脸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担心的,是被沈雪怜扔了一地的,我的亲生骨肉。
我叫红菱去佛堂把我的孩子带回来,可红菱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
是沈雪怜说,说血迹污秽,恐脏了佛堂,太子殿下便亲自叫人,叫人烧了……
红菱红着眼睛,磕磕绊绊地说完这番话。
我的心已经痛到麻木,撑着身子从妆奁的最底层拿出一枚金牌。
红菱,拿着金牌,进宫去找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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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时疫爆发,危及都城。
我制药救人,抗疫有功。
皇上特赐我一枚金牌,并说见金牌就如见他,若是我有所求,尽管拿着金牌去皇宫。
如今,我只想向皇上请一道和离书。
自红菱走后,我一直看着门边的方向。
却没想到,先等来的,是宇文恪。
阿芜,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些话。孩子没活下来,我知道你心中难受,可你也不能捡到些烂骨头,就说是我们孩子啊。怜儿也是怕你陷进去太深,不得已才如此的。
怜儿曾以命救我,我自然也要对她多加照应,本宫的太子妃永远都会是你,阿芜,你别多想。
他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我已无力辩驳。
只淡淡回道:
我知道,是我情绪不好,今日失了分寸。
听我这么说,宇文恪面上一喜,随即端上来一碗汤药。
阿芜,我就知道你能想明白。你身体亏空太多,这药能补气血,我亲自喂你喝。
药勺贴近我嘴边,曾经宇文恪那句话如魔音一般回荡。
之前的避子汤不好用,三天之内,制个新方子出来,让她再也生不出孩子才好。
赵御医的速度真快。
不过两日,就制好了药。
乖,喝了这碗参汤,好早点休息。
我拨开宇文恪的手,直直看向他的眼睛,不死心地说道:
宇文恪,喝下去,我会死的。
话音落下,宇文恪的神色却没有一点松动。
似乎是懒得再演,他一句话不说,只是用药勺强硬掰开我的嘴,将一碗汤药尽数灌了进去。
我最后看了一眼门口处。
红菱还没有回来。
我想,我大概是等不到了。
5
那碗药灌下去不久,我便觉得腹中疼痛剧烈,宛如堕胎之苦。
鲜血不断从喉中涌出,很快就喷了满床。
宇文恪大概是嫌晦气,当晚就带着沈雪怜跑去了京郊别苑,三日后才回府。
沈雪怜坐着八人抬的大红轿子摇晃着进城的时候,红菱正驾着马车,将我带出都城。
交错而过时,宇文恪的心突然像被揪住了似的。
他捂着胸口,难受得大口喘气。
离府前,那满床刺目的鲜血恍然出现在他眼前。
宇文恪后知后觉,对孟芜生出了几分担心。
沈雪怜那双柔弱无骨的手攀上宇文恪的胸口,一下一下给他顺着气。
恪哥哥,你怎么了
我有点担心阿芜。
阿芜姐姐有苗疆蛊虫护体,不过是一点让她再也无法生育的药,又要不了命,有什么好担心的呀
沈雪怜说得没错。
几日前,就连他自己,也是跟御医如此说的。
只是如今,听到沈雪怜口中说出这番话,宇文恪只觉得刺耳。
三年前,他在外受伤,昏迷前听到最后的话,是一个俏皮的声音说:
幸好还有气,有气就能救,你可千万别死啊!
醒来的时候,便看到沈雪怜满眼担心地看着他。
宇文恪不懂,曾经那个温柔良善的沈雪怜,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孟芜才刚刚生产完,又经历了丧子之痛。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极度虚弱。
又被他灌了一整晚汤药,真的会没事吗
怎么会没事
思及此,宇文恪再也坐不住了,慌张地掀开轿帘吩咐道:
回府!立刻回府,快!
轿子停在府门口,宇文恪来不及管沈雪怜,大步跑向孟芜的卧房。
宇文恪着急见到孟芜,也就忽略了府内安静到有些诡异的气氛。
直到推开卧房大门,看见空无一人的房间。
太子妃呢
只一句,后面跟着的那些人全都跪倒在地。
又去佛堂了
时间安静流逝,宇文恪内心焦躁不安。
直觉有什么东西永远地离他远去,再也抓不住。
宇文恪耐心告急,踹翻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小侍卫。
说话!都哑巴了吗
管家跌跌撞撞地膝行两步,大着胆子回道:
殿下,您离开当晚,太子妃因失血过多,不治,不治而亡。
太子妃的侍女红菱,拿着御赐金牌求了一道和离圣旨,已经带着太子妃离开了……
宇文恪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管家后面的话,再也听不进去了。
满脑子都是那句不治而亡。
怎么会呢
宇文恪惨白着一张脸,扑向床榻边。
三天前,孟芜就躺在这里。
可如今,只剩下满床干涸的暗红血迹,触目惊心。
宇文恪不可置信地后退。
他不敢想象,喃喃问道:
这些血,都是阿芜的吗
他似乎并没有期待有人回答他,推开了众人跑出了房间。
阿芜!阿芜!
孟芜!你出来!
宇文恪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太子府。
直到亲自把府内的每一处都翻遍,宇文恪才终于认清现实。
被抽去了全身力气似的,狼狈地跪倒在地。
这三年间和孟芜在一起的种种画面,不断在宇文恪的脑海中闪过。
宇文恪伸手,着急地想捉住些什么,攥在手中的,却是一片虚无的空气。
阿芜,我不信……
你不是有蛊虫护体吗你怎么会死呢
阿芜,不要再骗我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6
宇文恪在书房看到了那封和离的圣旨,上面有皇帝亲印,做不得假。
我不同意!
孟芜是本宫的太子妃,本宫不同意,就不能作数。
圣旨被宇文恪揉乱成一团,又重重甩在地上。
跟来的管家见状,吓得双腿发软,跌倒在地。
殿下,谨言啊。
谨言什么孟芜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凭什么一封圣旨下来,就不是我的了
孟芜绝对不可能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府里所有人全都出去给我找!
宇文恪越说越激动,最后竟是生生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殿下!
恪哥哥!
终于找到时机的沈雪怜马上凑了过来,贴心地给宇文恪擦去嘴角的血。
管家转头就要跑出去找御医,可看到沈雪怜在,又忙说道:
沈姑娘医术了得,有劳姑娘先帮殿下把脉看看,奴才这就去请御医过来。
谁料,沈雪怜听到这话,神色却躲闪不已。
宇文恪还在看着她,她只能硬着头皮把指尖搭在宇文恪的腕间。
良久,才磕磕绊绊说道:
恪哥哥是急火攻心,没有大事,开一些,开一些清心,清心降火……
沈雪怜说上一句,宇文恪的眼神就冷上一份。
还没等说完,宇文恪竟是一把将沈雪怜甩到地上,锐利的眼睛寒光毕现。
沈雪怜,位置错了。
三年前,救我的不是你,到底是谁
沈雪怜还欲狡辩,可宇文恪就像一只狠戾的老虎,找到一个口子,就会狠狠撕开。
你连脉象都找不到,还敢说救了我的命
现在说实话,我能留你个全尸,否则,我有的是让你生不如死的手段。
沈雪怜被吓得哭都不会哭了。
她不敢想,前几日还柔情似水的爱人,今日就要杀了她。
恪哥哥,你不要这样。我是冒领了功劳,可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啊!
我们这几年的时光,难道全都不作数了吗
沈雪怜声声泣泪,可宇文恪却只是冷冷交代道:
拉下去审问。
7
转眼,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宇文恪派出去的人全部都无功而返。
而我,也一直昏迷不醒。
府中御医说得没错,苗疆女确实有蛊虫护体。
可他不知道的是,蛊虫只有三只。
当初,我刚出苗疆,救了一位重伤的男子。
他身中剧毒,外伤更是不少,就连面目都难辨清楚。
我以体内蛊虫作引,将他的毒吸了出来。
后来,时疫爆发,我以身试药,毒素迅速堆积,死了第二只蛊虫。
等我嫁给宇文恪时,体内的蛊虫便只剩下最后一只了。
断肠香之毒,生产之伤,还有最后那碗避子汤。
如此这些,我体内最后一只蛊虫也就此殒命。
甚至,就连我自己这条命,怕是也不久于世。
咳咳……水……
温热的水浸过喉咙,我费力地张开眼睛。
看到的是全然陌生的景象,和熟悉的人。
红菱红着眼睛,紧紧握着我的手。
太子妃,啊,不对,小姐,你终于醒了。
红菱是我在那场瘟疫中捡到的小女孩。
那年,我救她一命。
如今,我这条命,却是全靠她相救。
小姐,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你都昏迷半个月了,你能醒真是太好了。
太子一直派人找你呢,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扮作男子,打发一个小叫花子去买药,这才没被发现。
小姐,我怕躲不了太久……
红菱见我醒了,一张嘴说个不停,眼泪也流个不停。
明明她一个人也曾闯过皇宫,讨过圣旨,将我带出太子府,再躲过宇文恪派来的重重护卫。
可如今,好像又成了那个拽着我衣裙,哭着说害怕的小姑娘。
我伸出手,擦掉她的眼泪。
红菱,你别怕,我没事。
三天后,我带你回苗疆。那里四处有瘴气环绕,宇文恪纵是有天大的本领,也进不来的。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宇文恪为什么要找我。
他娶我既非本心,我以死离开太子府也算给足了他体面。
如今,他就是迎娶沈雪怜进门,也没人再能阻挡。
我想不通,索性不再想,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就看到床头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等看清了之后,我却恨不得没醒来过。
宇文恪,你来干什么
红菱呢
宇文恪将我揽进怀中,声音哽咽:
阿芜,我就知道你没死,我终于找到你了。
阿芜,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费力挣扎,却丝毫不能挣脱他的怀抱。
红菱呢
红菱没事,阿芜,你别担心,让我再抱抱好不好
我垂下手,不再挣扎。
终于等到宇文恪抱够了,松开手,我再也忍不住,挥手打向他的脸。
力气不大,宇文恪却顺势跪在了地上。
阿芜,对不起,是我不知珍惜,伤害了你。
阿芜,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再重新爱我一次
8
宇文恪,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我自请休书,你不同意没关系,皇上的和离圣旨已经给你留下了,上面有皇帝亲印。
宇文恪,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就好。
宇文恪听我这么说,依旧不依不饶。
什么圣旨我没看到,我也不知道!阿芜,你永远是我的太子妃,就是皇上,也不能插手!
阿芜,我知道你不喜欢沈雪怜,我回去就把她杀了,尸体扔到城郊的乱葬岗去喂狗,这样,你能原谅我吗
听到宇文恪说到乱葬岗,我的胃里一片翻江倒海。
紧攥着手心,才压下那股想吐的感觉。
宇文恪,你现在这样是在干什么呢
乱葬岗又是什么你随意施展威严与权力的地方吗我的孩子你不喜欢,便随手扔到了乱葬岗。现在你不喜欢沈雪怜了,又要把她扔到乱葬岗,那我呢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也扔到乱葬岗
宇文恪白着一张脸,一个劲地摇头。
阿芜,不会的,不会的……
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我怎么会杀你呢
我打断道:
宇文恪,你杀我的次数还少吗
我没死,是我命大,不是你留情!
宇文恪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只是,他也没离开。
他不管不顾地住下了。
甚至,还开始学着我曾经照顾他的样子,极致妥帖地照顾我。
我一遍一遍打翻他熬的粥,他也从都不恼。
闷着头将地上的一片狼藉打扫干净后,再撸起袖子,烧水熬粥。
日子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我的身体也好了大半。
我主动找到了宇文恪。
宇文恪,够了。
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会想到那个被你扔在乱葬岗的孩子。
他生下来的时候还有气呢,有气就能救,他本可以活下来的。
我把他的尸骨从乱葬岗捡回来,可是你呢
沈雪怜把他的尸骨扔了一地,你又亲手烧了,我的孩子,最后连一捧灰都没有留下。
我们之间隔着人命,宇文恪,你凭什么觉得我们还能重归旧好
我说了这么多,可宇文恪却都恍然未觉。
良久,才一脸惊喜地问我:
有气就能救阿芜,你说有气就能救是吗
那年他重伤,昏迷前最后听到的也是这句话!
宇文恪对着沈雪怜好一番严刑拷打,依旧没能从她的嘴里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如今,听到我这句话,那些混乱的线终于连上了。
宇文恪激动不已,抱着我不住地说:
阿芜,当年是你救的我
对!就是你救的我,在成华山,阿芜,你还记得吗
我愣愣看着宇文恪,却怎么也不能把他和当年那个面目模糊的人联系到一起。
我自小学医,这是我第一次生出要是从没有救过这个人就好了的心思。
我退后两步,将心中的话说出口。
宇文恪,我宁愿从未救过你!
我以为宇文恪会就此放弃。
可他却如以往一样,不厌其烦地做着那些讨好的事。
甚至在得知当初救他的人是我之后,即使我对他仍旧没有好脸色,他的嘴边也始终扬起一抹笑意。
直到这晚,红菱悄悄跟我说:
小姐,你叫我准备的东西都备齐了。
9
我把宇文恪叫到屋内。
宇文恪,我们聊聊。
话音刚落,宇文恪就晕倒在地。
苗疆的迷香,对付宇文恪,总是那么好用。
我和红菱拿过行李,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我早已无法忍受宇文恪日日在我眼前出现。
他那些真情的告白,只让我觉得恶心。
若不是身体没有修养好,受不住奔波,我也不至于拖到这时候才行动。
我和红菱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往苗疆赶。
五日后,登高望去,已经得见远处缭绕的瘴气。
最多只需一日时间,便可抵达。
我也终于放下那颗悬着的心,看着远处的风光,笑着说道:
红菱,就快到了。
可话音刚落,脖颈就被人从后锢住。
阿芜,玩够了吗本宫带你回府可好
宇文恪的声音如鬼魅一般,响在我耳侧。
宇文恪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宇文恪就一把将我拉进他的怀中,紧紧困住。
另一边,红菱也被他的护卫制住,动弹不得。
我又气又急:
宇文恪,你到底要干什么!
宇文恪却不答,只是轻笑了一声,问我:
阿芜,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可能没有苗疆的迷香高明,不过,倒也够用。
我这才惊觉,宇文恪如法炮制,给我也下了药。
而且分量不轻!
我连攥紧指尖,抠破手心的皮肉以维持清醒都做不到。
昏迷前,我只听到宇文恪不住地说:
阿芜,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回府了……
宇文恪怕我清醒后还要跑,回都城这一路,每日都要给我下些迷药。
我昏昏沉沉,彻底醒来时,人已经回了太子府。
我挣扎着起身,却只听到一连串哗啦哗啦的声音。
我这才意识到,我被宇文恪软禁在了从前的卧房内。
比起上一次,还多了几条锁链。
宇文恪,你放开我!你疯了
你这是抗旨!
我把床榻上的东西扔了一地,可宇文恪却仍是笑着,跪在我身前,柔声说道:
阿芜,别生气,我不会一直锁着你的。
只要你答应重新和我在一起,我就给你解开。
我气得眼睛都红了,宇文恪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我答应和他在一起就解开,这和逼着我答应他有什么区别
我本以为宇文恪这段时间已经改变了一些。
可原来,一切都没有变。
宇文恪一直都是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宇文恪。
我闭着眼,不愿看他:
宇文恪,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宇文恪听我这么说,也全然不在意。
只是伸出双手,抚上我的脸,满脸爱意地摩挲着。
没关系,阿芜慢慢跟我说,我全都改,好不好
除了放了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阿芜,当年在成华山,是你救了我,现在,你就当再救我一次好不好
宇文恪越说,神色越癫狂。
到最后,活像是个吐信子的毒蛇,只让我觉得胆寒。
那沈雪怜呢
我本意只是想提醒宇文恪,不要忘了他曾经为了沈雪怜,做出的种种伤害我的事情。
可宇文恪听我问起沈雪怜,脸上的笑意竟是越来越大。
最后,更是激动地把我抱在怀里。
阿芜,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要离开我!我喜欢的人只有你,从始至终,我爱的都是你。
你放心,我这就派人把沈雪怜扔到乱葬岗,让她给我们的孩子赔罪!
10
我摇着头,不可置信。
宇文恪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当初,他为了沈雪怜置我和孩子的性命于不顾,甚至还纵着她羞我辱我。
如今,又残忍地对着沈雪怜喊打喊杀。
宇文恪的性格如此诡谲,阴晴不定。
若是日后真让他继承大统,难道万千百姓也要成为他发泄情绪的牺牲品吗
我看着宇文恪,只觉得可怕可怖。
可宇文恪却毫不在意,甚至激动地牵起我的手,放到他心口处:
阿芜,你听到了吗我的心,只为你跳动。
我躺回床榻上,背过身不再理他。
宇文恪却依旧滔滔不绝。
阿芜,我现在说这些话你可能不信,其实三年前的百花宴上,我便对你一见倾心。
宴会前,我请求父皇为我和沈雪怜赐婚,可父皇因为沈雪怜的风月身份,坚决不允。那时,我心中有气,甚至做好了终身不娶,逼父皇同意的打算,可我看到你后,我……
我知道我伤你太多,可我也只是怕自己越陷越深。
阿芜,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我开心得都要疯了,那一刻,我别无所求,只想和你共度余生,直到白头。
后来,意外得知你才是当年救我之人,我一面欣喜上天让我们早早预见,又一面可惜造化弄人……
这一晚,宇文恪说了很多,说到后来,声音都带着几分哽咽。
他自知做错了事,想求得我的原谅。
可破镜难圆。
裂隙再怎么修补,也难回从前。
之后,无论宇文恪再说什么,我都不为所动。
端过来的各式菜肴、糕点全都原封不动地再端回去。
宇文恪跟我说沈雪怜和赵御医都被他扔去了城郊的乱葬岗,被野狗分食而亡,尸骨无存。
阿芜,那些伤害你的人,都不在了。
可是,伤我最深的,不正是他宇文恪吗
终于,半个月后,看着瘦骨嶙峋的我,宇文恪放弃了。
阿芜,我放你离开。
可不可以别忘了我,阿芜,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宇文恪既松了口,红菱不敢耽搁,火速带着我回了苗疆。
一路上,又是赶路,又是给我熬煮补汤。
等到了苗疆,红菱倒是比我还瘦了两圈。
苗疆的日子平和而闲适。
偶尔,也有些年轻男女起了心思,闹着要去外面看看。
阿芜姐,外面是什么样啊
看着一双双清澈的眼睛,我只是叹息着说道:
苗疆的蛊虫珍贵,可真心却更是难寻。
若是出去,不要轻易显露救人的本领,更不要轻易交付真心。
……
再次听闻宇文恪的消息,已经是两年后。
我深居苗疆,还是红菱外出采买听到的消息。
原来我走后不久,宇文恪就向皇上秉明了他昔日滥杀无辜之事。
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可皇上还是不忍,只是禁了宇文恪两个月的足。
就在解禁前一日,太子府走水。
火光冲天,宇文恪却只是从内锁好门窗,和衣躺在床榻之上。
一场大火烧光了太子府,连着太子宇文恪,也湮灭在火中。
没人知道这场火是如何烧起的。
红菱越说越畅快:真是作恶太多,自有天收!
我叹息一声,只觉得唏嘘。
离开前,宇文恪的那句话,突然在我脑中想起。
他说:
阿芜,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宇文恪给我的交代。
只是,宇文恪的命,我从来不想要。
更不屑要。
以牙还牙这种事,实在是失了医家本心。
但我知道的是,都城的天要变了。
储君之位空悬,几方势力都在暗中角力。
我抬头看着天空,内心只希望,最后留下的,是一位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