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逢·她不是她》
四月初的雨,落得缱绻,像是故意拖延的告别仪式。
沈今安拎着伞站在医院门口时,刚好对上那扇半开的玻璃门。她没动,门也没动,可隔着湿漉漉的雨幕和斑驳的玻璃,她看见他了。
五年过去,时景川一点没变,还是那样的冷,干净,像医院里白色灯光下无菌的手术刀,锋利得不容靠近。
他站在护士站边上,侧着脸在说话,嗓音低低沉沉,像穿透旧梦的风,一点点把她过往压下去的记忆抽丝剥茧般重新拽回来。
沈今安的手指不自觉捏紧了伞柄,指尖泛白。她不是没想过再见他会是什么样子,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么突然。
沈小姐面试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失神。
哦,来了。她顿了顿,努力平稳呼吸,才走进那扇门。
这是她来面试护士实习岗的最后一关,原本没太大希望,却在投简历两天后意外收到回复。她猜,是现在这家医院招人急,但没想到面试现场会是这个样子——主治医师的复试官,居然是他。
时景川在她走进来的瞬间抬头,目光像锋针,钉住她。
姓名。
沈今安。
他没说话,低头翻看简历,几秒后抬眼,又问：工作经验
有两年在市三院的实习。
为什么离职
身体原因。
什么原因
……过敏性鼻炎。
时景川的眉轻轻一动,那动作极淡,却让沈今安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他还是记得的。
她从前怕冷,鼻腔对消毒水过敏,每次换班前都要带两张湿纸巾,洗完手蹲着等鼻涕缓缓流干。那时他偶尔路过也不说话,只低低咳一声,把她吓得躲在角落。
他明明记得——可他现在装作不认识她。
面试结束时,时景川只是看了她一眼,说了句：下一个。
冷淡、疏离、公式化。
她走出去时,鞋底沾着水,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像是谁狠狠踩进她的回忆里。
她没再回头。
她以为,一切就到这里。
可三天后,她却接到医院的录用通知,岗位备注上写着：急诊科,主任特批。
她盯着主任两个字看了整整十分钟,才冷笑着挂断电话。
时景川。
他到底什么意思
她不是他曾经亲手送走的人吗
五年前,他站在她父亲病房门口,面无表情地对她说：你走吧。我能安排好你爸的后事。你留下来没意义。
那时她哭得眼睛肿成核桃,他却只是皱眉,说：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是你的谁。
而现在,他又是什么意思
沈今安站在出租屋镜子前,盯着自己的脸。
五年了。
她变了很多,头发剪短了,瘦了不少,眼角多了细纹。可他竟然还记得她的名字,还能一眼认出来
她突然觉得荒唐。
可荒唐也没用。
她需要这份工作。
她不想再回到那种一天三份兼职、吃泡面算计生活的日子。
沈今安在镜子里对自己笑了一下,没表情地笑,像戴了面具。
她说：不就是他吗我又不是没见过。
再见就再见。
这次,她一定不会再让自己陷进去。
哪怕他再盯着她看的眼神,像五年前夜晚宿舍走廊的那道光——明明冷,却让她差点沦陷。
入职的第一天,她穿上护士服,戴上帽子,整个人裹进洁白规矩的外壳里。
急诊科忙得飞起,她连喘口气都难,更别说看见他。
可下班后,她在员工休息室门口遇见了他。
他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病例本,目光落在她的胸牌上,一字一顿地念出她的名字：
沈今安。
他声音不高,却像针一样戳进她心口。
她强作镇定,抬头看他。
有事吗,时医生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薄唇微启,却只说了一句：你……跟她长得很像。
空气突然静下来。
沈今安笑了。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特批我进来的
时景川没有回答。
她点点头,侧身让开位置：抱歉,我不是谁的替代品。
他说：你不是。
她愣了一下。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没什么情绪,像陈述事实一样。
可她心跳却莫名地乱了节奏。
他盯着她,忽而低声说了句：但你真的很像她。
她看着他,眼底冷下来。
时医生,她声音平稳却冰冷,我觉得你认错人了。
我就是我。
然后,她转身离开,步伐利落,一点也不像心口还在发痛的人。
她不想承认,她其实想问——那她是谁
他口中的她,到底是谁
可她不能问。
她没那个资格。
那晚,沈今安失眠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闭上眼就是他那句你真的很像她。
像谁
她苦笑。
或许,她这辈子最失败的一件事,就是从来都没弄清楚,在他眼里,她到底是谁。
2
《你是不是她的替代品》
沈今安没想到,她和时景川的第二次正式对话,会是在凌晨三点的急诊走廊。
那晚医院爆满,从半夜到凌晨,输液排队的病号排到了电梯口。沈今安顶着困意连着处理了三个术后观察患者,护工一时调配不来,她就亲自推床转运。
她推着床经过影像科时,正好看见时景川从急救室出来,额角汗湿,神情冷肃。
两人都没说话。
空气像是冻住了。
她低头,想快步绕过,却被他叫住。
你换夜班
值班表不是你批的吗她语气不咸不淡。
时景川没回应,目光落在她左手——她正在拽推床的栏杆,指节泛白。
你这姿势不对,小心扭到腕骨。
谢谢提醒。她手没松,眼神却更冷。
他忽而抬手,想替她调整姿势,却在快碰到她时停下了。
沈今安低声道：时医生,我不需要你教我怎么推病床。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刺耳。
可他只是淡淡收回手,嗓音微沉,你情绪不太稳定,去休息十五分钟。
我是护士,不是学生,也不是你能随便指挥的人。
这句话让时景川顿了顿。
两人僵持着,谁都没退。
最后还是一旁患者呻吟了一声,沈今安低头继续推床,快步离开。
时景川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眼里有一瞬的情绪闪过,但很快又归于沉静。
清晨六点,交接班结束,沈今安终于脱下口罩走进休息室。
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门被敲响。
她抬头,是时景川。
可以出来聊两句吗
她没说话。
只有三分钟。
沈今安站起来,平静道：我不想聊。
关于你昨晚说的那句话。
哪句她冷笑,‘我不是你能随便指挥的人’,还是‘谢谢提醒’
‘我不是谁的替代品’。他低声说。
空气像是瞬间被抽空。
沈今安顿住了。
她知道,这件事迟早要摊开来讲,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你误会了。时景川开口。
我误会她轻声重复,像在咀嚼这个词。
你昨晚说我情绪不稳定,现在却说我误会。她笑了,你到底想让我信你哪一句
我承认,我一开始确实是因为你像她才注意到你。他说,但后来——
后来怎么样她打断他,语气微颤,你发现我不仅长得像她,连脾气都像还是连皱眉的角度也像
他皱了眉,声音也沉了下去：不是那样。
那是哪样她终于抬眼直视他,你为什么特批我进来你又为什么一次次找我说这些话
我以为你早就忘了。他忽然道。
沈今安愣住。
时景川低头,从外套内袋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她。
那是一张旧合照,五年前急诊科聚餐时拍的,灯光昏黄,她靠在时景川身边,笑得不算灿烂,却很真实。
照片的右下角,有她用蓝笔写的一行字：
不管走多远,我都记得我们一起穿过的走廊。
她呼吸一滞。
你那年走得太突然,连句话都没留下。只这张照片压在我桌上,留了五年。
时景川说完,轻轻把照片放在她掌心。
你真的不是她的替代品。他声音很轻,却每个字都敲进她耳里,你就是你。
沈今安手指一紧,照片有点抖。
他伸手想按住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那她是谁她问,语气平静得出奇,你口中的‘她’,又是谁
时景川沉默了。
两人对视着,像是沉入五年前的那个雨夜。
好半晌,他才轻声开口：你很像她,也确实……是她。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得沈今安心口麻木。
你当我是什么她声音微哑,一张拼图缺了就找个相似的来补
不是。他看着她,语气几乎是急迫的,我认得出你。我一直认得出你。
那你五年前为什么不说
他沉默。
你把我送走,转头就说‘我不是你的谁’,现在你说你认得我
当年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他声音低沉,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所以你宁愿让我继续误会你她眼圈泛红,宁愿我以为,我只是像她的人
他一时语塞。
沈今安闭了闭眼,把照片放回他手里。
时医生,她声音轻得像一根羽毛,你是认得我,可我已经不认得你了。
请你以后别再提她,也别再提我。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休息室。
身后的门,慢慢关上,隔开了他的解释,也隔开了她翻涌的心跳。
回到宿舍,沈今安蜷在床头,盯着天花板。
她就是她——这句话像根细针,扎在心口,不疼,却一直在提醒她：
他,曾经认得她。
也曾亲手把她推开。
而现在,他说,他一直认得她。
可认得又能怎样呢
她失去的东西,早就不会回来了。
3
《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
急诊科的灯总是亮着。
凌晨三点四十六分,沈今安刚推完一个突发心梗患者,手里还拿着未签完的输液单,整个人像被水泡过的布娃娃一样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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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休息间隙靠着墙闭眼,却怎么都静不下来。
心口有种莫名的悸动,就像那张照片还贴在掌心发热。
她不该接下来的。那张合照,是她当初亲手剪掉的东西。
也是她用整整五年忘掉的过去。
可时景川偏偏捡起来,晃在她面前。
她忽然起身,把还没合紧的柜子用力关上,闷响惊了门外路过的小护士。
今安姐,你没事吧
没事。
声音有些冷,像她现在的表情。
早班七点换岗,她交完班,刚要离开科室,护士长忽然叫住她：沈今安,你的排班被调了,周五到周日都在白班。
她一愣。
为什么我原本申请的是夜班。
主任亲自批的。护士长无奈,不太好改。
沈今安忍了忍：哪个主任
还能有谁当然是时主任。
她笑了,眼神却一寸寸冷下去。
明明刚说了你是你,转头却又用这种方式逼她在白天和他碰面
他到底想干什么
五年前他亲手推开她,如今又一脚一脚踏进她的生活里,是要怎样,才算满意
那天白班。
沈今安准点到岗,一整天都在有意无意躲避着那个名字。
直到午休时分。
时景川突然出现在她的治疗区。
外伤处理室,帮个忙。
她没法拒绝,只好跟上。
患者是个打架受伤的高中男孩,左眉骨裂开一条口子,血流不止。
她熟练地剪开纱布,准备消毒,身后却传来低声吩咐：麻药推进缓点,他紧张。
她皱眉：我不是第一次处理。
我知道。他顿了顿,但你手在抖。
沈今安的动作僵住了。
她不是不知道。
昨晚那通对话,像根鱼刺卡在嗓子里,拔不出来,咽不下去。
更何况他说的那句话——你是她。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相信。
她更不知道,自己还信不信得起。
你到底想怎样她低声问。
时景川没动,只静静看着她。
我特批你进来,是因为我还记得你。
那为什么又对我说——‘你很像她’
因为你走之后,我确实花了很长时间,才敢确定——你就是你。
她咬了咬牙,声音低得像喃喃：那你知道那句‘我不是你的谁’有多伤人吗
他垂眸,声音低到尘埃里：我知道。五年了,每天都知道。
空气像是冻住。
旁边少年突然大叫一声：哎哟！别撒酒精啊姐！疼死了！
两人同时一震。
沈今安低头继续包扎,语气冷回去：对不起,麻醉效果没上来。
傍晚六点,她下班回家。
走到宿舍楼下时,看到门前的石阶上,有一束包装简单的白色雏菊。
一张卡片压在花下：
【你不是她的替代品。你一直是你。——时景川】
她看着那束花,半晌没动。
旁边一个阿姨出来扔垃圾,看到她发呆,笑着说：哎哟,这是你男朋友送的吧现在的年轻人可真会哄。
她勉强扯了个笑：不是。
阿姨调侃：那就是追你的花挺真心的。
她想说不是,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晚上十一点,她坐在床边看着那束花,突然烦躁地站起来,把花拿去阳台扔了。
可回身时,目光却还是落在那张卡片上。
那字迹她认得。
是他多年前写过无数病例、也在她课本边角偷偷写过别忘喝水的字体。
一模一样。
她忍了半天,终究还是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你在玩吗她一开口就冷声质问。
那边沉默了一下。
没有。
那你为什么老是说那些话说你认得我,说我不是替代品,又说我像她——
我说你像她,是因为你本来就是她。
可你当初说不是,你说‘我不是你的谁’。
那时候我怕你出事。我以为让你恨我,比留你在这里更安全。
你到底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她声音陡然拔高。
我不是你的人,也不是你能随便安排的棋子。
电话那头很久没声音。
过了半晌,他才说：我知道你不是。
但我是真的怕你会死在这里。
这句话突然让沈今安说不出话来。
电话挂断前,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我以为你不会原谅我。可我连自己也没原谅过。
她坐回床边,抱着膝盖,眼眶发热。
窗外风吹过阳台,雏菊轻轻滚了两圈,落在地上。
像过去那五年,被风吹得漫无方向的她。
也像如今的她——终于明白：
她不是替代品。
可她也还不是他的人。
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无法回去的从前。
4
《原来当年是你》
四月的夜风带着微凉,沈今安却站在阳台上站了整整二十分钟。
那束被她扔下的雏菊,被风吹得零零落落,一瓣瓣翻卷在地,像那些她拼命压下的、关于过去的碎片——轻轻一碰,就疼。
她抱着胳膊站着,像是在对抗夜风,又像是在对抗自己。
手机安静地躺在床头,没有新的信息。
可她知道,他不会这么算了。
果然,第二天下午,她刚下夜班,一出医院大门,就看见停在路边的一辆熟悉的白色SUV。
车窗缓缓降下,是时景川。
上车。
没空。
我开车,不费你脚。
我没兴趣跟你绕路。
他没再说话,只是下车,走到她面前,拉开副驾的门。
沈今安站在原地,死死地看着他。
良久,她终于挪动脚步,走了过去。
车里很安静。
时景川没开导航,也没解释,只沉默地开车,像是有个目的地早就烂熟于心。
直到车停在一处老旧小区门口,她才看清,那是五年前她父亲病重时租住的地方。
她怔住。
他下车,绕到她这边,替她打开车门。
她没有动。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送你走
他望着她,眼神比四月的风还凉,却又那么认真。
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那栋楼的外墙斑驳,阳台上挂着脱色的床单,一切都没变,像时光被困住。
他带她进了其中一间旧房,钥匙轻轻转动,门锁依旧卡顿。
屋里落满灰尘,沙发罩、窗帘都蒙着一层时光的暗影。
沈今安怔怔地站在客厅中央。
她记得这里——
那是她父亲病危时,她请假回来照顾,住了整整三个月的地方。
而这里的一切,早该在五年前随着父亲的离世被清空。
你……保留了这里她声音发哑。
这里的租金我一直在付。他走到阳台,拉开窗帘,房东想卖掉,我没让。
为什么
因为你住过。
简单四个字,让她几乎站不稳。
他转过身,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当年你父亲的医药费,是我垫的。
你父亲最后的手术,主刀医生也是我找的。
我让你离开,不是因为我想丢下你。
是因为那时候你查出来……有高度肺部感染倾向,而当时你父亲病房确诊了一例院内传播性结核。
沈今安整个人一震。
我怕你被感染。他说,我怕你死在这里。
她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所以你一句话都不解释,就让我滚
我说了你不会信。他低头,像是回避她的质问,你当时太恨我了。
你现在才说,又让我信什么
信我一直都记得你。
他看着她,眼神沉沉的：我不是因为你像她才看你。
我看你,是因为你就是她。
从始至终,都是你。
沈今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天的雨,那天他送她离开的场景,她以为她早就遗忘得干净了。
可原来不只是她记得,他也没忘。
你为什么不早说……她喃喃。
他走近一步：因为我当时以为,你过得比留下来好。
可当我在急诊科门口看到你那天,我就知道,我赌错了。
你眼神一点光都没有。
他声音轻,却字字钝痛。
我不是不想找你。
是我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重新出现在你面前。
沈今安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你凭什么决定我能不能留下我爸爸最后几天我都没见到。
你以为你是为我好,可你有没有问过我
我不想你替我决定！
她哭着质问,声音嘶哑,像是忍了很久很久的痛,终于冲出口。
时景川站在原地,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伸出手,轻轻替她擦去眼泪。
对不起。
他说。
我知道,这句太晚了。
可我真的……从没想过让你变成谁的替代。
你是沈今安,是我这辈子唯一想保护、却保护失败的人。
沈今安蹲下来,抱住头,止不住地哭。
她不是没想过他有难言之隐,可她等了五年,也等不到一句解释。
而现在,这一切像是被重新拼回原样,可那些破碎的角落,怎么缝也还有裂痕。
时景川蹲在她身边,什么也没说。
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
那只她五年前在深夜病房门口,用尽力气攥住,却被他甩开的手。
她慢慢收紧了指尖。
没有推开。
风从旧窗缝里吹进来,带着久违的尘埃和一丝凉意。
像是提醒他们——
这场对话,迟到了五年。
但,有些答案,再迟,也总算来了。
5
《如果再晚一点,我就真的失去你了》
那天夜里,沈今安梦见自己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攥着一张未签的出院单,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推进无菌舱,而她站在走廊尽头,怎么也追不上。
梦醒时,她的枕头湿了一半。
手机在枕边震动,她迷迷糊糊接起。
是急诊科护士长打来的。
沈今安,今天临时缺人,能不能来顶个班实在没人了。
她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
她沉默两秒,给我十分钟。
换衣、洗脸、披上外套,她动作迅速,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突然出发。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趟班,成了她人生轨迹里最意外的一次转折。
凌晨两点十五分,急诊室冲进来两个喝醉打架的年轻人,一个额头流血,一个肋骨疑似骨折。
现场一度混乱,吵吵嚷嚷,保安都来了。
沈今安第一时间冲进去处理伤口,才刚低头,后脑就被一个情绪激动的醉汉推了一把。
她身子一个踉跄,整个人撞在金属台边,眼前一黑。
沈今安！
是时景川的声音。
她听见自己名字时,还没完全失去意识,只觉得有一只手狠狠托住了她的后背,紧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睁眼时,是在观察病房。
灯光柔和,空气干净,她耳边有低低的呼吸声。
她侧头,就看见了趴在床边睡着的时景川。
他额前的碎发有些乱,手还扣着她的病历本,一只手紧握她的指尖。
像是怕她再不醒来。
沈今安一时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他瘦了,眼下有青灰的阴影,显然很久没睡好。
她心口忽然泛起一股酸。
好像不是因为疼。
像是五年压在心底的东西,忽然裂开了一道缝,光就从那缝里照进来了。
她抬起另一只手,刚想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
别动。
他醒了,声音低哑。
她顿了顿,我没事。
你昏了快一个小时。他没放开她的手,眼神紧紧盯着她,脑震荡前兆,幸好送医及时。
所以你一直在这守着
我哪也没去。
他语气像在陈述事实,可眼底那种倔强的自责,却藏不住。
她别过头,我不是第一天值夜班。
但你不是铁打的。
他顿了顿,又说：我不该让你回来上这个班。
所以你又想替我决定
这句话让两人之间沉默了几秒。
她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沉默,可这次没有。
时景川站起身,眼神落在她脸上,慢慢蹲下来,视线与她平齐。
沈今安,他第一次这样喊她的名字,嗓音低哑,却前所未有地认真,如果我再晚一点……你是不是,就真不要我了
她怔住了。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额角。
你受伤那一刻,我脑子是空的。我只知道,如果你再不睁眼,我就要疯了。
你知道我在你昏迷的时候想了什么吗
他笑了一下,苦得像是刚吞了一口药水,我想,如果你醒不过来,我也不想再当医生了。
沈今安喉咙发紧,心口像被什么死死堵住。
她看着他,眼睛一点点泛红,你以前不是最讨厌病人靠情绪要挟医生吗
是。他点头,可你不是病人。
你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个……愿意为她放弃原则的人。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拧开了她心里封了五年的锁。
她忽然掉下眼泪,却又止不住地笑。
那你之前说什么‘你不是我的谁’
他抬起手,帮她擦眼泪,动作轻得像碰一张易碎的玻璃。
我骗你的。
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留你。我怕你恨我,可我更怕你死。
所以我把所有感情都藏起来,只留下理性,让你走。然后再用这五年,把自己困死。
我真的很混蛋。
沈今安没说话,只是眼泪一滴滴落下,砸在他的手背上。
他不闪不避,只是任由那一滴滴咸水落下。
今安。他轻轻喊她,我不是来求你原谅的。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从你离开的那天起,我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我从没爱过谁,像爱你这样。
空气一时安静极了,像全世界都屏住了呼吸,只等她回答。
好一会儿,她终于抬起手,擦了擦眼泪。
她没有说我也爱你。
只是伸出手,轻轻覆住他还紧握她的指尖。
别再迟到了。
她轻声说。
下次,我不等人。
6
《这一次,我追你到天涯海角》
清晨五点半,天色未亮,医院走廊里寂静无声。
沈今安醒得早,醒来时时景川已经不在了,只留一张纸条夹在她手机下。
——【查房去了,有事打我电话。别忘吃药,床头柜里。】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仿佛还停留在昨夜那句我从没爱过谁,像爱你这样的回音里。
她低头笑了笑。
笑自己竟然还有心跳会乱的时候。
笑这段五年沉默之后的爱情,居然还能有机会被重新提起。
可她心里知道,他们之间,并不是真的解决了什么。
时景川可以承认他的悔恨,她也可以承认她的心动,可生活不是靠一场守夜和一通表白就能填平的。
那些遗憾,疼起来是会要命的。
她本以为接下来的相处会比之前轻松些,可没想到,两天后,她收到一个电话。
沈小姐您好,我是南城护理外派中心的。您申请的东京医疗交流项目通过了,现在需要您下周一前往总部签约。
她一愣,我没申请。
对方翻了翻资料,申请人署名确实是您本人,提交时间是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
那时她刚回国,确实注册过几个护工与护理外派平台,但并没真正提交过申请。
能不能麻烦您发我一份资料确认
可以。对方态度客气,不过请您尽快决定。此项目名额极少,若放弃,将终止未来所有复试资格。
她挂了电话,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她知道,这一定是那时候她申请信息时被内部转报了。平台把她的名字推上去,她却压根不知道。
而现在,机会真的来了。
去东京三个月,项目一结束,就能正式签约成为海外护理接诊的一员。
高薪、自由、逃离过去。
她不是不动心。
只是……她还来不及告诉他。
晚上八点,沈今安站在天台,拨通了时景川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我有个机会。她直入主题,去东京,做医疗交流实习。
时景川那边静了几秒。
你想去
她没回答。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我只是……觉得要说一声。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说了一句：好。
祝你一切顺利。
沈今安听着这句祝你一切顺利,眼眶一瞬泛红。
她等了五年,等来的却是他一句好。
她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放她走。
周六晚上,她坐在医院值班室,打印着出国的资料。
护士长走进来,笑着说：小沈,这次是好机会啊,挺羡慕你的。
她强撑着笑,是啊。
可她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那张打印纸上,她名字下面的出境医疗交流生,像是一纸放逐。
她不知道自己在逃什么。
是在逃他,还是在逃她自己那点脆弱的妥协。
她离开的消息,传得比她预料中快得多。
第二天一早,时景川出现在护士站,脸色难看得吓人。
她人呢
没人敢回答。
护士长低声道：她刚刚打卡出院了……说是要去总部签约,今天就走。
时景川怔在原地,像是没听懂。
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她是真的准备走了。
而他昨晚的祝你一切顺利,成了推她离开的最后一脚。
机场候机厅,沈今安坐在靠窗的位置,拉杆箱就在脚边。
广播开始叫号,她却迟迟没有起身。
她的手指贴着手机,通讯录停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上。
时景川。
她以为自己能彻底放下。
她以为只要不见,就不会再心痛。
可她骗不了自己。
她知道,她其实一直在等。
等一个理由。
一个能让她留下的理由。
广播响到第三遍时,她终于站起身,拉起行李箱。
可就在她迈出那一步时,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撕裂般的喊：
沈今安！
她猛地回头。
只见时景川从人群中冲过来,喘着气站在她面前。
你要去哪儿我不管,但你不能就这么走。
她看着他,眼神颤了一下。
你不是说祝我一切顺利吗
我收回。
他说得极快,像怕她不听,我收回昨晚所有话。今安,我根本不想你走。
那你昨晚为什么那么冷淡
因为我怕我挽留你,会让你更难做决定。
我以为我是在尊重你,可我其实……是在推你。
我怕你离开我之后,会过得更好。
可我现在才知道,我更怕你离开我之后,我一个人活不下去。
沈今安的眼泪,一瞬间决堤。
她手指用力握住拉杆箱,却怎么也站不稳。
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她哭着说,你一句话都不说,就让我一个人扛完所有。
你觉得一句‘你是你’就能弥补这些年我一个人哭的夜晚吗
我不知道。他走近一步,声音哑得发抖,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补偿你。
但我想从今天开始学。
你去哪儿我都追过去。
这一次,我追你到天涯海角。
广播再次响起,登机口即将关闭。
沈今安看着他,整个人像是被卷进风暴,却又在一瞬间平静下来。
她伸出手,轻轻放在他掌心。
这次别松手了。
他反握住她,眼眶微红。
不会了。
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放开你了。
7
《把过去还给你,我们重新开始》
沈今安没登机。
那趟飞往东京的航班,在她站在登机口门前被他喊住的那一刻,就注定不会起飞载她。
她站在他面前,手被他握着,眼睛里还带着泪光。
机场广播反复播报着登机倒计时,而她却一动未动。
像是终于找到停靠的理由。
回程的路上,两人坐在车里,谁都没说话。
窗外的街灯从脸颊上掠过去,一明一灭,像是光在刻下时间。
直到红灯前,他忽然开口：那年我送你走之前,准备了封信。
她转头看他。
但你走得太快,我没来得及给你。
他说着,从车里拿出一个折叠得很旧的信封。
信纸已经泛黄,纸角磨损,像是被翻阅过无数次。
她迟疑了几秒,接过来。
信很短。
【今安,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来不及当面跟你解释了。
你父亲的感染情况太严重,你有高风险暴露症状,我不能让你留在这里。
我知道你会恨我,但我宁愿你恨我一辈子,也不想哪一天,在医院太平间认出的是你。
我不是你的谁,可我想为你死都可以。只是我更想你活着。】
她看到最后一行时,眼泪无声滑落。
他一直没看她,只是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发白。
她把信折好,还给他。
你保留了它五年
嗯。
为什么
怕你哪天回来问我‘那时候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说不出来。
可我还是问了。
所以我给你看了。
她点点头,鼻尖微红。
回到宿舍楼下时,她刚要下车,却被他拉住了手腕。
等一下。
嗯
他打开后备箱,取出一个布袋。
沈今安接过,打开后愣住了。
那是她五年前离开时落在值班室的项链。
细细的一条银链,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云朵坠子。
那是她父亲生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我记得那天你太慌了,落在桌角,我替你捡起来,一直带着。
她一时说不出话。
现在,还你。
时景川伸手,轻轻替她戴上项链,动作一如五年前她第一次在宿舍镜子前替自己扣上那枚扣环。
从前你走了,我来不及还给你。
现在你回来了,我想把那时候落下的,全都还你。
他顿了顿,看着她：从你,到这条项链,到我们的未来。
你愿意重新开始吗
沈今安望着他,眼睛里泛起点点微光。
你愿意不再替我做决定吗
愿意。
愿意永远记得我是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我从来没忘。
她轻轻笑了,仿佛心头的重负终于落了地。
那我们试试。
试着一起好好活一次。
他点头,把她拉进怀里。
这一刻没有剧烈的亲吻,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
只有一种踏实。
像是五年风雨漂泊后,两颗心终于找到了归宿。
后来,她真的没再去东京。
她选择留下来,继续在急诊科上班。
他也不再用命令的语气和她说话,只是习惯在她忙碌的时候,默默站在旁边帮她提药单、改排班。
他们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吵架、冷战、和好,也会在下班路上买一杯奶茶分着喝。
偶尔夜里,他加班回来,看到她睡在沙发上,就会轻轻替她盖好毛毯。
她有时候半夜醒来,会发现他还在对着电脑写病例,就爬起来给他泡杯咖啡。
他们没有大张旗鼓地说爱,却把那些看似琐碎的细节一一落地。
把爱过、错过、失去、重逢,一点点拼回了生活的样子。
那年秋天,他在医院食堂门口牵住她,递给她一张提前预约好的挂号单。
她一看,是妇产科体检。
你什么意思
我们试试,不只是未来。
他说：我们试试,一起有个家。
她没说话,只是靠在他肩上,眼睛弯了起来。
阳光正好,风很轻。
他们走在回诊楼的路上,背影并肩,像是穿越五年的所有告别,只为这一次好好相见。
——她不是任何人的替代。
她是他五年遗憾里的全部答案。
是他余生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