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世诚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的天际线。三十八层的高度让他有种俯瞰众生的错觉,事实上也差不多如此——作为世诚地产的掌舵人,他名下的资产早已超过十亿,这座城市近三分之一的商业地产都与他有关。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定制西装上,勾勒出一道锐利的轮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低矮的建筑,就像审视自己棋盘上的棋子。
崔总,您要的资料。秘书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将一份文件放在他红木办公桌的正中央。
崔世诚没有转身,只是抬了抬手示意秘书出去。直到听见门轻轻关上的声音,他才慢慢踱回桌前,拿起那份文件。
《2023年南江省高职单招考生情况分析》,标题印得方正正正。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手指在预估录取线一栏停住,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580分...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明儿上次模拟考才530...
这个数字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拿起内线电话:李秘书,进来一下。
不到十秒,秘书再次出现在门口:崔总
这份分析报告是谁做的准确度有多少
是教育咨询公司的王总监亲自带队做的,根据往年数据和今年考生情况,误差应该不超过10分。
崔世诚的眼睛眯了起来:也就是说,至少要考到522分才能稳上南江职业技术学院
理论上是这样,崔总。
我儿子上次模拟考多少分来着
秘书犹豫了一下:530,但...王总监说这次模拟考难度比正式考试低15%左右...
那就是450分都不到崔世诚的声音突然拔高,吓得秘书后退了半步。
崔总,还有两个月时间,少爷如果抓紧复习...
两个月崔世诚冷笑一声,他要是能静下心学习十分钟,我崔字倒着写!
秘书不敢接话,办公室里只剩下崔世诚粗重的呼吸声。
南江职业技术学院——全省唯一一所拥有国家重点专业的高职院校,毕业生直接被各大企业预定,起薪比普通本科生还高。更重要的是,它与德国有合作项目,优秀毕业生可以直接去德国深造工作。这是崔世诚为儿子规划的唯一出路,否则以崔明的高考成绩,连最差的三本都上不了。
查一下,崔世诚突然开口,单招考试前几名的学生资料,特别是可能报南江职院的。
三天后,一份更详细的报告放在了崔世诚桌上。他翻到第三页时,手指突然停住了。
程勇,南江市第一职业高中,模拟考602分...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父亲是建筑工人,母亲超市收银员
是的崔总,这个学生成绩一直很稳定,据说已经确定报考南江职院的机电一体化专业,就是少爷想报的那个...
崔世诚盯着资料上那张两寸照片——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孩,眼神中透着倔强。就是这样一个寒门学子,可能成为他儿子前途上的绊脚石。
联系一下招生办的张主任,就说我请他吃饭。崔世诚合上文件,脸上浮现出冰冷的笑意,另外,查查这个程勇家里还有什么人,平时都去哪,越详细越好。
第一轮打击来得很快。一周后,程勇的父亲在工地意外从脚手架上摔下,右腿骨折。工地负责人是世诚地产长期合作的包工头,赔偿金给得很痛快,但条件是签一份不再追究的协议。
崔世诚听着电话那头的汇报,嘴角微微上扬:医药费多给点,让他至少躺三个月。他顿了顿,对了,他儿子知道是谁做的吗
应该不知道,我们做得很干净。
很好,继续盯着。
第二轮打击更加隐蔽。程勇母亲工作的超市突然接到匿名举报,称有收银员长期偷窃。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超市经理还是建议她主动辞职。同一天,程勇的班主任接到匿名电话,举报程勇在模拟考中作弊。
崔世诚坐在真皮沙发上,品着红酒听汇报,仿佛在欣赏一场由他导演的戏剧。
那小子什么反应
据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拼命学习,似乎更用功了。
崔世诚的笑容消失了:不知好歹的东西。他放下酒杯,他平时在哪复习
主要在学校图书馆,关门前才回家。
图书馆...崔世诚若有所思,我记得教育局赵局是我们星河湾的业主
秘书立刻会意:我这就去安排。
第二天,南江一职中图书馆突然接到消防检查通知,因安全隐患闭馆整改两周。程勇不得不转战市图书馆,但那里距离他家有十公里远,每天往返要两小时。
崔世诚本以为这样就能拖垮那个穷小子的状态,但一周后的模拟考成绩让他暴跳如雷——程勇不仅没退步,反而考出了618分的新高。
这小子是铁打的吗崔世诚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父亲住院,母亲失业,学习环境被破坏,居然还能考得更好
秘书站在一旁不敢出声。崔世诚突然停下脚步:他什么时候考试
下周六上午。
去查他考试当天的路线,越详细越好。崔世诚的眼神变得阴鸷,另外,准备二十万现金,要旧钞。
考试前一天晚上,程勇在台灯下做最后的复习。母亲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放下一杯热牛奶。
小勇,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考试。
程勇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再看一会儿,妈。这次考试太重要了。
母亲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别太累了,你爸今天能拄拐走几步了,说等你考完要亲自给你做红烧肉。
程勇笑了笑,正要回答,突然灯灭了,整个小区陷入黑暗。
又停电母亲抱怨道,这周第三次了!
程勇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我去看看电闸。
楼道里传来其他住户的抱怨声。程勇检查了电闸没问题,应该是片区停电。他回到房间,点燃准备好的蜡烛,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
妈,我就在烛光下再看一会儿,您先睡吧。
母亲心疼地看着儿子在烛光下坚毅的侧脸,最终点点头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程勇比平时早一小时出门。市图书馆停电导致他最后复习计划被打乱,他决定早点去考场附近的公园再做些准备。
他刚走出小区,就感觉有人跟踪。回头看去,只有几个晨练的老人。他摇摇头,认为是自己太紧张了。
公交车上,程勇抓紧时间翻看笔记。突然,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撞到他身上,手里的饮料全洒在他的复习资料上。
对不起啊小兄弟!男人满嘴酒气,却反常地在清晨就喝醉。
程勇手忙脚乱地抢救资料,但大部分已经湿透无法使用。他提前两站下车,想找个打印店重新打印备份资料,却发现这条商业街上的打印店全都恰好今天设备故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程勇不得不放弃,直接前往考场。就在距离考场还有五百米的一个路口,一辆黑色轿车突然从侧面加速冲来。
程勇本能地向后跳开,但还是被后视镜刮到,摔倒在地。他感到右臂一阵剧痛,但更让他惊恐的是,他看到轿车车窗后那张冷酷的脸——那是他在新闻上见过的,世诚地产的老板崔世诚。
轿车没有停留,扬长而去。路人围上来帮忙,有人叫了救护车。程勇挣扎着站起来:不,我要去考试...我必须...
但他的右臂已经不能动了,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地上。救护车赶到时,他还在喃喃自语:让我去考试...求求你们...
同一时刻,崔世诚在办公室里接到了电话。
解决了他简短地问。
送医院了,右手骨折加脑震荡,肯定参加不了考试了。
崔世诚满意地挂断电话,转向一旁的儿子:明儿,这下你可以安心考试了,那个竞争对手出'意外'了。
崔明却脸色苍白:爸...你做了什么
做什么崔世诚笑了,确保我儿子前途该做的事。
那是犯法的!崔明突然站起来,我宁愿不上那个学校,也不要这样!
崔世诚沉下脸:你懂什么这世界就是弱肉强食。我花了这么大代价把你送进好学校,你就这么报答我
崔明看着父亲陌生的脸,突然感到一阵恐惧。他转身冲出办公室,留下崔世诚一人站在窗前。
考试结束后的第三天,程勇从昏迷中醒来。警察守在病房里,等待他指认肇事者。与此同时,一封匿名邮件发到了各大媒体的爆料邮箱,里面详细记录了崔世诚这一个月来的所作所为。
舆论瞬间爆炸。崔世诚的商业伙伴纷纷切割,银行开始审查贷款,工地停工,售楼处门可罗雀。
最致命的一击来自他的儿子——崔明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视频,公开谴责父亲的行为,并宣布放弃南江职院的录取资格。
我为我父亲的行为感到羞耻。视频中的崔明眼含泪水,程勇同学比我更有资格进入南江职院,如果还有机会,我希望他能代替我去那里学习。
后来,在南江职业技术学院的开学典礼上,程勇坐在新生方阵的第一排。他的右手还缠着绷带,但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坚定地望向主席台。
校长在致辞中提到了他的名字——程勇同学以顽强的意志和优异的成绩,赢得了我们所有人的尊重。他的故事告诉我们,真正的强者不是靠践踏他人而成功,而是在逆境中依然坚持自己的道路。
台下掌声雷动,程勇却只是微微低头,握紧了左手。他知道,这份荣誉背后,是一个家庭的破碎、一个父亲的伤腿、一个母亲的失业,以及那个雨夜里差点夺走他未来的黑色轿车。
他没有看向坐在后排的崔明。
崔明是作为特招生入学的,尽管他放弃了录取资格,但校方最终还是给了他一个机会。没有人公开议论这件事,但程勇能感觉到,每当崔明走过,周围总会短暂地安静下来。
程勇很快适应了校园生活。他每天清晨五点起床,在操场跑步锻炼右手的康复训练,然后去图书馆自习。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老师们对他寄予厚望。
然而,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
崔世诚的案子还在审理中,媒体对他的报道从未停止。而崔明,作为罪犯的儿子,在学校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有人故意在实验课上不和他组队,甚至有人在食堂里不小心撞翻他的餐盘。
程勇全都看在眼里。
商学院的新生入学典礼那天,崔世诚亲自开着那辆黑色奔驰送儿子来学校,锃亮的车身在阳光下刺得程勇眼睛发疼。他站在远处的人群中,看着崔明从车里下来,一身名牌,脸上带着与周围兴奋新生格格不入的淡漠。
那就是崔世诚的儿子旁边有人小声议论,听说他爸刚捐了栋实验楼给学校。
程勇的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三个月前,父亲从十八层高的写字楼一跃而下时,崔世诚正在电视上侃侃而谈他的商业帝国新布局。那个曾经许诺给父亲高薪厚职的人,用一纸阴阳合同将父亲推进了债务深渊。
程勇室友王浩拍了拍他的肩,发什么呆呢该去领材料了。
程勇收回目光,转身走向报到处。他的奖学金申请表上,家庭情况一栏写着父亲已故,母亲务农。而崔明的表格上,大概只需要填上崔世诚之子就够了。
命运有时候就是如此讽刺。当崔明在单人宿舍里对着最新款游戏机发呆时,程勇正在校外快餐店擦桌子到凌晨两点;当崔明抱怨食堂饭菜不合口味时,程勇的午餐常常是一个冷馒头配免费汤。他们像两条平行线,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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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个深秋的下午。
程勇抱着厚重的专业书从图书馆出来,远远就看见教学楼拐角处围了几个人。他本不想多管闲事,却在听到崔世诚三个字时猛地停住脚步。
你爸是不是觉得有钱就能摆平一切领头的男生声音拔得很高,可惜啊,现在你们家完蛋了,你还敢在这儿装模作样
人群中央,崔明低着头,瘦削的肩膀在宽大的校服下显得格外单薄。他的拳头攥得发白,却没有反驳一个字。
程勇认得那几个高年级学生——都是商学院的,家里或多或少受过崔世诚的照顾。现在崔家出事,他们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够了。程勇听见自己的声音先于理智响起,他和他爸是两回事。
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都转过头来,包括崔明。他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显然认出了程勇——那个在父亲案件报道中多次被提及的受害者家属。
哟,这不是'励志哥'吗领头的男生冷笑,怎么,你要替他说话他爸可是差点毁了你的人生!
程勇感到一阵眩晕。是的,崔世诚确实毁了他的人生——父亲跳楼后的第二天,母亲突发脑溢血,现在还在老家医院躺着。他靠助学贷款和打工勉强维持着学业和母亲的医药费。
如果你们觉得欺负一个无辜的人很了不起,程勇听见自己平静得可怕的声音,那你们比崔世诚强不到哪去。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下来。几个男生面面相觑,最终悻悻地散开了。
崔明仍站在原地,嘴唇微微发抖:……谢谢。但你不必这样。
程勇没有回答,转身离开时,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崔明,就像不知道为什么要保留父亲那部老式诺基亚手机,里面存着崔世诚发给父亲的最后一条短信:老程,再宽限几天。
那天之后,崔明开始像影子一样出现在程勇的生活里。
第一次是在物理实验室。程勇正踮着脚够顶层柜子的示波器,一只修长的手从旁边伸过来,轻松取下了仪器。
给你。崔明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
程勇愣了两秒才接过,崔明已经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匆匆的背影。
然后是食堂。程勇排在长长的队伍末尾,忽然感觉有人站在了自己身后。不用回头,那股淡淡的雪松香水味已经暴露了身份——全校用得起这款香水的学生屈指可数。
好巧。崔明说,眼睛却盯着地面。
最离谱的是兼职路上的偶遇。那天暴雨倾盆,程勇冒雨跑向公交站,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崔明紧绷的脸:我顺路,捎你一程吧。
程勇浑身湿透,却还是摇头:不用。
我正好要去你打工的那家便利店买水。崔明固执地坚持,耳朵尖微微发红。
雨太大了,程勇最终妥协。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崔明专注开车的样子让他想起父亲——那个总是把车内温度调到最舒适的人,最后却死在冰冷的混凝土上。
你爸...程勇突然开口,又立刻后悔。
崔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他上周认罪了。
沉默在车内蔓延。程勇看着窗外模糊的雨景,想起律师告诉他,崔世诚的资产已被全部冻结,包括那栋写着他父亲血汗的写字楼。
到了。崔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程勇道谢下车,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敲了敲车窗:雨太大,你...要不要进来等会儿
崔明的眼睛在雨幕中亮得惊人。
就这样,他们之间建立起一种奇怪的默契。崔明从不刻意搭话,只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程勇需要帮助的时刻;程勇也不再抗拒,默许了这个仇人之子的靠近。
直到那个深夜的实验室。
程勇正在调试一台老旧的频谱分析仪,这是他的毕业设计关键设备。指针始终不稳定,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已经连续工作了六个小时。
需要帮忙吗
崔明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盒电子元件。程勇认出那是他找了很久的型号。
你怎么——
听王浩说你设备出了问题。崔明走进来,把元件放在桌上,我...刚好有备用的。
程勇没有拆穿这个明显的谎言。他们并肩工作到凌晨,当仪器终于发出稳定的蜂鸣声时,崔明突然开口:
程勇,对不起。
实验室的白炽灯在崔明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看起来比初见时瘦了许多,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
我知道道歉改变不了什么,崔明的声音有些发抖,但我还是想说...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请你告诉我。
程勇关上设备,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他应该恨崔明的,就像恨那个毁了他家庭的人。但此刻看着这个缩在实验室塑料椅里的男孩,他只觉得一种深深的疲惫。
你爸的案子,怎么样了他听见自己问。
崔明的肩膀明显颤了一下:可能会判十年。他停顿片刻,家里...什么都没剩下。
程勇想起上周看到的新闻:崔家别墅被拍卖,崔夫人精神崩溃住院。媒体用商业帝国的崩塌作为标题,配图是崔世诚被押上警车的背影。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程勇问。
崔明苦笑: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想靠自己活下去。
这句话触动了程勇。他想起自己这两年来如何靠奖学金和兼职维持学业,如何在每个深夜咬着牙坚持。现在,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男孩,也要尝这种滋味了。
学期末,德国交换生名单公布那天,校园沸腾了。程勇的名字赫然在列,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崔明申请了退学。
程勇在宿舍楼下拦住了拖着行李箱的崔明:你要去哪
深圳。崔明笑了笑,眼下是更深的青黑,有家电子厂招工,包吃住。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曾经的名牌衣服换成了普通牛仔裤和T恤,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清澈。
程勇突然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德国那边允许带一个助手,如果你愿意——
崔明愣住了,文件在风中微微颤动。
为什么他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程勇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你不是想靠自己吗那就证明给我看。
远处传来学生们的欢笑声,毕业季的校园总是充满希望。崔明的手在文件上方悬停了几秒,最终接了过去。
...谢谢。他说,眼眶发红。
程勇转身走向宿舍楼,嘴角微微扬起:别谢我,我只是不想浪费一个人才。
他知道,父亲如果在天有灵,大概也会赞同这个决定。毕竟那个总是心软的男人,连最后发给崔世诚的短信都是我理解你的难处。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像是一种隐秘的和解。前路或许依然艰难,但至少此刻,他们都选择了比仇恨更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