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太阳花
导语:
凌晨三点,我亲眼看见同事的脖子被黏液缠住,拖入浓雾。
手机屏幕亮起刺眼的红——警报!沿海登陆不明生物,禁止回答任何声音!
1
手机震动第三次响起时,我正在给最后一桶关东煮换汤底。市政短信像条黏糊糊的蛞蝓在屏幕上蠕动:A市大雾红色预警,建议居家避险。这个月不知道是第几次预警了,雾气很快就能散去,后厨飘来的鱼丸馊味混着门外渗进来的咸腥雾气,熏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喝的醉醺醺的客人,一直看着电视,骂骂咧咧的说着工作的不顺,电视也经常闪过雪花,客人大骂什么鬼天气。店长笑嘻嘻的保证马上换电视,给客人请出店门。
收了吧。店长叼着牙签掀开保温帘,手里遥控器对着电视连按三下——这是我们的暗号,每当有难缠客人赖着看电视不走,他就假装电视机天线信号故障,把过期饭团挑了几样拿走,店长让我赶紧回家。你骑那小破车,别让雾给吞了。
知道了。
明明是关心的话,说的那么生硬,卷帘门卡到一半发出刺耳的呻吟。巷口那棵歪脖子梧桐彻底被白雾吞没,连平日里蹲在树下的流浪猫都失了踪。我掏出钥匙串上桃木雕的平安扣攥在手心,耳机里宋祖英欢快的今天是个好日子此刻听着,也不那么振奋人心了。
2
巷口那盏常年接触不良的路灯彻底熄灭了,浓雾像团活的胶质物堵在五米开外。车篮里应急灯的光束像把钝刀,勉强在浓雾里划开道口子。
后颈突然袭来的凉意让我猛蹬脚踏板,链条发出垂死病人般的咯吱声。转角处石墩子鬼魅般撞进视线时,来不及躲避,直直的冲撞上去,我甚至闻到了铁锈味——那是我手肘擦过柏油路的气味。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姐这是给大雾怪行大礼呢你愿来是个胆小鬼!
我揉了揉擦破的手肘,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住校吗。
沈俞的声音劈开浓雾砸下来。少年卫衣帽子边缘的荧光条忽明忽暗,活像某种深海生物的眼睑。他身后,店长手里垃圾袋正往下滴着暗红液体,在雾中拉出蛛丝般的细线。
腿没折就赶紧起来。沈俞拽我胳膊的力道带着焦躁,他脖颈后那片湿疹似的红痕比上周又扩散了些。我正要开口,整条巷子突然响起防空警报般的蜂鸣,手机自动跳出的血红弹窗蚕食着最后20%电量:
【沿海不明生物登陆!立即寻找密闭空间!切勿回应任何声源!】
我们三人对视,鸡皮疙瘩爬满全身,手机的血红色警报,仿佛烫手山芋,我们还是选择回到店里,等待浓雾散去再走。
3
收银台验钞灯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在雾蒙蒙的玻璃上,像皮影戏里扭曲的偶人。我们百无聊赖的坐在店里
咚、咚、咚。
两短一长,是保安老张找店长打牌时的暗号。店长一拍大腿,瞌睡的时候有人送枕头,正好打牌消遣一下。小寻你去货架找两幅扑克牌,儿子给你张叔拿点花生,咱们边吃边打。
要死了这天气还惦记打牌...我让他赶紧进来等着吧店长美滋滋的着要去开门。
沈俞非得为了显示他现在个子比我高,在我后面举起扑克牌。一转头透过货架缝隙,我看见老张的食指正以诡异的角度弯折着敲门,每根指节都鼓着葡萄大小的脓包。
刚想大喊店长先别开门,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透过玻璃门隐约看见一个黑影踉踉跄跄地冲过来,把老张撞了个趔趄。
快开门!那人疯狂拍打着门板,脸上的血迹在玻璃上蹭出几道暗红的印子,它们来了!它们真的来了!
店长下意识要去开门,沈俞一把拽住他:等等!
4
操!门外男人突然暴起,用肩膀狠狠撞向门框。年久失修的锁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下一秒他就连人带包滚了进来。
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反手把门拍上,抄起收银台边的水果刀指着我们:都不许出声!刀尖上的血珠滴在促销传单上,晕开一朵小花。
店长大喊你是谁,别激动,我把钱都给你,别吓到两个孩子。男人发着抖,拿起刀指向沈俞,你快去把电脑打开,我跟你们说不清。沈俞走向店里的老电脑,男人焦急的看着窗外。
老电脑主机的嗡鸣声格外刺耳,沈俞猛拍两下鼠标,布满雪花的屏幕上突然跳出一段视频。穿碎花裙的姑娘正在海边自拍,镜头扫过沙滩上玩水的小孩,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店长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的水桶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画面里,一艘锈迹斑斑的货轮正歪歪扭扭地冲向礁石,船身上缠着大团灰绿色的东西,像泡发的海带又像腐烂的渔网。
要撞了!要撞了!视频里有人尖叫。轰隆一声,船头炸开的火花把整个屏幕染成橘红色。举手机的人边跑边喘:报警!快报警啊!
镜头一转,三个穿橙色救生衣的海警正往快艇上跑。最年轻的那个突然停住脚步:你们看船底下!浑浊的海水里翻涌着荧光绿的泡沫,顺着浪花爬上沙滩。
围观人群响起此起彼伏的手机拍照声。穿人字拖的大哥蹲下来掏矿泉水瓶:这荧光水装回去哄对象准高兴...话音未落,船体破洞处猛地窜出条肉色条状物,啪地卷住最近的海警。
尖叫声炸开的瞬间,画面天旋地转。最后定格在一只沾满沙粒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荧光绿的黏液。千万别出声...沙哑的男声混着杂音响起来,它们顺着声音找活人...
5
叮咚——
便利店门铃突然炸响,惊得我打翻了保温杯。玻璃门外,保安老张的身影消失,吉祥奶奶牵着孙女站在雾里,装废品的编织袋拖在地上沙沙响。
今天纸箱...店长刚要开口,那个男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你还敢开门,看完你们还不懂吗
你发什么疯!我们都是老邻居了。电脑视频也可以造假。趁我没报警,你最好赶紧出去。店长要去开门,却被男人揪住衣领按在冰柜上。透过雾气朦胧的玻璃,我看见吉祥奶奶的脸慢慢贴上来,嘴角咧到耳根的位置,露出两排尖细的牙齿。
我发着抖指向吉祥奶奶,店长他们也屏住呼吸。
关灯!现在就关!男人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店长犹豫地看向我,这时巷子里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唤声,有保安老张的,有隔壁王婶的,甚至还有我初中班主任的声音...
吉祥奶奶的脸突然贴在玻璃上,鼻头压得扁平:老沈啊,这位客人需要帮忙吗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慈祥,可那双眼睛——我发誓看见她眼角裂开了两道细缝,像鱼鳃一样翕动。异变转瞬即逝,让人以为只是错觉。
男人直接扑向电闸。黑暗降临的瞬间,吉祥奶奶身上突然泛起诡异的荧光,那条连接她和小吉祥的肉须在黑暗中清晰可见,正随着她的呼吸节奏缓缓蠕动。
别开灯!别说话!那男人突然压低声音,手里的菜刀哐当掉在地上。店长的手指僵在电灯开关上,我们几个像被施了定身术。
6
门外,吉祥奶奶的声音又响起来:老沈啊,纸盒子放门口就行。你怎么不请我进去呀,今天关东煮的汤还有剩吗。你开门给我拿上一点。她的语调和平常一样和蔼,可那双眼睛——借着应急灯的微光,我看见她瞳孔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像死了两天的鱼眼。
沈俞的手突然掐得我胳膊生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吉祥奶奶的后腰上伸出一条暗红色的肉须,正像拴狗绳似的连着小吉祥的后颈。小女孩的脚尖悬空半寸,随着肉须的蠕动轻轻摇晃。
它们看不见,男人喘着粗气蹲下来,但听得见,而且不开门,像是等待我们的邀请。
像是要验证他的话,巷子深处突然传来保安老张的吆喝:吉祥婆!居委会发救灾物资了,让老沈一家也出来领啊!声音在最后一个字突然变调,成了某种黏腻的咕噜声。
玻璃门上的雾气突然被搅动。一个足有汽油桶大小的鱼头贴在门上,鳞片缝隙里还挂着碎肉。它身下那些密密麻麻的人腿——我认出其中一条穿着李记包子铺老板的工装裤——正笨拙地挪动着。
小寻...鱼鳃开合间,居然发出我妈的声音,妈给你送伞来了...
沈俞突然捂住我的嘴。他手心全是冷汗,却还记得用另一只手按住那个发抖的男人。我们四个像地窖里的土豆似的挤在收银台下,听着门外此起彼伏的呼唤:
老顾,三缺一啊!
俞哥,我作业不会写...
小高,你老婆在我这儿...
7
店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看着他后颈的汗珠滚进衣领,突然想起视频里那只血手最后的警告。此刻那鱼怪正用上百个人的声带,织成一张声音的蛛网,只等待我们自己上钩。
怪物看我们怎么引诱都不邀请它进来,又等待了一会儿,没有感情的眼睛,却说出亲人之间熟悉的语调,白雾渐渐散开,怪物也慢慢退去。
我们看不到怪物的身影,才小心翼翼从收银台下爬出来。我和小俞把卷帘门拉上,窗户锁好,店长找出药箱,给那个男人处理伤口。用剪刀把袖子剪开,男人疼的倒吸一口凉气,我们也被震惊。
只见那个男人小臂一圈的肉,被撕裂开,有一道深可见骨的裂口,胳膊上方被他自己系的止血布条。
你这是怎么弄的
我没看清,但是它有着像章鱼一样的触手,我和我老婆要去接孩子,她在车里听到宝宝叫她,她就下意识回答,一条触手突然砸碎玻璃,穿进车里,把她扯走,我的胳膊就是为力救她,被车玻璃划伤。
男人说完忍不住哭起来,我打开车门穿进雾气好不容易看到我老婆的胳膊,紧紧抓着后备箱,你们知道吗,我跑过去,只有胳膊,呜呜呜呜,我老婆只剩下胳膊了。
冷静一点,你别激动,血要止不住了。我和店长看到伤口血流不止,大腿就发麻。
手还没碰到伤口,腿就一软,跪在地上,小俞硬着头皮拿起针,替那个男人缝合。
我翻出包里防止痛经,而带的止疼片给那个男人吃下,过了十多分钟,估计药效起作用。小俞开始拿针缝合。
8
来吧!男人一口咬住毛巾,额头青筋暴起。小俞捏着缝衣针的手稳得吓人,线头在皮肉间来回穿梭时发出细微的嘶啦声。货架后的阴影里,店长正把云南白药瓶子摇得哗啦响。
小子可以啊!店长揉着发麻的膝盖笑出声,这手法比你妈当年缝我破裤子还利索。
我瘫坐在饮料箱上捶腿,刚才吓得站不起来这事太丢人。小俞被夸的耳朵尖还红着,故意把医药箱推过来挡住脸:某些人再揉腿要抽筋了。
小兔崽子背你爹起来!店长一巴掌拍在儿子后背上,老子腿麻得跟过电似的。货架跟着晃了晃,掉下几包干脆面。
小俞突然把手机往桌上一拍:深海灯笼鱼!上周生物课刚讲过。他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可书上说最大也就拳头大...
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变的它在吞噬人类。我死死攥着背包带,手心里全是汗。店长正用抹布擦着柜台血迹,可那手抖得跟筛糠似的。
高雷靠在货架上喘着粗气,绷带上的血迹已经晕开巴掌大一片。那玩意儿现在能把皮卡当饼干啃,他苦笑着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胳膊,我亲眼看见它吞了辆电动车,连充电桩都拽倒了。
我掏出手机想查资料,屏幕上的加载图标转了半天,最后跳出个红色感叹号。别费劲了,高雷用下巴点了点门外,那怪物经过时,整条街的网线都被卷走了,跟吸面条似的。
店长递来杯热水,高雷接过去时洒了半杯在裤子上。叫我高雷就行。他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从海星广场那边...我老婆她...玻璃杯在他手里咔咔作响,她听见孩子哭声就应了一声,然后...
9
店长一直调试他听评书的收音机。电流断断续续的传来。店长放在耳朵边认真听着。
医科大!店长突然拍腿大叫,吓得小俞把货架上的泡面碰掉两包。去年送这小子参加夏令营,那地方围墙三米多高!他把他的老式收音机举起来,用力拍打两下,刺耳的电流声里突然冒出断断续续的广播:沙...请前往...沙...医科大实验室避难...
老顾!三缺一就差你了!卷帘门外突然响起保安熟悉的吆喝声,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整个门框都震了震。我们还没反应过来,那声音突然变成尖细的呜咽:出来玩呀...我知道你们躲在里面,为什么不请我进去...
小俞扭头就往仓库跑,十分钟后举着个改造过的拖把出来——擀面杖和菜刀用胶带缠得结结实实,顶端还绑着个小型喷枪。喷火版狼牙棒,他得意地晃了晃,近距离烧烤专用。腰上挂着的改装挂烫机正滋滋喷着蒸汽。
以后叫我资本家。店长突然指着自己鼻子说。见我们一脸茫然,他翻了个白眼:怪物会模仿熟悉的人的声音会叫我们的名字,我们出去了如何分辨,不如反其道而行,听到名字不回答,只叫代号。
高雷咧着嘴举起包扎好的胳膊:那我是独臂雷神。
叫我女皇陛下。我往背包里塞巧克力时,突然听见噗的一声——小俞憋笑憋得直咳嗽,脸都涨红了。
10
我们像做贼似的从卷帘门缝里钻出去。雾气比刚才淡了些,但那股子腥臭味反而更浓了,像是海鲜市场腐烂的鱼虾。高雷突然拽住我胳膊:你们听!
咔嚓...咔嚓...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墙皮。店长压低声音:独臂雷神,你偷摸挠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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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你...高雷的脏话还没说完,小俞就一把捂住他的嘴。顺着少年惊恐的目光往上看,我腿一软差点跪下去——那个两层楼高的怪物正像壁虎似的趴在我们头顶的墙面上,密密麻麻的人腿垂下来晃荡,最近的那只脚上还穿着李记包子铺的工鞋,鞋帮上沾着暗红的污渍。
我们缩在墙角,用手机屏幕的微光打字交流:
装死
溜过去
拼了!
店长突然戳了戳我,指了指怪物身下。那些原本荧光闪闪的人头此刻都灰扑扑的,随着怪物的呼吸轻微起伏。我们踮着脚从这堆东西底下钻过去,腥臭的黏液滴在后颈上,冰凉黏腻得像腐烂的海藻。
11
嘀——店长按响车钥匙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我正要拉车门,高雷突然发出声短促的惨叫。一条沾满粘液的触手缠住他的脚踝往后拖,雾气深处传来女人带着哭腔的呼唤:老公...航航发烧了...你快来啊...
高雷听到那声老公时明显僵住了,就这么一恍神的功夫,那条黏糊糊的触手已经缠上他的腰。我死命拽住他外套袖子,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低头!小俞大喊一声,抄起那把绑着水果刀的拖把杆就捅过去。触手被扎中的地方立刻冒出黄绿色的脓液,散发出一股烂鱼虾的臭味。怪物吃痛缩回去的瞬间,我们七手八脚把高雷拖进车里。
店长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刚窜出去就听咚的一声巨响——整个车顶凹下来一大块。挡风玻璃上啪地贴上来几条触手,吸盘一张一合地在玻璃上留下黏液痕迹。
小寻姐姐开开门呀!外面传来吉祥带着哭腔的声音,奶奶摔倒了!与此同时还有店长老友的呼喊:老沈!你儿子在我这儿!
都他妈闭嘴!店长额头青筋暴起,哆嗦着按下车门锁。车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像是被卷进了滚筒洗衣机。就在车窗玻璃出现第一道裂纹时,远处突然传来轰隆一声爆炸,压在车顶的重量瞬间消失了。
我们惊魂未定地把车停在海星电视塔下,眼前的景象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12
电视塔的外墙上,十几个人正像壁虎一样贴着墙面爬行。他们的身体还保持着人形,但脖子以上的部分已经完全变了样:整个头颅被一种暗红色的五角星形状的肉瘤包裹着,那肉瘤的边缘不规则地蠕动着,像是有生命一般。
最骇人的是他们的动作——这些人用指甲深深抠进墙面,手脚并用地在混凝土外墙上刨出一道道沟壑。他们挖下来的水泥碎块和砖粉,竟然被直接塞进肉瘤中央一个圆形的口器里。那口器边缘长满细密的尖牙,随着咀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就像在啃脆骨一样。
我注意到,他们每挖几下,肉瘤就会分泌出一种黄绿色的黏液,滴在墙面上滋滋地冒着白烟。被腐蚀的墙面立刻变得松软,更容易被挖开。更可怕的是,这些人似乎有组织地在工作——他们分散在不同的高度,有条不紊地蚕食着整栋大楼的外墙,就像一群正在拆房子的白蚁。
突然,离我们最近的一个人停下了动作。虽然看不见它的眼睛,但我能感觉到它看向了我们这边。它头顶的肉瘤突然鼓起几个小包,像在嗅探什么。接着,它以惊人的速度向我们爬来,其他人也纷纷停下工作,转向我们的方向。
滋滋...有人收到吗对讲机突然传出个年轻男声,我是小王,现在电视台的广播演播厅里...
说重点!店长一把抢过对讲机。
13
我需要帮忙!对方声音带着哭腔,这些怪物资料比我的命还重要,是我们队里八个人用命换来的!
高雷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被小俞一把按住:你胳膊还在流血!
正合我意。高雷扯开绷带,露出红肿发烫的伤口,它们不就喜欢血腥味吗
两人争执间,我已经把剩下的酒精全倒在抹布上。要干就快点,我把抹布缠在棒球棍上,等会儿那灯笼鱼该找过来了。
我们刚下车就听见沙沙的声响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最近的那个噬墙怪离我不到三米,它头上的海星状器官分泌出黏液,把墙面腐蚀出蜂窝状的小孔。我死死攥住棒球棍,看着高雷和小俞朝两个不同方向跑去。
这边!孙子们!高雷挥舞着流血的手臂大喊。那些怪物果然调转方向,像闻见肉味的丧尸一样摇摇晃晃追过去。小俞趁机点燃了酒精抹布,挥舞的火光在雾气中格外醒目。
电视台五楼的窗口突然垂下一根消防水管,背着大背包的年轻男人像特种兵一样快速索降。就在他离地面还有两米多时,一个噬墙怪突然从侧面扑了过来——
小心右边!我抡圆了棒球棍砸过去,燃烧的酒精溅了那怪物一身。它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头顶的海星疯狂抽搐起来。
广播员小王一个箭步钻进车里,黝黑的脸上全是汗珠。他刚要说话,店长突然猛踩刹车——车头前赫然挡着那只灯笼鱼怪,它身上的黏液在车灯下泛着油光。
14
阴魂不散的东西!店长猛拍方向盘。小王手忙脚乱地翻着背包:这畜生记仇!它脑袋上那些人头,每个都能记住仇人的样子...
他掏出一把改装过的手枪,资料中这怪物能察觉人类的身体的温度,喜欢温暖,害怕高温,小王声音哽咽:我们队长...他为了掩护我,把酒精浇在自己身上...小王抹了把脸,那怪物怕火,但得烧到它本体才行!
我立刻翻出背包里的酒精瓶:店长,开天窗!车窗刚打开一条缝,腥臭味就灌了进来。我使劲把酒精瓶扔出去,瓶子砸在怪物身上碎开,溅起的液体刺激到它,让它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
不好!店长突然调转车头,它往小俞那边去了!车子猛地撞上怪物侧腹,我差点咬到舌头。浓雾中只听见咣当一声,一根生锈的铁管突然砸穿挡风玻璃,离我的脸只有十公分。
跳车!店长一脚踹开车门。我们刚滚到路边,就看见怪物跳上车顶,触手把车身抽得凹陷下去。小王突然往车子冲去:资料还在后座!
我死死拽住他背包带:你疯啦他红着眼睛挣扎:那是我八个兄弟的命换来的!
怪物突然发出小队长熟悉的声音:黑子,把资料给我看好了...小王眼神瞬间恍惚起来。我抬手就是一巴掌:醒醒!你们队长早牺牲了!
15
接着!小俞的声音突然从雾中传来。我接住他扔来的喷火枪,转身就对上了扑来的怪物。一条触手缠住我的腰,我咬牙扣下扳机——火焰轰地窜出,烧得怪物触手直冒黑烟。
混乱中我们和小俞汇合了。高雷被一群噬墙怪围在中间,裤腿已经被腐蚀得千疮百孔。别过来!他挥舞着铁棍,这些玩意儿的口水比硫酸还厉害!
灯笼鱼怪在不远处徘徊,似乎对噬墙怪有所忌惮。小王突然打开背包:有办法了!它们不是喜欢热源吗他掏出几个暖宝宝,我用这个引开它们!他们追我的时候,你们带着资料赶紧跑,都怪我把你们给拖下水,
都这时候了还自责什么!我抹了把脸,手心里全是汗,我倒是有个主意——让那两个怪物狗咬狗。
高雷捂着受伤的腿,疑惑地看向我。我掏出背包里最后一瓶酒精:那灯笼鱼不是非得我们'邀请'才动手吗咱们就请它吃顿烧烤。
小俞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你疯了
听我说完,我反握住他发抖的手,等会我负责吸引,趁它被酒精烧着的时候,那些噬墙怪肯定会被热量吸引...
小俞的手在我掌心里抖得厉害,我正要继续解释计划,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16
我留下吸引他们,你们逃吧,店长整个人佝偻着靠在电线杆上,嘴唇白得吓人。小俞这才发现父亲后背的衣服已经全部浸透,在昏暗的路灯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
爸!小俞的声音突然拔高,像根绷紧到极限的弦。我们手忙脚乱地拉开店长的外套,一根生锈的钢筋从右腹穿出,伤口周围已经泛起紫黑色的淤血,像一朵狰狞的花。
多大点事儿...店长想笑,却变成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嘴角溢出血沫。小俞慌慌张张去翻背包,手指抖得连绷带包装都撕不开。店长突然抓住儿子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小俞疼得一哆嗦。
还记得你六岁那年...店长的手掌贴上小俞的脸颊,在上面留下几道血痕,半夜发高烧到四十度,非要骑在爸爸脖子上才肯吃药...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现在...都长得比爸爸还高了...
小俞疯狂摇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你闭嘴!医科大那边有医生...有医生...
俞子!店长突然暴喝一声,又疼得蜷缩起来。他转向我时,眼神锐利得像把刀:丫头...带他走...那只沾满鲜血的手在我手腕上收紧,烫得吓人。
我的眼泪砸在小俞手背上,和他自己的混在一起。店长哆哆嗦嗦地从内袋摸出半包红塔山,打火机咔嗒响了三次才点燃。香烟在他指间颤抖,烟灰簌簌落下。
让你小子念叨了这么多年,我现在可以去找你妈妈了...店长深吸一口,突然朝浓雾中大吼:狗日的!老子在这儿!
怪物应声而动,一条黏腻的触手噗地穿透店长肩膀。在被卷上半空的瞬间,店长突然拧开酒精瓶,淡黄色的液体浇在触手上,打火机的火苗轰地窜起。
爸——!小俞的惨叫几乎撕破喉咙。火光中,店长的嘴型分明在说:跑啊!
17
我死死抱住小俞的腰,少年疯了一样挣扎,拳头雨点般落在我背上:放开我!那是我爸!那是我爸啊!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我手臂,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高雷一瘸一拐地过来帮忙,我们三个成年人才能按住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最后是小俞自己脱了力,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似的往下滑。我搂着他发抖的身体,听见他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火光渐渐远去,小俞突然抓住我的衣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姐...我爸他...真的回不来了吗身后传来皮肉烧焦的噼啪声,和噬墙怪扑向火焰的沙沙响。
小俞在我怀里哭到打嗝,像小时候发烧时那样蜷成一团。我轻轻拍着他的背,把一直褪黑素让他吃下,混在矿泉水里喂他喝下。高雷的情况更糟,他右腿的伤口已经发黑化脓,整个人烫得能煎鸡蛋。
还有十公里。黑蛋抖开那张被血浸透又干涸的地图,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昨天救援队刚清理过主路。
黎明时分我们就摸黑出发了。高雷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到最后每走三步就要停下来喘气。黑蛋干脆把他背起来,年轻人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就在医科大灰白色的围墙出现在视野里时,高雷突然从黑蛋背上滑了下来。
18
高大哥!我跪在柏油路上,手忙脚乱地解开他腿上的绷带。脓血立刻涌出来,散发着腐肉的味道。小俞抖得像筛糠,止血粉撒得到处都是:航航还在等你...别让她变成孤儿...
高雷突然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挣扎着要爬起来。黑蛋默默把装满资料的背包交给我,蹲下身时作战服后背渗出一片汗渍:我来。
已经能看到检查站飘扬的红十字旗了,高雷却突然抓住黑蛋的手腕:小兄弟...
叫黑蛋就行。年轻人转过头,沾着硝烟的脸上露出那对招牌的小虎牙。
变故来得太快。
一道黑影从绿化带窜出,高雷和黑蛋同时僵在原地。我眼睁睁看着两根沾满粘液的黑色尖刺,从他们胸前透体而出,鲜血噗地溅在避难所200米的指示牌上。
趴下!
小俞的吼声和破空声同时响起。我被他扑倒在地时,一根黑色尖刺擦着他的耳廓飞过,在他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温热的液体滴在我脸上,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泪。
我抓起掉落的喷火枪冲上去,手掌被尖刺贯穿的瞬间竟然没觉得疼。那个怪物佝偻着背,浑身尖刺像豪猪般竖起,发出类似老旧发条玩具的咔嗒声。火焰喷涌而出时,它扭曲的五官在火光中显得格外狰狞。
19
黑暗。
甜腥的液体流进喉咙。我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一个扎着歪辫子的小女孩正踮着脚,用奶瓶给我喂糖水。她粉色的发绳松了一个,随着动作晃来晃去。
航...航我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小女孩点点头,从碎花裙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爸爸说,要给穿黑衣服的哥哥。照片上是高雷一家三口,背景是游乐园的摩天轮,航航骑在爸爸脖子上笑得很甜。
轮椅的金属扶手冰凉刺骨,我却把它攥得发烫。重症监护室的玻璃映出我苍白的脸——身上套着不知谁给换的黑色卫衣。高雷的病床前围满了医护人员,旁边病床的小俞戴着呼吸面罩,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爸爸在玩睡觉游戏吗航航趴在我打着石膏的腿上,小手指绕着绷带打转。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味,和消毒水的气味混在一起。
我刚要回答,刺耳的滴滴声突然炸响。高雷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过女儿的脸,然后在碰到我手腕的瞬间突然收紧:小俞...谢...
心电监护仪发出长鸣时,航航的哭声像把钝刀划开空气。我发现自己无法呼吸,视线里护士的针头闪着冷光。朦胧中听见黑蛋沙哑的声音:...小俞缝的伤口...比我的整齐...
20
三天后护士告诉我,我高烧不退时一直在喊小俞快跑。而监控录像显示,高雷临终前确实对着穿黑衣的我,喊出了那个已经昏迷三天的少年的名字。
不对!我是小寻啊!我猛地从病床上弹起来,输液针头被扯掉,手背上立刻冒出血珠。跌跌撞撞扑向洗手间的镜子,镜子里却分明是沈俞那张带着伤疤的脸——右眉骨上那道疤是上周搬运物资时划的。
医生按住我发抖的肩膀:小俞,你姐姐她...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柔软,创伤后应激障碍很常见,别自责。
我呆坐在病床边,看着昏迷中的自己。那张属于小寻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落下。航航趴在我膝头玩积木,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三个月后,避难所的广播响起:经检测,沿海水域污染指数已降至安全范围。我正给航航扎辫子,小姑娘突然指着窗外:哥哥看!
夕阳下,第一艘渔船正驶向泛着金光的海面。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小寻站在便利店门口对我笑。醒来时枕头湿了一大片,但心里却莫名轻松了许多。有了小王带回来的资料,救助中心很快就根据资料记载,消杀海里怪物,我就跟着基地里的医生学习到很多急救知识,治疗清理小队受伤的队员。慢慢的放下伤痛,为基地做出很大贡献。
解封庆典那天,航航非要穿那件草莓图案的连衣裙。我牵着她的小手走在重建的街道上,路过的人都在打招呼:俞医生!小俞哥!
21
回到家门口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台阶上。阳光太刺眼,我看不清她的脸,只听见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声音:
臭小子,怎么长这么高了
航航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过去:姐姐!
臭小子,怎么长这么高了
那声音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我的心脏。航航已经像只欢快的小鸟扑向那个身影,我伸手去抓,只扯到一片裙角。
航航回来!我的喊声卡在喉咙里。小姑娘已经扑进那人怀中,仰起小脸笑得灿烂:姐姐!
我这才看清——那确实是小寻的脸,但眼睛里泛着诡异的荧光。白雾从她身后无声蔓延,像一条条透明的触手爬上台阶。
航航...我声音发颤,慢慢靠近,到哥哥这来...
姐姐说带我去看爸爸。航航天真地仰着头,小手被小寻牢牢握住。我这才注意到,小寻的指甲缝里渗出淡蓝色的黏液。
远处传来刺耳的警报声,广播里机械女声重复着:警告...沿海出现不明生物...请居民立即避难...
白雾已经漫到脚边,冰凉黏腻。我猛地冲上前想抢回航航,却被小寻轻巧地躲开。她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细密的尖牙:俞子不认得姐姐了
姐姐的手好冰啊。航航突然缩了缩脖子,想要抽回自己的小手。我这才看清,小寻指缝间渗出的蓝色黏液正顺着孩子的手腕往上爬,像活物般在皮肤上蜿蜒。
22
放开她!我扑上去的瞬间,警报声突然变得尖锐刺耳。整条街的路灯同时爆出火花,玻璃碎片像雨点般砸在地上。借着那一闪而过的亮光,我看见小寻的瞳孔变成了细长的竖瞳,虹膜里游动着诡异的磷光。
白雾已经漫到膝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胶水里。航航突然哭了起来:哥哥,姐姐的手变成绳子了!我低头一看,哪还有什么手指——缠在孩子腕上的分明是几根半透明的触须,表面布满细小的吸盘。
我抄起门边的铁锹砸过去,小寻的身体却像雾气般散开又凝聚。真正的噩梦才开始——整条街道的雾气中,缓缓浮现出无数熟悉的身影:店长、高雷、黑蛋...他们脸上都带着生前的笑容,眼睛里跳动着相同的荧光。
最可怕的是他们的声音——每个人都在用生前最熟悉的语气呼唤我:
臭小子快过来!
俞哥帮我拿扳手!
小俞医生我伤口疼...
来啊...老爸张开双臂,爸爸在这...
我抱起航航转身就跑,身后的雾气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唤声。怀里的孩子突然指着天空:哥哥看!
海的方向,一道比白雾更浓重的黑影正遮天蔽日地压过来。那轮廓像极了我们曾经对抗过的灯笼鱼怪,却比记忆中的庞大百倍。它的每一根触须上都挂满了荧光闪烁的人,正随着海浪的节奏轻轻摇摆。
避难所的警报声越来越急,我死死抱住航航冲向地下掩体。最后回头时,看见小寻站在雾中对我挥手,口型分明在说:
这次记得别回答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