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调冷若冰霜,桎梏着手腕的宽厚大掌,摩挲着一片红痕。
上面还有指印。
定是刚才秋江冉上头了,抓下的痕。
本公主的魅力实在是太大了,我自顾自的笑出了声。
不许分心想他！
本将军这就去宰了他！
萧廷敬,你这个疯子。
他还真有这个胆量,我对秋江冉兴致正浓,定不会让美人在此香消玉殒。
无奈之下,我只能顺着毛撸他。
萧大将军英明神武,就饶恕那个草民吧。
我乖巧的穿好衣服,牵着他的衣袖坐到圆桌前,细言细语的哄他。
嘴里夸他这好那好,心里却诅咒这条疯狗滚的远远的。
他让我把秋江冉送走,再也不见他,我胡乱应下,得过且过。
公主,你身份尊贵,代表着大顺颜面。
如此放浪形骸,实在有损皇家颜面,折辱天家……
从小到大,诸如此类的指责,我听的耳朵都快长茧。
絮絮叨叨,实在惹人心烦。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重重将杯子砸在桌上。
够了,萧将军还有别的事吗
萧廷敬微微一愣,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沉默中,蝉鸣声细细碎碎,我的心也沉沉浮浮。
无事的话,就退下吧。本宫要就寝了。
我懒散的站起身,打着哈欠送客。
他侧着身子不言不语,裙纱从指尖流过。
他抓了抓,虚空一片,留有片刻酥麻。
安阳,我不是那个意思……
将军自重,本公主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他讶然,似有万语千言。
终了,只是低叹一声。
我以为,你约我在此相见,是想起了往事……
三日兼程,我欣喜若狂。
——
这人真烦,絮絮叨叨说什么呢
我扯过锦被,掩住耳沉沉睡去。
醒来后,他已经走了。
我也将昨夜的承诺忘了一干二净。
带着秋江冉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可惜他的伤还没好,腰使不上劲,只能慢慢养着。
等回宫后,我再慢慢享用。
盯着他劲瘦的腰,我将手中的葡萄一口吞下,汁水香甜,不由舔唇。
公主……他羞红了脸。
好得劲啊这个小妖精。
掐掐他滑嫩的小脸,再摸摸宽肩……
全然不知,我和他的桩桩件件都被人记录下来。
甚至还有画师配图。
4
转眼间,便到了回京师的日子。
浩浩荡荡的皇家卫队,在钟鸣声中,抵达宫门。
文武百官跪拜齐呼,百姓翘首以盼。
我拿出小镜子认真检查着自己的仪容仪表。
如此端庄盛大的场合,万万不能丢了皇家颜面。
大宫女凑过来,用脂粉帮我掩盖眼下乌青。
都怪你这个小白脸,惹得公主纵欲过度。
她白了眼角落里的秋江冉。
大姐,你别乱用话本里的词儿啊。
我哪有纵欲过度,只是夜夜笙歌罢了哈哈哈。
臣等,恭迎陛下、公主回宫。
我被搀扶着走下马车,可还未站稳。
就有一道炙热的目光,紧紧扣在我的身上。
如有实质般,把我躺的一激灵。
莫不是有刺客！
我刚想大呼护驾,就看到了骑着高头大马的萧廷敬。
而那道目光,正是来源于他。
我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他先是扫视着我身后的人马,在确定了什么后,他似有笑意的点点头。
对着我,说了两个字,看口型好像是——真乖。
啊啊啊头皮发麻,他在干什么！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打了个颤,抱着胳膊抖了抖。
公主可是冷了快披上衣莫要受寒。
耳边是秋江冉的柔情许许,我颇感欣慰的拍拍美人手背。
大宫女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般,一把攥住我的胳膊,牙关都在打颤。
公、公主……
怎么了,淡定些,别丢了本公主的……
一声马啸,利箭破空而来。
秋江冉眼疾手快的将我护在怀里,滚向一侧。
场面乱成一团。
护驾声此起彼伏,兵刃出鞘后却再无声响。
萧廷敬,你好大的胆子！父皇龙颜震怒。
皇家侍卫即刻上前,将始作俑者萧廷敬押至御前。
他面色发黑,双目猩红的盯着秋江冉。
眼底恨意滔天,简直吓死个人。
宫女们连忙将我搀扶起来,我疾步上前,想问问他抽什么疯。
可当我垂眸看向他时,却窥见了他的伤心。
我不懂,他在伤心什么
我又没抢他老婆。
你……责问的话堵在喉间。
公主,你负诺了。
萧廷敬梗着脖颈,上面的血管因暴怒而清晰可见,尤为可怖。
我本想嘲笑他轻信于我,但张了张口,还是没说什么。
他盯着我,眼神从震怒、失望,再到伤心。
最后,重重的将头垂下。
口中呢喃着：终是我输了……
5
自那次殿前失仪后,我接连好几个月都没见到萧廷敬。
据说,他被父皇打入了天牢。
罪名是,谋害公主。
把玩着手中的团扇,戏台上咿咿呀呀的黄梅戏,我一句都听不进去。
烦死了。
唱的这是什么呀！
宫女递茶给我。
噗的一声全吐了。
一股怪味！你换茶了
奴婢没有啊,还是公主平日最爱的果茶。
这不爽,那不爽,火气一上来,我直接砸了杯子,掀了桌子。
戏子和宫女们慌忙跪倒在地,匍匐一片,不敢吭声。
我最近这是怎么了月事也没到啊。
烦闷的摆摆手,让众人起身。
唤来大宫女,我问她父皇在何处。
她雀跃的告诉我。
公主,好消息,陛下今日去天牢提审萧大将军了。
跟着的人,是东厂手段了得的屈公公。
这个人我听说过,以屈打成招为毒辣手段,被他审问的人,不死即残。
心惊,失措。
恍惚间从看台上跌落,脚踝处传来刺痛。
宫女们惊呼,连忙将我搀扶起,高声传太医。
但我的心绪弯弯绕绕只牵连着一个念头。
我要去看他。
公主,万万不可啊……
大宫女带头,众人又齐刷刷跪下。
我挥退其他,只留大宫女。
有何不可
公主,萧将军犯的可是死罪。
她欲言又止。
眼底满是疑惑。
我知道,可此事因我而起……
我揪着帕子,心里一团乱麻。
萧廷敬虽处处与我作对,但他罪不至死啊。
况且这件事,确是我戏耍他在前,欺骗他在后。
于情于理,我都得去为他解释周旋一番。
公主……
别说了,速送本公主前去天牢。
轿撵匆匆,心头萦绕的慌乱急躁,像团火。
烧的我抓耳挠腮。
姓萧的,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不然,本公主实难心安。
6
大顺天牢。
顺着昏暗的台阶步步向下,每走一步都能听到惨叫声。
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短短几步,已然让我脸色发白。
但我顾不了那么多。
——
铁锈斑班的人字架上,挂着身穿囚衣的萧廷敬。
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将军,沦为阶下囚后,还是傲骨铮铮。
他高昂着头,脸上血迹斑斑。
大顺天子坐于高位,扶额叹息。
朕看你是可造之材,悉心栽培,终成名将。
可你,还是不肯舍弃儿女情长。
陛下,臣,不能负她。
可安阳已经忘了你,她对你情义全无。
臣还想再试试……
冥顽不灵,安阳乃朕掌上明珠,朕绝不会让你再伤她分毫！
天子发怒,挥手示下,酷吏拿着烧红的铁烙面无表情步步逼近。
等我赶到时,已经闻到了皮肉烧焦味。
住手！退下！
我的体内好像有道声音在叫嚣,看到萧廷敬皮开肉绽,我也痛的扭曲。
父皇,莫要伤他。
等我反应过来时,居然跪在地上,落泪求情。
我这是怎么了看着指尖的泪,我头疼的似要炸开。
安阳,你……
父皇长叹一声,眼底似有万般无奈。
父皇,此事因我而起,萧将军只是被我戏耍生恼,求父皇饶恕。
我含着泪,将前因后果说明,父皇的眉头缓缓舒展。
公主,你的脚奄奄一息的声音,嘶哑又关切。
我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心下却讶然,连父皇都没发现我的异常,萧廷敬竟一眼看出。
我缓缓扭头,望向他惨不忍睹的脸,掩在枯发下的一双眼,明亮欣喜。
看到我,他似乎还在笑。
罢了,既然公主为你求情,那朕就饶你一命。
但兹事体大,当街放箭有损皇家威仪,朕要撤去你的威远大将军称号,收回三军兵符。以示惩戒。
萧廷敬叩谢隆恩。
我也松了口气。
安阳,以后莫要胡闹。
父皇走到我身边,俯下身,用手掀起衣裙,见我脚踝处肿成大包。
他怒骂着伺候的宫人,强行带我回了别苑。
夜里,我睡的正香。
一阵蝉鸣响起,这都快入秋了,哪来的蝉啊……
紧接着,便是轻轻的脚步声。
什么情况啊,又有刺客来袭。
将手伸进枕下,我摸上了用来防身的匕首。
猛地翻身坐起,用力扎向刺客的匕首,在碰到双眼的前一刻。
堪堪停下。
气息交互,是萧廷敬。
更深露重,他来干什么。
萧将军夜闯闺阁,不合礼数吧
拢起耳侧长发,靠在软榻上,我上下打量着他。
公主都把面首从江南带回宫了,竟还知礼数二字……
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敢嘲讽本宫。
去你大爷的！我伸脚去踹,却被他抱在怀里细细端详。
干什么啊,怪别扭的。
他制住我的挣扎,将一瓶粉白的膏体倒在了肿胀处。
公主自己抹开吧,此药是我家传神药,从不外传。
话毕,他直勾勾的盯着我,怪渗人的。
你大半夜寻我,只是为了送药
他有些无措的张了张口,轻声解释。
当日,他并不是想射杀我,他的目标是我身后的秋江冉。
打住,人家秋江冉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咋总想要他的命呢。
我想帮自己的小白脸求个情,话刚说到一半,就有温热的唇贴了上来。
我靠,本宫的初吻！
哎好像还有点软。
等等,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我掐了把大腿。
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推开这块送上门的肥肉。
臣要参他。
他所犯何事
他抢臣爱妻。
哈我震惊！八卦！又震惊！
谁啊谁啊,怪不得他追着杀,原来是夺人所爱了。
没看出来啊,秋江冉还真有两把刷子。
此时的我,已经被转移了注意力。
全然忘了刚才的吻。
兴奋的像瓜田里的猹。
是丞相的小千金吗听说她在春日宴上对你一见钟情。
不是啊,那是太傅家的外孙女一部长词名扬天下。
大顺上下,有点名气和姿色的人我猜了个遍。
萧廷敬不语,只是委屈巴巴的看着我。
后知后觉,唇上火辣辣的烧。
呵呵,不会是本宫吧……
臣心悦公主。
啊我不听我不听。
谁要被自己的死对头爱上啊。
我满脸抗拒的抱着头,直挺挺躺尸。
萧廷敬欲言又止,最后满脸挫败的离开。
7
一大早,我就将父皇堵在寝殿。
请旨为萧廷敬赐婚。
父皇让我三思,我说我很清醒。
父皇让我不要后悔,我说绝无戏言。
最后,在父皇复杂的表情中,我成功甩掉了萧廷敬这个大麻烦。
将军府。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今有太傅千金齐新柔,天资聪颖,文采斐然,特赐予大将军萧廷敬为妻,七日后择良辰完婚,钦此。
老帅和萧母连忙叩谢皇恩,起身接旨。
浑身僵住的萧廷敬,只觉遍体发寒,眼前漆黑一片。
他昨夜鼓足勇气所诉衷肠,竟换来她的亲手推开。
他冷笑几声,欲当众抗旨。
萧母觉察他的意图,贴近劝阻。
儿啊,抗旨不遵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萧廷敬不甘心,可这一家老小的命都攥在他的手中。
最小的胞弟见他不开心,忙跑过来搂着他的脖子。
轻蹭着安慰：大哥,给你吃糖……
萧廷敬含着那颗糖,心如刀割。
8
这几天,我都躲着萧廷敬那个疯子。
他要成亲了,我本开心释然。
可每每深夜梦中,总是有一个背影,陪着我玩闹,但到最后,他却牵起别人的手。
醒后,玉枕都是湿的。
我想,我可能是寂寞,想男人了。
被圈养的秋江冉终于被我放出来了。
一见到我,他就眼眶发红。
跪在榻下,他亲昵的蹭了蹭我的裙边。
眼神中像带着钩子,一下子就把我的心痒痒给勾出来了。
美人,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我挑起他光洁的下巴,慢慢往我唇上带。
可眼前,却是那夜的初吻。
娇躯一震,我猛然推开他。
秋江冉摔向一侧,再起身时,眼底含泪,似泣若悲。
我又动了怜香惜玉之心,便允他睡在榻边。
很快,我夜夜留宿江南面首的事就传开了。
萧廷敬大婚当日,还邀请我们一同前往。
我只当他是想开了,便欣然赴宴。
场面很气派,太傅与老帅都拿出了十足的诚意,来筹备这场赐婚。
我位于上座,刚被秋江冉喂了一盏酒,就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浮浮沉沉于大海之上。
这是哪里我头昏脑胀,蜷缩在狭小的箱子里,四肢酸麻。
突然,亮光乍现。
箱子被打开后,
出现了一张令我意想不到的脸。
公主,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秋江冉捧着自己的脸,大呼小叫！
我晕乎乎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肯定是中了他的计。
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我长时间未进水米,此时饿的头晕眼花。
刚质问完,就没出息的跌落他怀中。
秋江冉轻抚着我的长发,娓娓道来。
他是东海海盗之子,靠着这张脸到处骗人,跟他爹打配合。
抢夺宝物无数,却从未害过人性命。
但朝廷赶尽杀绝,东海百口性命,除了他,无一活口。
他躲在箱子里,东躲西藏,跟着官船一路南下。
直到遇见我,他的报复计划正式开启。
合着,我就是那个冤大头呗。
美色误人啊,我躺在床上捶胸顿足。
他笑眯眯看着我,怪瘆得慌。
公主,托你的福,你赐给我的那些珠宝首饰,换成金银后,为我重组了人马。
我收买了将军府上的戏子,帮我把你偷了出来。
本来,我想杀了你,气死大顺狗皇帝。
但是现在,我改变想法了。
我要与你成亲。
疯了,他彻底疯了。
逢场作戏可以,真的嫁给他绝无可能。
我有一个执念,我要嫁的人绝不是他,而是梦中的身影。
于是,我恶狠狠的拒绝了他,并开始绝食抗议。
最终的结果就是,软绵绵的被他扛在肩上,拜天地。
夫妻对拜……
我咬着牙负隅顽抗。
突闻蝉鸣声,和那夜一模一样。
我的心一下子就舒展了。
接着,就是长箭破空而来。
兵刃相接,火光连成一片。
秋江冉无暇顾及我,我在人群的撞击下,离甲板越来越近。
安阳！
萧……廷敬……
他在火光中奔赴而来,伸出手想拥我入怀。
身影与我梦中重叠。
浪打过,我摇晃着跌入大海。
9
窒息感,压迫感,铺天盖地。
我像一条不会游泳的鱼,在水中垂死挣扎。
手忙脚乱间,脑海中涌入了大量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而所有的主角都是萧廷敬。
他为我抄写学业,为我挨夫子板戒,为我三九天下湖捞簪,为我做了很多很多。
甚至,在刺客偷袭时,为救我被折辱重伤。
但我却中了毒,这种毒会让我的记忆发生错乱。
我慢慢忘了他的好,还编造出莫须有的罪名,把他当成死对头。
怪不得,他说我是他的妻,这是我们互表心意后,我许他的身份。
可我都忘了,还亲手将他推给别人。
这些年,他过得好苦。
泪如雨下,我哭着苏醒。
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最后到底成亲没
他眼底沉痛,不愿多说。
小萧子,你不说我就生气了。
他猛然抬起头,眼底欣喜乍现,但又不敢相信。
直到我伸出手,不知羞的喊着要抱抱。
他才扑了过来,将我紧紧拥在怀中。
你都想起来了对不对他带着哭腔。
对、对不起。
两人抱头痛哭,旁观者纷纷泪目。
这一场时隔多年的误会,终于解开。
为了弥补被萧廷敬逃婚的齐新柔,我又求父皇将新晋状元郎赐给了她。
父皇不悦,说我明明答应他不后悔的。
我说自己是小狗,说话不作数的。
汪汪两声,就哄好了这个小老头。
大顺四十年,安阳公主与大将军完婚,婚后,三年抱两。
番外
再见到秋江冉时,是在中秋宫宴上。
他带着一群舞女进来,身着白衣,面色红润。
颜值还是没得说。
启禀陛下,这是江南织造送来的浮水云舞,特献于陛下,恭贺中秋万家团圆。
一开口,那尖细的声腔吓得我连酒杯都没拿稳。
身侧有人低声交谈,说陛下仁慈,饶恕了东海的海盗头子,收编他进了宫。
后来不知道怎么搞的,让他去了东厂,成了新厂花,颇受宫人追捧。
夫人再见故人,这么激动吗
身侧那剜人的目光,杀伤力十足。
我赶紧正襟危坐,擦拭干净撒出来的酒水。
夫人,喜欢这个惊喜吗
太变态了,我被自家夫君的手段给震慑到了。
你剁的太狠了吧。
你们都是男人,没必要这样吧。
为夫有一本画册,不知夫人感兴趣吗
我伸出手,接了过来。
刚看了没几页,就赶紧合上。
啊啊啊,这是谁画的,太不尊重本公主的隐私了吧。
怪不得萧廷敬气的人格扭曲。
这画册上,俨然就是我和秋江冉在江南的时候。
他喂我吃水果,为我擦拭香汗,为我穿鞋提裙……
桩桩件件,竟没一件冤枉我。
我扶额,叹息,再叹息。
都是年轻时欠下的风流债啊。
看来今夜,只能用我这千金贵体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