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品宣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他颇为意外地扫了一眼娄一竹,随即摆出一副翩翩公子的姿态朝她颔首:“芸熹郡主请。”
娄一竹一步踏出了席位,双手合在腹前,收腹直腰走上前去。
“郡主亲自为林公子念诗,这是何等的荣幸啊,早就听闻二人多有往来,真乃一段佳话。”
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席位里竟纷纷就着从前的事说了起来。
老板也是没有想到如今这般情境,他从正中央的位置让开,让娄一竹站到全场最为显眼之处。
娄一竹从林品宣手上接过宣纸,其间没有任何有意与他搭话的意思。
她展开纸张,快速地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
这次的诗显然与李云写的文风大不相同,李云的诗大多沉郁顿挫,有时也会浪漫哀婉,但此次却是清素淡雅,像是一位文雅之士笔下的产物,不知林品宣又找到哪个冤大头顶替李云的位置了。
她侧身挡住林品宣的视线,一边对着众人清了清嗓子,一边暗暗将手伸进另一只手的衣袖里掏着什么东西。
没人看到她的动作,只以为芸熹郡主马上就要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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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宾客皆缓缓回归平静,他们脸上挂起正经之色,等候娄一竹念读。
身旁的林品宣默然地看着众人翘首以盼的模样,展露出一个自得的笑,用余光挑衅地瞥了眼坐在不远处的几个人。
那几个人是在文人中小有名气的贵族子弟,早就看不惯林品宣高高在上的做派,前几次林品宣的失态让他们笃定了林品宣写不出诗来,正打算坐着看好戏,却没想到他真得写出来了。
他们同样也目光灼灼地盯着娄一竹,看她能说出什么样的诗来。
娄一竹朱唇微张,环视了一圈后,字如泉涌地从她嘴中吐了出来——
“……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三声唤出扶桑日,扫尽残星与晓月。”
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念得是个什么玩意儿,娄一竹紧接着又从衣袖里掏出了几个纸团子念了起来。
“趵突泉,泉趵突,三个眼子一般粗,三股水,光咕嘟,咕嘟咕嘟光咕嘟。”
“什么东西天上飞,东一堆来西一堆,莫非玉皇盖金殿,筛石灰呀筛石灰。”
“远看泰山黑糊糊,上头细来下头粗,如把泰山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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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够了——!”
一只手突然把她手里的纸给抽走了,娄一竹正念得起劲,将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拉长了好久。
林品宣咬牙切齿地将纸张□□成团,发出咔擦咔擦的响声:“芸熹郡主,你到底是何意?”
这一句话几乎是从胸腔里憋出来的,娄一竹泰然自若地放下手,瞪圆了眼惊讶道:“呀,这不是林公子自个儿写的吗,怎还发火了?”
话音一落,在台下掀起了一阵唏嘘之声。
他们的脸上还挂着未来得及消退的惊诧,还以为这些狗屁不通的小儿诗真是林品宣方才作的。
林品宣闻言一怔,脸上突然红了一大片,他躲过娄一竹□□裸的打量,愤然将纸团砸向地面:“郡主休要胡言!林某所作之诗分明不是这几首,况,况且你念的诗,也不,不是是出自于林某笔下……”
台下又响起了一片慨叹,偶有几声质疑夹杂其中。
身旁的老板头一个反应过来,他从地上捡起林品宣原本写的诗,颤着声又大声念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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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台下众人还未给出反应,娄一竹倒抢先鼓起了掌。
老板诧异转头,身上已汗流狭背:“郡主,这……”
娄一竹停下手上的动作,状似无邪地朗声道:“这首诗作的极好,本郡主为此鼓掌罢了。只可惜不是林公子所写……我说了,我要念林公子写的诗,方才那几首便是。”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她明显地感觉到身旁的林品宣全身绷直了,就像一把绷紧的长弓,不知下一刻会是什么样。
在场宾客都惊愕地说不出话来,他们左顾右盼,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吞进了肚子里。
只有方才那几个公子缓过神来,为首的一位黄衣公子用折扇敲了敲案桌,戏谑道:“呀,芸熹郡主这话可随便说不得,您这不就是说我们上京第一才子用他人之诗作假嘛,这也太过荒谬了。”
这黄衣公子话说的巧妙,表面看上去是在替林品宣解围,实则点醒了众人,林品宣的诗是以他人执笔写的。
随着他的话一落,原本寂静的园林瞬间吵闹起来。
“高兄说得是,况且郡主方才念的几首诗实在是、实在太上不得台面了,换我家随便一做杂活的小厮都能作出来,怎可能是林大公子所写?”
黄衣男子身边的人连声附和,声音却半点没有减弱,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进了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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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林品宣的好几位追随者已然坐不住了,他们接二连三地站起身来,高声驳斥着娄一竹
“林公子的文采我们都看在眼里,郡主莫要污了一介文豪的声誉!”
“小生王某相信林公子,还请让林公子解释几句。”“张某也相信林公子”“唐某亦然”……
待全场几乎一半的人都站了起来,娄一竹才发现原来林品宣有这么多的追随者。
但这旁人无法企及的荣光却是被他硬生生给夺来的,如果李云能亲身享受这些荣誉,这一生过得也不会如过街老鼠一般低贱卑微。
林品宣不仅夺走了他的荣誉,还为了自己的名利断了他的生命。
娄一竹见此情境,情不自禁地冷笑了一声。
余光中寻找着该到的人,但并未见着。娄一竹的嘴角勾出了一个冷然的弧度:“呵,你们真以为林品宣是个百年难遇的奇才?错,他只不过是一个剽窃他人之文的狗贼罢了。”
娄一竹从袖口里拿出了所有的纸团,她高举纸团,不卑不亢道:“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拿这上面的字迹与方才林品宣的字做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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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还没说完,一直低头沉默地林品宣突然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一双眼通红地瞪着娄一竹:“是你去了我的书房,那个木匣是你拿走的?”
娄一竹并没有回话,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后便甩开了他的手。
已经有好些个林品宣的追随者争着上前比对了,他们看过上百篇林品宣的亲笔,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他的字迹。
娄一竹一动不动,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她知道这个还远远不够。
林品宣已然如同一副失了魂的躯壳,双目失神地愣在原地。
几个人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颤着声,已不可置信的语气道:“当真是一模一样……”
这话便如同一道惊雷,以毁天灭地之势在所有人之间炸开。
“那些打油诗,只是本公子觉着有趣,随手抄录下来罢了,这能证明什么?”林品宣的嗓音低沉地可怕,他低着头,对着脚下阴森道。
早就猜到他会这样解释。娄一竹抬了抬眉,转而走回自己的席位,抱来一个木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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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亲眼见着木匣子的那一瞬间,林品宣彻底失控了,他脚下一软,竟当众失了仪态。
当着所有人的面,娄一竹打开了木匣,唤来方才那些人,叫他们仔细一看:“这里头都是林品宣和为他写诗之人的书信往来。”
那些人不停地翻着一封又一封,最终双手甚至都颤得拿不住书信,他们惊坐在地上,不顾文人仪态地高声喊叫:“这,这都是林公子从前所作之诗!”
这一下,青鲤园上下彻底沸腾了。
好些人不顾姿态地冲上前来,捡来散落的书信仔细看着。
场面一片混乱,余光中看见轻燕已朝此处匆匆走来,娄一竹才无声地舒了口气,她借用老板手上的铜锣一敲,让众人都安静下来。
娄一竹转而面相他们,以平静地语气娓娓道来:
“城中有一乞儿,虽是难民出身,却有一身惊世才气。林品宣从六年前发现了他,与他进行交易,让那乞儿为他作诗,他则为乞儿在上京安身。凭着乞儿的诗,他竟一举成名,成了上京第一才子。”
在她说话的途中,轻燕已经被小盈带到了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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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一竹淡定地瞥了眼正听得入迷的众人,继续道:“你们定然好奇为何林品宣几次诗会都作不出诗了?那只不过是因为乞儿不愿为他写了而已。”
台下一人还心存怀疑,冷不丁地发问:“若真是这样,那乞儿为何写了多年又不写了,又为何不让他站出来自己说?”
“他之所以写了那么多年,是为了替心爱的女子赎身,至于为何又不写了,只因为他想搏一把,堂堂正正走入文坛。”她轻推了一把轻燕,让众人都能看见她。
不少人认出了轻燕的身份,轻燕低头欠身,沉默不语。
“至于他为何不来,因为他已经死了,”娄一竹敛下眼皮,吐出了一句话,“他就是那个被藏尸于石貔貅之内的李云。”
在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之际,轻燕突然抬起头来,以洪亮清晰的口吻道:“奴家轻燕愿为郡主担保,郡主所言句句属实,此外,奴家还要问林公子一句——”
轻燕的目光如毒箭般射向了林品宣。
“杀人的滋味可曾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