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锁定目标
黎方宇和尚迪并没有真正达成一致。
在这种情况下,黎方宇认为,下一步动作没什么可想的了,肯定是将邦尼·特拉维找来问话,甚至进行正式的警方传唤,原因是报假案——没有证据,但算得上合理怀疑。这不是闹着玩的。邦尼·特拉维既然和查尔斯·狄拉克有特殊关系,甚至和查尔斯·狄拉克有一样的特殊习惯：不使用电子设备——程度不同,倾向却一致。那么,调查查尔斯·狄拉克的死亡,邦尼·特拉维无疑是一个突破口。
尚迪的意见不同。他认为,重点依旧应该是游戏存储器。黎方宇的推断仅仅是推断,没有任何证据——即便是情人,并不意味着报假案,如果邦尼·特拉维抵死不认,就没任何办法了。而且,就算邦尼·特拉维承认报假案,无非是给情人申冤罢了,采用了一个极其幼稚的手段,并没有特别的价值。
尚迪像是在保护邦尼·特拉维,连汤姆·威尔逊和莉莉·海耶斯都起了疑心。他们没有说话,满腹狐疑地看着尚迪。
唐启铭当然不会这么想,邦尼·特拉维本来就是无辜的。如果说尚迪想保护谁,那也是想保护他的同伙,那个真正偷了邦尼·特拉维的游戏存储器,然后又点亮四叶玫瑰线光带的人——尽管不能算十分确定,唐启铭对自己的思路还是颇有信心的。
不过,既然黎方宇的思路是错误的,其实无妨让她继续下去,自然而然,慢慢来嘛……但尚迪不乐意。唐启铭一如既往地感觉,尚迪很着急。此时,他坚持自己的思路,最大的可能是不愿节外生枝,免得浪费时间。
他究竟着急什么呢
尚迪的所言所为,特别是对唐启铭说过的那些话,非正常死亡率,不发展的社会,甚至作弊机制……矛头明显指向了整个魔界公司,而非局限在查尔斯·狄拉克的死亡本身。那么,魔界公司的总裁乔治·布伦南明天就要来了,岂不是准准的嫌疑犯来了,正好大动干戈！
想到这里,唐启铭心头一紧,也许这正是尚迪着急的原因！
黎方宇就没有那么客气：尚迪探员,这样一位明显的案件关联人摆在这里,你却……
她的话没能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不认为我们应该在海耶斯小姐在场的情况下讨论这些问题。尚迪恢复了咄咄逼人的语气,我认为你讲得已经太多了,多到不符合一位警官的身份。
我……黎方宇竟然一时语塞,她意识到,尚迪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嗯这是什么话唐启铭觉得很疑惑。
我吗我有嫌疑莉莉·海耶斯很吃惊,狄拉克先生坠亡那晚,我和邦尼、丽萨还有萨尔维齐先生在一起……丽萨后来还回去了一趟,拿走了邦尼落下的化妆包。
如果是这样,邦尼·特拉维同样有不在场证明。尚迪说。
是你叫来了莉莉。黎方宇说。
我要调查所有人的游戏存储器,自然需要海耶斯小姐的配合,而且我有话问她。尚迪说,但不意味着讨论这么多案情。
你……黎方宇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怀疑莉莉。
如果你怀疑我,莉莉·海耶斯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带着难以遏制的颤音,那么,请先检查我的游戏存储器。我有至少三十个游戏存储器,而且,我相信我的游戏装备都是完好无损的,没有任何芯片被拆掉……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变得迟疑了,至少,我没有自己拆掉过。
三十个游戏存储器……怎么检查检查什么玩一遍嘛那些游戏……天哪……汤姆·威尔逊嘟囔着,完了,我完了。布伦南先生明天就要来了……我完了！他给出一个结论,似乎看到了自己令人绝望的职业前途,脸上浮现出万念俱灰的神色。
唐启铭一直在观察。
尚迪质疑莉莉·海耶斯应该不是目的。
很快,尚迪真正的目的显现了。
总要有个开始,那就从你们几个人开始吧！果然,尚迪顺坡下驴。
唐启铭在心中暗暗笑了一声,这个小伙子有点意思,他想。
尚迪对一切都胸有成竹。他不仅知道秘密藏在某个人的游戏存储器中,而且知道所谓的某个人是谁。只是,他不能太过神仙手段,直接将那个人揪出来。所以,他所期望的,应该是顺理成章找到一个调查游戏存储器的合理次序。如果次序不当,正如汤姆·威尔逊所说,工作量是难以想象的,一千八百七十八位员工所有的游戏存储器……自然,结果也就遥遥无期了。他必须找到一个方法,安排合理的次序,并且不能让人怀疑——至少,即使有人怀疑,也无法做出有力的反驳而阻挡他的脚步。
现在,他找到了一个方法。或者说,当初他找莉莉·海耶斯来,根本不是因为调查所有员工的游戏存储器需要她的配合——尚迪才不会在乎这种流程呢——他本来就是因为需要从莉莉·海耶斯这里开始他的调查。当然,邦尼·特拉维自己的游戏存储器是最应该调查的,但已经被尚迪的同伙作为道具偷走了。那么,就需要另一个人在场——那天晚上密友酒局的四个人之一,莉莉·海耶斯是很合适的人选。
另外一个角度,找莉莉·海耶斯来也很合适。面对她,尚迪能够在头一天描述查尔斯·狄拉克各种怪癖的基础上,更进一步通过招聘之类的人事安排的诡异情形,在黎方宇、汤姆·威尔逊和莉莉·海耶斯心中播下怀疑的种子。
尚迪对自己讲了更多、更可怕的怀疑,但那些话很难直接讲给黎方宇或者汤姆·威尔逊听。需要一个阶梯。尚迪所做的事情,并非简简单单地揭露真相,而是在大家的心中制造迷雾。
什么情况下才需要这么做呢唐启铭问自己。他找到了一个答案：如果你说出的真相无人相信,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大家自己发现真相。
如果唐启铭猜得没错,隐藏秘密的人不是邦尼·特拉维,也不是莉莉·海耶斯自己,而是丽萨·威拉德或者里尔·萨尔维齐。
我们几个人莉莉·海耶斯愣了一下。
你,丽萨·威拉德,里尔·萨尔维齐。尚迪说,那天晚上,你们三个和邦尼·特拉维一起喝酒,对不对
对。莉莉·海耶斯回答。
难道真的不要和邦尼谈一谈吗黎方宇抗议,至少,我们可以知道,她和狄拉克先生为什么不使用电子设备。
她能知道什么呢尚迪说,对她来说,无非是情人的歇斯底里地发疯罢了,不让她玩游戏,她就不玩,不让她看视频,她就不看。
她又为什么要提醒我们调查游戏存储器呢黎方宇接着问。
能为什么你不是也说了吗当然是查尔斯·狄拉克生前让她这么做的。尚迪冷冷地回答,她只是一个被控制的善良玩偶罢了。
你什么都知道。黎方宇的声音变得平静又无奈。
我不知道。尚迪说,我只知道,你所说的一切都是推测。
合理推测。黎方宇说。
合理推测,或者不合理推测,一点都不重要。尚迪很坚持,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样子,既然是推测,如果她不承认,你也没办法,纯属浪费时间。
你知道得太多了……黎方宇明白尚迪说得是对的,但她自信,对尚迪的怀疑也是对的。
尚迪多少应该给出一个解释,他给出了最普通却也最勉强的解释：我是神探,是网络情报处的情报分析员。
神探……黎方宇摇摇头,脸上的笑容很古怪,神探有这么了不起吗我倒刚知道。她转头问唐启铭,探长,你也这么无所不知吗
我……唐启铭尴尬地笑了笑,他说了,他是网络情报处的情报分析员,而我,在退役人员管理处工作。
退役人员管理处……唐启铭有点后悔,用不着说这件事。可他说了。之前,他只说过尚迪的来历,没说过自己的来历——除了对尚迪说过。他觉得,就这样对大家说出来不是个好主意,也许会带来完全没必要的麻烦。
什么……黎方宇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表达自己的复杂情绪,呵……呵……我真的……
唐启铭感觉,黎方宇的惊讶神色没维持多久,很快就转变为一种难以察觉的警惕。
他更加后悔了,不该提自己来自退役人员管理处这件事。黎方宇不会想起来去调查自己的来历。即使想起来,以她的权限也调查不出结果。自己怎么就多嘴了呢……而他对黎方宇的提防,刚刚因为黎方宇的错误判断而稍稍放松的提防,如今因为黎方宇对他的警惕,又变得更加严重了。
这真是一个人人都互相怀疑、互相警惕的世界,唐启铭想,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世界太复杂了。
尚迪转向莉莉·海耶斯,不想纠缠于自己为何知道那么多,关于丽萨·威拉德和里尔·萨尔维齐,你记得些什么
莉莉·海耶斯盯着尚迪盯了好一会儿,并非在回忆,只是为现在的怪异气氛感到茫然。
终于,她从茫然中恢复过来,你说什么她问。
关于丽萨·威拉德和里尔·萨尔维齐,你记得些什么尚迪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丽萨是基地的首席医生,狄拉克先生的遗体就是她做的尸检。她是去年加入我们的,是我招聘的。她以前是伦敦海斯拉齐医院的医生。海斯拉齐医院,你们知道吧很高端的医院,她的背景非常光鲜。萨尔维齐先生是基地的副总监,来基地一年多了。坦白说,我没看过他的档案,他是公司委派的,不是招聘的……我知道,他是老员工,虽然不在这个基地,但在魔界公司工作很久了。和狄拉克先生的资历差不多。中间离开过公司一段时间,后来回来了。狄拉克先生一死,他很有可能接任基地总监的位置。这些天,基地的日常运营就是他在负责。明天,布伦南总裁会到基地来宣布他的任命——我不能确定,我是这么听说的,我自己也认为这是大概率事件,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作为人事主管,如果莉莉·海耶斯认为查尔斯·狄拉克的接任者是里尔·萨尔维齐,那多半错不了。
看来,重点应该是萨尔维齐先生。如果狄拉克先生的死亡真的是谋杀,他是得利者。唐启铭插了一句嘴,但很怀疑自己是否显得过于愚蠢,执着于老套的想法。
不,我们先看丽萨·威拉德小姐的游戏存储器。尚迪果然反对唐启铭的说法,之后,就轮到萨尔维齐先生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轻飘飘的,似乎永远都轮不到里尔·萨尔维齐。
唐启铭瞬间感觉,秘密就在丽萨·威拉德那里。
他感觉,事情比他眼下看到的要更加复杂。
丽萨……丽萨有什么问题吗莉莉·海耶斯很困惑。
你只知道她在海斯拉齐医院工作过,但不知道她为什么离职,离开那个人人羡慕的高端医院,跑到这个遥远的破地方来。尚迪说。
这里是破地方吗汤姆·威尔逊好久都插不上话,也没心情插话,既然知道未来注定是灰暗的,他也就放弃了。但此时,他还是忍不住,尚迪的用词不仅涉及未来,还涉及过去。
我可不觉得这里是破地方……他说,我喜欢这里,我喜欢这里的工作,这里的环境,这里的一切,我甚至喜欢狄拉克先生,就算他把我的请假条撕了……
我……莉莉·海耶斯确实不清楚丽萨为什么从海斯拉齐医院离职。档案好像没写这个,她也不记得当初面试的时候丽萨是怎么说的,无非是寻找挑战之类的话吧
她……尚迪竟然也迟疑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也许对某些话题没什么兴趣,能推迟一会儿说就推迟一会儿说,他切回了最初的谈话方向,就从她开始吧,查看她所有的游戏存储器。
他的口气不容置疑,似乎他是所有人的领导者——事实上他是资历最浅的一个。他一点也不在意,而他蛮不讲理的气势确实也压倒了每一个人。
需要我们查封她的房间吗黎方宇没有再反驳,无论如何,有些事情迟早要做,没有必要反驳,如果真有什么秘密,她可能会藏起来。
我们直接过去,她来不及藏。尚迪说,再说,她不会藏,绝对不会。
为什么
为什么就不会藏
还绝对不会。
每个人都有疑问,但尚迪不想理会任何人的想法。
尚迪的话算不上多,但就像一个高谈阔论的人,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理有据,像模像样,可随着气氛的烘托,逐渐失去控制,开始胡说八道。一旦开始胡说八道,仿佛大坝决堤,就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了,他自己也不行。
唐启铭的心中越来越紧张,但换一个角度,却也越来越放松。因为他认定,自己这趟绝不会白跑。尚迪的任务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自己的任务多半会有结果。
不过,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黎方宇,怀疑黎方宇是不是也有什么任务——当然,不是指她作为警方人员调查查尔斯·狄拉克之死的本职工作。
黎方宇的神色恢复了平静,仍是一位端庄的女性,但不再是之前的她了。她正在思考一些之前没想过的问题……因为唐启铭,这位老神探,来自退役人员管理处。
这仅仅是因为神探局完全不重视查尔斯·狄拉克之死吗仅仅是因为魔界公司为了掩盖真相而做了什么关系疏通吗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退役人员管理处,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一个被人忽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