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静止社会
回到自己的酒店房间,尚迪很快找出一个小小的存储器。他举着存储器来回晃动,对唐启铭说：这个,不是游戏存储器,是视频存储器。
视频……什么视频为什么不放在网上还要带个存储器唐启铭问,心跳有些加速,感觉这东西会藏着些秘密——未必是多深的秘密,但普通人多半不知道。
有些东西,还是不要放在网上好。尚迪撇撇嘴,不以为然地回答,您喜欢连接到脑网闭着眼欣赏,还是喜欢使用三维投影睁着眼看或者使用二维显示屏
显示屏吧,我不喜欢太过身临其境——作为神探,身临其境的时候太多了。唐启铭摆摆手,而且,我们可以边看边聊。
像所有酒店套房一样,尚迪的房间里有巨大的二维显示屏,也带三维投影功能。尚迪很快将存储器中的内容投放到了显示屏上。
第一段内容发生在瓢泼大雨中。
黑夜,一个穿着宽袍大褂的人正在放风筝。
雨很大,天很黑,看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身形和服装给人的感觉是个大人物,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的风筝很大,造型不算奇特,像是一只大鸟,直觉上制作并不精细。似乎额外绑定了什么不属于风筝的东西,那东西还挺沉,拉着风筝向下,更加不伦不类。
风不小,但大雨是一种阻挠,技术也成问题。风筝始终飞不起来,在空中摇摇摆摆,像一个怪诞的小丑……最终,宿命一般跌落在泥泞中……一声声响雷和一道道闪电不停地肆虐,仿佛在嘲笑一次次的失败。
多么富有象征意义的一个场景啊……一位孤独的人,在大雨的夜,执着于某件荒诞的事,奋斗着,挣扎着,遭遇着极大的困难却不肯放弃。
这是完美魔界系统宇宙内部的景象唐启铭说,在雨夜放风筝……挺魔幻的。
对,完美魔界。尚迪说,眉头皱了一下,魔幻吗
呵呵……唐启铭未置可否,我没有进入过完美魔界,但完美魔界的影视剧我看过不少,倒没看过这个场景,是某个影视剧的片段吗
不是。尚迪回答。
那你怎么弄来的唐启铭问,好像魔界公司管理得很严格,除了官方制作的影视剧,很难有这种全景式的影像流露出来。游客们在里面能看到各种事情,但不会有这种视角的影像,即使有也带不出来,带出来了也会被告侵权……据说,他们的律师团队很厉害,后果很严重。
你是神探……尚迪很不屑地说。
哦——唐启铭恍然大悟似的,你是说黑客。对啊,总是有黑客的,难免流传出来一些……可这个,黑客搞这个干吗能卖钱吗对了,这个人在做什么
尚迪不说话,只是观看视频,唐启铭也只好跟着看。
那个人在大雨中反复折腾。十分钟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然后,视频结束了。
跳到了第二段。
一个光膀子的家伙,在熊熊燃烧的火炉旁锻打着一把像是……像是……唐启铭不知道像是什么的东西,但不像武器,也不是塑像,也许是某种古怪的法器
这家伙膀大腰圆,肌肉虬结,随着臂膀的锻打动作,若干肌肉一蹦一蹦的,汗珠就涌了出来……
旁边,除了炉火本身,在火焰摇曳的光影中,能看到很多形状不一、大小不一的石块一样的物品堆放在暗处,还有一张大大的桌子,上面是大大小小的陶土罐子。
这个景象也不乏象征意义,一个遥远的年代,一个简陋的场所,一个古老的人,一个勤奋的形象,人类发展史中某个微不足道的时刻,然后……不知道。
和第一段影像一样,十分钟之后,没看到任何成果。
第三段影像更加不知所云。
一个人坐在书桌旁,在纸上写写画画,有图画,还有些字——应该是魔界文,某种魔界文,唐启铭不认识。
这个人很费思量的样子,对自己的写写画画相当不满意。一张纸又一张纸在他的不满意中终结了自己完整的样子,化为碎片,飘在这里或那里,最终落在地上,在这个人周围营造出一幅墓地般的光景。
这个人文绉绉的,身着白衣,相当整洁,头上挽着发髻,也有胡子,都梳理得不错。不过,整个面容因为低着头看不太清楚。
这算什么呢一个苦思冥想的人,试图改变世界
大概也有十分钟,这个人从未满意过自己的涂鸦。
第四段影像纯粹是无聊了。
一个人站在草地上仰望天空。
和前一个人一样,是个文人。但袍子的颜色是淡蓝色的,更精致、更讲究,多了几分飘逸的味道,和他的动作以及姿势更配,有点世外高人的意思。
如果说这段影像有什么象征意义的话,那就是在告诉观看者,一个人一动不动,就算是仰着头,并非一个很舒服的姿势,也是可坚持很久的……天哪,疯了。
四段视频,半个多小时了,没有任何故事发生。
唐启铭挺佩服自己的,也挺佩服尚迪,就这么百无聊赖地看了这么久。
我不明白。唐启铭说。
这几个人都是修魔者。尚迪说,在完美魔界,修魔者意味着什么,你是知道的。
当然。唐启铭说,完美魔界是一个神话宇宙,对魔界人来说,修魔是唯一拿得出手的人生目标。
真奇怪啊,修魔是唯一拿得出手的目标……尚迪重复着唐启铭的话,又像是喃喃自语。
有什么奇怪的,对他们来说,魔多厉害啊！唐启铭不以为然。
你想成魔吗
我不想。
那不就完了。
神啊,魔啊,仙啊,怪啊,我们神探见得太多了。唐启铭说,再说,我们是地球人,他们是我们创造出来的,怎么能一样呢
哼——尚迪习惯性地表示鄙夷,说起了正事,修魔有很多不同的流派,每个流派都有不同的阶段,有的是十二个阶段,有的是十六个阶段,甚至有几十个阶段的……
因为不同的地球旅游者有不同的需求。唐启铭说,有些地球人喜欢打打杀杀地修魔,有些地球人喜欢走走逛逛地修魔,有些地球人喜欢读书修魔,也有些地球人喜欢美美地睡着觉修魔……一个营业场所的形态总是由客户需求决定的。
哼！尚迪又是一声,比较短促,是啊。魔界公司的工程师,为了让这些迎合客户的怪力乱神在冷冰冰的科学架构上实现,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就是写程序,在科学规律上添加例外规则,你不是说过嘛！唐启铭说,也不见得多为难。
数百万条例外规则,必须避免规则冲突,并且一旦建立,就要杜绝人工干预。尚迪说,还要留出想象空间,容纳魔界人异想天开、自以为是的解释体系……那里产生了成千上万的完全不同的世界观,不细究的话,听起来都能自圆其说。当然,他们也没有细究的能力……门派林立,百花齐放,之后就是永无终止的门派之争,谁也不服谁,你打我,我打你……不,不,不是为难不为难的问题,而是可能不可能的问题。
不可能吗唐启铭不同意,完美魔界不是运行得很好吗二十多年了。据我所知,科学界公认,完美魔界是所有系统宇宙中运行最稳定的一个。他们不仅仅在商业上很成功,挣了很多钱,也以强悍的专业性在有关系统宇宙学术领域获得了很多奖项。
对！完美魔界是运行最稳定的一个——尚迪声音忽然提高了,看着唐启铭,似乎盯了很久的大鱼上了钩,为什么最稳定怎么做到的
人家厉害呗！唐启铭摇摇头,这个问题可太专业了,我搞不懂,那些评奖、发奖的人才知道。
他们知道吗尚迪又是一句反问,你明不明白,所谓的‘稳定’,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刚才说了。基于严谨的科学规则,加上数百万条例外规则,好让那些咒语、法器、神通能够实现,互相不冲突,还不能动不动就人工干预……一个搞不好就出问题了,挺难的。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觉得,并不是太难,只是工作量很大。
这就是你这种人能够理解的困难。尚迪笑了,不由自主地充满了轻蔑,完全意识不到这种轻蔑是否会激起对方的愤怒——不,看上去,即使意识到了他也无法掩饰。
好在,唐启铭不在乎。
真正的困难不在这里。对于地球人来说,所有的系统宇宙最不稳定的因素是——尚迪停住了,似乎有些激动,要下点决心才能说出他要说的词。
那是个什么样的词呢
那个词又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是什么唐启铭问。
他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轻蔑而愤怒。实事求是地说,这不太正常,相当可疑。尚迪的态度很过分,对之总也淡然就会显得可疑——唐启铭倒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急切之间,找不到更好的应对选择,发脾气吗那怎么让对话继续下去呢
这几天,唐启铭一直处于这样的窘况：经常感觉自己的表现并不合适,却不知道什么样的表现才是合适的。
尽管他做了几十年的神探,经历过无数艰险,但这件事依旧太难了。没有成功的经验,也没有失败的教训——所谓失败的教训,你得知道你失败了才行,如果你从不知道你是失败还是根本就选错了目标,你也就无法定义什么是教训。自然,更没有成功的经验,否则,这次任务多半就不存在了。
排除可疑的情绪因素,唐启铭的提问恰到好处,有点迟疑的尚迪被推动着说出了令他激动的词语：发展！
发展唐启铭继续提问,一副茫然的样子。
是的,发展。一旦将关键的词语说出口,尚迪就轻松了大半。现在,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无论前方是什么,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对于地球人来说,建设那么多系统宇宙,成本高昂,自然是为了更高的收益。他继续说,科学研究、旅游娱乐、意识场资源、脑单元资源、虚拟环境资源甚至精神产品的倾销市场……系统宇宙经济学教科书中可以找到很多分析。但是,对于多数收益方式而言,最大的问题是系统宇宙中的社会发展。
唐启铭感觉自己需要就此沉思一会儿才合适,于是他就沉思了一会儿。
这会儿,他感到环境有点变化,眼睛瞟向窗外……那几栋高尔夫球建筑又亮起缠绕回旋的灯带了。
不是四叶玫瑰线,是黄金螺旋曲线。
他真的想了一会儿。
你大概是说,如果完美魔界发生了社会发展——例如,发展到我们地球宇宙今天这个样子,就没有地球游客去旅游了。他展示了自己沉思的结果。
不是吗地球游客需要的是中古魔法社会,尚迪很满意,不是现代魔法社会。
也不尽然……唐启铭提出了适度的反对,现代社会加上魔法也挺有意思的,有这样的系统宇宙,电磁大炮和虚空霹雳对决……
有这样的系统宇宙,是的。尚迪说,但那是在设计框架之内的。一开始,设计的就是电磁大炮对决虚空霹雳——有一套似是而非的解释体系,好让系统人接受这种情形。绝非设计了绝世宝刀对决虚空霹雳,却被系统人按照科学道理发明了电磁大炮。我敢保证,那样一个魔法社会,一切都会崩溃。对于制造电磁大炮的原理来说,虚空霹雳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
嗯——唐启铭想表示一下保留意见。
所以,魔界一号已经完了。尚迪继续说,现在,那里几乎没有魔法了,被宇宙管理员逐步禁用,自然也就没有游客了。魔界二号呢比魔界一号好一点点,但也行将就木。魔界三号还有点距离,可是,如果人们发现,一个魔法师能够被一个平民用火绳枪干翻,修魔的意思还有那么大吗过些时候就是冲锋枪了……而且,再也不会有那么多解释世界的角度了,人们会统一到科学周围。于是,胡说八道没了市场,异想天开成了笑话……没意思,一句话,没意思。
嗯,是挺没意思的。唐启铭抿着嘴,做出一副兴致索然的样子。
每一个系统宇宙设计之初,就会拟定一个社会发展的框架。然后,在每一个社会发展阶段,应该怎么运作,怎么自圆其说,怎么营销,怎么赚钱,都有预案。但是,真正的社会发展,又怎么可能按照某人的预案走呢
尚迪接着说,地球上一天,系统宇宙里就是若干年。对于一个社会而言——你要知道,系统宇宙中的社会和我们地球社会并无本质差别,那么,谁能预料几十年后的事情呢这对地球宇宙来说只是一天而已。实际上,设计者设计一个系统宇宙,需要考虑的是在地球宇宙中几十年的运营,那对系统宇宙来说就是几万年、几十万年、几百万年。有什么人疯到认为,自己可以预料一个社会几万年、几十万年、几百万年的发展状况一旦发展状况出错,当初的计划就泡汤了,也就意味着,预计的滚滚而来的利润泡汤了,所有投资将血本无归。
说不定会变得更好……唐启铭依旧以适当力度进行反驳。
说不定尚迪瞪大了眼,投资最恨的就是说不定……那不是投资,是赌博。资本需要确定性,就算不是百分之百的确定性,也需要框架内的确定性,而不是连框架本身都要走着瞧。
有些道理……唐启铭还不是太服气。
还有最要命的一点。特别是对于旅游方向的系统宇宙而言,最要命的一点。尚迪说。
什么唐启铭问。
系统宇宙一旦发展到现代社会,户籍管理制度就一定会变得完整——不管具体是什么形式,身份证也好,驾照也好,社保号码也好……尚迪回答,地球人想要穿越进入系统宇宙,必然需要系统宇宙中的空体。解决这个问题,无非是借用系统人空体或者人造空体两种方式。借用系统人的空体有很多明显的问题,必须杀死系统人的意识场或者以某种方式囚禁或流放系统人的意识场……您应该知道,这样做成本很高,舆论压力也很大,而且,即使这样做了,穿越者也很容易被系统人的亲朋好友所识破,需要操作系统进行大量掩饰。所以,一般不会这样做。而会选择使用人造空体的方式。毕竟,在计算机里制造虚拟空体,比在地球制造生物学躯体要容易得多,也不对任何人造成伤害。
但是,一旦完善的户籍管理制度建立,这就很难行得通了,因为必须篡改户籍管理系统。他接着说,说起来,作为系统宇宙的上帝,宇宙管理员做点户籍篡改之类的事情并不困难,可如果数以百万计的地球人要穿越,进行如此大规模的户籍篡改……
他抿着嘴,扬了扬眉头,表示这不可能。
当然,会被系统人发现的。
一旦被发现,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一个对地球人来说很恐怖的故事……乌泱乌泱的电子生灵即将大规模入侵,挡不挡他们都不对,杀不杀他们都不是……地球人先得自己打起来。
嗯……彻底没钱赚了……唐启铭皱起了眉。也该皱眉了,尚迪说得不能再清楚了,所以……
所以如何如何尚迪充满期待地看着唐启铭,像是一位小学老师,期待胖嘟嘟而又憨兮兮的小学生回答正确自己提出了四则运算数学问题。
所以需要——控制。唐启铭说,适当加重了控制两个字的声调。
对,控制。尚迪很兴奋。也许所有人的心底都藏着一个成为优秀教师的梦,尚迪也不例外。
卓有成效地控制,控制社会发展方向！尚迪的声音相当大了,之前还没有这么大声过。
可你刚才说了,社会发展方向很难控制。
对,很难。尚迪很兴奋,一辆拥有亿万个独立的发动机,却没有统一调度的车,一辆狂飙的车,要控制方向是很难的。任何一个系统社会的发动机,系统人,还不止亿万。
那怎么办呢
刹车！
刹车……唐启铭拖长了语调。
刹车,根本不让社会发展。
这会比控制方向容易吗
当然。尚迪有点得意,每个开古董车的人都会刹车,但不是每个开古董车的人都能驾车绕杆——如果那些杆密集而复杂,车上还有八个发动机,六个方向盘,就更不可能了。
哦——唐启铭沉吟着,听起来像那么回事。不过,怎么刹车呢
问出这句话,唐启铭有点后悔。这不严谨,因为关于刹车的事情,他不能装作一无所知。毕竟,在系统宇宙行业,这绝对不是一个冷门话题——他是神探,怎么也不该一无所知。
他赶快找补,我倒是也听说过一些相关的说法,可是,唉……我还是太懒了,有点不学无术啊！
如果说唐启铭懒,尚迪就真的太大意了。他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继续说：魔界公司在完美魔界的公开资料中披露了很多社会发展的控制方法,人脑算力限制、基因表达控制、自然资源调配等等,很多。他们在完美魔界中为所欲为,罔顾系统人的未来,就为了赚钱的目标。
有什么问题吗既然有公开披露,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唐启铭说,我不是太了解……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大家都在做,只是完美魔界做得更加有效,有效到获得了很多奖项——更重要的是,赚了钱,能有什么问题呢尚迪摇摇头,那种出现过几次的愤恨的表情又回到了他脸上。
但是,凭什么方法都一样,完美魔界却比任何其他公司的系统宇宙做得好呢比起自己公司的魔界一号、二号、三号,完美魔界也要好得多二十年了,不,两百万年了。自从开始营业——那时,完美魔界发展到一个恰好合适开门营业的程度,之前的发展速度一直不错,很正常……可是,从那时到今天,就再也没有发展过,发展速度归零,像静止了一样……一个静止的社会,完美的静止社会,好让地球人尽情地玩耍。
为什么唐启铭问。
在考虑到各种公开的控制社会发展的方法的前提下,尚迪的声音终于重回平静,一般的旅游方向系统宇宙,运营周期都只有三十年左右。地球宇宙的三十年,系统宇宙的数十万年到数百万年,取决于时钟设置,也取决于社会发展控制水平。然后,系统社会就发展得不再适合地球人旅游,或者说,不再受旅游者欢迎了。而且,由于户籍管理的问题,从实际操作角度也没办法大规模穿越。下一步就该废弃了。有很多废弃的系统宇宙,对不对或者,必须投入巨资干点什么,转型之类的,但很可能得不偿失。总之,资本心痛的时刻就到来了。
资本的心痛……唐启铭嘀咕了一句。
最初,地球人总是在系统宇宙的社会发展很慢的时候,比如石器时代,或者早期农业时代,着急得不得了,快发展啊,快发展啊……想出各种各样的方法,帮助系统宇宙发展,甚至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直接介入,弄进去一点科技或者思想什么的——反正,那个时代,介入了甚至暴露了,都无所谓,石器人嘛,能怎么样呢最多留下一些神仙显灵的传说。哪个社会没有神话呢可是,当系统宇宙的社会真的发展了,发展到旅游者不喜欢去旅游的时候,地球人就反过来说,怎么发展得这么快呢,得想办法呀,得想办法呀……
他停顿了一下,总之,都是为了资本能够赚钱,说来说去是一回事。开始,必须发展得快,后来,必须发展得慢。否则,资本就心痛了。
资本的心痛……唐启铭又嘀咕了一遍。
这是系统宇宙发展史中的事实,也是系统宇宙理论研究者的研究结论。好,如果系统宇宙的生命周期是三十年,地球的三十年,那么,发展到二十年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情形呢
尚迪盯着唐启铭,但没有等待唐启铭的答案,可能觉得唐启铭太笨了,也可能做老师做得太兴奋了,他自己给出了答案：应该进入明显的衰落阶段！明显的衰落阶段,明白吗
你是说,完美魔界并没有像其他系统宇宙那样进入明显的衰落阶段唐启铭继续当小学生。
事实上,越来越受欢迎。尚迪说。
这么说,确实很有意思。唐启铭说,他们怎么做到的呢看来,他们的方法很厉害,得奖是理所应当。
只有越来越多的眩人耳目的魔法,只有越来越多的光怪陆离的游乐模式,尚迪接着说,越来越亢奋,程序员们写了程序补丁,做了系统升级……可是,完美魔界的系统社会,那个尽管怪力乱神,但也理所应当有所发展的社会,却和二十年前——地球的二十年前,完美魔界的两百万年前——一模一样。毫无发展,毫无变化……静止社会,对,完美的静止社会,地球人所需要的静止社会。‘完美’这个词用在这里,比用在‘完美魔界’中好得多了。
你说过了……唐启铭觉得自己应该显得更加震惊一点,可惜没能表现出来,他们做了什么
这几个人,尚迪手指着墙上的二维显示器,那里的画面定格在最后一段视频的最后一帧,一位儒雅的修魔者,站在旷野中,仰头望向深邃的天空。这几个人,都是高阶修魔者,甚至可以说,都是宗师。第一位,试图将带有金属导线的风筝在雷电交加的天气送上天空,创造他自己的雷电魔法；第二位,试图冶炼自己的叹息之盾,挡住最锋利的绝望之剑；第三位,试图通过计算,在虚空中找到遁术使用者的消失路径,好让自己的大手印魔法一击必中；第四位,总觉得天上的星星位置和自己的魔法威力有关,正在试图找出其中隐含的规律。
哦——唐启铭不知该如何应对,所以呢他只能顺着尚迪的话问下去。
所以,尚迪的声音又亢奋起来,所以,他们都死了。
死了唐启铭瞪大了眼睛。
死了。尚迪的声音重回……不是重回,是跌入了落寞,直接从亢奋跌入了落寞。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过了一小会儿,唐启铭补了一句。
你明白了尚迪摇摇头,我看你不明白。你知道他们怎么死的吗
哦,我想,唐启铭一边思索一边说,他们所做的事情,虽然在我们看来很幼稚,实际上却是科学的萌芽……一个在研究物理,一个在研究化学,一个在研究数学,一个在研究天文学……如果他们能够持之以恒,加上运气好的话,再后继有人,也许会在一个魔法社会里推动科学的发展,从而推动社会的发展。但是,这不符合完美魔界的设计框架,会带来大麻烦,会带来——他顿了一下,资本的心痛。
他看了一眼尚迪,尚迪在等他继续说。
所以,他继续,魔界公司的宇宙管理员把他们都杀了,当然,宇宙管理员杀掉的应该不止他们几个人,也许杀了很多人,杀掉所有潜在的危险人物——所有那些可能推动社会发展的人。这样,完美魔界也就能够保持二十年——不,两百万年——社会完全不发展的静止状态了。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至少也算是敢作敢当。尚迪说,脸上浮现出一种悲伤的表情,比落寞还要让人难受一点。
不是吗唐启铭问。
他们不是宇宙管理员杀的。尚迪说,宇宙管理员不敢这么干,这不是草菅人命吗系统人也有意识场,也是人命,公众会反对,作为神探,你敢随便杀系统人吗会被开除的。所以,宇宙管理员肆意杀系统人的事情,系统宇宙行业发展初期肯定有,但不是现在。现在的社会,人们多少有些良心,不允许他们这么做。
多少有些良心呵……唐启铭苦笑着摇头。
不多。尚迪冷冰冰的。
哦……唐启铭决定不再多话,别把话题岔开了。
他们死于其他门派的围攻。不需要追问,尚迪给出了答案,声音变得冷酷了。
门派仇杀的事……唐启铭迟疑了一下,那算正常吗还是算不正常
他们还死于自己的徒弟,背叛的徒弟。
啊——唐启铭不明其意地发出一些声音。
他们甚至死于自己的血亲,愤怒的血亲。
啊——唐启铭还在想,该如何继续。
霸凌,这才是真正的霸凌,可不是斑鸠的霸凌！尚迪的语气算是切齿痛恨了。
唐启铭想起了汤姆·威尔逊的斑鸠,尚迪无疑也想起了那只斑鸠……汤姆·威尔逊想说,魔界公司被霸凌了,可尚迪说,完美魔界内部,魔法师的霸凌才有意思呢。
为什么会这样唐启铭必须追问一句。
因为这些魔法师大逆不道,不按魔法典行事,因为他们违背祖训,犯下江湖大忌。尚迪回答,自古以来,雷电魔法是不可以自创的,必须从魔法典和师傅那里学习；叹息之盾是不可以自制的,是必须从他人手中抢夺的为数不多并且来历不明的天造之物；遁术不可能被大手印击中,逃得过就是逃得过,不能逃不过；星星的位置更不能被世人预知,那代表着很多,唯一不能代表的就是规律。
他的声音变得很缥缈,恍恍惚惚,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而来,带着……他应该自以为带着光明或者悲天悯人,但也很难说。
唐启铭觉得,尚迪真是个好人,他喜欢这个小伙子,虽然这家伙傲慢极了。
总之,这个社会自己不想发展。如果有个别人,竟然想要发展,那么,就会被社会消灭。尚迪总结道,这个社会,是完美的静止社会。所以,才叫‘完美魔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