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礼部尚书谢家的次女。
因为长的太好,我爹花了大力气培养我,想着让我高嫁。
我从小熟读四书五经,奴婢仆从环绕也从没受过苦,不知不觉养成了一个眼高于顶的性子,一心想着高嫁,做当家主母。
可是,长得好也是把双刃剑。
及笄后,本该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却招来了几朵烂桃花,坏了名声。
本来是要嫁给国公府大公子的身份,最后只能被当做弃子嫁给国公府同样坏了名声的纨绔二公子裴逸。
我看不上他不学无术,只会逛花楼,赌蛐蛐。
他看不上我名声坏掉还眼高于顶,破坏了他和丞相家小青梅的好姻缘。
以至于成亲一年我们还没圆房。
昨日一合计,我俩决定合离。
我拿着和离书,收拾好包袱要离开时。
国公府被抄家了。
1
外院刀剑碰撞,哭喊声震天。
有赖于看了不少史书,我意识到传说中的抄家正在上演。
我拿出包袱中嫁妆折成的两张银票,藏进了前胸,一同藏进去的还有裴逸写好的和离书。
刚藏好,就见一群官兵冲了进来,在屋子里翻来翻去,他们行动粗鲁,屋里值钱的宝贝都被收走了。
而裴逸最爱的那只蛐蛐,和着小青梅的画像一块被扔进火盆中化成了灰烬。
那天晚上,官兵走后,我听见府中内眷们抱在一起哭。
那哭声凄惨无比,持续了一夜。
我这个和离妇还没离开,国公府就没了。
宅子被封,我和国公府的妇孺去了我婆婆,哦不,前婆婆的嫁妆庄子上。
之所以这个嫁妆庄子没被查抄,还是因为这个庄子是太后当时赐给前婆婆的添妆。
庄子上,前婆婆遣散了家仆后,只有几个死忠留了下来。
我第一次看见前婆婆穿贫民的衣裳,以前她看不上我娘家没实权,不让我跟娘家来往。
以后我跟着她们,过的可比娘家惨多了。
打发走仆从,就剩我和懵逼的大嫂了。
她叹了口气,咱家遭难了,太子和四皇子夺权,国公爷为太子说话,皇上震怒,迁怒我们家,所以下旨被抄家了。
事发到现在,家里的男丁没有任何消息,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婆婆,夫君他们呢
前婆婆一听我的话,两眼一红,捂着嘴就哭了出来。
2
我没有告诉婆婆我和离的事情。
我也没走,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没走,可能是婆婆哭红的双眼,也可能感性告诉我不能在此时离开。
一个月了,国公爷和世子被发派岭南,婆婆缠绵病榻,家里没了主心骨。
大嫂只剩下哭了,我嫌她烦,让她在床前伺候婆婆。
而我只能和赖婆,还有一个年迈的老管家守着庄子,等裴逸回来。
老管家看着我一个千金小姐利索的做饭,一脸感慨。
裴家落败,二夫人都不离不弃,二公子和二夫人感情真好。
我只能呵呵,感情好到天天吵架,现在和离书还在我兜里揣着呢。
但我没说话,万一拿出和离书,又是一阵慌乱。
我只能点头承认。
那天特别冷。
老管家打探回来,一脸沉重。
二夫人对二公子也是有情有义了,以后,二公子就要靠二夫人照顾了。
我心中咯噔。
这话可不兴说,有点忐忑问他,怎么了
老管家脸色很不好,抄家那天二公子不信,和官兵产生了争执,被关的久了点,明天就放出来了……
放出来明明是好事,不可能一脸难看。
到底怎么了
老管家沉重,听说,二公子被打的很重,全身没一块好皮,尤其伤到了腿。
一时,我脑袋有点迷糊。
打的很重是多重
只要还留一口气,就能恢复。
我也没多想,只想着要是躺床上养伤的时候,可能我还得伺候他,毕竟全家也没多余的人手伺候他了。
到时候我可不会忍气吞声,该骂还是得骂。
要是受不了,他就早点好起来。
第二天,前婆婆起了个大早,大嫂也精神起来,全家五个人都在门口翘首以盼裴逸归家。
整个国公府也就裴逸这一个男丁没有被发派岭南,一家门户,还是需要男丁来扛,别人才不会欺上门。
一辆牛车停在门口,赶车的是一个老大爷,衣服破破烂烂的,我还以为是来要饭的。
抱歉,这位大爷,我家刚遭难,家里也没米下锅了。
大爷摆摆手,指了指车上的草堆,我是来送人的,十里地,一两银子。
我朝着草堆看了看,确实有破布混着血渍,好像有人。
老管家,难不成是二公子
婆婆一脸激动。
我走过去掀开草堆,看到了车上躺着的裴逸,一双腿被拧成了麻花状。
我呆呆的看了许久。
而婆婆早已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
裴逸睁着眼,眨也不眨,眼珠也一动不动,活像死不瞑目。
他披散着头发,眼眶凹进去,全身都被鲜血染红。
我犹犹豫豫的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二公子
还好,还有气,只是不理我,我想去扶他。
老大爷贴心的提醒,你家掌柜的可怜哦,小心点,别弄死了。
3
我缓了缓心情,和管家小心翼翼的把裴逸抬到了床上,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表情一动不动,要不是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我还以为他真死了呢。
但是祸害遗千年,我知道,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晚上,婆婆醒了过来,看到屋里的裴逸,眼泪一下子流出来,哭的好不凄厉,逸儿啊,逸儿……
国公府刚被抄家,好一点的大夫也不愿蹚我们这摊浑水。
老管家请了好久,才找到一个赤脚大夫愿意跟来。
他掀开被子,看着裴逸麻花样的腿,也没用麻药,直接上手像解麻花样将腿掰正。
裴逸睁着眼看着房梁,别说哭,一点表情都没有。
大夫洗了洗手,叹了口气,命能保住,其他的不要强求,好好养着吧。
婆婆又是一口老血吐出来,再次昏了过去,大嫂哭的更是凄惨。
趁着赤脚大夫还在,帮婆婆查看之后,再看了看我们风雨不挡的破屋子。
突遭大难,伤了心神,需要好药材精心养着,断腿的那位也是,要是想保命,也是要好药材精心养着。
送走大夫。
我左手捏着和离书,右手拿出仅剩的两张银票。
最终将和离书塞回了兜里。
叫来老管家,给了他一张银票,让他按照大夫开的药方去抓药。
原本绝望的老管家瞬间萌生了希望,哎了一声,拿着银票和药方就走了。
赖婆子去做饭,大嫂在照顾婆婆,屋里只剩下我和裴逸。
我端来一碗稀粥,小心翼翼的给裴逸喂饭。
他只是机械的吞咽,眼珠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吃完饭,我端了一盆温水进来。
你浑身是血,需要擦干净才能敷药。
他这才眼珠动了动,看向我。
我刚要掀开被子。
他低沉嘶哑着发声,滚!
行,能说话,还没成哑巴。
我没理他,一把掀开被子,血已经渗透床榻。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我洗干净毛巾,尽量轻轻的擦拭伤口,在我刚碰到腿上的瞬间。
我就被裴逸用力甩到了一边。
我没有仪态蹲坐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我怒上心头,刚要质问他为什么打撒我的水。
却见他头发凌乱,一双眼睛像狼一样藏在暗处,死死盯着我。
我们已经和离了,你滚!
4
滚是没有滚。
当时在国公府,我们吵架的时候,对骂起来比这还狠的话都说过。
现在的一句滚,不痛不痒。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还是红了眼眶。
我重新端了一盆水,站到他脚边,这次我看你怎么动手,只要你躺着,就绝对够不着我!吵了一年了,现在还不是我赢了!
我胜利者的姿势气的裴逸直哆嗦。
我安安心心的给他擦洗。
不过当我将他扒干净时,我还是有点惆怅。
想我堂堂千金大小姐,虽然嫁了一场人,但内里实实在在还是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呢。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一个男人裸着的样子。
擦洗的时候,我忍着脸红,仔仔细细的将他全身擦了几遍。
以前偶尔参加别家的宴会,我们几个年轻的媳妇坐在一起,也含蓄的聊起过自家夫君在床上的事情。
那时还不甚了解,听她们说的时候只能打哈哈。
现在看到裴逸那里,我才知道他们说的壮观是怎么个壮观法。
不过看他软绵绵的双腿,我深刻怀疑那里能不能再壮观起来。
擦洗完我开始涂药,这些都是金贵的药材,为了买药,我不多的嫁妆拿了一半出来,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所以我涂的很是专心,只是伤口太多了,涂到后来,他全身开始颤抖,忍不住轻声叫唤。
当我汗滋滋涂完药抬起头,只看到裴逸面色惨白,嘴唇发黑,因为使劲,浑身又溢出了许多血。
我只能再次将血擦干净,换好床铺。
忙到最后,我稍微擦洗了一下,便要上床睡觉。
在他的怒视中我脱掉了衣服。
看什么看,就这么大点地方,难不成你想我打地铺!你想都别想!反正你也做不了什么!我就要上床睡!
和离后,我彻底释放本性,不用装着大家闺秀的样子忍气吞声,想怼就怼。
他好像知道反抗无果,直接闭眼,当我不存在。
5
我顺顺利利的照顾裴逸上药,喂饭,裴逸一天到晚也只有两个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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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闭眼。
也是我头一次照顾人,不熟练。
第三天我进屋要帮裴逸换药时,闻到了一股厕所的味道。
我看着裴逸羞耻到涨红脸,整个人如同天塌了一样,第一次流出了泪。
我出去,抹了两把泪,端了一盆干净的温水进屋。
打开窗户透气。
当我掀开被子的时候,裴逸闭上了赤红的双眼。
我把他擦洗干净,换上干净的床铺被子。
自此之后,我就每隔一段时间就进去一次。
后面为了方便,我设计了一个方便上厕所的轮椅。
一个月了,裴逸身上的伤基本上痊愈了,只是腿上还没有一点知觉。
前婆婆身体亏空有点严重,情绪一直不好,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所幸她娘家老哥哥偷偷接走,精细的药材养着,争取能保住这条命。
嫂子也查出来怀孕,被娘家偷偷接走养着了。
可唯独裴逸,是国公府男丁,没人敢和他接触。
我娘家也说过让我和裴逸和离,带我回去再嫁,谢家也不用怕被人逮住把柄。
但是我拒绝了。
我走了,万一裴逸死了,我可能会于心不安。
我拿着手里仅剩的几两碎银,两张银票这一个月已经花完了。
要是再不想办法挣点钱,家里估计要喝西北风了。
我才女的名声也不是盖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以前我常听父亲说起哪家的学子抄书,写信卖钱,现在我也可以。
我支起摊子写信,没人找的时候抄书,虽然有的人嫌我一个女子,不愿意来找我,但我要价低,字又写的好看,一来二去,也挣了不少钱。
本来一切挺顺利的,但好巧不巧,以前和我一起争才女的御史家的嫡女冯青逛街时碰到了我。
她指使下人砸了我的摊,还撞伤了我。
无奈,我只能提早收摊回家。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看着我的脸,破天荒的让我扶他起来。
要知道他之前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连吃饭也是只动嘴。
我新奇的扶他起来,又想起被那冯青撞伤的脸,迅速低头。
裴逸,抬起头。
为了鼓励裴逸多说话,我忍着脸上的瑕疵抬起头。
丑就丑吧,反正我们已经和离了。
谁打的
冯青,御史家的嫡女,我以前跟她有恩怨。
她来过这里
我摇头,我上街写信挣钱,被她撞上了,没事,以后我小心点避开她就行。
裴逸听完久久不语,半晌,你为什么不走
6
他这是嫌弃我丢了他的脸!我怒气又上来了。
我没嫌弃他,他反倒嫌弃起我来了。
还没等我反击,裴逸闪躲着我的眼神,我们吃饭吧。
裴逸第一次自己主动吃饭,双腿无力支撑,他时不时歪一下,但他很快支撑起来。
一顿饭下来,他吃的汗流浃背,也没让我再帮忙。
吃完饭,我要去洗碗,他把我留下。
家里还有多少钱
我摊开手,三两碎银。
裴逸,……
对比起裴逸以前随随便便几百两的花销,三两碎银确实有些接受不了。
国公府后门外,有一棵榕树,树下我藏了一点钱,你明天找人挖出来。
我一听不乐意了,裴逸,你背着我藏私房钱,你以前还说你没有!
裴逸盯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不会了,不藏了!
我觉得裴逸有点奇怪,洗碗的时候,我听见屋内哐当作响。
这是摔了
我隔着窗户缝偷偷看了一眼。
裴逸摔在地上,浑身颤抖,满头大汗的挣扎着起身,一双腿软绵绵的,像面条一样,使不上一点劲。
我吓了一跳,好端端的,怎么摔地上了。
我冲进屋想要抱他起来,他狠狠的别过脸,脸上满是灰败之色。
扶我一把。他的声音带着破碎。
到底是个大男人,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扶上床,同样累的气喘吁吁。
我也明白了裴逸在做什么。
迟疑一下,我别扭的宽慰他,好事,又没截肢,多练练,总有好的一天,改天我让老管家在院里做几个木桩,到时候你扶着木桩练,免得再伤着。
关于腿的事我一直没有明着说,生怕一个不注意刺激到他脆皮的心灵。
我打定主意,要是这次他骂我,我就不回嘴了。
谁知他睁开猩红的双眼后,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你找个尺子,量一下我的腿。
没敢刺激他,我听话的拿着尺子,听他的吩咐,扒掉裤子,准备量一下大腿腿围。
他这是要看自己瘦了多少应该还是挺粗壮的,我两只手都包不住。
只是腿软绵绵的,比我的腿还软,没劲。
赤裸着下半身,他脸红红的,我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之前擦洗他都像个死人样,现在活过来了,总归不一样。
我是让你量一下我的腿长。
我反应过来,脸刷的一下红了,我赶紧拉过旁边的被子,盖住他光溜溜的大腿。
他一滞。
揭开吧,把腿掰直了,量一下长度。
我有点愣,量长度
裴逸气的脸色涨红,指着咯吱窝到脚底的距离,从这里到这里,找木匠给我做两幅拐杖。
我才反应过来,忙细细量起来。
7
等拿到拐杖的时候,我有点心酸。
曾经那么意气风发,恣意风流的国公府二少爷,现在居然需要用拐杖才能行走。
将拐杖交给裴逸的时候,他盯着看了许久。
他神色平淡,但我却觉得他心里很难过,因为他将拐杖粗鲁的架在胳肢窝,手在抖,低着头,只看到眼角的猩红和粗重的喘息。
他两手撑着,架起拐杖准备站起来。
然后啪嚓一下仰到地上了。
我忙过去扶,你轻点,刚开始,还不熟练。
裴逸让我靠边,他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练,再摔再试。
日子一天天过去,裴逸拄着拐杖走,从开始摔的青一块紫一块,到后来熟练的撑起拐杖起身,开始自己上厕所。
当然,练多了的后果是胳肢窝到手都磨的鲜血淋漓,上药的时候疼的龇牙咧嘴。
有一次我劝他慢慢来。
他摇头,已经耽误许久了,再耽误下去,国公府原本的那些交情就散了。
大家族之间关系盘根错节,国公府虽然被抄家,但关系网还在,要趁着他们没有找到合适的替代者之前,把这份关系网运作起来。
但是国公府其他人都在岭南,只剩他一个,还是个瘸腿的,京城这些豪门世家,怕是看不上一个瘸子。
更何况瘸腿之前的裴逸还是一个纨绔二世祖,国公府的边缘人物。
但我没打击他的自信心,人总要有一个奔头才能活下去。
等到能正经的拄着拐杖走的时候,裴逸便成天往京城最贵的酒楼跑。
叫一壶最便宜的茶盏,一直待到天黑。
来往的都是以前认识的人,搭理他的都是以前玩的纨绔公子哥,看他落魄的样子,当着面嘲讽羞辱。
裴逸也不理,坐在大厅一心品茶。
没几个有实权的人正眼看他。
后来,一个以前经常跟在他后面的纨绔,领着一个老者出现。
老者打量了裴逸的腿一眼,你是裴国公的次子
裴逸点头,三人一起进了包间。
不知道谈了什么,裴逸回家时,天都黑了,还付了包厢的钱。
我没敢跟裴逸说,他拿走的钱是家里全部的积蓄。
我更加努力的抄书,写信,到后面,还接了绣房的绣活。
那天后,我将米粥给裴逸后,自己则是回到厨房,和赖婆,老管家三人啃土豆。
几次之后,裴逸好像发现不对劲,自己跑来厨房,看见吃剩的土豆皮,他瞬间就愣在那里了。
半晌,他问,这是什么
饭啊!
裴逸气的发抖,拿出还剩了半框的土豆砸在地上。
我气的刚要和他理论,他拄着拐杖就出去了,不多时,他将我拉到饭桌前,对着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说,吃!
被抄家之前我就吃这么精细的饭菜,好久没吃了,我忍不住吞口水。
又忍不住心疼,好不容易挣了点钱,又没了。
我捡着一盘最馋的吃了,剩下的偷偷装起来,打算第二天热热给裴逸添菜。
第二天,裴逸看着桌上熟悉的菜色,脸色难看至极,这是什么
我打这哈哈,今天天气好,咱们改善一下伙食。
你留着它干嘛是不是觉得吃个饭我还得盘算着来
我默默,事实就是如此啊。
裴逸冷笑一声,将桌上的饭菜全扫到地上,我裴逸再不济,也不至于养不起你!
看着裴逸远去的背影,我有点生气。
等你好了,我早晚踹了你!
8
裴逸这次的火发的比较久,以前也不知道他气性这么大。
我深刻反思自己,就是给他惯的。
我想找个机会好好说教他一顿,但是他太忙了,早出晚归,有时候三四天才回来补一次觉。
几个月下来,裴逸变了,脸黑了,原本俊秀的脸现在看起来黝黑俊亮,但还是很好看。
整个人也壮了不少。
有一次,裴逸回来,置办了满满一桌,他捧起碗大口吃起来。
我有点惊讶的看着裴逸。
他放下碗,假装无意,你看我干什么
你变黑了!
裴逸有点紧张,摸了摸脸,是变了,也糙了。你觉得,以前的我好,还是现在好
我仔细的打量起他,粗布麻衣,腰背紧实,看起来很稳重,和以前的锦绣长衫,富家公子的模样相去甚远。
现在的好!我说完,裴逸紧绷的双肩才慢慢放松下来。
一顿饭,我感觉到裴逸有点开心,我想,裴逸可能是挣了很多钱。
回屋睡觉前,我嘟囔了一句,还是沉稳点好,以前净看脸了。
我没发现,说完这句,裴逸摸着自己的脸沉思起来。
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裴逸脸又白回来了。
坚毅的眼神在俊秀的脸上,越发好看,我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唾弃我自己,当初嫁给裴逸也有看上这张脸的缘故,现在的我还是这么容易被美色蛊惑。
但裴逸抓住我偷看他,还挺开心的。
雨季到了,裴逸出去的少了,我本来以为是忙完了,可有一晚,半夜我被痛苦的吱哼声惊醒。
黑夜中裴逸掐着大腿缩成一团。
因着疼痛,裴逸面色惨白,眼神涣散。
我脑袋一片空白,连忙喊老管家去请大夫,我则是端来一盆热水给他热敷起来。
大夫说是雨季,腿伤引发的关节发炎。
我小心的煎好药,喂裴逸喝下去。
原本变得强装结实的裴逸,因着疼痛蜷缩,像小孩一样脆弱,昏昏沉沉中在我怀里睡着了。
隔天我醒来时,裴逸早已坐起,盯着我的脸,沉默许久。
昨晚半夜才睡,加上熬药淋雨,我累极了,也放弃了折腾,没有洗漱就睡着了,现在肯定很狼狈,兴许已经有了臭味。
裴逸的眼睛有点红,默默将脸上凌乱的头发给我别到耳后。
我翻身起床,我去收拾点吃的。
裴逸嘴唇有些发抖,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
后来,裴逸的伤好了,他开始几个月几个月的出去。
慢慢的,家里换了新宅子,老管家将家里管账的活接了过去,还请了几个下人伺候我,新衣首饰隔一月就送一次,和我当闺女时一样。
老管家红着眼眶说,丞相府的小姐招呼人来问老夫人安好了,我们要熬出头了。
丞相府的小姐,是那个小青梅么
他们之前关系就好,当初裴逸为了她还给我写了和离书呢。
我从箱底把和离书翻了出来。
我不再抄书,也不做绣活了,开始翻出各种游记看起来,和我和离前一样。
我在等着裴逸,想找个机会和他告个别。
可是他太忙了,每次半夜回来,一早出去。
我听到的只是老管家说裴逸哪天回来在屋里歇了一晚,哪天又回来回屋喝了杯茶。
但我想着总睡一间屋不合适,毕竟现在换了大房子,多了两间空出的房子,没道理再挤一起。
我叫着赖婆把我的东西搬出了主屋。
三个月后,裴逸再次回来,看到主屋空无一人,整个人慌的跌倒了。
还是老管家指着隔壁客房说我在那屋,裴逸才重拾力气跑到我的房间,看着我熟睡,才放下心来。
我醒来时,有点惊。
裴逸一条腿已经能走路了,两只拐杖现在只用一个。
你腿好了
裴逸嘴角含笑,沉稳的点头,然后他脱掉外衣,翻身上床,有点累,睡一下。
他睡就睡,怎么就要和我挤在客房里,关键是我睡醒了,怎么还把我拉下去一起躺着。
但看着裴逸眉间深深的疲惫感,我默默睡了一个回笼觉。
醒来后,裴逸坐在桌边喝着茶,旁边放着一套时兴的衣裙。
换上衣服,我们去丞相府参加宴会。
宴会,还以为没机会参加宴会了呢,没想到时隔几年,我又回到了这个圈子。
9
这次的宴会上,那些掌握实权的,原本对裴逸不屑一顾的达官显贵,也开始对裴逸恭手招呼起来。
裴逸笑着跟周围人应酬,虽然一瘸一拐,但丝毫不显得局促,一派沉稳大气,晃神间,我好像在裴逸身上看到了老国公爷的气质。
我被带到了女眷那儿,冯青跟在小青梅身后出现时,我就知道我不该来这。
几年时间,大家都嫁做人妇,只是,听说小青梅丈夫早死,她被人放了和离书回丞相府,最近打算二嫁。
冯青和往常一样嘲讽我,说我是被家族不要的弃子,骂我残花败柳坏了名声,还扒着裴逸不放。
还说当时我成亲之后,裴逸忘不了小青梅,通过她给小青梅传信。
说这几年也是小青梅说服丞相府鼎力相助,裴逸才有机会复起。
让我识趣点早日跟裴逸和离。
还说了很多,我没有再听进去,只是一个劲的有点失神。
这边的争吵还是传到了前院。
当裴逸走过来时,我看着裴逸和小青梅点头微笑。
还是和以前一样郎才女貌。
冯青一点都不畏惧,我说的没错,她谢婉儿拆散别人姻缘,梅姐姐和裴二公子青梅竹马,是谢婉儿非要从中插一脚,害的梅姐姐伤心之下再嫁他人,如今落到如此境地。梅姐姐还不计前嫌,一心帮着二公子复起。
裴逸倒了一杯酒,对着在场的达官显贵敬酒,在场的各位,认识的,不认识的,交过恩,结过仇的,我裴逸在这里给大家敬一杯。
从前小子年少轻狂,不学无术,也做了不少混账事,老天也没放过我,如今我能起来,也是仗着各位不计前嫌,用心帮扶,我裴逸在这说一句,在坐的各位,有用得上裴逸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必定竭尽所能。
裴逸一饮而尽。
裴逸紧跟着再倒一杯,对着小青梅鞠躬,以前裴某做了不少出格的事情,还请原谅则个。
小青梅泪眼盈盈。
又对着冯青,多谢冯姑娘多次相帮,裴某铭记在心。
冯青得意的挑衅了我。
有点难受,我往人群中缩了缩。
裴逸却转头看向我,示意我站到他身边。
我没动。
裴逸叹了口气,一瘸一拐的走过来,牵着我的手走到了冯青面前。
如果要我跟她道歉,想都别想,我不认为我有错。
裴逸问冯青,三年前长安街,你欺我妻孤身一人抄书谋生,让下人讲她打伤,今日你当众责骂给她难堪,今日你若给她下跪磕头,求她一个原谅,这两件事就揭过去。
冯青不可思议,一脸拒绝,但她的丈夫有点颤抖,这裴逸瘸着一条腿爬到现在这个位置,马上要重回国公府,凭的可不是这和善的外表,那私底下的狠劲可是远近闻名,那杀神的名号是随随便便传出来的吗!
冯青的丈夫一把将冯青的头按下去,在他狠厉的眼神中,冯青不情不愿的道了歉。
我并没有很高兴,只是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参加这种宴会了,便也没想着计较太多,以前的事就随风过去吧。
宴会散后,我们回到了国公府。
裴逸接回了前婆婆,大嫂也带着孩子回来了。
老国公爷和世子也从岭南回来了。
府里又恢复了往日的荣光,从前的纨绔二公子,现在成了国公府真正的掌权人,即便是世子见了他,也尊敬了好多。
后来,听说是太子继位,裴逸有了从龙之功,裴家被平反,圣宠更甚。
不久,在太医的精心照顾下,裴逸双腿痊愈,裴逸成了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国公爷。
我盘算了一下裴逸送给我的首饰,这成了银票,我也没多拿,就拿了当时和离的两张银票。
然后拿着和离书去找了前婆婆,夫人,我和裴逸早就和离了,这些年没处去,一直赖在他身边,现在时机到了,我也该走了。
前婆婆震惊,一把抓住我的手,非要走吗
我安抚,我一直想去看看各地的山川景色,四时风物。
前婆婆也不说话,只一个劲抹泪,逸儿可怎么办我的逸儿怎么办……
没想到要离开了,我还得给小青梅说话,有点悲哀,夫人,国公爷和梅姑娘青梅竹马,是我以前不懂事,毁了他的姻缘,我走之后,您可以试着上门提亲,圆了国公爷的心愿。
前婆婆哭的越发伤心,逸儿可怎么办我的逸儿……
如果婆婆能说服自己接受梅姑娘二嫁的身份,国公爷应该会很幸福,没有再停留,我转身准备离开。
10
不远处,裴逸手中拿着福香楼的点心盯着我手中的包裹。
老管家一脸灰败,浑身发颤。
我走过去,拿出和离书示意,国公爷,我该走了。
裴逸有点趔趄,随即点头,好啊。
我有点不满,好歹风风雨雨一起走过了好几年,也没想着多给我点银子,这两张银票,怕是支撑不了太久,算了,大不了到时候重操旧业,抄书。
我离开了,没看到身后裴逸晕倒在地。
我告别了娘家之后,乘上了一架马车,往城外驾去。
几天后,驿站里,我看到了一脸颓丧的大公子和前婆婆。
前婆婆跪在地上,好孩子,以前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你别走好不好,逸儿不能没有你!
我还是回到了国公府,裴逸躺在床上,一脸枯槁,这样子怎么像是回到了庄子上的时候。
怎么病成这样了管家,请大夫了没有
裴逸红着眼看着我,嗓音嘶哑,你回来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不走了,行吗你一走,我就撑不住了……
裴逸这句话比他当时说和离还让我难受。
但是我不能留下,国公夫人不能是一个名声尽毁,还抄书打杂的人,流言蜚语,会跟刚成亲他介意我的那样,毁掉我们现在的平和。
一时的感动并不能长久,更何况,他还有小青梅在等着他,我不能用几年的时间和小青梅十几年的时间比拼。
有的伤,受一次就够了。
我摇头,国公爷,我们已经和离了。
管家我转头,国公爷腿虽然好了,但是还有后遗症,我已经把注意事项写好了,你记着安排人细心照顾。
他的腿梅雨季节还会复发,这是伤到了关节,那时需要温水敷个把小时,就会好转。
他生病的时候,不能吃油腻的食物,你要记着这时最好清淡一点,最好是煮点蛋花汤,他爱喝。
他胳肢窝以前用劲拉伤过,要注意提醒他不要过度使劲。
我刚转身,老管家跪在地上,看着裴逸生不如死的模样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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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逸苦笑,可能是我前半辈子作恶太多,所以老天总是不想放过我。
有一次四皇子派杀手追杀,我被逼掉落山崖,大家都觉得要死了,放弃了挣扎。
我拼着一口气往外爬。
别人问我为什么,一个瘸子,活着还不如死了。
我心想,双腿残疾之后,我确实觉得生不如死,有时候还想着一了百了算了,但是有个人舍弃了华服美食,跑来跟着我受苦。
明明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是为了我学会了做饭,砍柴,为了我放下自尊抛头露面,还被人欺负。
如果我死了,那她的付出算什么
我得往上爬,爬到最高处,找回当初那个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她。
我不能让她跟着我,过的还不如以前。
后来即便遇到再多的困难,只要想到她过的好,我就觉得我还能撑下去。
裴逸一把抱住我,你说要走,是想要我的命吗
可是,你说你喜欢梅姑娘,还说我破坏了你们俩的好姻缘。
裴逸慌忙起身,死死攥住我的手,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是我混蛋,当时用她来气你。
你说我名声不好,嫌弃我。
我稀罕你,一辈子,只稀罕你一个!
可是我善妒,受不了莺莺燕燕。
我裴逸这辈子只娶一人,只爱一人,永不纳妾,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我边笑,眼泪边流出来,我细细数着这些年的委屈,裴逸在我面前慌乱不堪。
我又想起一个事,他们都笑我是不下蛋的母鸡。
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没有发现此时裴逸的眼神充满侵略。
下一秒,裴逸将我推倒,欺身上来,虚虚压在我身上,我的心跳如雷。
以前那群人说自家夫君多狠多狠,我才知道原来是这么狠的。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裴逸那里很壮观,非常壮观,有点吓人。
后来,裴逸果真如他说的那样,即便位极人臣,也只护着我一个人。
青丝到白发。
直到离世那天,他牵着我苍老的手哭的像个孩子,我又看到了当初我离开时他的眼神。
他还是这么怕我离开,我有点后悔有件事没告诉他了。
当年廊桥初见,他那样明媚俊秀的公子哥,我一见钟情。
所以我故意毁了名声,设计让父亲将我嫁给他。
但是我还是自私了,闭上眼之前,这个秘密我还是没告诉他。
我想着我们还有来世,那时我再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