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与夜
虽然只是猜测,但是这么一想,秋若宁觉得很多事情都能说通了。
那些书和摆设,如果没有选择烧掉祭奠逝者,那么保留原本的样子,也是一部分人会选择的常情。
她的脑海里简单浮现出了一副情景,怀家三少爷因为某些原因亡故,其母十分悲痛,但是怀家家主和其他几位少爷不得不继续镇守那个叫峡关的地方而无法回到家里,所以怀忘兰不得不一边照顾母亲一边撑起整个家……这种感觉
不知道原本的世界如何了……
自己的父母要是知道自己死了,恐怕也一样吧。
想到这里的秋若宁轻轻叹了一口气。
但是没有时间给她伤感,为了避免这一点,她必须达成无面之书里所写的目标,这样,至少根据书中所说她就能回到她死之前去挽回这一切。
所以,秋若宁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振作一些,开始整理目前的状况。
就目前来看,情况还好,起码有了新的进展。
虽然不知道这算不算趁人之危,但是在得知怀家大致情况的前提下,秋若宁打算把怀忘兰当做一个突破口。
秋若宁不太清楚像怀忘兰这样在将门世家长大的女子能接触到多少战事以及国家之间的格局这类东西,但是如果能同怀忘兰打好关系,以她为跳板去接触到她的父亲或者她的其他哥哥那一层面,或许就能够更近一步地获得更多的情报和门路。
比起之前的毫无头绪,现在眼前已经出现了一条艰难的蜀道。
困难,但是起码有了上青天的方向。
想到这里的秋若宁暗暗松了一口气,抬头望着渐渐被夜幕笼罩的天穹,陷入了深思。
夜晚降临,四下的黑暗也随着消失的夕阳下从角落里爬出,为数不多的佣人们开始陆续地点亮位于大院各处的蜡烛,然而那轻柔的光芒根本无法照亮大院,只是如简陋的路标一样在黑暗中闪烁。
受到刚才自己那一番思考的影响,秋若宁总觉得这些灯光并非是为了照亮道路。
而是为了引导逝者,无论是原来的世界还是这边的世界,人们都愿意相信那些微弱的光芒能够指引逝者的灵魂回到自己曾经的家。
居然没有完全熄灭么虽然距离有些远,但秋若宁还是试着望了一眼怀家院墙之外。
整个黎贡城并没有随着夜晚的到来归于寂静,隐隐约约的灯光越过了怀家那不算高的院墙,秋若宁只能猜测这些灯光多半是来源于夜市。
本以为早早就会有宵禁之类的。
毕竟她也了解过不少朝代的百姓们是没有夜生活的,不过这黎贡城似乎并不是这样。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现在怀忘兰不在,秋若宁不可能独自在夜晚出门。
事实上,就算怀忘兰在,她也不可能开口邀请怀忘兰。
兄长刚去世不久,想必怀忘兰这个做妹妹的也不可能带着客人进入那喧嚣的夜市中去寻乐(搜集情报)。
因为没有手机,秋若宁感觉现在闲得发慌,不如说她有种预感,假如不调整好心态,她可能再过不久就会产生一些戒断反应了。
这种日子古人们还真的能过下去啊……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咬了咬牙的秋若宁在这一刻深深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顺便,明明是在有人的院子里,但是周围的黑暗和寂静还是催生了秋若宁心底的恐惧,而这个时候,一抹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红色迈着轻巧的步伐从不远处的槐树另一头走来。
秋若宁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好像是被困于孤岛的人终于等到了救援。
招待不周,耽搁了姐姐的时间,还请见谅。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的怀忘兰上来就微微低头向着秋若宁致歉。
哪里的话,不如说,这边有个不情之请。
姐姐但说无妨。
能收留我一晚么
秋若宁本来想说一段时日的,想到以怀忘兰的性格应该不会拒绝她的请求,但是一开口就提这个就有些过于厚脸皮了。
姐姐来了即是客人,在夜晚把客人赶出家门是姐姐那里的习俗么脸上露出一丝浅笑的怀忘兰抬起头,调侃了一下秋若宁。
秋若宁感觉怀忘兰大概是打算和她们之间的习俗差异过不去了,不过之前自己可能也捉弄她过头了点。
非也……秋若宁本来想回一句的,但是一想到怀忘兰现在很有可能是处于失去亲人强装笑颜的状态,就觉得怀忘兰那蒙上了一层阴影的脸显得有些寞落,便止住了话语。
那我会招呼婉儿她们为姐姐准备一下休息的房间,想必姐姐长途劳顿至这黎贡也需要修整一下了。
还真就直接睡觉啊。
……那就有劳了。秋若宁感觉自己也不累,但是压根不敢多说以免又被怀疑,所以只能无奈地接下怀忘兰的好意。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但是就秋若宁的体感来判断也就八点左右,身为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要她在根本不累的情况下八点就上床睡觉,简直比刚才吃饭喝茶还难受。
当然最重要的,是没法躺在床上玩手机。
想到这里的秋若宁就更绝望了。
秋若宁觉得自己恐怕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
虽然心中有数,但是真要面对的时候,她的内心是颤抖的。
这里没有卸妆液,没有洁面乳,没有润肤水也自然不会有精华露保湿乳和晚霜这些东西,她的化妆包以及里面所有的东西,这里当然都不会有。
姐姐的脸色为何如此阴沉
……
当怀忘兰把一小盘粗糙的盐粒和一根被削出了梳齿的杨柳枝递给她的时候,她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尽管怀忘兰还贴心地为秋若宁提供了用茶水或者盐水来漱口的选项,甚至还拿出了在秋若宁预料之外的皂角来供她洗漱。
但是这些豪华的洗漱工具在秋若宁看来大概和刑具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当她察觉到怀忘兰盯着她时那种是不是哪里招待不周还略带一丝委屈的小眼神时,她明白了这是一场试炼。
一场上天为了让她战胜过去而给予她的试炼。
秋若宁只好用看上去还算干净的清水掩盖悲痛的泪水,字面上的以泪洗面不过如此。
姐姐你莫不是个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当怀忘兰发现秋若宁在刷牙洗脸时那堪称笨拙和僵硬的动作时,饶有兴趣地笑了笑。
连茶都能泡糊的你好意思说我么,到底谁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啊!然而秋若宁也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起码这一刻她确实是懵掉了。
非也,只是未曾用过这般巧妙的工具……刚从那堆刑具里解放的秋若宁挤出了一丝苍白的笑容。
最终,拿着一盏油灯的怀忘兰把秋若宁带到了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她手里摇曳的火光支撑着秋若宁简单地扫视了房间内部的情况。
两扇屏风将不算狭小的房间分割为两片区域,靠门这边整齐地摆放着桌椅,越过屏风向里就能看见靠墙有一张结构精妙的的架子床,木材以精致的图案构成了如鸟笼一般的床围,小巧的木柜置于床旁。
月光透过被油纸糊上的窗棂落入房间内,为寂静的黑暗蒙上一层清冷。
房间里没有秋若宁想象中的那种尘埃的气息,应该是被打扫过了。
姐姐可在此休息,我的房间在正对着此处的西侧,若是有需要,可以找我,也可找值夜的王哥。说到这里怀忘兰轻轻将油灯置于桌上,待姐姐更衣完毕之后可将此灯熄灭,明日我会让婉儿来取。
那就有劳妹妹了。秋若宁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礼仪能够表达感谢之情,便试着行了一个拱手礼。
怀忘兰只是轻轻一笑,微微弯腰点头,便消失在了月光也无法顾及的黑暗之中。
随后,浓重的黑暗与寂静从怀忘兰消失的位置爬到了秋若宁的身边,让秋若宁感到有些不自在。
知道这不过是错觉,但是心里依旧会忌惮。
尤其是,独自一人之时。
秋若宁举起桌上那盏油灯打量了一下,外表看上去就是个带把的简陋杯子,里面烧的似乎是豆油一类的植物油。
她随即举起油灯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那已经铺好的被子,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叫被子。
从手感来判断应该丝制的,这一点让秋若宁的内心涌起了一股感激之情。
说是让我休息……但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只不过,目前已经不是睡得早晚和睡眠条件好不好的问题了。
自打怀忘兰离开之后,秋若宁就感觉到一股寞落和焦躁在内心滋生,如虚影般的往事在黑暗的房间中回旋。
小时候因为妹妹秋远悠性格内向且容易被其他孩子欺负,加上父母也总是在外为了工作忙碌,她这个当姐姐的便花了大量的时间陪着妹妹待在家,帮助妹妹一点一点变得开朗和外向。
最终,变得积极的妹妹走出了家门,反而是她这个姐姐有些与周围的人脱节了。
当时选择报考心理咨询师也有这个原因呢……秋若宁回到了桌边放下了油灯,坐在椅子上露出了自嘲的苦笑。
秋若宁想着估计是因为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靠她一个人带着妹妹,自己一个人也能解决大多数问题的思维方式已经在她的脑海里成型,最终才会变得不知道如何同别人正常地交流。
为了改变这一点,当时通过高考初入大学还什么都不懂的她参加了心理咨询师资格培训,希望自己能够因此有所改变。
哪知道深入学习之后才明白心理咨询师压根就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最终,不擅长和正常人交流的习惯并没有改善多少,反而是面对病人的时候她表现得十分正常。
等等。
她总觉得她这个想法不对,她明明能跟怀忘兰正常交流,怎么搞得好像怀忘兰是病人似的。
不如说,这恰恰说明了她是有进步的。
只是,今晚这夜……恐怕会很漫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