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马蹄声碎,受惊的马嘶鸣着。车轮在青石板路上磕磕绊绊,马车颠簸得愈发剧烈,好似随时都会散架。
车内,刚刚苏醒的沈知娴,被这剧烈的摇晃甩来甩去,她脑袋昏沉胀痛,下意识地紧紧抓住窗框,试图稳住身形。
我还没有死吗怎么会在马车里难道容宥齐又要把我送给别人亵玩吗沈知娴看着自己身上干净靓丽的新衣,不禁绝望地想着,老天啊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小姐,当心啊！
马车后方,传来丫鬟春桃带着哭腔的惊呼声。
紧接着,一侧车轱辘猛地撞上了什么,马车瞬间失控,高高飞起后又重重落下。车辕
咔嚓
一声裂开,车身剧烈倾斜,差一点就翻倒在地。
沈知娴的额头和后脑勺重重磕在车厢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不对！刚才是春桃的声音怎么会是她她不是早被容宥齐赏给下人玩弄死了吗
沈知娴强忍着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刹那间,两股记忆如汹涌的潮水,在她脑海中激烈碰撞、交织。
重生！原来是我重生了！
沈知娴激动地喃喃自语,泪水夺眶而出。
这泪水,有重获新生的庆幸,更有对前世种种遭遇的不甘与悲愤。
车外,容宥齐像前世一样飞身跳上马车,衣袂翻飞的潇洒模样与前世一模一样。
唏律律
——
容宥齐双手紧紧拽住缰绳,强迫发狂的马停下。
沈知娴望着他的背影,恨意如汹涌的波涛,在心中翻涌不息。
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进紫檀木窗框,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的痕迹。
熟悉的檀木香萦绕在鼻尖,这香气,此刻却成了她痛苦回忆的导火索,提醒着她,这就是前世容宥齐精心设计的一场致命邂逅。
马渐渐平静下来,马车缓缓停下。道路两旁的行人纷纷围拢过来,对着马车前的容宥齐连连称赞。
马车里的姑娘无恙否
容宥齐站在马车旁,声音温和,脸上挂着关切的神情。
沈知娴攥紧了拳头,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杀意,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
小姐。
春桃气喘吁吁地跑来,慌乱地打开车门。
车门打开的瞬间,沈知娴迅速收起脸上的狰狞,恢复了平静。
这时,车夫王德才也匆匆跑来,扑通
一声跪在马车旁,磕头请罪：小姐恕罪,这马突然受惊,老奴实在没控制住,让小姐受惊了,都是老奴的罪过。
沈知娴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德才,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她竟不知道这王德才什么时候被庶妹收买了,今天这场
英雄救美
的戏,他就是帮凶。
王德才,你给我记着,这笔账,我迟早会跟你和沈府算清楚！
沈知娴强压着心中的滔天恨意,语气却平淡地说：你起来吧,先把马车弄回去。
王德才左手抱住右胳膊,装出一副受伤的模样,慢慢起身。
他心里七上八下,从沈知娴刚才的话里,完全听不出她的态度。
2
王德才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容宥齐,寻求支持。
容宥齐见状,立刻上前说道：沈小姐,马匹受惊,事发突然,这位老伯也是力不从心,您看他还受了伤,还望贵府不要责怪他。
多谢这位公子搭救。
沈知娴下了马车,微微垂眸,巧妙地掩饰住眼底的寒芒,欠身行礼说道,对王德才那副委屈的模样视而不见。
沈姑娘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你没伤着吧
容宥齐说着,上前一步,做出虚扶的姿势,沈知娴却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后退一步躲开了。
容宥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就调整过来,努力维持着温和的笑容。
我没事,公子怎知我姓沈
沈知娴脸上浮现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目光紧紧盯着容宥齐。
呃……
容宥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他反应极快,突然看到马车上的徽记,立刻轻松一笑,解释道：我看到马车上的图徽和沈府门楣上的一样,所以大胆猜测,您是沈府的女眷。
你猜得对,我是沈太傅家嫡女沈知娴。现下这般狼狈,实在不便久留。待我回家禀明双亲,沈府定会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还请公子留下姓名和住址。
沈知娴神色平静,语气疏离。
沈小姐不必客气,赶紧回家去吧,免得沈大人和夫人担心。小可姓容,贱名不足挂齿,现在金台书院读书。还请沈小姐代小可向沈大人致敬。
容宥齐脸上带着谦逊的微笑,语气恭敬。
好,春桃,你记下来,我们走吧。
沈知娴迅速结束了和容宥齐的对话,带着丫鬟转身就走。
王德才也连忙牵着马,紧跟其后。
沈知娴的背影看似平静,可心中却在回忆着前世的遭遇,暗自盘算着复仇的计划。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都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容宥齐径直走进揽月楼,上了二楼雅间。
沈府庶女沈知微侍立在瑞王之侧,为他添了一杯茶。
瑞王萧玄弈对进来的容宥齐说：宥齐好身手啊,英雄救美,力挽狂澜,不过我看那沈家嫡女好似对你没有动心啊。
容宥齐脸上有些尴尬。
沈知微说道：殿下,您莫急啊,我们还有后招呢。我父亲和富太尉不和,富宏和知娴根本不可能在一起,接下来只要让我父亲发现富宏和知娴私底下暗通款曲、私相授受的好事,他准会更厌弃富宏。这时,英雄救美的容公子出现在我父亲的视线里……
沈知微说到这里,掩嘴笑了起来。
容宥齐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萧玄弈嘴角上扬,说：沈太傅一生最喜欢学问好的俊才,宥齐寒门出身、才华出众、前程远大,今年秋闱有望高中……再加上有心人撮合……呵呵,宥齐,你要借此机会多去沈府向沈太傅请教。
是。小的一定不负殿下所托！容宥齐自信地说道。
3
回府的路上,沈知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件事：她原本和富宏约好了今日在龙泉寺见面,这邀约还是富宏托他表妹下的帖子。
前世,她未能前往龙泉寺赴约,也没来得及告知富宏。
可不知为何,富宏竟听闻她半路马受惊还重伤的消息,心急如焚,全然顾不上男女礼法,翻墙进府来看望她。
结果,这一幕恰好被父亲撞见。
父亲怒不可遏,当场将富宏赶了出去,还逼迫她与富宏断绝关系。
此事很快被有心人传开,她的名声一落千丈。
想到这儿,沈知娴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对身旁的丫鬟春桃吩咐道：
春桃,你先别随我回府了。给自己租辆马车,速速前往龙泉寺。见到连小姐和富宏公子后,就说我的马车在路上出了问题。着重告诉他们,我并未受伤,无需担忧。告诉他们我今日去不了龙泉寺了。五日后,太后娘娘寿诞,宫里办赏花宴,届时见面,我自会亲自向他们解释。
是,小姐。春桃答应着正要转身离开时又被沈知娴叫住了。
沈知娴在春桃耳边悄悄说道：告诉富公子,若是听到谁传谣说我伤得严重,那人背后定是有人主使,让他见机行事。
春桃郑重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离开了。
沈知娴一回到沈府,立刻叫来管家沈三,神色冷峻地吩咐道：马上把王德才控制起来,还有他牵回来的那匹马,也关进马厩,不许任何人靠近。
沈三见小姐神色严肃,不敢多问,连忙照办。
沈府主母沈杨氏听闻女儿马车在路上出了状况,心急如焚,立刻赶到沈知娴的院子。
她拉着女儿的手,满脸关切地问道：娴儿,到底怎么回事你可有受伤
沈知娴紧紧握住母亲的手,说道：母亲,春桃当时在帮我买东西,马车就停在路边,周围并无异常响动,可马却突然受惊,这其中必定有蹊跷,还望母亲严查！
沈杨氏疑惑道：你怀疑是王德才他在咱们沈府养马赶车都十几年了,一向老实本分,你为何会怀疑他
沈知娴分析道：母亲,正因为他养马多年,对马的习性了如指掌,又离马车最近,才最有机会动手脚。
那就让沈三去问问他吧。
沈杨氏觉得或许只是一场误会。
母亲！让沈管家去问,他怎会轻易说实话
沈知娴急忙说道,他若早有准备,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搪塞过去。
那……
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沈杨氏问。
请母亲派人去京兆府,把此事告知舅舅,恳请舅舅派专业的人来家里调查。
沈知娴神色坚定,只有这样才能查出真相。
这……
你舅舅平日里公务繁忙,咱们为了这点事麻烦他,有这个必要吗
沈杨氏面露犹豫之色。
母亲！我,您的亲生女儿,沈家嫡女,险些被人害死了,您还觉得这是小事没有必要吗
沈知娴情绪有些激动。
4
好,好,好,你别着急,我这就让沈三去请你舅舅来。
沈杨氏连忙安抚女儿。
沈杨氏向身后的田妈妈使了个眼色,田妈妈心领神会,立刻下去安排。
娘,您可记得这王德才是王姨娘的远房亲戚
沈知娴又问道。
是有这么回事,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王姨娘比我进府早,经她手召进府里的奴才又不止王德才一个,哪个没带点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王姨娘都故去多少年了王德才还能因为她害你不成沈杨氏觉得沈知娴的猜测有些牵强。
母亲,你心地善良,总是把人想得非常简单！沈知娴有些着急地说,你忘了,王姨娘死的时候,沈知微说了什么话她对您和父亲的怨恨之语,您都忘了
那时候她还年幼,不懂事,说的都是些气话。
沈杨氏叹了口气,试图为沈知微开脱。
她长大了就懂事了吗您好不容易为她定下范阳卢氏家族、卢大学士嫡次子的婚事,她却看不上,非要去给齐王做妾。她这般行事,把父亲和整个沈府的颜面置于何地她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您难道想不明白吗
沈知娴越说越激动,语气中满是气恼。
这……
唉,你这孩子,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知微身上去了
沈杨氏眼神闪躲,不愿往深处想。她向来对沈知微心存一丝怜悯,毕竟是自己丈夫的庶女。
母亲,您就等着看吧。沈知微恨我们,她一心想要报复。她迟早会害得我们家破人亡！
沈知娴情绪愈发激动,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
你别胡说！她是你姐姐。再说了,王姨娘是因病去世,与我们何干她为什么要恨我们
母亲,沈知微可不这么想……
好了。沈杨氏眉头紧皱,试图阻止沈知娴继续说下去,娴儿,你今日受了惊吓,许是累了,梳洗一下,好好歇息吧。
母亲！沈知娴叫不住母亲匆忙离开的脚步。
京兆府少尹杨诚毅带着手下一干人,很快查出来王德才给马喂了掺杂醉马草、雄黄和辣椒等物的麦麸料。他们还在王德才家发现了近一百两的银子。
沈太傅恼怒异常。主母沈杨氏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沈太傅问：王德才,我沈府没有亏待你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德才跪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声泪俱下地说道：老爷呐,小的实在是无奈之举！小的知道老爷和富太尉在朝堂上不对付,绝不会允许小姐和富宏公子在一起的。但是小的人微言轻不能劝服小姐,为了阻止他们俩私会,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说什么！沈太傅听闻,倏地站起身来,怒目圆睁,当即派人去唤沈知娴来。
5
沈知娴不慌不忙,稳步走进大厅,先是恭敬地向父亲、母亲以及舅舅行了一礼,而后说道：父亲,连侍郎家的舒瑶小姐前日给我下的帖子,邀我今天同游龙泉寺,此事我已禀明了母亲。
沈杨氏点点头说：娴儿说得对,是连家丫头给娴儿下的帖子。
那富宏可同去连家和富家是姻亲关系,连舒瑶替富宏约你也未尝不可。沈太傅面色仍有不虞。
父亲。我们一起同游的人很多,书瑶在帖子中提到张御史家和赵大人家的小姐,并未提及富公子,我也不知道他去不去。父亲,‘私会’这个词怎能随意落在女儿身上
言罢,沈知娴杏眼含泪,把连舒瑶的帖子递给了父亲。
沈太傅把帖子看了看,视线重新落在了王德才身上。
王德才吓了一跳,哭声道：老爷明鉴,小姐确实要和富宏公子去私会的。小的只是想阻止她,并不敢伤害小姐。
住口！杨诚毅猛然喊道,区区马夫,怎能窥探出主人的行踪你谋害主家证据确凿,现在竟还妄图败坏主家名声,真是其心可诛！
沈杨氏反应过来,面色煞白,斥问道：你说！是谁给你的银子是谁主使的你
沈知娴冷笑道：大街上那个制住惊马,救了我的容宥齐,也是你背后之人安排的吧
王德才身体像筛糠一样颤抖着,并没有回答问题。
沈太傅和沈杨氏对视了一眼,皆是满目惊愕。
沈知娴说：父亲,母亲,在街上救我的人叫容宥齐,是来京赴考的举子,但女儿怀疑他救我动机不纯。
杨诚毅向沈太傅建议道：姐夫,不如让我把王德才押到京兆府去仔细审问,定能水落石出,揪出幕后主使。
沈太傅闻言,眉头紧锁,思索良久后摆了摆手,疲惫地说道：诚毅啊,罢了,家丑不可外扬,打他二十大板,赶到庄子上去,此事就此作罢。
姐夫！
老爷！
父亲！
三人都不可置信地喊道。
王德才庆幸地连连磕头说道：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姐夫,我姐性格温良,你可莫让你家宅院里的阴私事伤害到她。否则,我们杨家不会善罢甘休的。杨诚毅撂下这句话便生气地走了。
待众人散去,沈知娴走进父亲书房,问：父亲,您也猜到谁在背后指使王德才了吧
沈太傅神色复杂,看向窗外,长叹一口气说：事情既已过去,就别再追究了。家里丑事让外人知道了总归不好。
您认为沈知微会善罢甘休吗她以后要是再害我们家人怎么办
沈太傅无奈地说：知微本性不坏,就是有些钻牛角尖了。她偶有行差踏错,我们作为她的亲人,能原谅就原谅则个吧。
那她要是把我们搞得家破人亡呢也要原谅她吗
胡说！她也是我们沈府的女儿,你怎么能这么想她
沈府的血脉就一定不会害沈府吗沈知微恨我们全家人,您不是不知道。要不然她也不会自轻自贱嫁给瑞王为妾。
沈太傅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应。
6
沈知娴看向父亲,目光中满是复杂,问：父亲,难道您当真做出贬妻为妾,毒害王姨娘和她肚子里孩子的事情
住嘴！沈太傅脸色骤变,厉声喝住沈知娴后,惊疑地问,你是从哪儿听到的这些话
从哪里听到的当然是沈知微亲口告诉她的。
那时的她已经沦为容宥齐的囚奴,沈家其他女眷也都惨遭他的毒手。
她每日饱受容宥齐的折磨,人生毫无希望。而庶姐沈知微却成了容府的座上宾。
沈知微怀了瑞王府唯一的子嗣,颇受瑞王府和皇宫的重视,身份非常尊贵。
然而沈知娴却看出沈知微和容宥齐举止暧昧,两人之间关系绝不单纯,大概率肚子里的孩子并非瑞王骨血。
她那时身不由己,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她名义上还是容宥齐的妾,她逃不出容府的牢笼。
沈知微折磨够了她,又担心留下隐患,便与容宥齐一起残害了她。
临死前她问沈知微,为何要害得沈府家破人亡为何这般痛恨他们。
沈知微冷冷地说出了父亲为了替太子拉拢杨尚书,贬妻为妾,改娶杨尚书之女,最后还害死了已经怀孕的王姨娘的事。
可是母亲和她并没有对王姨娘做什么啊,父亲做的这些,她和母亲完全不知情,沈知微为什么还这么痛恨她们呢
沈知微反问：她的母亲因为杨氏女而死,杨氏母女凭什么过得那么幸福
沈知娴想到这里,心里一横,说道：父亲,您别管我是从哪里听来的,反正沈知微她就是这么想的。父亲,您为了太子,做到这般地步,真的值吗
你……你懂什么大人的事情你不要管,滚回你的房间去！沈太傅恼羞成怒,呵斥道。
沈知娴无视父亲的愤怒,继续说道：父亲,当初既然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今天就算再后悔也无用了。那您敢不敢再选择一次
沈太傅向女儿投去了疑惑不解的目光。
沈知娴说：您不愿意女儿和富宏交往,所以,沈知微就设计了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又英勇果敢的容宥齐在大街上救了沈家嫡女的戏码。
那又怎样沈太傅眉头微皱。
这样一来,您就会代表我们沈家答谢容宥齐,容宥齐身为一个勤学上进的举子,合理地借机拉近与您的关系。父亲,以您的身份,能有什么被他们利用的呢沈知微提示道。
科举
对。他们会建议皇上让您主持今年秋闱,然后陷害父亲您泄露今年科考试题。
沈太傅眼中露出震惊之色。
沈知娴继续说道：父亲,瑞王虽并非太子的竞争者,但是他会助力秦王夺嫡啊。今年监考的考官中,已有被瑞王拉拢之人,今年的考题极有可能会被泄露出去,到时,你身为主考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沈太傅暗吸了一口凉气。
还有。沈知娴接着说道,倘若您与容宥齐有来往,您的笔记会被模仿,您之前所作相关文章的只言片语或是残稿就会被有他带出去。父亲,您仔细想想,科考舞弊是多大的罪责这要是被栽赃到您身上,结果会不会影响到太子
沈太傅眉头紧皱,开始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