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坚持擦亮盾牌上的荣耀
我曾坚持擦亮盾牌上的荣耀
‘哐当——’
酒杯们磕碰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杯中的酒液在交错间四溢而出,都不知道洒了几份,进了几个人的杯子。
但与之相对的,却是完全没有配合上这种‘热烈’动作该有的气氛。
酒吧几乎可以说是静默无声,只有微妙的吞咽酒液声音在密集地回响。这是出奇的,在以往的夜晚,不该有如此景象。
而要说是为什么——那大概便是,本该引动全场气氛的嬉皮们被挤在墙角,正瑟瑟发抖地看着那群在吧台前坐着对饮的肌肉壮汉。不论他们是多么安静也好,这些嬉皮也不敢发出一言一语,或是再去挑逗他们的神经。
只因为,他们吃过一点‘教训’了。
酒吧不大,却还专门改修了时下流行的舞厅结构。这本是为了迎合年轻人们喜好所做出来的改进,可惜此时此刻却只能成为容纳这些年轻人们自尊心的最后区域了。那些几是相拥挤在墙角的嬉皮,连离开的道路都被壮汉们堵了个水泄不通,真有些怀疑自己生存意义的思维在发酵了。
为什么美国人是这么有意思的。
吧台前的一个年轻酒客放下杯子,用戏谑的目光瞟了一眼那群嬉皮,发出了明知故问的讥讽。旁边几个酒客应声回头看了一眼,随即便笑了起来,显然是品味出他话语中的意思。而在他们中间坐着的、头发灰白的年长酒客则是头也不回,只轻蔑地笑了笑,伸手为自己再倒进了半杯伏特加。他晃了晃杯子,细碎的冰块发出清脆声响。
冰。
老酒客稍抬起头,锐利的眼神像军刺一般射出,让吧台后紧张的调酒师浑身一震——他好一阵呆滞,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位‘顾客’要的是什么。
老酒客眯起了眼,看着战栗的调酒师为自己的酒里加上冰块。随着冰块把酒液‘撑起’,他才转移视线,把目光对向了洁净酒液中的细微气泡。
你们,都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了吧。
他凝望着酒杯,却突然开口说话——有些沙哑却浑厚的声音不大,但一同坐在吧台前的男人们都清楚听见了他的声音。
当然,这也自然包括了那个调酒师。而他几乎是不用任何人赶的,只被老人旁边的酒客瞪了一眼,马上就知趣地往外退去,一路退到吧台的边缘,可怜巴巴地靠在一旁。
是关于‘始之子’与‘圣柩’的事情吧
瞪走了碍事者,老人旁边的男人这才轻轻开口。他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身姿笔挺,梳着优雅的背头,声音也清朗平和——如若不是瞪走调酒师的那一眼太具狼的狠烈,任谁也不会觉得他与旁边这些虎背熊腰的粗糙大汉是一伙的。
没错。灰狐说,他们还在沙漠里。有一伙马匪进入沙漠后离奇失踪,美国佬正在封锁沙漠调查。我们都想错了,那家伙没带着‘圣柩’离开。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在五角大楼的命令下达之前,完成我们的任务。
老人声音沉稳有力,话语却让男人们不约而同感到了一股悲怆。
他们都很明白,在失去了几个有力兄弟的情况下,这份情报来得有多么不容易。而要去实现他们原本的目标,那更是犹如征服西伯利亚雪原般。
一时间的,一行人都有些沉默。
那个年轻的男人双手支在吧台上,有些忧虑地看着同伴们,他意识到了这样有些不对。
没有增援,对吗
没有增援。
老人捏着杯沿轻轻摇晃,目光稍有些浑浊。
呼,我明白了。年轻人吐了口气,下意识地摩挲起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他勉强笑了笑,才接着说道:我可以帮忙制定一个计划。如果我们非得这样,那就得快!自从我们的几个兄弟去而不返开始,我就觉得,这一次任务太过复杂了。我总感觉,有个第三方在暗中窥探我们...
...
列昂尼德。
老人突然开口,打断了年轻人的话语。被称为列昂尼德的年轻人几乎瞬间便停下话语,迅速回头看向了老人。
我已经想过了。老人静静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目光一点点往下移去,停在对方手上的戒指处。
那个第三方很可能是美国人的另一支情报部门,也或许是东德的秘密警察、甚至是中国人。但这些不重要,重点是——为了祖国,我们的任务不容出错。
所以
列昂尼德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我要做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举动!我会抢在美国人之前,但不抢在他们部队之前。我打算...
...等五角大楼的命令下达。他们一定会调动现代化的部队围攻那家伙,我们只要截断一条线就行,凭靠我们这支小队,替换掉他们的一条线,然后在他们总攻击命令之前,抢先去强攻那个家伙,再从西海岸回我们的国家。
老人的话语很清晰,逻辑也非常清楚,但列昂尼德却是听怔住了——不、不仅是他,所有听明老人话语的男人都怔住了。
这些喝伏特加的爷们,可能做梦都想不到老人的计划。
不,这算什么计划,倒不如说更像是老人喝大了梦话吧
恕我直言,叶夫根尼队长...
...列昂尼德还没反应过来,他旁边的一个年轻男人便有些激动地开了口:这根本不是计划,这是自杀,长官!
他的话语太过直白,这种冲撞式的失礼让列昂尼德皱起了眉,但他还没出口叱喝,另一边的某个男人也突然开口应和道:
不错,算上分散在外面的兄弟,我们现在才不过二十一人,不管是挑战美国佬,还是去面对那个家伙,都显得太狂妄了吧
为什么尤拉你也...
...
列昂尼德瞪大了双眼,显是对同伴们对长官的反驳感到气愤,但他还没有开口,就被旁边的老人按住手背。他望了过去,满头灰白的叶夫根尼队长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没事的,行动时我不喜欢任何人反驳我,但私底下,聊聊计划倒没什么。不过伊万,你已经做过两次了,不想想上次沙漠里的事情吗
老人的话语依旧沉稳,眼神里也没什么煞气,但即便如此,他望过来的目光还是让第一个反驳的年轻特工感到了压迫力——几乎是下意识的,伊万猛然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干脆利落地立起正姿。
他脸带惊恐、拼命站直身体的样子有些滑稽,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一丝嘲笑他的心情。老人只是轻轻瞟了他一眼,便回过头来把杯中的伏特加一饮而尽。
哈——
一杯灼烈、足以烫伤灵魂的伏特加下肚,即便是这位老人也不由发出长叹。他把杯子放回吧台,才重重地开口说道:我们出来的时候,你们还记得吧祖国的景象。
似是没想到话题会如此轻易改变,男人们一时间还有些诧异。但马上的,一行人就想起些什么,眼神都有些复杂。坐在老人身边的列昂尼德摩挲着自己的戒指,眼中带着怀念的柔和光芒。
就连那站直身体的伊万,一时间眼里也浮现了不少痛意与怀念交织的复杂光彩。
老人斜眼看着列昂尼德的侧脸,用沙哑的嗓音继续说道:想起来了吧那样的苏联,那样的莫斯科。很美吧可是来到西方,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什么
...
...庞大的美利坚。
第一个反应过来老人话语的深意,列昂尼德目光恢复清醒,声音有些沉闷。
没错。你们看,美国现在处于越战的泥潭,正在不停被污染着,可你们告诉我,现在我们看到的美国,他有我们几年前见到的寒冬吗自古巴的事情之后,我们的国家,那些角落是怎么样的
即便是一只陷入沼泽的白头鹰...
...它也依然如此可怕。如果是我们的话,一定是个难捱的酷寒时期吧...
...
我们也很庞大,但却跟不上它的脚步。
男人们苦闷地低下头去,胸腔都有些压抑。一想到如今见到的美国还是‘弱势’时期,这种差距就让他们更加痛苦。
我们太过笨重了。老人深深叹了一口长气,目光里满是悲伤。今年莫斯科那签了《反导条约》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些事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天呐,我快把自己逼疯了。但是,却不能不想啊。
如果不采用那些武器,如果战争持续在暗地里竞争,那么有一天,我们的国家一定会因为跟不上这个美利坚,而不得不...
...发生我们自己不愿意看见的剧变吧
列昂尼德同样苦闷地吐了口气,苦笑着开口道:这个美利坚,为什么能够这么庞大啊...
..明明同样拥有左右世界的能力,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们紧握那权柄呢如果一直持续在这样的世界格局里,这样拖下去的话...
....
我们的人民可能就连过冬的煤也负担不起了。
旁边的伊万幽幽补上一句,表情苦闷地坐了下来。在被叶夫根尼带着跑的思考之中,他终于多多少少地理解到了这位长官的图谋。
这些能够成为精锐特工的男人,没有一个会是直愣愣的傻子,只是思考,只是思考就已经足够——足够明确那位老人真正想表达的意味。
看着坐下的伊万,列昂尼德无言地将手搭到他肩膀上,两人相视一笑,一同望向了老人。那位老人眼中虽然满溢悲伤,但却不致绝望,仅是看着他那依旧笔直的腰杆,刚毅的脸庞,苦闷的众人便能得到继续前进的勇气。
被目光所凝聚,被期待着的老人自然也不会让他们失望——他感受着那些目光里蕴含的信任与力量,深深闭上了双眼。
而下一刻的,老人便猛然睁开双眼,从椅子上走了下来。他往后退去,锐利而充满煞气的目光吸引着众人的视线。
所以,孩子们,什么是疯狂呢
老人握紧了拳头,意气风发的表情好似回溯了数十年时光,让部下们看到了最为耀眼的长官。
以满是铁锈的笨重身躯,去跟一个武装到牙齿的庞然大物搏斗!这算不算疯狂承载了所有人民希望的我们,如果一直在为了自己的生命保持清醒,那我们又能做成什么呢
如果说,放任不管,就会让美国人离世界之主的权柄更近一步的话,那我宁愿发狂!这样也好!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姿态,我都希望能够狠狠咬住美国佬的腿,不让他们再前进一步!而为了做到这个,我需要你们把命都卖给我。所以,孩子们,好好想想,然后告诉我!告诉我吧...
...
老人停下话语,看着面前眼中不约而同燃起炽烈火焰的男人们,嘴角弯起了一抹自豪的笑容。
你们是要成为西伯利亚也无法征服的狂狼还是要做那白雪下无力抵抗的冻尸
为了...
...我们的故乡。
亦曾幽怨困于心殇
亦曾幽怨困于心殇
西雅图午后的街头,繁华不减,依旧车水马龙。在充满活力的这座城市里生活,似乎从来不会有人感到疲惫。午后的阳光洒在高楼之间,缀起光影斑驳绚烂。偶尔有旅客停留下来,用手中的相机为这座城市留下刹那永恒的纪念。
这座城市还在崛起之中,似有着无限活力,那些不同于欧罗巴文明的风貌,更是在这份活力之上璀璨发光。连带着的,那些为这座新生城市、乃至这个国家而努力的人们,似乎也成为了这城市的风景之一。
而此刻,在旅客众多的街道一角,向政府呼吁着自我心声的群体正在修整着队形,那些初次见到他们的旅客,一时间也因为好奇而停下脚步。更有甚者直接掏出相机,在他们之中大大方方地合了个影。
一个面朝他们、靠左在巷角避暑的流浪汉冷冷看着这一切,有些鄙夷地阴笑着,但目光却久久没能从这上头移开。
人群是那么纷乱,午后的西雅图到处是暗藏节奏的声响。那些声声吆喝的商贩,那些壮志酬筹的游行者呐喊,一切都交织成特别的歌唱。
也正因此的,让那流浪汉甚至忽略了那靠近自己的脚步声。
直至他身上的阳光被阴影盖住,直至一个熟悉而冷冽的枪口指向他额角,那流浪汉才猛然回过头来——他下意识想用出夺枪技巧,但他身子一动,那件盖在身上的大衣便从肩膀上落了下来...
...
露出了右边空荡荡的袖管。
流浪汉的脑门顶上枪口,但他眼里却没有一丝恐惧。
他只是错愕地朝着右边看去。
那是万般不敢置信的目光。
前绿贝雷特殊行动队‘山猫’的唯一存活者,‘毒蛇’...
...
持枪者的声音从上飘来,让错愕中的流浪汉眼神一凛,猛地扭过头来。几在同时间的,那枪口也从他脑门上移开,把那男人的面貌显露在流浪汉面前。
那是个身穿陆军军官服装的高大中年男人,他戴着一顶贝雷帽,横着一条刀疤的沧桑脸庞满是惊喜的表情。
流浪汉本是恶狠狠地瞪了过来,但在看清对方的瞬间却愣住了。
比利,你到底去了哪
男人终于忍不住心头的感情,猛然跪倒抱住了这位老友。他激动得连话语都哽咽了,只知道抱着流浪汉不停说话。
我们一直在找你!你这混蛋!你没有回蒙大拿州去,你怎么跑西雅图来了你这混蛋,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霍华德被猛然紧紧抱住,流浪汉还有些诧异。他试探似的喊了声对方的名字,却被对方在肩膀上打了一拳。
被称为霍华德的男人像抱够了似的把他推开,有些恼怒地骂道:你这混蛋,你都躲哪去了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们不是一起入伍、受训的好兄弟吗我差点就为你举办葬礼了!
我...
...流浪汉张了张嘴,但终究还是没有把下半句说出来,他苦笑一声,用左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示意这位老朋友冷静一点。
我找了你好久,真的好久。你是我的兄弟,也是我们绿贝雷里的传奇,可你却在战后消失了一样!我生怕你出事了,不停地在跟管理局的人吵架,那些无能的家伙根本找不到你...
...天杀的,要不是我刚好来到这听到点风声,我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了。
看着面前落魄到难以想象的比利,霍华德深有感叹。经过这些曲折的寻找,在见到比利的这一会,他甚至有些难以置信。一开始听到消息,他就有些心理准备了,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兄弟的身上还飘着挥之不去的臭味,连同那断手落魄的模样,让他真的陌生又心酸。
为什么你会沦落到这样霍华德怔怔往旁边看去,在这巷尾的垃圾桶边正铺着几块纸板,不用想也知道那是比利的床。再看比利胡子上满是面包碎屑,他就知道这兄弟也根本没有吃好。
霍华德红着的眼眶快滴出血了。
他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站了起来,暴跳如雷地怒吼道:妈的!妈的!退伍军人管理局的官僚在吃的什么粮他们根本没有安置好你!妈的!他们根本没有管你!他们凭什么这样对你我要跟他们打官司!不,我要去把负责人揪出来打!
不是他们,是我。
看着激动的老友,流浪汉却是有些不冷不淡地接了句话。他看向被自己的话语打断愤怒的霍华德,苦笑着说道:我不想去疗养院,我不想被当做疯子看。我知道,我每晚都会做噩梦,经常都当自己还在越南。我是还时常怀抱着那颗参战时的心,可我也清楚,我不是一个疯子。我不想去那里,我不想被他们当做精神病处理,所以我写了份申请就离开了。
申请并没有通过...
...你是属于偷跑的,所以你没有享受到那些权益。
霍华德怔怔看着老友,慢慢半跪了下来。他看着对方那对有些浑浊的眸子,心头像针扎一样刺痛无比。
你吃了多少苦老朋友
哇喔——流浪汉挑了挑眉,故作轻松地笑道:也没多少。我算是运气好了。
我有回去过,但你知道的,我已经没有家人了。而那边,那边变得有点让我认不太出来了。最近,国家还在搞各种设施,那里的人都说是建核弹发射井,自己也去学着建什么防空洞。我被他们搞得都有点紧张了...
...而且,那里没人要我,霍华德。我断了手,已经是废人了,找不到什么好的工作,但他们连洗车店的工作也不给我。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怕我,那些人简直像看见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要驱逐我!
尽管努力压住自己的情绪,但流浪汉的声音还是哽咽起来。他看着街道远方,双眼都变得通红了。
我在那里...
...我找不到家。所以我想来找一下一起退役的绿贝雷‘野熊’,谁知道他死了。他的姑妈告诉我,他最后的时候...
..天呐,他接触过橙剂,去世的时候已经没有人样了。你见过他的,他像熊一样强壮。可是最后...
...他就像一具蜷缩的干尸,而当时他还活着...
...
比利...
...
霍华德痛心地看着老友,无需再多言语的,他就理会到了对方心中无尽的苦痛。
霍华德。流浪汉突地单手抓住老友肩膀,热血不再的脸上满是灰败的迷惘。我是否不该回来
你怎可这么说
霍华德瞪大了双眼,咬牙切齿地低吼道:你可是让他们胆寒的毒蛇!你是越战中的无名英雄!是你们的小队在黑暗的最前线战斗,是你一手拉回了无数士兵的生命!为什么连你也会怀疑自己为什么...
...
但他话未讲完,肩膀就猛然一疼——流浪汉猛然手掌掐紧,将脸靠近过来,几乎紧贴住霍华德的脸,眼中满是怨毒。
霍华德愣住了。
那是一张何等扭曲的脸庞。
眼神中充满憎毒,表情却悲伤到了极致。
他紧咬着牙齿,那颤抖的肌肉在下颚旁鼓起,像只斗牛犬一般。在霍华德的缄默中,他的声音像滚雷般低闷地响了起来:
我回到祖国,所有人都不欢迎我。我一遍又一遍向他们强调我是越战老兵,不是为了博取同情,也不仅仅是觉得光荣。而是...
...我是个人,我是个士兵。我出征时,他们希望我凯旋,我承诺我会回来。所以我信守承诺,我回来了,我到家了。可我到了家,却发现已经没有家人了。那些人的目光是冷的,他们的心也是冷的。在街头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那样看着我,好似我是一个怪物,一个杀人凶手,乃至让我的勋章都黯然无光!
那是什么目光那是什么目光!我真恨不得自己也跟同袍一起死在越南!我回到家了,这里没有同胞在欢迎我!我即便想找洗车店的工作,老板也好像担心我会突然掏枪把他杀了一样怕我!这算什么这算什么我不是怪物!我只是一个回到家乡的士兵啊!
霍华德静静看着老友,看着他眼中的情绪逐渐浑浊,终究变成脆弱而沉重的悲恸。他的声音越发模糊,最终变成了心碎的哭泣。看着这样的老友,霍华德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紧紧搂住比利,轻拍他的背部,承受老友的所有痛苦。
那些泪水浸透了他的肩章,与这些荣耀融为一体。
霍华德看着比利空荡荡的袖管,鼻头也酸涩得有些经受不住。
这是他记忆中的老友,那铁骨铮铮的无名英雄啊...
...
我带你走,兄弟。
霍华德忍下心头的苦涩,把老友扶了起来。
既然我找到你,我就不会再让你流浪,你永远不会缺一个家的。
流浪汉怔怔看向霍华德,对方通红的眼里满是认真。显然,这是霍华德以最真挚的心许下的诺言。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看着老友那关怀着自己的目光,他终究没有开口,只轻轻点了点头。
太好了!霍华德两眼发亮,忙放开了老友让他自己站立,而自己则擦了擦眼角,朝巷子外喊道:准备出发!
不知道是朝谁嘱咐的。
而马上的,霍华德又回过头来热切地朝老友问道:你还有东西要拿吗
流浪汉拎起那件老旧的大衣,摇了摇头——霍华德马上也反应过来自己似乎问了个蠢问题,他尴尬地笑了笑,帮流浪汉将那件大衣套到他身上去。
谢谢。
流浪汉微微颌首,便抬步往前走去。他既已做好决定,当然不会感到任何扭捏。倒是霍华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连忙追了上去。
一走出小巷,太过热烈的日光便让流浪汉有些不适。他侧头眯了眯眼,就看见了个熟悉的警察站在路边——而那正是先前来驱赶他的那个持有M1911A1的警察。
看着那个曾经有些嚣张、此刻却拘谨地站在一边的警察,流浪汉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霍华德,苦笑着摇了摇头。
对、对不起!
那警察站在一辆福特车旁,看着流浪汉的眼神已带了些畏惧。他缩头缩脑地道了声歉,但对方却是无视了他,只轻车熟路地与他擦身而过、自己拉开副驾驶坐了进去,让他好一阵尴尬。
而马上的,霍华德也跟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那尴尬的小警察,不禁有些好笑。在发现老友上了副驾驶座后,他便直接越过了小警察,自己去到了驾驶座。
这长官
那警察脸都有些发青了,站在原地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您、您、您...
...
上车。霍华德冷冷一瞥,就让那警察身体一抖。在意识到霍华德真的想自己开车时,他才有些心慌地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天呐,怕是只有上帝才知晓他有多惶恐——居然是这位长官为他开车!
好吧,虽然他可能是想给那位流浪汉先生开车,但这也...
...
小警察慌得脖子通红,紧张地在后座上坐立不安,但前头两人却没心情去理会这家伙了。
霍华德绑好安全带、安逸的坐在驾驶座上,用眼角余光看着老友艰难地以单手扣上安全带。他没有开口,只手指无声敲击着方向盘等待。直到老友把安全带绑好,他才停下手指动作,熟练地发动汽车。
上一次我给你开车的时候,还是载你去赶飞机。好像也没多久啊,怎么又感觉过了那么久呢
霍华德轻轻转动方向盘,缓缓驶过街头。他看了一眼旁边表情复杂的老友,有些没话找话地开了口。
流浪汉静静看着窗外街景,听见话语,他也没有回头,只是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看你军衔,你现在都已经是少校了,怎么还喜欢给人开车。
这也看对象的,如果是...
...
停。
车子驶过一个街角,流浪汉突然开口,顺势也打断了霍华德的话语。霍华德反应迅速地踩下刹车,有些好奇地望向老友。
怎么了
但流浪汉却没有回答。
他只是摇下车窗,望向了外头的蛋糕店。霍华德跟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正好对上里头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诧异的目光。那女人穿着蛋糕店的围裙,头发也盘在脑后,看见这边的时候,她脸上满是不敢置信,随即便匆匆跑了过来。
霍华德先是有点诧异,但马上他便反应过来,看向了朋友。
嗯哼
他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好整以暇地靠在座椅上,从手刹旁拿起一包好彩香烟,弹出一根叼到嘴边。后面的小警察马上就条件反射地想为他点烟,但他身体一动,就被安全带强行压回座椅上。
而这会,到处摸索的霍华德一时间也没找到打火机,也不好意思在这会出声,只好叼着未点燃的香烟看朋友的‘好戏’——那女人来到副驾驶车窗前,有些愣愣地盯着流浪汉看,表情显然有些犹豫。
她没有开口,流浪汉也没有开口。两人看着对方,眼神都有些复杂。
片刻后,流浪汉终于低下目光,看向女人染了白面粉的纤细手指,轻轻说道:
我要走了。
哦。女人愣愣点了点头,但马上就有些诧异地叫了起来:你要去哪
我不知道,现在我兄弟来找我,我以后可能还会作为军人继续战斗下去。
流浪汉的话语让叼着香烟看戏的霍华德表情一滞。
他皱起眉头,下意识想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他却还是强忍下了这一冲动,抿紧了嘴巴。
这段时间,很谢谢你。流浪汉抬起头来,对上了女人有些不知所措的双眼,他微微一笑,笃定地开口道:我叫比利。比利·罗杰斯。我终于能回家了。
说完,比利便收回目光,转过头来朝旁边叼着香烟的霍华德冷冷说了一句‘开车’。
而那女人愣愣站在原地,表情有些呆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尽管霍华德还觉得这戏应该有下半场,但看着比利那严肃的侧颜,他便只好顺从地发动车辆。
汽车缓缓起步,从女人的身旁开走。
还叼着香烟的霍华德有些担忧地偷偷看向老友,但比利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只好也学对方一样缄默,把车朝前开去。直到驶出一大段距离,在后视镜快要见不到那女人的时候,比利才突然深深吐了口气,整个人的气势颓了下去。
他靠在座椅上,看着后视镜里的女人缓缓跪倒下去。
那无声的姿态,湮没在车来车往的引擎声里。简单的模样,似最崩溃的歇斯底里。
但他一言不发,再也没有回头。
汽车很快就驶入市区,远远的、远远地把那个西海岸街区甩到后头,完全见不到了。
当三人都沉默下来时,气氛一下子便有些微妙。在这长道上,只有耳边的引擎声在不停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的,就在霍华德都有些被这压抑气氛搞到烦恼的时候,车上的移动电话便响了起来。霍华德眼神一凛,瞬间进入那军人的标准姿态里,他把香烟夹在手中,一手按着方向盘,一手拿起了话筒。比利稍微侧头看向他,眼里有些探究的意图。
是。我明白。好,马上就到。
似乎是什么紧急联络事项的,霍华德在说了几句后便盖上了话筒。他减缓车速,顺势在路边停了下来。
我接到了重要任务,我要先走了,车子就让你们开。你,带他去我家。霍华德看了看后座上的小警察,才面朝比利认真地说道:我不管你刚刚说的是分手时的鬼话,还是认真的。老友,我带你回家可不是指带你回越战的丛林。你休想再去玩命,就给我好好地享受退休英雄待遇,好么
他边说着,边重新叼起香烟、显然在情急之下也忘了这香烟没点燃了。
这么说我,你不怕我走了么比利靠在副驾驶座上,有些好笑地看着老友。
你不会。
霍华德认真地凝视着他,随即咧嘴一笑。
你这混蛋敢搞我,下次我就喊手下去撵你,那些新生的绿贝雷可不比你差。
哼哼...
...比利微微一笑,随即把手伸进了内兜里。霍华德有些好奇地看着他,而下一刻比利便猛然抽出手往他脸上袭来,动作之快让霍华德都来不及反应。他下意识往后一缩,却被安全带禁锢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比利的手停在自己面前。
如果是刀,你现在就死了。
吓了老友一跳的比利脸上有些得意——霍华德眼眸往下望去,看见了比利仅存的左手上捏着个打火机。
比利手指一弹,打火机的盖子伴随着清脆的声响被掀开。而下一瞬,一束火苗冒了出来,点燃了霍华德叼着的那根好彩香烟。
比利收回打火机,靠在副驾驶座上深深闭上了双眼。
走吧,你还有任务,别在这跟我打屁了。
哼...
...
看着面前的老友,霍华德心情复杂地微微摇了摇头。他解开安全带,随即用警告的目光瞪了一眼后头的小警察,才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那小警察战战栗栗地看着霍华德的背影渐行渐远,才终于敢下车去驾驶座位上。比利微微侧头看向他,面无表情。
走吧。
他轻轻开口,随即重新闭上了双眼,嘴角却有一抹微妙的上扬。
汽车重新发动,缓缓地起步,混入了车流之中。
很快的,它就融入这城市街景里,消失在了洪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