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雪糕（1）
31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班上的数学老师难得的对我进行了褒奖。
他把我拉到讲台上,让我举着自己的试卷,嘴里不停地说着年轻就要敢于创造奇迹,连陈昱晃都可以这么努力,你们为什么不可以之类的话。
尽管他的措辞有些奇怪,但这也是我第一次在班里这么出风头——平均分70分的模拟试卷,我答出了接近满分的分数。
座上同学的视线毫无遮掩地投射在我身上,伴随数学老师拍在我肩上的手,我感觉自己像被示众拍卖的物件,存在于此的意义就是供人观赏,这种处境让我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这份试卷的成绩并不是我突然醍醐灌顶或是刻苦努力的成果,而是陈榆章的训练真的很有成效。所以当数学老师让我分享学习心得的时候,我也吞吞吐吐的憋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
表彰的最后,老师尴尬的笑容和同学们稀稀落落的掌声送我下去。那些掌声听不出来半点鼓励的意思,就算是形式上的也很敷衍。不过唯独绫宁宁这家伙例外,她咧着嘴把掌心都拍红了,开心得像个吃到糖的傻孩子。
我跟这家伙也不是很熟吧......
低着头避开同学的视线,我沿过道回到自己的单人座位上。
前座的林彦靖看来已经在那儿等我很久了,他表面上对我露出旁人看来亲善可人的微笑,手里却把那块握着的橡皮掐得面目狼藉。
我一在座位上坐下,他便压低声音地凑过来问：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最近开始往现充组进发了吗
没有,这次只是凑巧。我也不知道试卷难度这么高,早知道就故意放点水好了。
啊啊啊啊啊啊,这种令人嫉妒的发言是怎么回事你这家伙脱胎换骨了吗和魔女签订协议了吧
我瞄了眼他的试卷便明白了,一整个卷面的红叉外加18分的卷头分数,班级的平均分全是被这家伙拉下来的吧......
我最近有去补习班啦......喂喂,你别这样看着我。
林彦靖一听到我的话便缩了回去,样子好像看到可怕的怪兽一样。
你这个人居然会去补习班你是本人吗,有什么企图
问一个学生去补习班会有什么企图,你脑子出问题了吧
因为那个人是你啊——
我们的交谈被数学老师的粉笔头中途打断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与人开小差时,粉笔瞄准的目标总是我。
我擦了擦自己额头上被粉笔击中留下的粉末,几秒钟前的表扬对象顷刻便遭遇了这种事,立刻惹得班里的同学哄堂大笑。这阵笑声比起刚才的掌声真实多了,沿着班级里的氛围,老师顺势讲出骄兵必败、恃才放旷之类老生常谈的话。
林彦靖用手指从桌下暗暗地比了个向上的手势。虽然当时没有搭理他,但在放课后,我还是如他所暗示的那样来到了楼顶的天台。
我觉得你最近有点奇怪喔,陈昱晃。
他一见到我就这样说道,架势有点像训斥犯错的下属,也不知道是何时给了他我俩是这种关系的错觉。
有吗,我倒觉得我和以前一样......
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我顺便抢走了他正在吃的巧克力糖,连着倒了好几粒在自己嘴里。
喂,稍微节制点啊！这是进口货,很贵的！
他跳起来张手想跟我争抢,不过由于身高差距,最后也只能恨恨地看着我。
这是你刚才害我被班级嘲笑的补偿。
我嚼着嘴里逐渐化开的糖果,不愧是进口货,口感和味觉都是上等,配上林彦靖那副心疼的表情就更美味了。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看他的那副样子实在太可怜了,我又往嘴里添了几粒,然后将那盒糖还给了他。
林彦靖拿回自己的巧克力糖后,样子看起来并没有开心多少,反而表情比之前还要凝重一些。
喂喂喂,你不至于吧,一盒糖而已......大不了我再买新的还给你嘛。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径直走过我的身边,来到天文屋的一节短台阶上站住。这样我俩就处在了同样高的水平线上。
陈昱晃同志,接下来的问题,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这是什么称呼方式,还有这沉重的氛围,他吃错药了吗......
见我没有反应,林彦靖改用更大的嗓门喊道：
陈昱晃同志！听到请回答！
我被他突然变强的气势吓了一跳,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阵哆嗦后立正。
听......听到了,林彦靖同志。
叫我长官！
好的,长官！
他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长舒了一口气。
陈昱晃同志,经过组织这几天的考察,本来已经锁定的安嘉晓也确定不是魔女Q了。
啊,哦......
这不是很明显吗。我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们的调查始终进退维谷,如今看来已经陷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瓶颈呐......
林彦靖说这话的时候摸样悲壮,倒真有点像路漫漫其修远兮的派头。
我想问一下......那个组织是什么东西
林彦靖和他的小弟们所结成的璃清中学对魔女Q正义制裁小组,成员有我,他几乎没有一瞬思考地就报出了那个冗长的组名,接着又用手指指了指我,还有你。
又擅自把我拉进什么奇怪的团伙里了......
还未等我对这个可疑的组织发表看法,绫彦君又神情凝重地对着我说：
陈昱晃同志,你信任组织吗
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对这个仅有两人,而且还有一个成员是我自己的小组表达信心,但总之,现在还是先不要拂逆他的意思比较好。
当然......
好,那么组织也相信你接下来说的话......
林彦靖说到这顿了顿,他从那层台阶上跳下,快步地走到了我跟前。
他比我大概矮半个头,平日里只像个人畜无害的小正太。但此刻我面对他,竟然有些被他那股认真的气势给压制住了。
陈昱晃,你最近......
誒
被谁胁迫了吧
心里咯哒地响了一下。
尽管这样会更容易被加深怀疑,但我还是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啊胁......胁迫
我一边打哈哈地否认,眼睛却不敢正视他。
哈哈哈,开什么玩笑,又不是电视剧,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你太异想天开了啦......
虽然这么说,但当他提到这两个字时,我的脑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就闪过那天在社团仓库里被秋穗儿用木工刀架着的画面。
你最近回家都很迟吧每天放学后就一直留在学校里。
那是......你看,我不是要去数学特长班上课吗
特长班没上课的时候,你不也鬼鬼祟祟地往社团活动楼那边钻吗据我所知,你是回家部吧
——上周去跟秋穗儿开作战会议的事情被他注意到了吗
注意到我闪躲的眼神,林彦靖当然不打算就此放过我。
陈昱晃同志,你想要辜负组织对你的信任吗
我的后背开始隐隐冒汗,他到底掌握了些什么证据说这些话的底气又有多少我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点信息,但结果换来的只有他的怒目而视。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没关系,只要你告诉组织,组织一定会跟你并肩作战、共同面对的。
我感觉自己像正被劝说归降的活俘,如果不是我知道真相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现在积攒下来的压力可能会真的让我选择坦白从宽。
见我还是没有说话,林彦靖叹了一口气,看样子是对我主动坦白不抱希望了。
上个星期的时候,我在璃南商城里看到你和一个女生一起在逛街......
他拨起自己的刘海,眼神认真地看着我。
哦......誒啊！
我反应不及,以为他又会讲出什么异想天开的推理,但他却突然问出这种话,让我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你......你也会逛商城的呀
被妈妈拜托去给妹妹买裙子了。啧,明明自己也是个女人却不会挑选女装,真的是很麻烦誒......这不是重点吧
——虽然不是重点,可为什么妹妹的裙子会是由哥哥来买啊他的家庭结构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是你看错了吧,我不记得有这回事啊......
本来也没想到是你,因为你这家伙怎么可能会和女生逛商场嘛
这家伙说话倒是很坦率。
不过一联想到你最近神出鬼没的样子,果然还是觉得很可疑。后来几次我又在游戏厅和甜品店看到了你们,虽然都只看到了背影,不过今天想了想,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所有的事情就很可以一下讲得通了——
我被他的话惊得咽了口口水,想不出接着辩解的词后,四遭的空气忽然变得深沉了起来。
为什么明明是你陪聊的对象,结果却连我的把柄也掌握了；还有查遍了身边所有可疑的人,结果却都一无所获；为什么我所有的探查思路就好像被人提前摸清了一样......
不......至少我觉得最后一项不是我的问题。
林彦靖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便像那个名侦探一样用食指对着我做出真相永远只有一个的经典POSE。
果然那天那个女生,还有你每天下课以后去见的人就是魔女Q吧。你因为什么原因成为了魔女Q的帮凶,现在正合起伙来对我进行要挟。表面装作是和我一样的受害者,实际上却是魔女的共犯！
虽然他说的话毫无推理逻辑,单纯只有简单粗暴的目击证据。但很不幸的,如果说所有的推理都是为了得出最终答案的过程,那么有些人,天生就可以幸运地跳过这些步骤。
那,那个是——
你不回答的话,我就默认了喔。
那是......
果然是魔女Q吧,你跟我好好交代,你是被她胁迫了,还是真的沦为了她的走狗......
林彦靖一步一步地朝我凑近,看这家伙眼睛里冒着的光,看起来今天是没可能随便敷衍过去了。之前被拿把柄威胁的愤怒,还有即将触碰到最后答案的兴奋,这两种情绪在他脸上一览无余。
没有办法了,出此下策,却也比那个最坏的结果要好——
快点说,陈昱晃！
那......
啊
那是我的女朋友！
我按捺着自己的狂跳的心脏对他喊出这句话。
啪嗒。
林彦靖珍视的那盒巧克力糖从他手里滑落,里面的进口巧克力糖像滚落的弹珠一样从开口洒满一地。
你说啥
啊
你再说一遍
那是......我的女......旅朋友......
紧张得舌头打结了,不过还好,他好像根本来不及注意到这个细节。
短暂的失神后,林彦靖像发作的精神病人一样向我扑来。
你、你干什么啊......
他无视着我的抵抗,双手扯着我的两袖死死不放地晃了起来。
你先冷静点,我要给你摇吐了——
啊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你说的话是真的
是......是真的啊。
我决定一条路走到黑。
开什么玩笑呢！你这家伙是什么时候交到的女朋友你要进入现充组,和班里那些发育不全的臭猴子玩交际游戏,接着过上自以为幸福快乐的高中生活吗还有我的那些事情怎么办,全都要当作和他们平时消遣的谈资吗陈昱晃,你当初说要当我小弟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的可是要一辈子好好跟随我的啊！叛徒,你这个叛徒——！
我才不记得自己说过这些话！
这家伙已经疯了,我闭上眼睛,放弃了跟他交流,打算把自己当作一具尸体一样任他发泄。
等到他愤怒又悲丧地跟我讲完他那些垃圾话后（其实并没有讲完,只是他有些口干舌燥所以暂停了）,午休的时间已经将近结束。我们两个木然地坐在天文屋的顶上,让正午温暖的光线从头到尾地沐浴着身体。
我摆了摆脑袋,用手指往喉咙一抠,结果只是干呕了几声,什么都没能吐出来。
林彦靖也是一副疲惫的样子,他的衣服凌乱,头发蓬得像一丛树上的鸟屋,太阳在他迷离的眼睛里溃散成一团黄色的光晕。
他从兜里掏了掏,装作是拿打火机的动作,对着空无一物的嘴边点着了火。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有意压低自己的嗓音,大概是想营造出黑社会老大哥的感觉吧。
两周前,树洞里认识的。那时候她刚失恋,跟我倒苦水,结果发现我俩同校,线下见了个面,一见倾心。
开学典礼和学生会宣讲的时候林彦靖是见过秋穗儿的,既然他没有明说我和哪个女生在逛商城,那么估计他也没有看见秋穗儿的正脸,我放心地一通瞎掰了起来。
一见倾心这个词从你这家伙嘴里说出来还真的有些恶心......
他颇为感慨地朝天空吹了口长气,装作是在吞云吐雾的样子,我尽量克制自己不把他从天文屋上踹下去。
是哪个班的女生
学妹,其他保密。
学妹啊——他颇为感慨地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学妹好,年纪小的容易哄。
这人生长者一样的发言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也没谈过恋爱吧
10班的那个女生呢,是什么时候移情别恋的
10班的......谁啊
我对他说的话一头雾水。
那个小明星啊。
林彦靖皱着眉头提醒我,我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说是夏宛音。
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别装了,去年文艺汇演的时候,你什么节目都在蒙头大睡,唯独看她看得望眼欲望,我还能不知道你喜欢她
那是因为她歌唱得好。
得了吧,林彦靖朝我扇了扇手,一脸不信的表情,也好,那个小明星追的人太多了,难度有点高。你那学妹我嫖了一眼,长发飘飘的,身材也好,就是胸小了点。
我尴尬地笑笑,不知该怎么接话。
那个家伙要是知道我擅自把她说成是我的女朋友,只怕我隔天就要身首异处了吧。
这份遐想刚进行到一半,忽然就像停电似地咔擦一下断了片。
——
啊......不对,我忘了我以后已经不会再和她有联系了。
渐渐飘忽的心情不知为何地突然沉落了下来,这种感觉来得很突然,连我自己也说不清缘由,只是隐约地觉得有些难受。
本来以为终于找到魔女Q了,结果揪出来的是你这档子事,真是扫兴啊——
林彦靖叹了口气,语气中泛着显而易见的失落。不过那份情绪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多久,他之后满脸不正经地用肩膀碰我,喋喋不休地说着哪天把学妹带出来让我看看嘛之类的话。
我懒得搭理他,昨晚把秋穗儿送到家后,随着她牵我衣角的手指慢慢松开,我与那个少女的关系就在那时切断了。
互相删除了联系方式,约定以后见面就形同路人。
今后我会继续像窗边的草本植物一样,过着不会引人注意、每天自己做做光合作用就好的生活。心情好的时候偶尔向外头张望,透过泥壤和茎叶间的缝隙,在那些走走停停的人里,也许还能看到一两眼她的身影。
那时候她肯定也已经忘了我吧,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之后,不再有那些求之不得的青春苦恼,也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是一个会找陪聊做情话模仿、在人后性格那么恶劣的家伙......
以前都是在我察觉与谁走得过近时,从我这边开始自然而然地完成这些。但这次,却是由那个少女自己看穿了我的想法,先一步直接了当地提了出来。
【一声不响地把别人隔绝在你的世界之外,对其他人也是,对那个女孩也是.....你不是,最擅长这种事了吗】
我回想着少女当时对我这些话时的表情,她微颤的睫毛,压低的声音,紧拽着的拳头,仿佛那些都是刚发生刹那之前的画面。
她那时候在想些什么,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那些话的......
心里的幼兽又发出难以按捺的低吼,意识到自己又在想她的事了,我叹了口气,赶紧让一些别的东西进入大脑,替代自己不自觉跑偏的思绪。
难怪你这家伙最近变了,原来是谈恋爱了啊......
过去这么久了,林彦靖还是有些无法相信地说道。
关于我的变化这件事。这也已经不是第一个人说我变了,陈榆章之前这么说过,林彦靖也是,尽管来自别人的评价如此雷同,不过我本人仍对此没什么实感。
你这家伙以前啊,又怕事又孤僻的......啊,也并不是说现在就不是这样了——不过怎么说呢,感觉像是对生活的热情稍微多了些吧。不再把度过每一天像任务一样,一下课就乐呵呵地往社团活动楼跑,该说是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吗......
乐呵呵
我对他说的话不敢置信。
我每天可是给逼着去那里开什么烦人的作战会议的,按理说不痛哭流涕就不错了吧
对啊,你都没有自觉吗——那副抱着些许期待,对什么事欲拒还还的别扭表情。虽然看起来稍微恶臭了点,但是从我认识你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的描述还真详尽,我想象了下自己做出那种表情的样子。原来在别人眼里,要去见秋穗儿时的我是那样的吗......
喂,林彦靖。
啊
如果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话,一般是怎样表现的
怎么表现......喂,等等,你这是在跟我秀恩爱吗
眼看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他又要激动起来,为了防止他再次暴走,我连忙摆手朝他解释。
不是这个意思啦。
我是说......倘若喜欢一个人的话,应该会不愿意看到她受伤吧不想她陷入危险的境地,也不会让她去做一些明知会有风险的事......
那是当然的吧,又不是什么特殊嗜好的变态,喜欢一个人当然是希望她能好好的。不过,也要看具体事由吧,每个人的抉择都不一样嘛。
具体的事由......比如
比如,比如......啧,我又没跟人交往,我怎么知道你果然是来跟我秀恩爱的吧
没有......只是最近碰巧遇到一个这样的问题罢了。
情感问题应该去找女生问啊,这种事她们比较懂,要我帮你介绍吗
啊不用了......我就是随口一问,而且也不可能真的找陌生人聊这种事吧。
安抚好他后,我看了眼腕上的手表。
水蓝色的玻璃镜面上映着我那张看起来好像永远毫无斗志、也没什么表情的脸。
离时钟拨动到放学还有大概三个半点,我不禁又想到那个女生现在在做些什么。有在好好地准备怎么告白吗还是又一个人紧张得一塌糊涂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些明明与我无关的事,此刻却像认错母亲的幼兽一样悄悄地跟着我。
等我停住脚步时,它便默默呆在我身后,而当我刚想偷偷溜掉时,它就又会立刻跟上来,无论怎么都甩不掉。
我们在天台又坐了会儿,林彦靖接着跟我分析了一通新的魔女Q怀疑对象。我无心听他分析地敷衍应着,等到下午课时的钟声响起,我们才一起从天文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