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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炸酱面
北京的春天总是在不经意间到来,似乎最后一场春雪才消退不久,艳阳已经成为了常客。尽管城市早就停止集中供暖,但是智能化电取暖采用更加经济的方式确保大家能够度过寒冬。连续的晴天和迅速蹿升的温度,使得大楼内的智能取暖设备逐渐减少了运行时间。周五下午的阳光透过会议室的大玻璃,把大家熏得只穿衬衫了。
汪雨庭最近的心情不太好,和张大铭彻底撕裂无法挽回,公司业务方面又有些阻碍,他想利用这个周末放松一下。老婆出国洽谈业务了,他一个人就可以随意安排。下午在公司开完例会,他打了个电话给黄文曲,问他第二天有没有空去骑车,结果老黄说这个周末要在单位加班。汪雨庭有些失落,悻悻然开车回了家,不过仍然安排了第二天的骑车计划。
星期六一早,汪雨庭带上装备,开车去了老山自行车馆。昨天夜里几声春雷,把沿路许多槐树的新芽洗出一番嫩绿,看着也是十分舒心。到了馆里一瞧,骑友还真不少,憋了一个冬天,大家伙都想舒展一下筋骨,正好没有专业队的训练,骑友们纷纷下场操练起来。汪雨庭先后完成了三场追逐,飚出了一身汗,人也感觉轻松了许多。他冲了澡,换好衣服,正琢磨去哪儿吃午饭,忽然接到了黄文曲的电话。老黄还在单位,听说汪雨庭在老山骑车刚结束,就让他顺道去玉泉路那儿看看他。
汪雨庭开车经过八宝山,很快就到了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门口,发现门口的大字都摘了,开车到大楼门前,发现连牌子都摘了。他走进大楼,里面很冷清,上3楼往东,找了黄文曲的办公室。副所长的牌子还在门楣上,门半开,老黄正依在椅背上,手捧着茶壶在看电视。
汪雨庭在门口,举手正要打门,老黄看见了,赶紧招呼他进来。
你一个副所长,怎么成个看场子的了你们所遭劫了汪雨庭打趣问道。
差不多。大院整体搬迁到大兴,这儿要建全国青少年科技发展中心和青年科技创业基地。现在实验室都搬走了,除了一批不想走的元老,继续在家属区居住,其他各部门要在5月底之前全部腾空。留下一些扫尾工作,所长让我负责把一批档案资料打包。这不双休日都来加班了么。
你亲自整理打包汪雨庭一边问,一边找了把椅子坐下。
去年所里分了两个研究生毕业的小伙子,跟着做课题,还打算考我们所的博士。本来想让他们搭把手,我昨天还没开口,他们倒先后来跟我请假。一个说去天津看女朋友,还有一个说是女朋友从上海来看他。春暖花开,春心萌动。我也不好意思拦着,去就去吧,反正我周末没事,老婆去法兰克福开学术年会,儿子上一天的补习班,我不加班谁加班啊。可我一个人哪干得了!我跟所长说没人,他只好请专业公司来帮忙,反正可以从日常经费里面列支。
你周末不去看你爹妈
他们二老比我想得开,自驾游去了,昨天刚到厦门,估计这会儿已经上了鼓浪屿。黄文曲起身给汪雨庭沏了一杯茶递过去,说道:这是去年的信阳毛尖,你将就着喝吧。
汪雨庭打量着办公室,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东西两边靠墙都是书柜和文件柜,中间两张办公桌对面对紧贴着放置,进门的地方是一个茶水柜和一个单独的沙发椅,看着比较局促;现在柜子都空了,黄文曲对面那个办公桌半开的抽屉也是空的,窗台上绿植搬走以后留下一片片水渍印记,真的像是被洗劫一空。
听说你最近和潘氏工业集团的老总潘东屿勾搭上了你又打算卖公司啊黄文曲问道。
你整天在所里,怎么什么都知道
原来我们大院一块儿长大的一批孩子,有个头叫祁立民,后来还是我们大学校队的守门员,你可能见过。他和潘东屿是同一年研究生毕业分配到兰州物化所,老潘在那儿干了11年,后来下海创业,他现在是物化所的所长,和老潘一直有联系。
但是他不认识我啊!
你汪总现在也是一号人物啊,整天嚷嚷着要做中国最棒的AI,生怕别人不知道。
祁所长说什么了
他知道你在跟潘东屿谈战略投资的事。有谱吗要哥哥我帮忙撮合,你尽管言语啊!
汪雨庭没接话,转头看着墙上的电视机,正在播放卫视新闻。
——今天,M国参众两院批准了总统的最新提案,M国将在两周之内派遣至少1个师的兵力到非洲撒哈拉以南地区,并且在半年之内增兵到2万人。俄罗斯外长巴卡列夫批评M国的做法,认为武力不能解决地区冲突和民族矛盾,只会进一步加剧当地的人道主义灾难。中国外长张深建表示,中国政府一直致力于通过外交途径解决该地区的冲突,希望冲突各方恪守停战承诺,避免地区武装冲突升级。他将以国家主席特使的身份出席下周二在南非举行的多方会谈。卫视记者南非比勒陀利亚报道。
——由于加州地区近三年连续遭遇干旱,受影响的人口超过500万。近期,州府出台更加严厉的生活用水管控办法,州长甚至提出把现有的水资源特别税再提高50%。此消息一经披露,各大城市再度爆发灌装饮用水抢购潮,洛杉矶已有多个超市出现瓶装饮用水缺货的情况。
镜头切到现场,记者在街上采访一些居民。后面一群人看到这儿正在现场采访,举着一些标语挤到镜头前。有的标语写的是加州属于加州人,有的写着这里是加州,不是M国!,还有的写着其他分裂主义的口号。
干旱三年,加州闹了三年。黄文曲搔着不多的头发,自言自语道:本来还想把孩子送去念书,这下好了,全家人都反对,我也不敢提了。
怎么,你联系了加州的学校
是啊,现在全瞎了!黄文曲一声叹息。
你当年去斯坦福,后来不也混得不顺溜汪雨庭有些揶揄。
我当年是交流学者,我报效祖国的心可一直没变啊!黄文曲很认真地回答。
说到当年在斯坦福,我倒想起一个人——西村岩一,就是当年跟我合租的那个日本人。黄文曲续了一口茶水,开始讲西村君的故事。
西村岩一自称祖先是吉普赛人的一支,从印度迁徙到波斯,后来为了躲避十字军东征,跟随一支商队再次向东亚迁徙。为了生存,他们从信仰印度教改为牟尼教。穿过西域之后在中国的嘉峪关附近定居,当时的中原地区战乱频繁,他们在那里的生活虽然比较艰苦,但是没有生命危险,并且开始和当地人通婚,信仰又逐渐变成回教。逐渐的,他们开始吸收中国的易经和玄学,创造了适合当地的占卜文化。一个偶然的机会,西村的祖上被明朝军队吸纳,成为一名随军的医官,亦医亦巫,深得军中将领和军士的信任。经过几百年的流离失所,西村家族当时在中国算是落地生根,有了相对比较安定的生活——军屯。他们长期在军中生活,也见识了不少各地风土人情,信仰又逐渐演化成佛教和道教的混合体。不过,长期的颠沛流离,使得家族没有文字的记载,一切只能口口相传。到了明朝万历年间,他们再次随军队出征高丽,并且跟随使团东渡到日本,又先后依附于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其占卜之术冠绝于幕府。19世纪幕府落败,西村家人再次流浪;到二战前夕,为了躲避兵役,干脆从九州一路逃到札幌一带,先后以捕鱼和农桑为生,偶尔占卜,也只是为了确定家中大事。
西村说,他们家族在中国生活了几百年,直到现在家人都会说几句简单的中文。不过我听他的口音有点河南味道。我遇到西村的时候,他还没结婚。但是,他准确地预测了她未来的妻子是西班牙后裔。他觉得,他的血管里始终流淌着吉普赛人的血液。黄文曲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西村一直认为,不论是吉普赛人的占卜,还是中国的麻衣神相,或者是周易八卦,都是一种密码学。是未来世界向我们传递的一种特殊信息。
你这是给封建迷信批上科学的外衣,把它打造成伪科学。汪雨庭冷冷地回答道。
我可是接受无产阶级思想教育多年的,根正苗红!当年,我也是这么批评西村的。不过,他一点也不在意,还一直坚持在研究虫洞理论的同时,把占卜和虫洞联系起来。
我上个星期去了一趟潘家园,地摊上看到一本上个世纪的《华夏养生功修炼图》。要不我弄来你研究研究
嗨,我知道你不信这个!不提了,不提了。黄文曲连连摆手。
哎,我骑了一上午的车,早就饿了。我请你出去吃马兰拉面吧汪雨庭起身,把椅子往办公桌下面一推。
别啊,你到我这儿了,我请你才对啊。这么着,今天食堂胡师傅值班,他最拿手的就是炸酱面,面是自个儿抻的,酱是自己熬的,倍儿好吃。我们赶紧去吧,晚了兴许就没了。
他们俩下楼,没走正门,黄文曲带着汪雨庭从后面的一个小门走。小门连着一个回廊,水泥砌的廊柱上面缠绕着爬山虎,尽管没有葱郁的绿叶,光看这藤蔓就有几十年的历史了。虽说是早春二月,路边花坛里已经是片片新绿,只是少了人打理,难免有些杂草丛生。
这个连廊就是‘虫洞’,它提供了办公楼和食堂的便捷通行。黄文曲边走边指点着说:你能闻到食堂飘来的味道吗这是信息泄漏。西村当年认为,他们吉普斯人只所以能够预测未来,只是善于捕捉从其他宇宙空间泄漏出来的各种有效信息。
黄文曲自顾自地说,汪雨庭都懒得搭理。
说话间,他们到了食堂。因为是星期六,而且大多数人已经搬迁,偌大一个食堂只有二十几人在用餐。胡师傅穿着白褂子,带着白色厨师帽,站在一个长条的配餐桌后面。看到老黄进了食堂。老远就跟他招手示意。
配餐桌上面放了几碗煮好的面条,边上一字排开好些个大碗,有面酱、炸酱、花生酱,还有黄瓜丝、胡萝卜丝、豆芽、碎花生、葱丝,一个不锈钢沙拉缸里是整颗的蒜头。配餐桌边上还有一口不锈钢的大锅,里面热着羊汤,光闻着味儿就能让人口水直流。老黄先刷了卡,然后和汪雨庭各自取了一碗面,加了酱和佐料,又打了两碗羊汤,还拿了蒜头。两人端着托盘要走,老黄还不忘和老胡师傅寒暄几句表示感谢。
他们挑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汪雨庭大概是很饿了,一手揉搓着蒜头,一手拿筷子把面拌匀了,趁着热乎劲,先喝了口羊汤,然后大口吃起炸酱面。
老黄望着窗外,若有所思,他拿起筷子夹了一根黄瓜丝,蘸了点酱,问汪雨庭:这是什么
汪雨庭瞥了一眼,把面条咽下去,说道:黄瓜丝蘸酱。
你看啊,这点酱很少,我们可以把它视作一个点,这就是一维;黄瓜丝是一条线段,就是二维。虽然黄瓜丝蘸了酱,但是一维的酱并不知道二维的黄瓜丝有多长。如果再延伸到这双筷子,黄瓜丝和筷子就可以确定一个三维空间,黄瓜丝和筷子这些独立的二维事物又不了解它们参与构建的这个三维实体的真实情况。在这个三维实体的某一点上,还有酱,而这点酱更不清楚这个三维实体。高维空间可以看清楚低维空间,但是低维空间无法透彻了解高维空间。这就是不对称的信息流,你说是吗
老黄自言自语的这点工夫,汪雨庭的面条已经下去小半碗,他望着老黄,打了个指响,说道:你魔怔了吧赶紧吃面啊!
老黄似乎才回过神来,喝了口羊汤,赶紧把面拌匀,就着蒜头大口吃起面来。才吃了两口,他又说:刚才看见大厅里的电视正在播放M国总统竞选的新闻,我看见比斯利了。
怎么了,是你家亲戚啊
你们家才出这样的亲戚呢!就他这么反华排华,我就是有投票权,也不投给他!
那你还这么关心冲冲不是不去M国念书么,你操这份心干嘛!
我在M国的时候,就知道他,他是我导师的朋友。30多年前,他还到过中科院。
炸酱面吃完,羊汤也喝完,甚至连蒜头都没留下;两人把餐盘、餐具放在归还处。老胡师傅还在那儿,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外面阳光明媚,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芳草的清香。
你刚才说什么比斯利来过中科院就是这个总统候选人
我最近负责整理所里的一些资料,无意中看到了一份30多年前的绝密文档,当然已经解密了。这份文件里面有一个比斯利,也是毕业于M国海军军官学校,后来到海军陆战队服役,参加过索马里海战,之后被NASA遴选为火星登陆计划人选。关键是照片看起来就是同一个人,除非他有一个双胞胎兄弟。
他来中科院干什么
30多年前,两国政府曾经有过一次航天领域的合作,就是火星登陆计划。我国先后发射了两颗火星同步卫星,建立起一个量子通信链路。M国方面则用大推力火箭向火星运送了实验舱。我们航空航天部选派了一批宇航员到M国接受训练,M国方面也派遣了一支试验团队到中国开展火星着陆相关试验。到中国的人员中就有比斯利,他当时参与的是新型宇航服测试。测试项目很多,其中就有辐射暴露试验。我们高能所利用加速器模拟一些宇宙粒子。从仪器测试,到动物试验,最后由宇航员测试。根据仪器测试的结果,宇航服的放辐射能力很好,但是宇航员测试后发生了奇怪的现象。几乎所有参加测试的宇航员都反映他们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试验是在茫茫戈壁完成的,不可能有外界干扰。后来还做了双盲测试,而且在统计上排除了文化背景和语言差异。
这一点也不奇怪啊,我看到很多宇航员的回忆录里都有描述,就是在太空飞行和出舱活动后都有类似的听觉异象。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黄文曲说完,抬头看了看天空。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老子的《道德经》也是占卜的启蒙教材汪雨庭有些不解。
不是。航天部的一位同事曾经给我解释,‘悟空’系列探测器经过几十年的不间断探测,发现茫茫宇宙其实不是一片黑暗,而是遍布暗物质,多年来不断发现新的逃逸的宇宙粒子。能够让宇航员‘听’到异常的声音,或许就是暗物质在起作用。还有,那些逃逸的粒子或许就是来自于高维度空间。这些粒子通过特有的方式,让‘人’这种低阶生物也接受到了其他宇宙空间的信息。或许,人体除了一般的感受器官,还有另一种隐藏的接收模式,就是——生物波。黄文曲说完,望着汪雨庭,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你的意思,你们通过加速器制造出来的粒子,恰好激活了试验对象的生物波接收器
这不是当时测试的重点,没有继续跟进,也许是误打误撞吧。如果不是后来两国爆发了海上冲突,火星登陆合作计划可能会有一个圆满的结果。现在只有这些解密的文档了。黄文曲摇摇头,有些遗憾。
对了,老爷子怎么样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带我一起去看望他吧。当年,要不是你爸给我们老所长打电话,我的档案就不可能那么快转过来。
提起父亲,汪雨庭非常自豪,他一直为父亲感到骄傲。作为国内神经电生理方面的顶级专家,汪老先生的研究成果是划时代的。然而,十多年前的结肠癌消耗了他太多。虽然战胜了癌症,但是他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带领团队。他主动向清华大学领导提出了辞职,辞去自己在生命学院的一切行政职务和学术头衔,让弟子们继续他的事业。虽然学生们还时不时去府上拜访,但是谈论学术的时间少了,弟子们深知老先生需要静心休养。五年前,汪雨庭的母亲因为心脏病突发过世,老人家干脆搬到老年公寓去住了。汪雨庭知道父亲的脾气,他一旦决定的事,别人根本不可能让他回头。于是,汪雨庭隔三差五就去老年公寓看看父亲,陪他聊会儿天,甚至陪他一起看场球赛。一个曾经那么热爱生活、热爱运动的人,居然变得那么离群索居。三年前的一次体检,汪雨庭找到了答案——原来汪老爷子感染了朊病毒。慢慢的,老人家发生了脑萎缩,记忆力开始衰退,身体平衡和协调能力也减退了。其实,汪老先生知道自己的病情,但是拒绝了生物疗法,甚至不怎么吃药;多亏他年轻的时候热衷于体育锻炼,身体底子好,病情的进展比预计的略微缓慢一些。
汪雨庭了解他的父亲,老先生之所以不愿意接受积极的治疗,很大程度是因为母亲的辞世对他造成的情感打击。两人风风雨雨几十年,在学术研究方面相互砥砺,生活中彼此爱慕,尤其是在汪老先生罹患癌症的那段岁月,母亲对父亲的照料和精神鼓励,更是坚定了彼此一起走下去的信念。母亲的辞世,让父亲的精神世界突然崩塌。虽然父亲嘴上不说,但是他内心深处对母亲的思念却与日俱增。深深的思念,换来的却是更深的伤痛。老先生搬出自己的家去老年公寓,就是怕触景伤情。当体检发现自己感染朊病毒后,就欣然接受了这样的结果。他不害怕病痛,甚至希望病情进展更快一些,好让自己和心爱的人在另一个世界相聚。也许,这样的做法对活着的家人是残酷的。但是汪雨庭知道,父亲对母亲的爱是真诚的。他有时候会有些遗憾和自责,如果妻子16年前没有那次流产意外就好了。那次意外,直接导致她无法再怀孕生育。虽然父母亲没有说什么,但是有个小孙子或孙女,或许会给父母亲带来更多的欢乐和慰藉。尤其是母亲辞世之后,父亲不至于这样封闭自己。
还行吧,脑萎缩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好一些。只是他不配合治疗。
蒋阿姨这一走五年了,没想到老爷子还没缓过劲来。
今天的炸酱面不错,下回你继续请我吧。
汪雨庭和黄文曲就此别过,开车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