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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瀛兴山寺无明法师传
诗曰:
湛露尧蓂一叶新
宝筵祥霭丽仙宸
三元同降天王节
万国均瞻化日春
这是这个世界还在战争时候的事了。不论田中奏折的真假与否,中日陷入了全面的战争之中。中国东北四省、台湾岛、朝鲜八道,甚至是半个沃夫昂全部都成为了大日本帝国东亚共荣野望的一部分。
众所周知,日本的和尚和神社的神主一样,一部分都已经变成了无所谓禁忌的私有田产拥有者——然而就算如此,丰山上的庙宇仍然保持着僧团戒律。因为中国、日本不像是印度,夏日难熬,需要做结夏安居,而进入沙门便意味着放弃尘世留恋,僧人们一般不算生日,而是算经过多少冬安居,中国称之为岁腊。这是外话。
这一年,丰山法明寺的金发僧人正大约处在他的二十年华。之所以说大约,是因为他的具体生日是哪一日,并无人知晓;而根据汉传与日本僧团的规矩,如今金发的僧人已经渡过他的第二十个冬安居了,因此年纪就是岁二十蜡。
丰山的传承也是真言宗的一系,名唤丰山派,虽然明显不如高野山真言宗与天台东密有名强势。战争时年,有名的密宗僧团,如高野山,甚至发动了法会,妄图用太元帅明王法诅咒中国方面的战事,无奈一是此举并不如法,二是英国来的大法师Simon
Iff用【香巴拉结界】回遮了诅咒,使得高野山坛场伽蓝又遭了小灾。因丰山一派并没有什么特别张扬之处,战争年代反而落得清闲。
这个时间点上,全国上下并没有弥漫歇斯底里的气氛,一切好像顺应着大日本帝国的国号,君臣丰乐,国家安康,虽然家里走了男人,但是对未来的期盼可真是优哉游哉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如此坐睡大梦的短暂几年。
冬安居结束那一日,正是正月十五,我们的主角——金发的僧人,正穿着法衣随同僧团离开结界,准备回到寺中。而国家特务们早就在寺里等着他的到来了。
原来因为和德国的同盟,日本方面准备支援那个Thule-Gesellschaft的寻找香巴拉的行动。鉴于两个考察备选地址,一个在南印度,一个在西藏,无不是深入敌后之处,德国那边非常希望地缘上接近的大日本帝国提供一些援助。无奈日本这个年代里唯一精通德语与西洋魔术的富岳见世家之家主,此刻有别人的任务在身,国家神事省特务只好找到了天生会说荷兰语的金发僧人。
阿闍黎已经同意了。
于是也没有什么说服过程,金发的僧人脱下了法衣,穿上了普通的衣服,从满洲国进入了中国。
曾经为人,是为僧;弗再是人,超凡入圣不为俗胎,便称佛。查拉图斯特拉走出洞穴,走下了山,便需要一个人的名字。无名的金发僧人本来被阿闍黎叫做无明,当他脱下法衣成为人之后,老僧人给了他新的名字,叫做无念。
此时德国的猛势进入了休息,并且承认了满洲国的地位。中国山东半壁陷入了胶着的战事,济南处在破城的边缘。而此时,在前往满洲的船上,无念通过看书,学会了德语。他的母语和德语同属日耳曼语支,这种事情并不算太难。
然后在穿越热河省时,无念学会了Afrikaans和意第绪语。不过是和博尔赫斯(不会意大利语)坐上火车开始读《神曲》,下火车时,就变成了博尔赫斯(通晓意大利语)一样的圣迹罢了。
在逃避中国特务机关追捕时,无念和翻译官走散了。好在那时,无念已经会说和翻译官一样,带着翻译官家乡话口音的那种汉语了。
或许无念是个语言天才吧——他会谦虚地说看过的日本佛经实际上都是中文,中国汉字和日语汉字还是有相通的地方的。然这种学习能力,和他曾为真言宗密咒僧的经历也有密切的关系。无念并没有修行过什么威猛刚强、可以降伏魔众、诛杀敌人的本尊密法,也没有学过可以即身解脱、肉身成佛的出世间大道——他只修行过虚空藏菩萨的密咒,除此以外只是每天悠闲地当一个观音奉罢了。众所周知,虚空藏咒修行完成时,人的记忆力会被非常夸张的加强。当初前往唐土求得唐密,建立高野山真言宗的空海,便是在虚空藏菩萨的加持之下,完成了取得密续经书的伟业。无念拥有如此强的语言学习能力,或许也和虚空藏的秘法有关吧。
无念最后在天主教教堂当扫除工逃避追捕。他想了很多东西,比如这种神事省和小小魔法结社主导的行动,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比如只有几个人知道的行动为什么会被中国特务机关知道;再比如,自己是个僧人,为什么要在天主教教堂做清洁。
也算不上什么好景,无念这般悠闲的时间实在太短,日本方面的接头人物在无念失联多日之后,再度找到了他。邪恶的密谋任务得以继续,下一步就是赶往内地。然而正当他们走上火车时,他们身后被顶了两把汉阳军工厂出产的毛瑟手枪。被两名中国特务推进火车厢后,同行的军官和无念渡过了被手枪指着的十八小时快乐旅途。在夜里中国特务进行看守交接班,同行的军官突然发难,把握住两人精神同时的一丝松懈,在狭窄的车厢内突然夺回军刀,用拔刀术砍死了两名特务,在冲入走廊之中继续砍杀三四名闻声而来的中国军人后,同行人被一位不知名旅客制服,解除武装后被赶来的中国军官就地枪杀。
因无念通行军官所持军刀乃是中原少将的宝刀一工,也属怪力乱神之谈、神佛力所加持之物,下火车后,无念带着刀被一起由特务机关转交了墟城。无念本身是个没骨气的人,对于军部与天皇没有忠诚。在审问时,他把所有能说的都说了出来。特务长官和墟城负责人也傻了,最后表示一切都会向大魔法师Simon
Iff报告的,遂准备先把无念在五行机关拘役一段时间。
做出这个举动也属无奈,因为无念乃是沙门佛事相关的人员,墟城许诺过不太干涉这一领域的。
被押送走之前,无念问了统计局的特务长官,究竟是怎么知道这次秘密行动的。
特务头子回答:我哪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从满洲国非法入境,伪造的身份可疑,不论是不是特务先抓起来再说。
无念说:机智啊!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五行机关也是有办公地址的,就像是一系列连锁的监狱。无念被关押的地方就是最近的一处五行机关监狱。那里封印着许多因缘复杂不能直接杀掉,却也不能放任自流的妖怪与荒神。一般这种地方都在荒山野岭,物资匮乏,能人一般也不愿意来;且封印妖怪的法术都是得道真人、大师下的大咒,不会有什么差池。那时管理那处的是爷孙两人:爷爷是个老道士,孙是孙女,只懂折纸化生的小法术。
封印妖异的地方并不经常关人,开始几天无念还带着手足镣铐,也没有单独的牢房。小姑娘第一次看到洋人,围着转了好久。过了几天,送粮食日用品的人马来了,直接几麻袋丢下车就转身走了。老人搬了两趟闪了腰,于是给已经完全混熟的无念解开了手铐,让无念来帮忙体力活。
然后足镣手铐再也没带回去,三人每天一张桌子吃饭,一起晒太阳、干活儿。
在几个月的生活里,无念知道了小女孩是老道士收养的孤儿,母亲死了,父亲找不到了。老道士想着要是她将来无处可去,只好让她去师侄的观里当道姑了。如今他在这里挂闲职,也是自己道行不济,没有其他本事,为了养活这个小丫头,只能如此而已。
无念的人生最后一年可谓是高密度的充满不可思议与巧合。
阴阳师们被幕府倒台后的新政府剥夺了一切,靠着土御门神道的名字苟延残喘;维新后的日本新政府进行了废佛毁释运动,下达了神佛分离令,修验者们也不得不转入暗中;幕府废止后,守护东京的御庭番众成为了消火队,他们从来没有对于内阁一派的忠诚;而神道的梓巫女以及三位戒斋宫,并不能在日本本土以外的地方发挥实力——在中国墟城这边看来,日本这方面的力量实在不堪一提。然而就算是如此,日本仍然派遣了相当多的术士来到了中国大陆,参与战争。
那一日到来的,是一个神神叨叨的通神者,随行的是一个连队。中国军队因为从武汉开始出现了分裂,战略出现重大失误,日本部队推进速度加快,已经波及到了其实无念也不知道在哪里的荒郊。那名通神者坐在轮椅中,结好了禁厌,然后召唤了少数在日本本土之外仍然强大的荒神——天津甕星。不用看也知道,一僧一道一女孩,仅此而已,毫无胜算。无念在老道士苦苦支撑时,用那把中原少将打造的军刀砍开了千年的封印。
于是曾经进行仙人狩的妖狐,杀死其他山神争夺供品的苦山废神,旱海的孽蛟龙,全部被释放了出来。
就像是寓言里,渔夫捡到的瓶中的恶魔,头五十年岁月,他们可能还会慷慨报恩,满足解放者的欲望;然而此刻已然不知多少星霜,他们皆发誓要毁灭自己接下来见到的一切。首先就是先杀死这个黄毛僧人,然后再互相残杀,决出胜负。
然而他们几个片刻之后全部化作人形(蛟龙变成了仓鼠),跪在无念面前,乖乖听话,出门迎战天津甕星和日本连队去了。
这就是他作为观音奉,所取得的另一种加持。这是一种很少有人见过的神通——名唤【畜生不胜·兽主神通】。在六观音当中,马头明王乃是拯救畜生道的本尊。而马头明王之咒十分威猛,就算是天神、龙王甚至是大菩萨,如不从马头观音的教令,亦会被明咒消融。无念得到的虽然不是如此威猛的咒力,但是却得到了可以号令动物的神通力——就像是湿婆早期的兽主身份一样。问题是,猪山神乃是神明;蛟龙不过是龙众湿生出的恶灵,均不算畜生道。只能说,这项兽主神通,似乎范围很广。无念自己研究了一下,发现好像只要自己认为不像是人便可以降伏下令。
打败疯癫的通神者后,无念对老道士说。
我还想战争结束后,回到寺里找师傅。所以我还得完成自己的任务,不能当了叛徒。你们就把这个人交给你们的上头,说他放跑了我们。其他的日本兵也一起交了吧。我想上头不会怪你们的,毕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请你用道术封他的口,我不想叛徒的名声传出去,我也不能杀生。这几位大能的话,我能管教住,我便和他们去西藏了。
老道士点点头,给所有人吞了符念了咒。
老道士用的是一种用来让人保密的道术,《云笈七签》里有记载。当然,若是让人起誓来缄口,也有先秦曾流传的丹砂秘术,只是一旦破誓,外传秘密,喉管立刻就会断开。太过残忍,因此遭到禁止。如今已经没有太多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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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毛三藏的西游记就开始了。
北海老爷把喝光的酒杯伸向了狐狸,狐狸一语不发给他满上。
讲得喉咙都快撕开了。猪山神也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不过无念不算什么三藏。三藏法师这称号需要通晓经律论才配得上。无念根本也没读过太多佛经。
哈,看出来了。那家伙如果活在如今世道,估计也是个社会小青年。
老龙王和猪山神举杯示意了一下,一口喝干。
老龙王发现一旁的田九陵和狐狸整个过程一语不发。狐狸只是低着头喝酒,而田九陵一杯酒喝了接近一个半夜,他一直抬着头认真听着猪山神讲故事叙旧,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好奇、惊讶或者激动。
小田啊,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啊
北海老先生最终忍不住了。
我在想,黄姨——就是负责我这片的皇室管家长,她说狐狸的故事很像是西游记。现在听了你们的故事,的确是个西游记。她如何从这么一点资料里看出来的
田小友啊,你可知道西游记故事的演变
玄奘、辩机的《大唐西域记》、慧立的《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杨景贤《西游记》、吴承恩《西游释厄传》。听学姐说过。
没没没,我说的是孙悟空这个角色的演变。巫支祁、哈努曼,对吧。那都是猴子形象定型之后的演变了,之前三藏身边的可不是猴子。有过胡人白衣剑客的传说,后来胡人就变成了猢狲,猢狲成了猴子。可是你想啊,猢狲猢狲,孙变成了孙悟空,胡去哪里了
您想说,这个狐狸就是丢失的另一半吗
哈哈哈,妙不可言啊。
北海老先生可能已经半醉,拍着自己和田九陵的腿大笑不止,然后他凑到田九陵的面前,压低声音。
我突然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放了他们一马。有趣有趣。反正那个德国佬和这个金毛日本和尚闹不出大事,一路上把守他们的术士一个也没死,所以由他去吧。
您压低声音根本没用,我们都听到了。
狐狸突然说话了。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个仓鼠呢
九陵问。
啊,被娑竭罗龙女接走了。本来我只是作为雨师去降伏蛟龙的,放走他们可以,本职工作必须做好。大概不算死了吧,有缘法自会再见的。
大概明白了。
田九陵说完这句就再无言语。突然几人间断了话题,不舒服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
你就不关心后面的故事吗
狐狸再度发言。
嗯,和目前手头的事情无关呐。不过,请讲请讲。
田九陵看了一下手表。
时间还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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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们不过都是迷失的孩子。
德国军官礼服的军靴踩过积雪,踩在了金发散乱的头颅上。白色雪地上溅洒了星点血红。
我们都一样。你是在森林中忘记了回家的孩子,我是被丢弃在废墟,找不到归途的孩子。
穿着德军军官礼服的男人拽起无念的后领,拖着他走向了面前的岩壁。
弥勒、密特拉、密多罗、慈氏、弥赛亚、月光菩萨、亚雷斯塔·克劳利、Simon
Iff、John
St.John……男人默念着名字,Isis、Osiris、Horus、Ma’at。正法、像法、末法、月光照世。赞颂泰兹卡特里波卡的豹之太阳,南无奎策尔夸托,风之太阳,顶礼特拉洛克,雨之太阳,归命查尔丘特里魁,水之太阳……
在他身边,狐狸和猪山神伏地不起,满身疮痍。
无念仍然保持着清醒,他知道,这座门背后有着条顿人传说中许诺的上雅利安军团,足以征服四方世界三次的军力。现在只有自己可以阻止他。
啊,西藏深处被莲生大师降伏的苯教神明啊,八大尸林的空行母众啊,金刚手秘密主啊,金刚、胎藏界的尊啊……请显现、请忿怒、请降伏。
请显现、请忿怒、请降伏。
请显现、请忿怒、请降伏……
德军军官转过头,发现无念的祈祷似乎起了作用,西藏的非人护法诸尊以灵体的姿态开始逐渐出现。他轻轻说出了一个音节,便将到来的灵体在物质化前全部打散。
是时候回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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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最后,无念也没有回到日本。他返程时,在云南和西藏的交界处停了下来,最后决定在那里度过余生。所以呢,我和他分别没多远,就在这个小山这里当了山神,虽然供奉少点,还十多年才有一次,不过我那时觉得,都可以忍啦。
猪山神最后这么说。
就像是我说的,根本就不会发生什么大事。无念要么就此消失,博取一个日本国内‘殉职’的名声;要么什么成就也没有的回到已经逐渐狂热的日本,当成败逃者,过被人唾弃的生活。
北海老爷在听完自己出场的部分之后就没喝酒了,现在满脸通红,靠在山洞岩壁上。
我觉得无念不是出于这个考虑才留在云南的。不过具体如何,也没有人知道了。
那个叫做Arthwaite的人很厉害
田九陵问。
很厉害。
狐狸这么说。
哦。九陵看了一下手表,下半段故事说完天已经快亮了。你可以跟我们走了吧。
我跟你们走。腿有点麻。
狐狸说完,费力地站了起来。
已经给无念扫过墓了
北海老爷也扶着墙站了起来,田九陵见状立刻过去扶了一把。
去漓江前就扫了。五年不见可是一番好找,荒草丛生差点认不出来。下个五年找人去帮他修一修吧。
位置告诉老夫可好,我来操心这件事。
可以是可以,但是,路实在难认。
对了,山神大人。
——田九陵这么一称呼,猪山神把最后一口酒全喷了出来,他立刻跪在地上正坐,给九陵磕头。
正神大人有何吩咐
讲故事,辛苦你了。好故事啊。
田九陵说完,站到了狐狸的身后。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