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在卯时沸腾了。
陆昭明攥着湿透的族谱趴在芦苇荡,看着数百具童尸浮出水面。那些缠着铁链的骸骨随波起伏,空洞的眼眶里钻出赤红藤蔓,在晨雾中开出血色铃兰。他腕间逆鳞突突跳动,仿佛有柄烧红的凿子正在往骨缝里钉。
"陆公子"阿芷的呼唤从河神庙传来。少女白衣染血,正用龟甲刮拭庙墙的苔藓,"快看这些镇河碑!"
碑文在霞光中显形时,陆昭明后槽牙泛起腥甜。哪是什么治水功德,分明是张人牲账簿——洪武八年献童男三十,永乐二十二载奉女娃四十九最后一行墨迹犹新:宣统三年,庚子镇龙桩动,献陆氏昭明。
"他们用你的八字刻过镇物。"阿芷指尖抚过碑上裂痕,"龙脉要压不住了。"
话音未落,河水突然倒卷。陆昭明被巨浪拍在庙柱上,后脑磕到硬物。他摸到半截嵌进木头的青铜楔,楔身铭文与当铺密室的人皮星图如出一辙。
"九龙锁煞阵的阵眼。"青阳子踏浪而来,道袍下摆沾满鳞片状的血渍,"二十年前,你父亲亲手把我钉进"
惊雷炸响。陆昭明瞳孔骤缩,他看见老道袖中滑出根带倒刺的青铜钉,与河神庙梁柱上的一模一样。无数记忆碎片在逆鳞灼烧中闪现:暴雨夜的血泊,父亲高举铜钉的手,青阳子在阵眼里的狂笑
"小心!"阿芷的尖叫撕开雨幕。河心漩涡里探出只覆满藤壶的巨爪,攥着个挣扎的货郎。陆昭明认出那是常来当铺的卖花郎,昨日还赠过阿芷支木簪。
命火在货郎头顶明灭欲熄。陆昭明纵身跃上祭台,逆鳞迸发的金芒刺得河妖缩回利爪。他抓住货郎衣领的刹那,识海突然涌入滔天巨浪——是河神"椒图"的命格,这尊镇水神兽竟被炼成了索命邪灵。
"给我!"陆昭明五指插入货郎胸膛,硬生生拽出团银白光晕。这是他在《天官盗运图》里看来的截运禁术,此刻却像呼吸般自然。
天空骤现九星连珠。河水凝成百丈水龙卷,将两人抛向云端。陆昭明在罡风中窥见金陵全貌:九道地脉在秦淮河交汇处断裂,裂缝里渗出沥青般的黑液,所经之处楼阁尽化白骨。
"蠢材!"青阳子甩出青铜钉击碎水龙。陆昭明坠落的瞬间,左手不受控地抓向老道面门。皮肉撕裂声里,他惊恐地发现自己五指生出玄色利爪,鳞片正沿小臂疯狂蔓延。
河神庙轰然坍塌。椒图的残魂在瓦砾间哀鸣,化作青烟钻入陆昭明左爪。阿芷踉跄着扑来,用龟甲压住他暴凸的经脉:"快斩断因果线!"
陆昭明咬破舌尖,在虚空画出道血符。无数红丝从货郎体内迸出,另一端竟连着阴行夜宴那些拍客。他挥爪斩断丝线的刹那,整条秦淮河骤然寂静——所有落水者同时停止挣扎,像被抽了线的傀儡般沉底。
"司天监的走狗倒是勤快。"戏谑的男声刺破死寂。
黑袍人踏着具浮尸走来,二十八枚铜钱在周身飞旋成剑阵。陆昭明认出这是族谱里记载的二十八宿斩妖局,但本该诛邪的阵法却罩住了青阳子。
"两百年了,师兄还在找替死鬼?"黑袍人掀开兜帽,露出与青阳子七分相似的面容,"当年你私斩昆仑龙脉,害得紫微垣崩毁"
青阳子突然暴起,青铜钉直取黑袍人咽喉:"陆敬亭!你以为换个肉身,司天监就认不出你这叛徒?"
陆昭明如遭雷击。陆敬亭——正是族谱首页那个被朱笔划去的名字,他的曾祖父。
铜钱剑阵绞碎青铜钉时,陆昭明左爪不受控地抓向黑袍人。利刃入肉的闷响里,他看见自己洞穿了陆敬亭的胸膛。没有血,只有金沙从伤口倾泻,在半空凝成星图。
"好孩子。"陆敬亭残躯化作纸人飘落,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记住,九龙锁煞阵每崩一次,青阳子就能多偷"
剧痛撕裂识海。陆昭明栽进河滩前,瞥见青阳子道袍下伸出的尾巴——那不是拂尘的麈尾,而是真正的,长满逆鳞的龙尾。
黑暗吞没意识的刹那,有团金光钻入眉心。陆昭明在虚无中看见上古战场:应龙断角折翼,青阳子身着司天监官服,正将青铜楔钉入龙脉七寸。龙血渗入地脉的刹那,九座镇龙碑破土而出,碑文正是他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