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暮鼓声里传来断续的箫声,是她前日抄录的《凤求凰》曲调。浅微掀开湘妃竹帘,见未来立在青石板路上,肩头落着细碎的槐花,手中捧着的《溪山行旅图》摹本边角已被雨水洇湿
——
原来他在檐下足足等了三个时辰。
浅老爷说听雪阁近日要整理典籍,不便待客。
浅微垂眸避开他的目光,袖中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
未来却将画轴轻轻放在石案上,展开的画心处,行笔间暗藏
安危与共
四字：前日在市集见着这摹本,忽然想起你说范宽的雨点皭最得山骨,便冒昧求见。
他声音轻得像怕惊碎檐角风铃,若惊扰了,在下明日便启程去临安。
当晚,浅微在父亲的书房外听见低低的争吵。账房先生正在核对月前送往江州的书箱：那批《太平御览》孤本,恰是未来公子提议的水路...
如今漕帮突然遭劫,怕是...
话尾被父亲的咳嗽声截断,浅微手中的青瓷茶盏
当啷
落地,在寂静的夜里惊起寒鸦数声。
第二日,未来的箫声再未响起。浅微抱着未完成的杏花图踏遍栖云坡,却只在老杏树下拾得半片破碎的玉佩,正是初见时他腰间所佩。玉片上
山河
二字已缺了
河
旁,像极了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四、剖心暴雨前的残卷
七月初的梅雨季,浅微在旧书堆里翻到半卷残页。泛黄的宣纸上,用金粉写着《金史艺文志》的序文,落款处赫然盖着
未氏藏书
的朱印
——
与未来所携《宣和画谱》上的印泥如出一辙。
她冒雨冲到城南客栈,却见未来正在整理行囊,案头摊开的舆图上,长江沿岸的渡口全被朱砂点染。原来你一直在画宋军布防图。
浅微的声音比雨水更冷,手中残页
啪
地甩在舆图上,听雪阁的孤本,你究竟拓印了多少
未来骤然抬头,眼中是比夜色更浓的痛楚。他从箱底取出个锦囊,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二十幅画稿,每幅背面都用小楷写着：浅微今日穿月白羽衣,画折枝海棠、浅微读《牡丹亭》至
'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眸中似有春水。最新那幅上,是暴雨中的听雪阁,阁中执笔画燕的少女衣袂翻飞,竟比真景还要动人三分。
自汴京失守,未氏世代守护的《崇文总目》残卷流散南北。
未来指尖抚过画稿,声音哽咽,我走遍江南藏书阁,只为寻回先父当年随康王南渡时失落的典籍。听雪阁的《楚辞》孤本,内页有先父批注的《金虏节要》,那是能证明金人中也有不愿战者的铁证...
他忽然抓住浅微的手,将半片玉佩按在她掌心：那日在栖云坡,我故意说添燕的话,其实是想多看你几眼。这玉佩原是
'
山河同寿
',我断了
'
河'
字,便是想告诉自己
——
哪怕金宋山河两分,我这颗心却早已归属你这片温柔月光。
雷声在窗外炸响时,浅微忽然发现舆图背面,用金粉画着只衔花的燕子,正朝着听雪阁的方向展翅。她忽然想起这些日子,未来总在她作画时看似随意地调整画架角度,原来每一次
指点,都是在替她挡住刺目的阳光；每回共读完的茶盏,永远温着合她口味的碧螺春。
五、劫火藏书阁的抉择
听雪阁的后墙是在未来坦白身份的第三日坍塌的。浅微冒雨抢救《楚辞》时,其实早已知道,那本古籍里藏着能置未来于死地的证据
——
先父批注中记载的金国主战派名单,此刻正被雨水一点点洇开墨迹。
当房梁在暴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未来扑上来护住她的瞬间,浅微忽然看清他眼中倒映的自己：不是听雪阁的千金,不是需要保护的弱质女流,而是与他并肩的、能读懂山河破碎的同路人。她反手抱住那本浸满雨水的古籍,忽然想起他曾说
你是我心中最珍贵的典籍,原来真正的珍贵,是愿意为彼此剖开最疼痛的过往。
获救后的深夜,未来在烛下为她临摹《楚辞》残页。浅微看着他手腕上被房梁砸出的淤青,忽然取出父亲的印章,在摹本最后一页郑重盖下
听雪阁藏书：明日随我去见爹爹吧。有些真相,不该被战火掩埋。
次日清晨,听雪阁的书房里,浅老爷看着未来呈上的《金虏节要》真迹,忽然从紫檀木匣中取出另半片玉佩
——
正是浅微母亲的遗物。二十年前,你父亲在汴京书肆救过我一命。
老人声音颤抖,他临终前托我照看未家血脉,却从未说过...
原来你就是...
未来惊觉那半片玉佩上,刻着的正是
河
字。两块玉佩相扣时,山河同寿
四字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像极了初逢那日,栖云坡上杏花与燕子共同衔住的、永不凋零的春天。
六、定情月满西楼
中秋之夜,听雪阁张灯结彩,却难掩浅微心中的愁绪。她身着月白罗裙,头戴银蝶发簪,宛如广寒仙子,却无心欣赏这良辰美景。明日,那位高官的儿子便要来提亲,而未来至今未想出应对之策。
就在这时,未来捧着一幅画卷前来。展开画卷,竟是那日在栖云坡所画的杏花图,枝头一只燕儿栩栩如生,正是当日他提议所添。
浅微可还记得,初逢时我说的添燕之事
未来温柔地看着她,其实那日见你,便如这杏花旁的燕儿,从此驻在我心,再难离去。
浅微接过画卷,只见落款处题着两句诗：浅黛含春韵,微光映月魂。未来常相伴,不负此生辰。
正是两人名字的藏头,更藏着无尽深情。
她抬头望向未来,眼中已含满泪水：妾闻‘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今以这听雪阁中一瓣心香,报公子相知之情。
说着,解下随身所佩的玉连环,递到未来手中。
未来郑重接过,取出祖传的青玉簪,轻轻插入浅微发间：此簪名‘长相守’,愿与卿共守余生,无论风雨晴和。
然而,甜蜜的时刻总是短暂。就在两人沉浸在定情的喜悦中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青萝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小姐,不好了！官兵包围了听雪阁,说要抓未来公子！
浅微和未来脸色大变。未来握紧浅微的手,浅微,我恐怕连累了你。你先躲起来,我去应付。
不,我要和你一起！
浅微坚定地说。
两人刚走到前厅,便见一群官兵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为首的将军冷笑道：未未来,你以为躲在听雪阁就能逃过一劫朝廷早已查明,你乃金国细作,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浅微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未来：这……
这是真的吗
未来叹了口气,握紧浅微的手,浅微,对不起,我骗了你。我确实是金国派来的,但我对你的感情,绝无半点虚假。
原来,未来出身金国贵族,因不满金人与蒙古的战争,不愿看到生灵涂炭,便以游学为名,来到南宋,试图寻找和平之策。他在江南结识了许多有识之士,却因身份暴露,被朝廷通缉。
带走！
将军一声令下,官兵们上前就要抓捕未来。
浅微挡在未来身前,大声道：慢着！我有话要说！
她转身看着未来,眼中满是坚定,未来,无论你是何人,我都相信你。我愿与你一同面对,生死相随。
未来感动得热泪盈眶,紧紧抱住浅微。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且慢！
众人回头,只见浅老爷快步走来。
将军,犬女与未来情投意合,还望将军网开一面。
浅老爷说道,再者,未来虽为金国之人,却从未做过危害我大宋之事。如今时局动荡,或许他能为两国和平出一份力。
将军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我便将未来带回临安,交由朝廷处置。若他真能为两国和平做出贡献,或许能免其一死。
浅微看着未来被官兵带走,泪水夺眶而出。未来回头,对她微笑道：等我,我一定会回来。
七、守望相思成疾
未来被带走后,浅微整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她每天都站在听雪阁的楼上,望着临安的方向,盼望着未来能早日归来。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却始终没有未来的消息。
浅老爷看着女儿日渐消瘦,心疼不已。他四处托人打听未来的消息,却只得到只言片语。有人说,未来在临安受尽折磨,却始终不肯透露金国的机密；也有人说,未来被关入大牢,即将被处死。
这些传言让浅微更加忧心忡忡,她的身体越来越差,竟一病不起。梦中,她常常回到与未来初逢的那一天,杏花纷飞,他笑着向她走来；又或是在映月斋中,两人共读诗书,相视而笑。可梦醒后,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无尽的思念。
青萝看着小姐如此痛苦,忍不住劝道：小姐,您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或许公子他……
别说了！
浅微打断她,我相信未来,他一定会回来的。
八、重逢柳暗花明
就在浅微病入膏肓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蒙古大军南下,直逼金国都城。金国为了抵御蒙古,向南宋求和,愿以割地赔款为代价,换取两国联手抗蒙。而在这场谈判中,未来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原来,未来在临安狱中,始终没有屈服。他向朝廷陈明利弊,分析当前局势,提出了宋金联合抗蒙的建议。他的见解独到,句句在理,最终得到了朝廷的认可。朝廷派他作为使者,前往金国谈判。
经过艰难的谈判,宋金两国终于达成协议。未来完成使命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江南。当他出现在听雪阁时,浅微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浅微,我回来了。
未来握住她的手,泪水滴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浅微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未来的那一刻,眼中重新焕发出光彩,未来……
真的是你……
是我,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未来哽咽着说,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他从袖中取出那半片缺角的玉佩,与浅微颈间的另半片严丝合缝
——
原来在临安狱中,他冒死请匠人修复了断裂的
山河同寿。玉扣相击的清音里,浅微看见父亲站在房门口,手中捧着那本浸透雨水的《楚辞》孤本,书页间夹着她与未来共同临摹的《金虏节要》。
明日随我去见太学博士吧。
浅老爷的声音比往日柔和许多,这些记载金人善政的典籍,该让更多人看见。
三个月后,江南初雪。听雪阁的梅枝上挂满冰晶,浅微穿着未来从金国带回的狐裘,正在教十几个孩童诵读《诗经》。忽有马蹄声打破寂静,未来顶着一头雪花闯入庭院,衣袍上还沾着北方的寒气。
边境传来消息,宋金合议达成,互开榷场。
他眼中燃着光,从行囊中取出卷帙浩繁的文书,浅微,我们整理的《南北艺文志》,已被两国史馆收录。
浅微放下手中书卷,看见那些曾被战火割裂的典籍,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檀木书架上。未来为她披上斗篷,两人并肩站在
映月斋
前,看雪片落在初逢时那幅杏花图上
——
画中燕子的翅膀上,不知何时被未来添了细如发丝的金粉,在雪光中微微发烫。
还记得你说的‘逑’字吗
浅微忽然轻笑,指尖抚过他腕上未愈的鞭伤,原来最好的匹配,是我们都守住了心中的月光。
未来低头吻去她眉间的忧虑,远处传来新刻的木铎声
——
那是他们为收养的孩子们特制的,声音清亮如当年栖云坡的箫音。雪越下越大,却掩不住听雪阁中传来的读书声,那些关于和平、关于相知的字句,正随着墨香飘向更远的地方。
十年后,当蒙古铁骑终于踏碎金国都城,未来与浅微已带着《崇文总目》残卷南下。在岭南温暖的冬日里,白发苍苍的两人相对而坐,共同修补一本被战火灼伤的古籍。浅微忽然指着某页残缺处：这里该画只衔花的燕子。
未来抬头望向窗外,木棉正开得如火如荼。他忽然想起初遇那天的杏花,想起那个在画架前蹙眉的少女,想起他们共同走过的山河破碎与劫后余生。笔尖落下时,燕子的翅膀恰好掠过
未来
二字的落款
——
原来所有的等待与坚守,最终都化作了彼此眼中的人间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