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是:大兴和鄠县并未相差很远,以他们的速度,再骑上一天的马估计就差不多能到。
坏消息是:陈身道已经被持续的低烧折磨得整个人憔悴无比,也不知道还能再撑多久。
夜色浓重,他们计划在这停留几个时辰,借着山上的树林来掩盖住自己的身影和马匹,打算用先前准备好的干粮饼子就着河边的清水吃上一餐。
马得宝还好说,作为家奴本就习惯了这些不大好的伙食,但赤溪从小就是李仪光的贴身女婢了,一干待遇自然与普通仆婢不同,如今真是捏着鼻子在小口小口吞咽着。
李仪光也没怎么吃过这些粗粮,但上一世做女帝时,早已磨练了一颗坚韧的心,虽然不习惯但仍旧去努力克服这些入口的磨难。
倒是陈身道叫苦不迭,陈大人那喉咙红肿得跟往里头塞了块石头一般,哼哼唧唧地死活吃不下东西。
李仪光吃光那小半块饼,拿一直别着的手帕擦了擦手,然后抬手去探陈身道额头的温度,后者惊得往后闪了一下。
“夫人身处高位,怎好亲自做这种事?”
赤溪眨眨眼睛,但还是大着胆子接道:“小姐对我们一直很好,陈大人如今都憔悴成这样了,更是有借用令牌助我们出城的功劳,如何担待不起。”
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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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身道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刚刚几个人忙着赶路,都没有向对方介绍过自己,但他确定领头的女子确实是李渊的女儿啊。
“为何你称她小姐?”陈身道转头看向李仪光,眼里透露出探究的意味,“莫非娘子并非唐国公之女、柴绍之妻?”
那他不是救错了人吗,陈身道心底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仔细一回想,先前李仪光说的好像是他们要去鄠县!
李仪光从他脸上变换的神色里,已然判断出来这个人在想什么,安抚道:“我确实是李家三小姐李仪光,你以后直呼我的名字便可,若是不愿,也可跟赤溪一般做小姐称呼。”
陈身道眼神来回在马得宝和李仪光身上打量着,猜测莫不是小两口之间闹了什么矛盾,但这也与他无关,只是问道:“我们前往晋阳的路上可能不能轻易进城。”
他从兜里摸出一个铜制鱼符,这是他给胡朝打工多年的做官凭证:“此时大兴城应该已经消息传开了,这枚官印估计也没什么用了。”
“说不定在全国都要开始通缉我们。”
确实如此,负责逮捕柴绍夫妇的小将军回去向太守汇报之后,立刻便提出了贼人凭借令牌出城的疑点,两方一合计,还有从医馆匆匆赶回来的仆从,后者对于自己领过去的信使大人突然消失一事,感到十分惊惧。
如此一瞧,几乎不用再做更多的思考,就能够判定陈身道这个人有猫腻。
太守皱着脸思考着,旁边的左右手疑惑道:“可这晋阳大变的消息不似作假,方才王将军去那柴小公爷的家里寻人,一个人都没了,马厩也空了大半,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没啥用的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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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将军没说的是,他领着几个信任的手下人前前后后搜了一遍,大部分的金银细软都无影无踪,能从柜子里被他们摸着的,要么就是卖不出去不好出手的大物件,要么就是不值几个价钱的便宜玩意儿。
“报!”门房匆匆来到厅堂,身后还领着一个人,“老爷,这里又来了一个从洛阳来的信使啊!”
几人面面相觑,太守一边眼神示意原本在厅堂中央站着汇报消息的王将军,一边挥挥手道:“让他进来。”
王将军心领神会,手中雪白的剑刃抽出半截,全看来人的说辞如何。
徐泾一脚踏进厅堂,感受到那股沉重滞涩的气息不由诧异,这大半夜的大小官员站得这么整齐,未免奇怪了些,他恭敬地行了一礼:“王太守,至尊的圣旨在此,请速速接旨。”
众人一愣,当即下拜接旨,圣旨上一句废话都没有,寥寥几句便是将柴氏满门抄斩,柴绍夫妇押送回洛阳。
“太守请起吧,”徐泾呵呵笑道,“这不是至尊担忧陈大人的口谕传达有失,这才让我立即随后跟来大兴向诸位诉说更多的细节。”
大兴太守急忙接过圣旨,迅速扫了几眼,这才朝王将军点点头,上前握住了徐泾的手臂,亲切地说:“至尊可有交代更多的事?”
“未曾,”徐泾摇摇头,打量着周围几个人的脸色,只觉得奇怪,他纨绔惯了,直接发问道:“怎么了?诸位的脸色为何如此沉凝?莫不是与那柴氏交好,忍不得这满门抄斩的处罚?”
说到这里,徐泾心里一咯噔,若真是如此,自己可不就是一脚踏进了贼窝,自己送进了对面的大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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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不行!他还有阿娘这个月给的一百两零花没花完呢!这些可得好好思考何时变节方才显得自己有骨气又不会招惹大的灾祸了——
“这倒不是,”太守叹了口气,面上全是苦涩之意,“只是至尊怕是先前被小人蒙蔽了圣眼,所托非人啊!”
他痛心疾首地说:“那陈身道与贼人乃是一伙的,我们刚刚还在议论他用令牌领人出城一事该如何应对呢。至于那柴氏,偌大的府邸早就走了个精光。”
王将军在一旁点头附和,就是就是,连只老母鸡都没给他们这些准备去蹭点油水的将士留。
这下痛心疾首的人又多了一个,徐泾脸上的胡思乱想立刻化作惧意,他比在场任何人都要知道胡帝如今变得比以前还要暴戾,不知是不是层出不穷的起义军让这位帝王日日震怒,如今办不好差事的后果可就不是挨一顿毒打了,像陈身道那样丢只眼睛说不定都是家产便饭。
“不不会吧?”徐泾打着磕绊开口,“我先前还遇见了那在医馆门口的陈身道,怎么就这么快变成了与贼人是一伙的?他废了那好大力才从晋阳逃回洛阳啊!”
王将军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这位军中同僚的肩膀:“我到达东门探查的时候,正是他们离去不久,地上还躺着一具尸体呢,真是作孽啊。”
他们还想着该如何向洛阳那边写封陈情的奏折,托徐泾带回洛阳去,毕竟大兴这边也尽力了,奈何就是比人家晚了一步,晚上一步便会处处晚一步。
徐泾想的才不如他们这么简单,远在大兴的这几人说不定只会遭受贬官的处罚,可回到皇帝身边的自己那可能就小命不保了啊!
“不行!不能就这样了结此事!”徐泾吼道,他反手攥住王将军的手腕,“这大兴城中莫不是一个柴绍夫妇的亲眷都没有了?全都关押起来,统统关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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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红的彻底,唬得王将军都不敢去用力挣开:“徐大人,大人你冷静点,至尊仁爱,此事还是速速回报详情比较好,至尊定然会有其他的机会。”
放他娘的狗屁,胡帝曲广就和仁爱这个词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徐泾都听自己的爹娘在家里骂过那狗皇帝暴戾不仁好几回了,作乐之后拖出来的仆婢、舞姬的尸体总是他亲眼见过的,做不得半分假!
“还有那些逃走的仆婢,定然不可能一府上下都在短短一晚跟着柴绍逃出大兴,柴家在此地居住多年,沾亲带故的亲戚不知几何,全部抓起来也算对至尊有个交代。”
“这”
太守冷下脸,毕竟徐泾也算不得他的上司,甚至比他还要低几级:“你怕是急混了头了!你也知道沾亲带故的亲戚遍布大兴城,如此大动干戈是要让整座城都乱起来吗?”
“还有那些家业不小的,关押进牢里,你想得倒美!”太守用力一挥衣袖,转身走回自己在上首的座位,没有坐下,“那么多人呢,统统关押,监狱你去造啊?”
副手赶忙上前打着呵呵:“太守也是担心城里百姓的安危,这种时刻动乱更是扰了至尊的要事,不如这样,徐大人你也先冷静冷静,咱们采取一个合理的措施。”
他命身边的小厮去取名册,自己转身给徐泾端了杯水:“军士全城巡逻,秘密搜捕逃走的、还留在城里的柴府下人,额外派人监视如李恒通那类亲戚。”
见徐泾将水一饮而尽后冷静了不少,听见一个陌生的名字又有些疑惑,连忙解释道:“李恒通,便是那唐国公李黎的族亲,自然得多加防备,说不定还能摸到一条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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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泾听到这里,勉强满意地点点头,几人松了一口气,看看外头天也大亮了,只觉得这晚上过得简直分外繁忙。
大人物的兵荒马乱,城里的平头百姓可不知情个,只不过像李恒通这类的还是若有所觉——家里的小厮也不是吃干饭的,大门口相同的面孔晃过来晃过去,眼熟的还能认出来是给太守手底下干活的。
马得宝那安排下去的留在城里的几个兄弟里,其中有个便是被李仪光吩咐过的,要在适当的时侯去给这位族叔悄悄传个消息,但最主要的还是不要暴露自己的行迹。
直到日暮,两边才找出那么点机会通了个口信。
李恒通听到家主在晋阳已经领着人反了的时候,心底又是叫好又是想着自己的未来该何去何从,面上透出来的便是整张脸都涨红了,他不想在这些下人面前出糗,只压着激动的心情问道:“三娘和柴绍那小子都还顺利否?”
他叹了口气:“料想此时应该已经离开大兴周边了吧,能来给我这个族叔透个口信,这恩我记上了,日后定当回报。”
也该想想自己接下去怎么走了,外头的看守这么严密,怕是对自己起了防范之心了。
那个传话的人却面色踌躇,好半天在犹疑着开口:“柴小公爷应该无事,只是李小姐如今身在何方,小人也不能确定。”
他和自己的好兄弟马得宝可不一样,又不是那柴绍的家奴,才不给那没点骨气的男人兜底哩,早就瞧不起柴绍把自家热炕头的娘子丢下来做掩护的行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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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还不得趁机煽风点火一番,也不枉费他大兴第一好男儿(自封的)的名声。
“诶呦老爷您这么问,小人左思右想还是得开口,小公爷说让夫人留下来作掩护,自己得赶着去晋阳帮夫人救唐国公呢。”
“只是小人见识短,只知道这是件困难事,怎么能让妇人来站在前头呢,您说对吧?好在小姐也不傻——咳——啥也没做,子夜也悄悄骑马逃了。”
李恒通听到这里,哪里不知道柴绍这个救爹行为有多少水分?
李仪光可是小时候在他这骑过大马的小姑娘家,长再大在他心里那也是一个巴掌就能托着的娇娇,又是骑马又是逃亡的,真当族叔不会心疼啊?!
“狗日的柴绍,等老子到了晋阳,非得当着家主的面把他揍得屁滚尿流不可!”
“三娘现在也不知吃不吃得上饭,喝不喝得上一口热水不行!屁滚尿流不够,得叫柴绍屎滚尿流才算解气!”
“啊秋——!”李仪光掩面打了个喷嚏,手中举着的木棍一抖,上头插着的烤鱼给抖落下一滴油,顺着焦香的鱼皮溅进面前的火堆里,崩开一个小小的火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