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海的案子一时间好似陷入了僵局,两人又连着查了两三日,裴恭盯那县衙的尾巴盯得寸步不离,终于让那尾巴知难而退,在某个清晨彻底消失。
只是没成想,就算是离开京城,他也注定没得安稳。
这日清晨,方岑熙一如既往外出,裴恭打探过周围,才捏着颈子准备回屋来个回笼,便在门前发现了一具僵挺挺的尸体。
死尸还穿着衙役的衣裳,看着有些许眼熟。
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瞧见裴恭回来,便自觉退避三舍,仿佛是怕占到晦气一般自动让出一条通路来。
县衙的其他差役也在,见裴恭回来,忙不迭打算拿人。
谁知人群里忽又传来一声呵斥:“不可无礼。”
衙差们便纷纷住手,紧接着,胖头鲶鱼似的县令于子荣,忽然从人群中现身而来。
裴恭的目光梭巡着眼前的场面,登时会意。
他点了点头:“怎么着?贵县这是要请裴某在香海来个二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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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子荣连忙拱手作揖:“裴总旗严重了,我马上命差役们打理干净。”
“还请裴总旗随我们先回县衙一趟,咱们借一步说话。”
眼见事已至此,于子荣又说得有理有据,裴恭自然也不好拒绝,只能随着他们先回到香海县衙。
不同于上次的牢狱之灾,这一次裴恭倒是被奉为上宾。
堂屋圈椅,好茶水果地招待着,恍惚间不是被带来问罪的嫌犯,反而像是个被请来的贵客。
于子荣见得裴恭落座,才关上门连连叹着气又拱拱手:“委屈三爷了。”
裴恭匪夷所思地撩眸瞥一眼,并未多置言。
于子荣便又道:“三爷是看见的,人就死于刀伤,这地方人人都看得,只有三爷手里带着刀。”
“何况,这衙役那夜抓您时言语甚是不客气,这是好些人都见着的事。”
“这事不管怎么看,您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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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恭冷声道:“人死了是大事。”
“有证据就抓,没证据就去找,跟我在这废什么话?”
于子荣默了默:“三爷,小县知道,这事定然不是你做的,这才请您来相叙。”
“这定然是有人刻意陷害,香海虽小,却也容不得这种兴风作浪之人。”
裴恭百无聊赖地坐在圈椅上,端着茶船玩上头的杯盖。
那盖掩着杯沿几乎要转出花来,裴恭显然没怎么认真听他说话。
于子荣只好自找面子,说是茶水凉了,唤侍婢来替裴恭换上一杯。
趁着裴恭腾手的空档,他才又道:“三爷可曾想过?两日前小县的衙役为何会误将您拿了?”
“正是因为有人诬陷告密,说得像模像样,才将衙役们蒙骗过去,否则给我们十个胆子,也定不敢朝您动手动脚。”
“咱们都被人玩得团团转,小县还自罢了,您是梁国公府的贵人,哪里能让您在香海受这种腌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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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裴恭调笑,“于县尊是有什么指教?”
于子荣连忙摆摆手:“指教可万万说不上。”
“只是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可您一次又一次糟陷,小县也是被拉扯着一次又一次与您见罪,这最终会是谁得好处?”
“若是小县猜得不错,那方岑熙评事定跟您说小县暴征横敛,连着官银案子都有猫腻难辞其咎吧?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您可万万不能被表象骗了,只怕有人是别有用心,拿您给我们这些地方官员做筏子,好邀自己的功业。”
“否则怎么偏生您被抓,他却不在?他所谓看到的线索,您当真看到了吗?”
“人心隔肚皮,小县和您都被人当了棋子儿了。”
言外之意早已分外明显,话里话外直指方岑熙两面三刀。
按照这番言辞,丝毫也不难再细想。
方岑熙便是借着从县衙捞人,一边给县衙立威,一边在裴恭面前做好人,还能趁着裴恭在牢里的空隙,去构陷香海丢失官银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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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有前车之鉴,今日想来也是故技重施了。”于子荣语重心长,“三爷不能总是如此被动。”
裴恭压了压眉头,忽又挑起视线瞧向那香海的县令去。
胖头鲶鱼似的于子荣察觉到视线,忙又“情真意切”道:“还请裴三爷修书回京,说明这方岑熙用心不纯,请大理寺出面治他的罪,至少也该替换个人来。”
“小县与您同心同德,您之后留在香海的时日,定然是一根汗毛也再伤不到。”
案几上的松墨被滟滟得磨匀在端砚里,紫毫毛笔也规整在一旁。
于子荣沾两笔墨,殷勤地将笔递进裴恭手里。
“三爷,不能再犹豫了。”
“谁知这方评事之后还有什么手段?先下手才能为强。”
裴恭闻言,慢吞吞拿起笔来来回打量几眼,忽然嗤笑一声:“这笔看着倒不像是便宜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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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子荣满脸堆笑:“自然,这紫毫都是取野兔背上的一撮毛制成,要十来只兔子才能成一支笔。”
“若不是顶好的,自然也不能给三爷来用。”
“于县令当真懂事。”裴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笔在指尖转两圈,转眼径直在于子荣脑门上画了个叉。
浓浓的墨汁滴落而下,随即滴落在于子荣的官员常服上,更将他那张脸染得墨渍阑干。
于子荣后知后觉,先前显然也没有料到裴恭会是这种反应,不由得万分狼狈。
“裴三爷缘何戏弄于人?这是什么意思?”
裴恭睨着他的愚态,忍不住笑出声来:“什么意思?还不明显吗?”
“当然是写你个老乌龟的意思。”
“于县令该不会是真拿我们裴家人当傻子吧?”谁让百姓流离失所,谁在城里拿钱接济孤乞,是个人都该看在眼里,“我想信谁,想不信谁,轮得到你来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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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恭笑得森冷。
“我确实信不过方岑熙。”
“不过,你是觉得你有哪点能胜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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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恭在县衙折腾大半个时辰,最终还是全身而退。
待回到客栈,四处打量的视线仍没从他身上退开。
裴恭烦糟糟地回了屋,不料方岑熙比平日归来得早。
“三爷回来了?”方岑熙伸手收好桌上的草拟,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在避着他看。“听闻这客店里午后出了命案,三爷去了县衙?”
裴恭没来由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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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顾左右而言他:“你在写什么?今日查的如何?”
方岑熙轻笑:“没什么,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没成想三爷这么快会从县衙回来。”
瞧着方岑熙是有意避着不让他看,裴恭难免心中不平。他恍惚间又想起于子荣在县衙里说的话。
方岑熙查了些什么,似乎从未与他提过。
裴恭面上还算自持,转而又问:“你不好奇我为何这么快回来?”
“于子荣是个老奸巨猾,你不要大意,仔细他才是。”
“香海不比京城,若是他再耍什么下三滥手段,我未必有法子对付得过,咱们得商量商量才好。”
方岑熙闻言,却好似事不关己一般,只露出个恰到好处的笑:“方某人微言轻,本也没有什么立场能左右三爷的意思。”
“在香海出什么事,方某自然也都受得,不敢劳三爷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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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颠颠的裴恭终于在这句话前捧了一鼻子灰。
他瞧着方岑熙的笑,终于忍不住多出来满肚子火。
“方岑熙,你几个意思?”
“什么叫不敢劳我费心?你拿我当什么了?”
方岑熙不惊不惧,泠然道:“三爷自然是三爷,方某配不上拿您当什么,这只是说实话。”
裴恭忍不住嗤笑,他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饶是他们同仇敌忾,方岑熙显然是从未同他交过心。
亏他抓耳挠腮地应付了一下午于子荣,结果于方岑熙而言,他自始至终就是个外人。
故而无论他们两个是不是在一根绳上,方岑熙根本就无所谓。
方岑熙显然不欲纠缠,只自顾自作个揖:“三爷还是先静静得好,方某还有事要做,晚些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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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把话跟我说清楚。我跟你同来香海查案,怎么就看不得了?”
“你是不是认定了我受不了罪吃不了苦,好好回来就是因为跟县衙那帮糟烂东西同流合污?”
裴恭伸手去挡他去路,谁知鬼使神差一刀柄推在方岑熙肩上。
方岑熙被推得失衡,登时落坐回椅上。
他那张温良如玉的面庞难免多了一瞬怔愣,顿时撩眸看向面前的罪魁祸首。
裴恭只觉得脑壳疼。
心中一时未曾想好该如何再开口。
方岑熙的眸色冷清下来,他阖眼轻笑一声,浑身忽都多出几分生人勿近的森然凉意:“裴恭,你有没有脑子?”
“你是不是除过动手,就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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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恭本不是故意,须臾间还满是诧异和懊悔。
可是听着方岑熙这好似质问的语气,他再也忍无可忍:“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弱不禁风,一推就倒?”
“我还以为你是个有能耐的大度君子,不成想你这人和旁的都一个样。”
“枉我劳心劳力,敢情方评事根本不领情?”
方岑熙面儿上对他和和气气,可今日他才认清,于方岑熙而言,他始终就是个外人。
裴恭被彻底气笑。
方岑熙说得没错,他确实是没脑子。
“不敢劳方评事大驾,裴恭的案子,自己也不是不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