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男主】那年我拦下棍棒救下的小黑蛇,如今成了精。
舅舅念书真好听~小外甥女趴在我膝头。
忽然腿上一凉——那条黑蛇正顺着裤管往上爬。
我强装镇定躲进内室:下来!
黑烟散去,男人将我抵在屏风上:
恩公偏心。
1
打死它!快!
二少爷您往后站!来人啊,快把二少爷带出去!
这畜生怎么钻进来的
我正在书房练字,外头突然闹哄哄的。推窗一看,院子里乱作一团,下人们抄着家伙围在假山旁,棍棒扫帚往石缝里乱捅。
木头慌慌张张跑进来,满头大汗地拽我:少爷快走,有蛇!
等等。我甩开他的手,走到院中,黑蛇通灵,你们不怕遭报应
管家吴妈妈一把拉住我:舟哥儿别过去!那可是毒蛇啊!
我知道。我蹲下身,看见石缝里蜷着条小黑蛇,身上已经挂了彩,正惊恐地吐着信子,这么小的蛇,你们吓着它了。二叔不也养了条玉米蛇有什么好怕的。
我挥退众人,慢慢伸出手。说来也怪,那小蛇迟疑片刻,竟真顺着我的手腕爬了上来。
吴妈妈吓得直捂心口,下人们也都白了脸,却没人敢上前。
我托着小蛇往外走,把它放回了竹林里。
小东西嗖地一下就没了影。
只是我的腕上,莫名其妙多了一圈红痕。
自那以后就莫名其妙地高烧了许久,吃任何药都不见好。
后来也不知怎么好的。
只听一高深老道,摇摇头向我父亲说:
怕是与蛇结下缘了,可具体是属蛇人还是养蛇人,一时半会儿还不知真相。
后来便是让我不与属蛇之人或与生肖蛇犯冲之人留在府上。
再然后,我也记不得了。
2
梦里燥热非常。
在昏暗的迷雾之中走来一玄衣男子,他容貌极其俊美,深邃眼眸幽暗似墨,眉眼却吐露出几分邪魅阴柔。
他覆在我耳侧,声音极为好听:
恩公,许久不见。
昏暗的环境中他拉着我的手,一条冰凉的布满鳞片的蛇尾缠住我的小腿。
然后往上,再往上。
我半夜惊醒,冷汗浸湿了我的衣衫。
刚刚在梦里那一幕,我记忆犹新,可我实在想不起自己对如此非凡的男子施过什么恩惠。
一低头瞥见自己裤裆,我羞愧地将自己蒙在被子里。
季官舟啊季官舟,你犯什么病,做这样的春梦
3
长姐季云杉在我床边替我换退热用的湿毛巾。
小时候不是那蹩脚道士已经治好了吗这么些年过去了,阿舟怎会又高烧不退
她皱着眉头,与小时候拧着毛巾照顾我时一模一样。
我浑身酸软滚烫,脑袋发胀,连抬眼皮都吃力得很。
手腕的红印异常灼热。
长姐,水……
我的咽喉肿痛难忍,仿佛吞了千针,稍微咽口水都疼得厉害。
长姐点点头,把我半扶起,将茶杯递到我嘴边喂我喝清水。
一口甘甜清凉的水使我好受不少,我抬眼看了看四周,除了长姐便是一旁守着的木头,他此刻正在角落打瞌睡。
注意到我的视线,季云杉叹了口气:
爹爹去为你找当年那个道士了,说来也奇怪,这道士似乎人间蒸发了,始终不知其踪,方才又来了个什么深山药郎,爹娘去接见了,等会儿再一起过来。
我点点头,沙哑地了说了句:无碍的,休息几日就成了。
无什么碍你这身子板比我还弱,从小就是药罐子,这病此时不根治岂不是得伴你一生
我还想说点什么,突然外面乌泱泱地进来好几个人。
就像打蛇那日一样。
好些没有
母亲走来,眼中含着心疼和泪花,从长姐那接过我的手。
我点点头,无力地扯了一下嘴角,以示安慰。
这时一男子微微低着头从门口入室。
他一身玄衣,身形挺拔高大,可却长了一双阴柔、幽深的双眸,五官倒是出奇地精致。
一头墨色的长发落在肩头,又用红绳在末端尽数收起。
身上饰品不少,左手戴一双银镯,右手却是绕了好几道珠链,腰间挂着玉坠和银器,走路时偶尔发出金属与玉器轻微碰撞的清脆声。
他双眼似笑带笑,俊美得令人心惊。
这不是,近日总在我梦中……
我心虚得心跳加速,对上他那似笑非笑的眼。
不,应该是巧合。
我看向他,他也盯着我。
在下子墨,见过二公子。
他说。
4
说来也奇怪,孩童时期的病久久不复发,都已成年了才发作。
发作时,家中花费重金,找遍全城大夫都束手无策。
唯独只有子墨,才能让病情缓和。
他每次过来问诊时,只是坐在我的床边,在我旁边念一些我听不懂的咒语,偶尔手指沾水在我额头写些什么。
只需片刻,我病情就缓和不少。
但每次高热都反反复复,把我父亲急坏了。
我看向一旁累得闭目养神的季云衫,扯扯她的衣裳:
长姐,这位奇人是花多少金请来的
如今的季府早已物是人非。
从前家中还能算得上富裕,靠布匹生意赚了不少,现在内里空空荡荡,只剩虚名。
父母只育有我和季云衫两个子女,我病弱,长姐是女子,此刻一闹便无人能看管分担家中繁杂琐事。
父母年迈,如今又为我奔波劳累。
我心中有些愧疚。
季云衫没有睁眼,摇摇头说:
这位奇人说,只与你有缘。所以不愿收钱,只为行善积德。
不会是骗子吧
可骗不骗的,除了他也没得选了。
季云衫睁开眼,垂眸而笑。
我看见她那眼眸中藏有忧伤和几分无奈。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只要你能好,长姐被骗也无妨。
我重新闭上眼,咽下几分快按捺不住的苦涩。
5
舟兄可好些了
子墨照旧每日过来探望,他似笑非笑,见我时眼底闪着莫名的光,偶尔会同我说笑。
虽然初识有些尴尬。
但长时间相处,一来二去,我们也熟悉不少。
才知道他为人正直又良善,除了饮食起居外没有要过我们家一分钱。
只淡淡一句:力所能及之事,不用金银衡量,只当墨某结交了良友。
无论是父母、长姐,甚至是我,都对他生出不少好感。
托墨兄的福,好了不少。
我撑起身子,对着他莞尔。
在他的治疗下,我已经能下床走走了。
他搭着我的腕号脉,白皙的手宽大而骨节分明。
子墨定了定,才道:
最近可能会身体无力,注意不要太过于劳累就好。
我点点头,应了句:有劳了。
他似乎心情不错,在怀里掏出一支竹笛。
我多年前来过一次宁岸城,这支竹笛还是我初来此地买的,可惜我学艺不精,只会点皮毛。
洗耳恭听。
他扶我出院门,走动时身上的银玉挂坠碰撞出清脆的声音,随着一阵风吹过,倒是极为悦耳。
我随意的披着外衣,安静坐下。
笛声轻起,院内的海棠随风摇曳,那风也吹动了他腰间的银坠,使其摇动,似乎为此景助音。
曲声悠扬而婉转动听,像是诉说一件微不足道的温情往事。
我眯了眯眼,看着他的身姿,脑海中印着这幅场景,不可避免地喉咙发干。
曲罢。
子墨笑了一下,歪着头问我:
如何
好极了。
我们坐在院子里侃侃而谈,从诗词歌赋聊到荒唐往事,再谈到我年幼时期。
他垂眸,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舟兄,你身上的病若真是那黑蛇引起,你会后悔救它吗
世上既有如你这般愿意向我伸出援手的好人,那就有我这般做了就做了的人。
我如实回答。
我不是圣心,在病发到难以忍受时也不敢说没有后悔。
可那又如何,事已至此,悔不悔又有什么变化呢
好人那如果我另有目的呢
我转头,与他深邃的眼眸对上。
不知怎地,某一瞬间,我看到他的瞳孔似乎如野兽般竖缩成一道直线。
可一晃眼,又恢复如初。
我抬头看了看天,叹了一口气。
这府里看着极大,实际上内里亏空,只剩虚名,墨兄若真有别的心思,我也不知这里有什么奇珍异宝,抑或是绝色佳人可让你图的。
你又怎知,这里没有绝色佳人
他垂眸,依然是那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看不出真假。
我转脸看他:
那也要问问长姐的意思。
季云衫长相清雅秀美,读了不少书籍,写过不少诗歌,在当地也算得上是才女,容貌虽然不敢说倾国倾城,可也是没得挑的。
从小就不缺来提亲的好人家,只是早年定的娃娃亲也因季府没落而被毁约了,好在季云衫也不大中意对方,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虽然到了出嫁的年纪,家里就她一个长女,我只有她一个长姐,定是不允长姐说嫁就嫁。
可子墨笑了。
笑得花枝乱颤。
你笑什么我可是认真的。
我皱眉道。
放心,我对你长姐没别的意思。
他拍了拍我的肩,说道。
我们有片刻沉默,双双抬头望着院里那棵海棠树。
风又起。
我似乎听到了身边人轻叹了一句:
是我对不住你。
再转头,他还是如初,不像是刚说过话的模样。
6
墨兄,我……
我拿着长姐做的桂花糖糕,走入他的房内。
却见他赤裸着上身,有些错愕地回过头来。
漂亮到极致的双眼上盛满了我从未见过的东西。
眸中幽海之深,仿佛稍有不慎陷入便再不能生还。
我尴尬地把手中的糕点快速放下,低声道了一句抱歉后打算逃离。
没敢看他接下来什么表情。
尴尬之余,让我诧异的是他那结实精壮的后背,白皙得惊人的皮肤上满是凸起的鞭痕和看不懂的符咒。
配上子墨那双妖异的媚眼,有种说不清的诡异。
我刚打算撤步离开,手臂就被子墨拽住。
我惶恐回头,见他双眼含雾,不见平日那般清明神色。
怎么了墨兄我问。
他没说话,斜斜地歪着头看着我,嘴角轻微上扬。
子墨又向前一步,我避无可避,咽了咽口水没敢出声。
感受到他的呼吸加重,我轻轻推了一下他结实的胸肌,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一幕。
再放任下去,我真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局面。
尤其是,我梦中夜夜笙歌的场景,此时在脑海里如同剧目般轮演。
你身上有我喜欢的味道,好闻的药香。
他靠近,在我耳边细嗅。
好近,太近了。
身上寒凉气压紧逼,我的双腿发软,已经不知道跑字怎么写了。
抱歉,舟兄,跟你闹着玩呢,吓到你了
他突然后撤一步,好看的桃花眼弯了弯。
不像在笑,倒像是审视什么极具趣味的玩意儿。
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对我偷窥的小小惩罚。
他面色恢复如初,也不解释后背上那些如同禁忌般的符咒和触目惊心的疤痕是怎么回事。
怖人的痕迹,就好像他体内封住了什么东西。
我慌乱干笑两声,也忘了自己是怎么踏出他房间门槛的。
我狼狈地逃到花园的亭子中,心悸久久不能平复。
越是细想,越觉得他身上那些伤痕仿佛施加在我的皮肉上,疼痛,溃烂,化脓,愈合,如此反反复复。
闭上眼深呼吸一口,又莫名想起子墨那紧实的身体线条。
不过认识了一段时间,光是看着他那张脸就做过不少难以启齿的梦。
今日一事,还不知要在夜深时如何……
如何荒唐……
7
二叔早。
我向往长廊走来的季堂点头问好。
早啊,听说近日你的海棠含珠图卖了好价钱
只是兴趣,不值一提。
卖了三百两,这还不值一提你说说你有多久没提笔了
我垂眸坐在石椅上,礼貌微笑,没有回答向我问话的季堂。
我是在作画上有几分天分,但要说天赋异禀,那没有。
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眼高手低有多煎熬。
那种明明知道缺陷在哪,却久久不能提升的感受容易让我沮丧。
提笔,又不知该画什么,然后放下,又想着总该画点什么,然后又拿起。
如此反反复复,没有进展。
这也是我已经两年没提笔的理由。
还有一层,父亲这两年有意让我继承家业。
但我显然不是这块料,没学几天不是高热就是昏厥,不知是不是天意不让我挑大梁,搞得父母都不敢逼我。
倒是长姐季云杉,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基本都要经过她的手,上到女扮男装谈生意,下到鸡毛蒜皮的厨房小事,无一不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可季府败落也是事实,我作为家中唯一名正言顺的嫡子,却不能做什么。
后来只觉得这画笔越来越重,提不起来了。
那日子墨在院中吹笛,倒是给辗转反侧睡不着的我一些新点子,于是才有这幅海棠含珠图。
顾虑太多的话,有些东西就看不见了。
季堂说完这句话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阴暗却不下雨的闷天里思考。
二叔前脚刚走,就听见清脆的银器碰撞声传来。
我闻声抬头,只见子墨双手环在胸前,问:
想什么呢
没什么特别的。
我新得了一副好棋,舟兄要不用完晚饭去我那坐坐
他一手撑栏轻松翻过,缓步向我走来。
肩宽腿长,身姿挺拔,一身金蛇图纹的玄衣仿佛为他量身定做,及腰墨色长发被红绳束起,周身带来的压迫气场和不可忽视的冷感迎面袭来,面上却挂着温和的笑意。
光是站定,就能掠取周遭所有人的目光。
英俊,神秘,又张扬。
我不自然地挪开眼,本想着拒绝。
可话到嘴边,脱口而出好字,让我暗自懊悔。
那我扶你回去吧,坐累了吗
也还好,不用……
子墨眉眼弯弯,搭着我的胳膊将我拉起,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拒无可拒,我只能任着他将我带回寝室。
好好养足精神,今晚陪我下两局如何
我低下头,沉默地没说话。
那一场场奇怪的梦让我此时不敢抬头,咬着唇克制着身体异常的反应。
他只要稍稍一靠近,我就浑身燥热,心跳加速。
我定是中邪了。
他可是男子啊!
不舒服吗你在发抖。
他靠我极近,这句话仿佛在跟我咬耳朵一般,低沉带着沙哑的嗓音,如海妖般蛊惑人心。
我当下心头一颤,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是双腿发软,险些摔倒。
他倒是像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勾了勾唇:
前几日就说了,身体无力是常事,不必觉得难以启齿。
随后一把将我拦腰抱起,稳稳当当,一步一步地将我送回。
我面上滚烫,此刻无力地躺在他怀里,觉得这辈子索然无味。
实在是太丢人了……
8
户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将这燥热的夜晚冲淡了几分。
一旁的油纸伞湿透,靠在门槛上往下滴水,聚成一摊流水往深处淌。
屋内烛光摇曳,时不时传出敲棋声。
对面的子墨散着黑发,他一只手慵懒地拾起一枚黑棋,另一只手托着腮,耷拉着眼皮,静静思考。
他褪去平日的玄色衣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领口随意地敞开,有一串符文在衣衫更深处的白皙皮肤上印着。
似乎是刚沐浴完,发梢没擦干,他浑身散发着让人控制不住想细闻的香味。
来之前我为了给自己壮胆,喝了一盏酒才匆匆赶来。
现在静坐下才后悔,因为情况更糟了。
舟兄,该你了。
子墨懒懒地开口,托着腮的手一下一下地点着俊美异常的脸颊,眼睛还留在棋盘上。
看我。
想让你看我。
我垂下眼眸,忍住悸动,面上不动声色地看着棋局。
淡定地下了一步。
呀,我这步可怎么走啊
随心走。
我淡淡说道。
哦
他单挑眉,笑得邪魅至极。
那舟兄帮我看看,该如何下
我脑中有股无名情愫,却还是站起身,接过他手中的棋子,站在他身后思考。
我想想。
我在对面思绪良久,此步若擅自落点必是死局,确实不太好走。
酒气挺大,喝酒了
嗯。
喝酒不找我
他在我身侧,依旧那样懒懒地撑着头问。
只是他那漂亮的下颌、喉结、嘴角,眼眸像是争先恐后地挤入我的眼里。
放在哪,他都算个狐狸精。
不敢找。
为什么
不敢答。
一股力量拖拽住我的衣领,我猛地俯身。
待到唇边的柔软冰凉离去,才如梦初醒。
扶无可扶,手掌下,我那精心补下防御的棋局乱作一团。
乱了,早就乱了。
雄黄酒
他眯了眯眼眸,但今夜含了几分春色,蠢蠢欲动。
今天是端午。
你知道
我知道,你是我救下的那条……
感受到布满冰凉鳞片的蛇尾缠身,我无可避免地喘了口气。
知道还敢来
你给我下的咒,没好。
那我替你治治。
嗯。
夜深了,帐中有两抹身影缠绕。
这一幕,与我的梦渐渐重合。
那,那不是梦,对不对
算是,只是我也在。
他被这雄黄酒一激,脖颈出现一点点鳞片的痕迹。
我伸手抚摸,和梦中的触感一样。
你故意靠近我,然后勾引我我问。
是。
一夜无梦。
9
记得那天,子墨吹完笛后送我回寝。
我辗转反侧,闭了许久的眼不见一点困意。
我坐起身,膝盖撑着头,在床上轻轻叹息,看向了案上许久未动的笔墨,一种新奇的感觉油然而生。
于是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灯,没顾在门廊外打瞌睡的木头。
独自研墨,起笔。
很久没有这种神奇的感觉了,如同洪水倾泻,络绎不绝。
我一枝一叶地描绘,听不见外界的声响。
凭借着那几段记忆,似乎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春风吹,海棠开,露水来,有花开,有花败。
一抹清香扑面而来,好像耳边还能听到曲子。
他一旁在悠扬地吹动竹笛。
落下最后一笔,我大汗淋漓,浑身酸软。
窗纸透光,我知道天亮了。
也不管是不是梦,我趴在案上,精疲力竭地半合眼。
就只是想着他的样子,居然能溢出来。
若我要是一国之主,不到两日就成昏君。
我扯了扯嘴角,自嘲着想。
木头,我要洗澡。
10
母亲离世了。
父亲终日以泪洗面,更加迫切地想给季云杉一个好家室。
至少,不能陪着季府没落。
我不嫁!
云杉,你胡说什么女子哪有不嫁人的
长姐第一次被父亲扇了巴掌,我在一旁稳住因为气急而有些呼吸不畅的父亲。
别生气,父亲有话好好说,长姐也是顾家心切。
你听听她满嘴离经叛道,从古至今,女子哪有不嫁人的
季云杉捂着红肿的半张脸,始终没有流一滴泪。
她平静地看着父亲,什么也没说。
都是我,我……我胡乱地劝架。
官洲,此事与你无关,你回屋去!!
父亲咳了两声,将我的手推开。
可从头到尾,长姐为家中做了如此之多,您一句说嫁就嫁,也要问问长姐啊!
若无季云杉女扮男出门谈生意,只凭着早年的一点辉煌,季府连今日都走不到。
我是纵容了她!早年就不该心软答应你母亲,纵容她到处跑,我怎么能……
季云杉眼眶通红,从我懂事时就没见过她哭。
可此时,她杏眼中一行清泪落下,眼中满是坚毅:
若我生成男子,早出去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您忍心将我推出去,做别人家的藏在四方院子里的夫人那您真是看错我了。
就算是这样也好,起码也保了你一世富贵!若是留在家中,那才是真正地害了你。
从始至终,父亲不忍心将这一挑大梁让季云杉拦下。
他知道,到了最后,他这个最引以为傲的女儿,终将会承担起家中所有。
他不忍心让她跟着家中败落。
那是他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起,却在友人面前赞誉有加的宝贝千金,季云杉。
江湖险恶,想在夹缝之中生存十分艰难。
父亲是个生意人,他明白其中苦楚,不愿让女儿独自一人承受。
两人沉默,最后是父亲离去,才得以终止。
我吩咐厨房拿来熟鸡蛋,坐在长姐房里包着纱巾给她热敷红肿的脸颊。
对不起。
季云杉无奈一笑,对我说道:
你道什么歉错的不是你,这也不是谁的错。哎呀你别折腾了,待会儿又在病床上发高热,辗转反侧的,也只有墨兄能照顾你,快回去。
长姐……我……
你回去,我没事,再过几日我会跟父亲谈谈的,不吵架。我知道你最讨厌吵架了,我答应你。
好。
11
父亲大病,连云杉都没想到。
郎中说是伤心过度,体内郁结,才会突然病倒。
云杉红肿着双眼,贴身照顾着父亲。
在病倒昏厥那日,她泣不成声,只是口中不断重复着自己会听话,再也不顶嘴了等话语。
哭得像是犯了错的孩童一般,可怜无助。
看到昔日做事大方、果断的季云杉这番伤心模样,无人不掩面流泪。
云杉啊,你真的想好了吗
父亲在躺在床上,沙哑地问了一句。
我听父亲的。
她带着哭腔,闭上眼,压抑自己的内心。
再睁眼,眼眸再无灵气可言。
只是温柔依旧。
父亲叹了一口气,突然笑了一声。
下人们被这一幕惊到,以为老爷是对季云杉的妥协而满意。
只有离得最近的我和季云杉,看到了他眼角滑落的泪。
父亲缓缓张口,说:
那你就陪着我吧,别出去祸害好人家了。
12
季云杉很有本事,得到父亲的许可后又将季府送至曾经的辉煌,甚至更好。
父亲病好之后做了甩手掌柜,不管事也不谈生意了,整天和一群友人去山沟沟钓鱼。
木头,你去跟着老爷,他们一群人没一个认路的。
那您呢
墨兄在,我没事的。
木头这两天跟着老爷出去钓鱼,晒得黑黢黢的,大牙一嗤,笑得雪白憨厚。
此时却莫名其妙地拉着子墨的手,郑重地说了句:
墨大哥,我家二公子就交给你了!!
说完就跑了。
再跑慢点,我的耳光差点要跟他去了。
子墨这时一手揽着我的肩,笑得不怀好意:
恩公,今日无事,不如……
不行,今天温时雨要来。
我轻轻推开他的手,摇摇头无奈道。
又是那个买画儿的我不想你见他,你陪我。
别闹,他出价不少呢。
我偏不。
他双手挂在我的肩头,还晃啊晃的,嘴里黏黏糊糊,动不动就我要你陪我等字句,缠得我头疼。
子墨近些日子越发黏人,几次夜里我都被他圈在怀里不让走,筋疲力尽的我也懒得挣扎。
第二天又总是下不来床。
几次被季云衫撞见,十分尴尬。
不过她似乎早就有所预料,只捂住眼睛说了句:
年轻真好,但要节制。
然后留下一个背影溜了。
就算我不去也得让下人通报一声,让长姐招待一下,不至于失了礼数。
你在这等我,我去叫。
我看着他远去时还人模狗样的身影,沉默地闭了眼睛。
这条蛇能节制才有鬼。
13
今日的雨下得凶猛。
我被这雨吵得提前起了床。
天已经亮了,我伸了伸懒腰,唤了一声:
子墨
无人应答。
奇怪,平时一喊就到,风雨无阻的,难道还没睡醒
不应该啊,他那精神劲儿就算是激情一夜也没见他露出一次疲倦的模样。
难道真是这雨太大、太吵了
我光着脚走下床,推开窗户看了看院子里的情况。
雨大得离谱,却不起风。
我挽起衣袖,打算先去季云衫那儿吃个早饭。
等等
我手腕上的,咒印呢
我来来回回地检查自己腕上那条习以为常的咒印,此时却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我下意识心头一紧,也不顾穿没穿鞋,冒着雨就飞奔去偏院。
二公子你去哪啊打伞啊二公子!!
木头在身后不远处叫唤,我已无心顾及。
我浑身湿透地推开进入无数次的偏院大门,迫不及待想看到那总是一身黑的挺拔身影。
没有。
这也没有。
床上也没有。
棋盘边也没有。
怎么连一点存在的痕迹都没有。
二公子二公子你在找什么
木头,他呢
木头把伞打下,擦了擦额头的雨水,奇怪道:
墨大哥他昨天就走了呀他昨天不是去你房同你说过了
昨晚昨晚我不是在他这作画吗
可是二公子,那是前天晚上的事了呀昨晚你昏睡一天了,墨大哥说你身体不适,叫我们别打扰。
昨天……昨天我……
昨天你昏睡一天了,他没跟你说大家都知道墨大哥要走了,他说自己亲自到你房里跟你说的,叫我们别声张……啊难道说他没……二公子你去哪儿
我失神地逃离,大脑一片空白。
走他走去哪儿
他不是说要一直黏着我吗
怎么都不告诉我
最终,我倒在雨里。
朦胧之中,我听见长姐叹气。
14
我浑身滚烫,艰难睁眼。
季云衫撑着头,在我床边小憩。
长姐……
云衫缓慢睁眼,没好气地拍了我的头。
你那身子骨,你敢淋那样大的雨等你好了我给你一拳。
我已经听不进长姐在说什么了,只迫切拉着她的手放在脸边,滚烫的两行泪落下脸颊:
长姐,我病了,你快让子墨来……我要见他……
季云衫闻言一愣,很快又恢复如初,温声道:
阿舟,你得的只是寻常风寒。
连你也要瞒我你知道他在哪,知道他是什么对不对
阿舟,你好好保重身体。
长姐……我想他。
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要知道你这身病就是他带来的啊……
妖术也好,灾厄也罢,我自知再无一见倾心。
人妖殊途,你就信他
人生苦短,为何顾虑
季云衫在我痛不欲生的恳求下,答应等我好了再一五一十地道来。
15
我见到了孩童时期的老道。
他与记忆中的模样相同,似乎没什么变化。
老道摸了摸胡子,叹了一口气。
十年前,山林的小蛇误食道长的丹药。
意外化形混到了人间,可由于修行不足,很快就露出了马脚。
它一溜烟变成一条小蛇,在无数来来回回的脚下闪身到一个菜篮子里。
转眼又被下人提回季府了。
小蛇乘人不备溜出菜篮,打算钻到假山里等到夜深人静时再离开。
谁料中途就被发现了。
在各个棍棒的敲击和丢掷中,它终于闪身到假山的坑洼深处。
也就是这时遇到了我。
而小蛇不谙世事,只觉得被恩人救下欢喜得很。
无意留下蛇结咒。
凡是中了此咒,将与蛇结缘,待到成人之际作为此蛇的配偶。
成年后如果此蛇未在身侧,将发高热,久久不散。
道长抓回从季府溜出来的小蛇,决定去替它收拾烂摊子。
想过还没有人间常识,又吃了大量丹药的小蛇妖会无意给人下咒,可他万万没想到,小蛇把咒下给了一个男子。
一脸黑线又觉得事情难办的道长面不改色地胡诌了个借口先安抚对方家属。
将小蛇带入自己道观内,教他人事,封他妖力。
罚他日日跪在观前,受着鞭刑赎罪。
背上新伤添旧伤,伤口撕裂,愈合,化脓,再撕裂。
反反复复。
直到他成人之际。
只需子墨亲自献出这些年来的所有心力、情感、气运,
最终打回原形封入坛内,此咒便可解。
而现在的子墨,
正在黝黑的石坛内,虚弱地闭着绿色的眼睛。
不知死活。
16
你真想好了
想好了。
万一他死在坛底了呢
那也要让我亲眼看看他的尸身。
老道摇摇头,嘴里念念有词:
年轻人莫要太固执哟……
随后带着我去道馆深处的一口旱井里,拿出了一个小黑坛子。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符咒和符纸。
你看吧。
他将小坛子递给我。
我接过手,将它小心放在地上。
颤抖着手指将有些脏的符纸揭下,然后定了定神,只觉得坛盖有千斤重。
我鼓起勇气拿开盖子。
里面,是一条干巴巴的……蛇。
墨……子墨
我不敢碰它,只是愣愣地盯着。
突然觉得眼眶发胀,
泪水滑落。
恩公你怎么在这
我蓦然回首。
不远处那个一身玄衣、气宇不凡的男子不是子墨是谁
你是子墨那它……
老道长终于憋不住了,笑到趴着捶地。
我一头雾水,
被走来的子墨搀扶起。
后知后觉才知道自己被老道耍了。
那坛子里的,不是真身,而是子墨幼时褪的皮。
真正的子墨,早在前几日老道长就于心不忍将它从坛子接了出来,喂食了丹药。
但他修为已废,
除了能化形之外与普通凡人没有分别。
恩公,这下不许不要我了。
我闭了闭眼,
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痕,面上笑得温柔。
转头给了他一脚:
你好大的胆子。
17
不对劲。
长姐不对劲。
面前的季云衫呕吐完完后心虚地将目光转移到别处,面对她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和这几日上吐下泻的异常。
我和父亲相互对视。
谁干的
答案是温时雨。
那个常来买我画的有名富豪家的独子。
也是那个让无数少女一眼就爱上的俊男富公子。
我和子墨摸摸下巴思索盘算。
当晚被子墨抓来的温时雨连连大喊误会,
而季云衫却一反常态,暴躁地要他滚出去。
衫儿,你明明说过要和我成亲,
我许诺把所有家产赠你,
你怎么能一夜就跟我翻脸呢
谁答应你了我不嫁。
温时雨看季云衫隆起的腹部,泪如雨下地牵起——
我父亲的手。
岳父大人,
我入赘行吗
18
多年后。
舅舅,
我要大树!
好,舅舅教你画。
我抱着侄女小寻梦,
在院子里手把手教她如何画树。
她肉嘟嘟的小脸很是认真,
在我怀里噘着小嘴,
一边树啊树的,
一边晃着小脚。
不要画叶子!
她突然说。
为什么不画叶子呢
我问。
让它自己长!男子汉大屁股要靠自己!
我被她这句莫名其妙的童言逗笑,答应着说:好。
我知道的,别人拿不走树发芽的能力!
小寻梦挣脱开我的手,
一边在纸上乱涂乱画,一边振振有词地噘嘴。
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便由衷夸赞:
小寻梦真厉害。
感受到一股冰凉缠上小腿,我心中略略一惊。
小寻梦!你娘亲喊你啦!
温时雨笑着在不远处招招手,
凌乱的领口露出暧昧的痕迹。
爹爹!我来啦!
她突然从我身上跳下,
快速飞奔到他身边。
温时雨笑着向我问了声好,随后抱起小寻梦往远处走去。
舅舅!晚上我再来!
好。
我笑着应答。
我起身向卧室走去去,还能听见远处小寻梦奶里奶气地问温时雨:
爹爹,你身上好多蚊子咬的包。
小寻梦很可爱。
但眼前这条蛇就不怎么可爱了。
恩公,
我也要抱。
多大蛇了,能不能正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