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助萧临登基,他却为白月光一杯毒酒送我上路。
再睁眼成了御前老太监,看尽荒唐戏码:
白月光作妖,皇帝发疯,满朝鸡飞狗跳。
原来没了我,这江山就是个笑话。
轮回十世后,我提刀杀入金銮殿。
萧瑾红着眼想来抱我:小昭...
刀光闪过,他的脑袋滚落龙椅。
这次,我自己当皇帝。
1
萧瑾从山沟里找回白月光那天,整个皇宫都炸了。
姜婉婉纤指一点:瑾哥哥,我要住那里~
那可是我的温泉凤仪宫!
当年为他夺嫡落下病根才特建的!
我还在安抚炸毛的宫女春桃,就听萧瑾道:
婉婉身子弱,皇后别小气。
我被赶出凤仪宫了。
正要考虑搬到哪,姜婉婉又娇呼着一头栽进池里,被救上来后硬说我推她,哭着求萧瑾给她做主。
于是便不用考虑了,我直接进了冷宫。
姜婉婉犹还嫌不够,她有了身孕又突然小产,说是我害的,哭了一晚上说让我给她的孩子陪葬。
迎着她的泪眼,萧瑾头一次发了怒。
我这才发现,昔日那眉目疏朗的翩翩少年,在我不知觉间竟然已长成了真正的帝王,翻覆手间执掌生杀大权。
他传旨过来要我自缢,给他的孩子陪葬。
两年同生共死,五年陪伴,化作我手中轻飘飘一道赐死圣旨,我像捧了一摊笑话。
迎春哭着擦我的脸,娘娘别哭,为了个臭男人,不值当啊!
是不大值当。
我寻思,我这皇后做到这窝囊份上,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我给大太监塞了银子,请他给我身边的宫人找了好去处。
人散尽时冷宫更显凄凉,我关上大门,喝下毒酒。
脖子一歪,我这出身草莽、呕心沥血扶萧瑾一路登基的皇后,死了。
2
但没有完全死。
忘了说,我出身异族,我族人灵魂皆可活百年不灭。
这具身体死了,我的魂魄会钻进距离最近的刚死之人体内。
于是再睁眼,我成了御前身子猛地晃了一晃的老太监。
一抬眼,就是萧瑾垂眸专注批阅奏折的侧脸。
他真是帝王了,那么多上奏的折子,批起死字来可真是毫不留情,眨眼就死了一厚摞。
传旨太监过来禀报我的死讯时,萧瑾端坐于明台之上,正在拟废后圣旨。
闻言,他身子骤然一僵。
笔尖墨水在明黄圣旨上晕开一个浓重黑点。
将圣旨揉作一团,萧瑾笑得讥诮:
她傅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七进七出敌营不死,朕不信她会心甘情愿自尽。你陪她一起骗朕,不想活了吗!
天子之怒,殿内瞬时呼啦啦跪了一地。
老太监我还没习惯这节奏,跪慢了一步,不小心瞥见他颤得厉害的手。
那夜我在内殿伺候,萧瑾大约是被魇住了,喊了一整晚我的名字。
我不愿意当太监,本想再自尽出宫的,硬是被这一声声唤留了下来。
别怪我肤浅。
毕竟被狠狠辜负了真心嘛,我很想知道,如果萧瑾发现我死了,到底会是何等表现。
3
可接下来几日,萧瑾没有半点过问我的意思。
甚至像是在刻意回避与我有关的消息,不是陪姜婉婉,就是埋头政事。
他越来越像暴君了,一连抄家杀百余人,还都是过去助他登上皇位的功臣,他却眼都不眨。
唯一一次提及我,是上朝时有文臣死谏。
皇上!您再这么嗜杀成性,会让天下百姓人心惶惶,会让陪您一路走来的将士群臣寒心,会让皇后娘娘寒心的啊!
随后,血溅朝堂。
当天萧瑾就喝得酩酊大醉,醉得厉害时,他说要去找皇后。
我心中一动,可下一瞬,他竟然把老太监我拉进怀里,死死扣着我的下巴,眼看就要吻下来。
我拼命挣扎,他还生气。
傅昭,你对朕失望了吗你凭什么对朕失望!
你要是,要是像婉婉一样,并非什么打天下的功臣,只是一个小小女子就好了。
你要是能像她一样,什么都不懂,只会天天仰望朕就好了……
萧瑾脑袋砸在我肩窝里,睡着了。
呼吸喷在我颈间炙烫,我心却一阵阵凉。
我终于明白,我的死,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白月光陷害,而是萧瑾忌惮我。
他贪恋皇权畏惧失去,认为我们这帮功臣当初能帮他打天下,今后也能帮别人打天下。
记忆中揽着边关小将称兄道弟、说要天下百姓人人平等的矜贵少年还清晰在目,明明眉眼没怎么变,却死活不能与眼前的帝王重叠在一起了。
他真是进步了,我还在伤心于情爱的时候,他已经玩弄得一手好权术了。
那夜我趁萧瑾酒醉,使劲扇他揍他,凉亭里我又哭又笑。
人心易变,变得可真好笑啊!
隔日姜婉婉哭着来找萧瑾,控诉后宫嫔妃们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仗着娘家有权有势欺负她。
还有傅昭的那个宫女迎春,她说我连皇后的屁都不如!
我险些没憋住笑。
萧瑾宿醉头疼,拧紧眉头起来,先是揉揉肿胀发疼的脸,狐疑地盯了我好久,才去哄姜婉婉。
日头正毒,后宫一众嫔妃及其宫女因对姜婉婉不敬,被罚在冷宫门口齐齐跪着,被烈日晒得几近昏厥。
与其说是哄姜婉婉,倒不如说萧瑾是在故意刺激我。
他抱她坐在檐下阴凉处,一旁消暑的冰块水果就没断过,好生享受。
他勾着她的下巴,眸光却死死盯着冷宫紧闭的门:
朕偏不信你傅昭会故意寻死!缩在宫里等朕去哄你朕倒要看看,这么多条人命压在你身上,你什么时候肯出来!
可我这次,是真出不来了。
烈日之下冰块化得很快,换了一波又一波,嫔妃也晕倒一个又一个。
见迎春也摇摇欲坠,我于心不忍,索性冲过去将门推开。
4
在萧瑾的怒斥声中,冷宫大门敞开。
我赶忙回身看萧瑾的反应,他却被烫到似的,骤然起身偏头,死都不肯往里面看一眼。
恰逢这时有政事来报,他松了口气,几乎是逃一般地撂下姜婉婉走了。
怎么,是怕看见我的尸体呀
其实只要他稍稍探个头,就能发现我幽幽躺在堂前,都隐隐有味儿了。
我叹口气,心情复杂地关上了门。
姜婉婉还以为萧瑾这都是为了她,洋洋得意地训斥众嫔妃。
她说,在萧瑾还是个皇子时,遭太子陷害,险些死在青城。
是她以命相救,又相伴数月,日日陪他谈天说地,情深缠绵。
姜婉婉得意地撇撇嘴,瑾哥哥说,那情分他毕生难忘,你们能比得上我吗
周福海,你是跟瑾哥哥最久的人,告诉她们,在这宫中,瑾哥哥最爱的人是谁
我躬身道:皇上最爱的,当然是娘娘您!
大声些!再多说几遍!
于是我朗声重复好几遍,她娇俏满意地笑了。
唉,其实我现在觉得,萧瑾不爱我也不爱她,他最爱的是自己。
我的耐心已被消磨殆尽,那夜我在冷宫放了把火,想倒逼萧瑾看见我的尸身。
可熊熊大火染红了半边天,萧瑾竟然不准人救火。
他攥紧拳头紧盯冷宫的每一个出口,指望能看见我狼狈逃出来的身影。
却一无所获。
他终于慌了。
随后奋不顾身亲自冲进火场,扛出我已被烧焦了半边的尸身。
那夜火烧得格外大,他抱紧我呆呆坐在冷宫前,眼底比烈火还猩红,又哭又笑地喃喃:
小昭,我是不是真的让你失望了
得知我死,萧瑾会是什么反应
喏,就是这反应。
什么情情爱爱生死相依,其实也挺没意思的。
大火烤得我脸颊发疼,我寻思,要不冲进火里自尽,然后出宫逍遥
可突地,萧瑾森冷的声音在火场响起:
朕失德,纵容姜贵妃害死皇后,都当重罚,一人杖责四十,以慰皇后在天之灵。
这倒还算是有点意思,我有被慰藉到,很给面子地笑了一下。
但下一瞬,他又道:
在场宫人救火不及,致使皇后遗体被毁,每人杖责一百!
我笑不出来了。
5
接下来绝对是我此生最痛苦的一个时辰。
老太监的身体不经打,没两下就死了。
我又复生在隔壁小太监的身上,挨了几十杖又死了。
循环往复,我死一下活一下死一下活一下,疼得眼冒金星。
恍惚间,我都看见我太奶了。
咱奶是个有大智慧的人,据说她来自异世,一生荡气回肠英雄事迹无数。
她完成了什么任务,才向一个叫系统的人讨了奖励,保她的后代灵魂皆可活百年不灭。
后来她带着后人隐居山林,亲自教习我们,政史、毛选、物理化学……教的都是这世间不曾见过的东西。
太奶年轻时被一个男人伤透了心,她倾尽所能帮他夺得天下,到头来却被他溺死在井里。
所以在我爱上萧瑾,想和他离开家族,向太奶辞行时,心里格外忐忑。
所有亲人都说,你完了!你要被太奶训死了!
面对已近百岁却顶着五岁奶娃娃身体的太奶,我跪下瑟瑟发抖等骂。
内心却已想好,不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是要和萧瑾走的。
他是不受宠的皇子,却比他那几个哥哥好太多,我要去陪他建设我们心中的理想天下。
思考过各种最差的结果,我将头低了又低,可太奶却只是轻轻揉了揉我脑袋。
她笑眯眯地,去呗,爱情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东西。虽然不持久,但当下的美妙滋味是无与伦比的。
我给你们争取来百年不灭的灵魂,可不是为了让你们胆小怕事从生到死的,就是要痛痛快快地活,去体验不同的人生!一时痛一时爽,这都是人生滋味呐!
我便走了。
到头来,也落了一身伤回来。
但没关系,太奶说得对,一时痛一时爽,我生来就是要享受人生滋味的。
再睁眼,我成了皇城根热死在街头的小乞丐。
皇后薨殁,举国同哀。
为了给我祈福,萧瑾下旨开仓放粮,兼济百姓。
身为小乞丐的我,分到半个白馒头。
我都快饿死了,啃着白馒头和万民一起叩拜谢天家恩典,悄悄抬头一望,城楼之上的萧瑾好高好远。
看不清眉目,只觉威严,天家这形容可真贴切。
百姓散去,隔着熙熙攘攘的人脑袋,我忽然感觉有道锐利的目光朝我袭来。
再回头,我对上天家的眼神。
可他只是探究地停了半刻,就在群臣护送下回身。
曾经我可以肆意换身体,可自从遇见萧瑾,他第一次对我说了喜欢之后,我就格外珍重这具身体,生怕他以后认不出我。
但到如今,认不出也就认不出吧。
城楼高,长街远。
单薄瘦弱的小乞丐踏不到帝王未来的路,我啃着馒头没入人群,心想:
萧瑾,我走啦,我要去逍遥啦。
6
这日子,逍遥不了一点儿。
萧瑾他老子在位的时候,百姓天天受苦,他说要还百姓一个太平和顺的天下,我才帮他争皇位。
可没想到,现在百姓过的日子,还不如以前呢!
我这具身体是个瘦弱的流浪小姑娘,朝不保夕,我费了好大的心思才将她的身体养好。
随后我想,做些小生意糊口吧。
我喜欢花灯,扎花灯的手艺相当不错,便先四处做工攒本钱。
好不容易攒了两钱银子,被户部侍郎的管家的侄子的通房抢走了。
又攒了两钱,被一老妇人假装摔倒讹走了。
再攒两钱,萧瑾要征税给姜婉婉建造宫殿,我一个小乞丐的钱被征走了。
……
从前我出手动辄都是十几二十两,现在区区两钱银子,竟然那么费劲!
太奶给我讲过《骆驼祥子》的故事,当时我唏嘘同情,现在我觉得我的命比祥子还苦。
真应了那句话:这人生啊,就像搓衣板,全是坎儿。
我苦了好几个月,后来一个八十多岁的富商看上我,要将我强娶回家。
虽换了身体后我有勤加练功,但这底子实在是太差了,我根本打不过那些大汉。
眼看就要被拖进门,忽地,一个十六七岁身穿薄甲的少年飞身将我救下。
我正要道谢,背后一道熟悉的声音袭来,叫我忽然僵住。
正言,那小姑娘无碍吧
回头望去,长长一队兵马填满长街,各个饱经风霜;不知要往哪去。
打头的也就是刚才说话的人,他有五六十岁,瞎了只眼,瘸了条腿,少了条胳膊,空荡荡的袖管别在腰间,正坐在马上笑眯眯地瞅着我。
我红了眼睛。
他的眼是为救我瞎的,腿和胳膊是为救萧瑾断的,这是我们昔日打江山时并肩作战的好大哥、顶梁柱,塞北大将军乔峦。
老乔不知我是我,只是看我可怜,随手给了我一两银子,就复又赶路去了。
也不晓得是哪又有战事,我在内心祈祷他能平安。
他乡遇故人,又得了银子,我觉得自己否极泰来,就开开心心扎了花灯摆摊去。
我手艺好,花灯卖了不少。
这一盏那一盏,黑沉沉的长街被我的花灯点亮。
这夜格外凉,我心里却红火,有种自己正在踏实过日子的感觉。
可突地,一声惨叫响彻这四方城池的夜,一盏花灯灭了。
蛮横的官兵在街上横冲直撞,看见拿花灯的就砍,不消片刻,整座城都暗下去,只有我的摊位还亮着。
他们冲过来了,恶声恶气骂我:
今日是先皇后生辰,娘娘生前最爱花灯,天家已经下令,今日不准有任何庆祝活动,尤其是不许有爆竹花灯,你这是找死吗!
可县令疏于管理百姓,根本没人给我们下放这旨意!
我不自觉颤抖起来,长街遍地横尸,原来都是因我而死。
原来萧瑾这么残暴,原来他的治下官兵这么草菅人命……
我被活活打死了。
再睁眼,我戴着刑具,似乎在流放的路上。
押送的官兵正将我的头往水里摁,原主应该是被活活溺死的。
我死命挣扎地抬起头,对上水面自己的脸,蓦然僵住。
竟是老乔的孙子。
街上出手帮我的少年,乔正言!
7
长河落日,我策马疾驰,在踏起的黄沙尘烟中不断祈求:
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才知道,老乔根本不是去打仗的,而是被萧瑾召回皇城。
他竟然随便冠了个谋逆的罪名,卸了老乔的兵权,要将这一队驻守边塞多年的老朋友处斩!
乔正言的命,还是老乔拿出当年舍己救君的情分,硬是让萧瑾将处斩改成了流放才保下来的。
不过说到底,也没能保下来。
那仗义出手救一个小小民女的清朗少年,终究是死在他乡了。
而处斩老乔等人的日子,就定在明日晌午。
兴许是为了威慑天下吧,萧瑾将刑场改在了城门口。
等我气喘吁吁拼命赶回皇城时,刽子手都准备往刀上喷酒了。
日头高悬,我仰头看萧瑾,他悠哉立在城楼上的样子,恰与太阳重合,刺得我睁不开眼。
他身边跪了一地死谏的文臣,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他却只在听见辜负了先皇后时,才有一点反应。
萧瑾红了眼睛,忽然一把扯过姜婉婉,仰头对着天喊:
傅昭,我杀了这么多老朋友,让你失望了吗
婉婉又怀孕了,你很嫉妒吧
那你就入我的梦,来找我啊!
他话音才落下,我就大喝一声冲上前,我来了!
老乔目眦尽裂瞪着我,喊我快走。
可皇城的官兵已经将我团团围住,高喊着缉拿反贼逆党。
又是城墙上下,以前是天家与小乞丐,如今是帝王与逆党,我才发现,原来我与萧瑾之间早已隔了天堑。
萧瑾瞄一眼颤巍巍想起身的老乔,又扫一眼我,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笑意。
他示意城墙上的弓箭手:
杀。
同时我冲他大骂:
我以前就是瞎了眼才会选择帮你当皇帝!我自己死了活该,老乔以前救你多少次,你还要杀他全家!
萧瑾,我对你不止是失望,你等着,我能扶你上皇位,早晚有一天也能把你拉下来!
他满脸愕然,仔细盯我片刻,忽然不顾仪态疯了似的冲去拦弓箭手。
别射!给朕住手!那是……
已然来不及了。
我万箭穿心。
阖眼前一瞬,我看见萧瑾灰败的面色,那是我的小昭啊……
不是的。
我才不是你的。
陷入一片黑暗,我什么都看不清了,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要当皇帝!我要掌权!
太奶曾给我描述过一片锦绣河山,一直印在我心中。
我以为萧瑾能实现它,可兴许是我看错人,又兴许是权力的滋味太美妙,到头来害得民生多艰、将士蒙冤、少年枉死。
信别人不如信自己,萧瑾不行,那我就自己去做!
至于昔日那个光风霁月心怀天下的少年,我就当他死了吧。
8
再睁眼时,我成了老乔儿子的某个妾室。
她身子挺弱,大概是刚才受了刺激,一口气没上来便去了。
一旁乔正言的尸身被无数支箭穿透了,倒都倒不下去,就这么站着咽了气。
乔家人哭得悲痛欲绝。
而萧瑾不顾天家威严,满眼恍惚踉踉跄跄地跑下来,颤颤碰一下乔正言已经失去生机的脸。
是不是……你回来了啊
是啊。
我静静瞧着萧瑾,他憔悴了不少,可比起鬼门关走一遭的乔家人及日日劳碌奔忙的百姓,依然是容光焕发。
他衣着华贵纤尘不染,可在看不见的地方,他身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我咬咬牙,攥紧拳头,忽然不自觉想:
我身上,又连带着沾了多少人的血呢
经这一闹,萧瑾赦免了乔家以及一众将士,可惜乔正言怎么都回不来了。
乔家将他葬了,记忆中那个声如洪钟、一顿能吃两斤牛肉的老乔,如今垮了肩膀尽显颓败,连半碗清粥都喝不下了。
我往他掌心塞了张纸条,拍拍他的肩。
老乔,我走了。
老乔还在发愣,他儿子先反应过来,满脸莫名其妙地瞧着我。
怎么跟爹说话呢没大没小的!再说,你要去哪,你是不是看乔家败落了……
让她走!老乔忽而抬眼,看向我。
两相对视。
老乔终知我是我。
我又离开京城了,一骑来一骑走。
老乔展开我的纸条:
[萧瑾不是个好皇帝,我们把他拉下来,这个皇帝我来做。你要珍重!]
他怔怔盯着,那双原已浑浊暗沉的眼睛,忽然有了光彩。
原来是屋外日头初升,照在人眼里,光芒万丈。
老乔突然端起粥碗,喝酒似的一口闷了,又叫人拿来二斤牛肉,硬逼着全家人跟自己一起吃。
同一时刻,我在驿站歇脚,大口吃肉喝酒补充体力,随后继续策马疾驰。
我要去青城。
那是姜婉婉的故乡。
也是我和萧瑾初遇的地方。
9
初见萧瑾,是我第一次离家下山,所以那时他见到的是我的真容。
当时他还是个处处受排挤的皇子,也吃过苦,会心疼百姓。
我俩就是因为救人相识,那天坐在山坡上一起俯瞰脚下城镇。
他忽然叹口气,这些百姓真可怜,他们的人生啊,就像搓衣板,一道一道全是坎儿。
我越想越觉得这比喻恰当,不由笑了一下。
他却沉了脸,神情认真极了,你笑什么!百姓太苦了,我将来一定要救他们于水火,若将来我能做皇帝……
彼时夕阳斜沉,草深风静。
他凶了我,我却动了心。
今日的夕阳比七年前要烈,我再回京时,京城又变了个模样。
萧瑾越发残暴了,姜婉婉想要一座水晶宫,他便劳民伤财地去修建,致使无数百姓惨死。
可百姓不会也不敢骂天家。
民愤只敢针对姜婉婉,自从天家把那个妖妃迎回来,先是杀了皇后,又天天征税,这就是想把我们活活逼死啊!
他们写了万民书,求萧瑾处死姜婉婉。
跪拜的队伍一路行到皇城根,城门被关得死死的,萧瑾居高临下俯瞰万民。
他们跪拜他,诉说自己的生活因为姜婉婉而变得多么艰辛,求他为自己做主。
姜婉婉慌了,生怕萧瑾真的杀了自己,挺着大肚子哭哭啼啼地向他撒娇,还一个劲把他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放。
瑾哥哥,这些贱民分明就是污蔑我!你可是皇上,难道就任由蝼蚁这样逼你吗
我看最好的法子,就是把他们全杀了!往后就再没人敢不敬重你了!
瑾哥哥求你了,就算你不念着我肚里的孩子,也得想想当初我在青城舍命相救,和你朝夕相伴的情谊……
萧瑾明显被这话触动了,本就烦躁的眉宇皱得更深了几分。
他望向了城墙上已经列队排好的投石机。
只需一声令下,巨石就会把这些百姓碾成肉泥。
姜婉婉哭声更甚,萧瑾已经微微张口。
慢着!
就在这时,我拉弓挽箭挡在人群之前,长风吹起衣摆,一箭正中姜婉婉的发髻。
天家,别听她妖言惑众,我才是当年在青城救你的人,姜婉婉的双胎姐姐,姜沅沅!
姜婉婉的发间插着一支箭,披头散发吓得坐倒在地上,神情惊慌不敢置信中,显得有一丝滑稽。
她死死盯着我和她别无二致的脸,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看看我再看看姜婉婉,萧瑾的神情有些犹疑,我便高高举起手中玉佩。
喏,当年你亲手送我的,说将来要是你君临天下,我可以拿这玉佩向你要一样东西,什么都行!
遥远的城墙上,萧瑾眼眸骤然一缩。
10
第二次见萧瑾,是我人生中头一次换身体。
当时他被围攻,为了救他,我死在阵中,便只能换了一具身体赶来救他。
后来我在山上木屋里照顾他数月,又陪他谈天说地,鼓励他回去争皇位。
我看得出来,萧瑾爱上我了。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就要走了。
他说他此去生死难料,说什么都不让我跟着,只是送我一块玉佩,说那是他娘留给他的,将来我可凭这块玉佩,向他讨一样东西。
只要我要,他什么都给。
萧瑾前脚下山,后脚就有人找上门,长得与我这副身体一模一样。
我才知道,原来原主还有个双生妹妹,叫姜婉婉。
她哭着找来,说自己遇见了麻烦。
我那时涉世未深,没多想,就随她去了,却中了她的陷阱,被害死在水潭里。
她笑得很得意,姐姐呀,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上次不知怎就没弄死你,我本还郁闷,没想到你转头就帮我搏来了泼天富贵。刚才那公子应该很有钱吧我替你等他来娶。
我没放在心上,再睁眼换了具年轻女子的身体,就乐乐呵呵去找萧瑾了。
可他不认识我了,只当我是侠义之士。
我陪他辛苦厮杀两年,直到某日,他说我似故人,好像有点儿喜欢上我了。
他的话像一条绳索,将我本该漂泊的灵魂牢牢捆住,我再不敢轻易换身体。
后来做了皇后,得他深爱。
再后来,被我当成小插曲的姜婉婉入京,将我和萧瑾摇摇欲坠的夫妻情分彻底斩断。
姜婉婉并不知玉佩的事,所以时隔七年,这玉佩仍被完好地藏在小木屋的枕下。
姜沅沅确实死了。
但还好我凭借玉佩,再加上易容术,萧瑾一时看不出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就先将我迎进了宫。
步辇上,他骨节分明的大手将我的手紧紧攥着。
他问我,昔时在小木屋,我们谈天说地,你说你心里有锦绣河山。如今这河山,是你想要的吗
当然不是!
但我只能隐晦地说,如今税赋有些重,水晶宫也有些奢华,百姓恐怕过得……没那么好。
萧瑾瞬时松开了我的手,淡声道:
你这样,倒更像……顿了顿,一位故人。
那眼神复杂极了,又爱又怕,既留恋又厌烦。
那日,他宣旨封我为昭妃。
大太监瞄我一眼,偷笑道:和那位同字,皇上对娘娘真是无限荣宠!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他将我这个先皇后的牌位在自己寝宫里供着,日日都要上香祭拜,与我说话。
可这就算无限荣宠了
要了我的命,再给我迟来的深情,就算荣宠
姜婉婉见我受封,气得简直要发疯,故意挺着肚子向我示威:
上一个名字带昭的已经死透了,你这冒牌货也不会有好下场!
我只是轻笑,转头就跟萧瑾说,他赐的院子我住不惯,我要住凤仪宫。
萧瑾允了。
哪怕姜婉婉目眦欲裂,恨不得把我手撕了,也只能老老实实搬出去,瞪大眼看着我回宫。
听着她大骂大哭的声音,我无奈叹息。
我可不是为了什么情情爱爱回来的,争宠不如争权。
回凤仪宫的第一刻,我屏退宫人,赶忙爬上床打开暗格。
随即却心里一沉,里头空了!
娘娘,你是在找这个吗背后忽有人朗声道。
11
我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可一回头,对上的是迎春笑嘻嘻的脸。
我家娘娘温和内敛气度不凡,我一眼就认出你了!此前我怕暗格里的东西被姜婉婉发现,就替你收起来啦!
她扑过来抱我,然后递来一个长长的锦盒。
里面装着大越各个城池的布防图及地形图,最为详细的,当属皇城。
随后,我又偷了萧瑾的虎符和玉玺。
万事俱备,大浪将起。
萧瑾埋下的雷实在太多,百姓心里怨他,被莫名处死的功臣们恨他。
老乔轻而易举就说动了不少人陪我造反。
从南到北,几乎每个城池都有那么些反心。
点连成线,线又在不知不觉间织成了细密的网,骤然在各地揭竿而起,往皇城聚拢。
皇城是最不容易反的,能在这里讨营生的,大半都有些人脉关系,为了自身利益他们也不愿意王朝覆灭。
所以反军一路势如破竹,直至打到皇城,才终于不得不停下。
城门紧闭,这里是萧瑾的最后一块阵地。
我去御书房找他时,他正呆呆坐着,对着我的牌位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为什么那么恨朕在朕的统治下,他们的日子过得比以前不知道好了多少,为什么还是不知足
还有你,你死后我自罚杖责,疼得几日下不来床时,你不来看我;我想你想得夜不能寐时,你也不来。非等我要杀乔家人时,你来了。
可我也是为了天下百姓啊,如今好不容易国泰民安,我杀他们,还不是为了替百姓守住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康,难道我错了吗
原来……他竟是这么想的
我不该敬畏所谓天家的,萧瑾站得高却被蒙了眼,百姓的生死苦楚,原来他一点都看不到啊
皇上,臣妾给您讲个故事吧,在皇城根下有个小乞丐,她想做花灯生意……
我给他讲了我的故事。
他琢磨片刻,有些不解,区区两钱银子,哪有那么难攒还不是因为她不够努力
我愣了半晌,忽觉好笑,哑口无言。
这萧瑾啊,真是烂透了。
老乔的兵马就驻扎在城外,我与他私通了信,约定今夜攻城。
我需要提前解决城内守卫,将城门打开。
可我忘了,除了守卫,还有一股势力在严防死守着不让开门——
如今皇城有两道声音:
一道是穷人,封城快要活不下去了,想求天家投降,好给百姓一条生路;
另一道是有钱人,有自己的人脉关系,日子过得挺好,就不愿意从头再来。
我搞定了守卫,却被富户高官们派来的人团团围住。
此时圆月当空,夜色深沉,打更响了三声,就快到我与老乔约定的时间了。
突地,长街尽头传来喧闹: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我们开门!
竟然是迎春!
她攥着拳头,带着衣衫破旧穷困潦倒的百姓,气势汹汹往城门涌来。
12
城破了。
我提着刀杀进皇宫时,远远听见姜婉婉的痛呼声。
她被急着逃命的太监撞翻在地,要早产了。
萧瑾再不复从前那般从容,脸色苍白地大步奔跑,却没有看姜婉婉一眼。
她拽住他的衣角,瑾哥哥,你不在乎孩子,也要顾念我们在青城……
他却面容冰冷地打断她,你的谈吐远不及她,见你第一眼时,我就知道你是冒牌货,只是……
只是,他当时急需一个人来帮他制衡我这个先皇后罢了。
萧瑾踢开姜婉婉,钻进了御书房。
她在地上疼得打滚,我也懒得理她,急急追过去。
外头哭喊声震天,御书房里却显得有些寂静,萧瑾坐在上首,给自己斟了酒,甚至堪称淡然自若。
他怀抱着一样东西,宝贝似的死死护着。
我再仔细一瞧,竟是我的牌位。
两相对视,我冲他扯了个笑脸,蓦地挥刀将牌位砍了。
萧瑾终于动怒,扬手想打我,却被我一脚踹回椅上。
我脚踩着他的心口,慢慢凑近,笑意不减。
为什么在城楼下,隔得那么远你都能认出我,现在天天咫尺相对,反而认不出了呢
萧瑾骤然睁大眼。
我给他讲我的家族,讲我灵魂如何在每具身体里颠沛流离,讲我在民间吃了多少苦。
萧瑾,在你的统治之下,百姓过得一点都不好。
他攥着拳头良久,才咬牙吐出一句,朕没有错。
我几乎要气笑了,拖着他上城楼,押他向下望。
和萧瑾预想中惨烈厮杀的场面不同,大军攻城,死伤却寥寥,更多是毫不犹豫就跪地投降的百姓。
这一场造反,
几乎可以说是兵不血刃。
萧瑾僵了很久,忽而握住我的手,像抓救命稻草似的。
小昭,
你如今还愿意回到我身边,是不是想再助我……
话音未落,我一刀枭他首。
温热的血溅了我一脸。
萧瑾仰天倒下了,头颅掉下城墙,
我将那枚玉佩搁在他的掌心。
不是,我是来拿它跟你换东西的。
我要你的皇位。
后来我登基了,
万民叩拜。
没人会质疑我是哪冒出来的,他们只知道我手握兵权杀了暴君,又减免了税赋,赦免了许多无辜文臣武将,重整了河山。
陪我夺位的每个人都论功行赏,
到迎春时,
我迟疑了。
太奶啊,
你是不是要走啦
迎春捂着嘴偷笑,
你知道啦
咱奶真挺叛逆的,也挺疼我的,
怕我受萧瑾欺负,
在我下山后就一直跟着我。
先是陪我打仗,后又当了我的贴身宫女,一路守着我。
太奶的灵魂可百年不灭,
而今年,她九十九了。
她想最后再逍遥一年。
我给她送了好些金银,送她出宫。
临别时,
她叮嘱我好多,
叫我不要狂妄自大,多听老乔的话,多听听百姓的声音。
我忍不住问她,
奶啊,你比我本事大多了,
为什么没想过自己当皇帝呢
太奶笑得意味深长,我啊,已经被九年义务教育腌入味了,是个老实孩子,
不敢想这些。倒是你,比咱们家族的人都强。
你胆子大,
有能耐,
一定要好好当这个皇帝,让我再安安生生地看这最后一年大好河山。咱们家族的人可都在到处游历呢,会时时检验你的成果的!
往后,
我会像萧瑾一样吗
不确定,但比起相信别人,还是相信我自己最可靠。
此后当政的日日年年,
我都会记着太奶临行时的交代,记着我的亲人们兴许正在无数身体里反复横跳享受人生。
我要护好他们,也要护好天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