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那个改变我命运的下午,会从一盘颜料开始。
画室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炭笔摩擦纸张的味道。我蹲在角落调色,指尖被赭石与群青染得斑驳。阳光斜斜地切进玻璃窗,在模特身上雕出一道金色轮廓——他赤裸的背脊绷紧,肌肉线条如雕塑般分明,锁骨凹陷处投下一道阴影,像极了一只挣扎欲飞的荆棘鸟。
换姿势!助教喊了一声,人群骚动起来。
我抬头,第一次看清他的脸。
那是一张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脸,五官锋利却带着某种懒散的松弛感,像是还没决定要不要认真生活的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锁骨下方的一道蛇形纹身,蜿蜒至衣领内侧,仿佛随时会苏醒游走。
阮棠,别发呆了!同桌林夏戳了我一下,听说他是新来的临时模特,好像不是美院的学生。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默默铺开一张新的画纸。直觉告诉我,这张脸值得我画上一辈子。
两个小时的写生课结束时,窗外的天已完全暗了下来。我收拾画具,余光瞥见那名模特正倚在墙边穿衣服,动作慵懒而随性。他肩胛骨随着抬手的动作微微隆起,那条蛇仿佛活了过来。
喂,美女,他忽然转头冲我一笑,声音低哑,你一直盯着我看,是觉得我长得帅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唇相讥:是你一直摆同一个姿势太久了,肌肉僵硬了吧
你倒是挺毒。他笑得更深,露出一口白牙,不过我喜欢聪明的姑娘。
我翻了个白眼,拎起画板就要走人。可就在这时,他忽然低声说了一句:你画里的我……比我自己还真实。
我没回头,但耳朵红了。
第二天,我又在画室看到了他。
这次,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工装裤,胸口别着一枚掉漆的名牌——程野。
我是来当清洁工的。他耸耸肩,兼职模特。
我看着他弯腰拖地的背影,忽然想起昨晚未完成的素描,忍不住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停下动作,回过头。
为什么要来当模特又为什么要当清洁工
他笑了笑,眼神有点遥远:为了钱,妹妹要做手术。
我握紧了手中的碳棒,指节泛白。
第三天夜里,我去了医院。
护士站的灯光冷白刺眼,我攥着手中的缴费单,心跳快得像要跳出喉咙。护士接过单子看了一眼,疑惑地抬头:这位小姐,您是不是走错了这不是住院部的缴费窗口。
请帮我把这笔款打到302病房。我把银行卡递过去,声音冷静得不像自己的,不用找零。
第四天清晨,我在病房门口撞见了他。
他正扶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往轮椅上坐,女孩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头,眼神先是震惊,继而是慌乱。
你怎么……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噤了声。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手忙脚乱推着轮椅朝我这边过来。女孩的脸终于清晰起来,她的眼神很安静,甚至带着一丝虚弱的笑意。
谢谢你。她轻声说,我叫小雨。
我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他在后面叫住我,你为什么不问我真相
我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有些事,我不想知道得太清楚。
那天之后,我们开始约会。
他带我去夜市吃烤串,给我讲孤儿院长大的故事;他会在我画画时坐在角落看书,偶尔抬头看我一眼,目光温柔得让人想哭。有一次我问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笑着说那是小时候打架留下的。
你相信我吗他握住我的手,神情认真。
我看着他眼睛深处那一抹倔强的光,点了点头。
直到某个深夜,我发现他的手机屏幕上闪过一条消费记录——外滩某米其林三星餐厅,6980元。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按回去键。
怎么了他靠过来,语气自然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事。我把手机递还给他,笑容如常。
当晚,我收到了一条匿名短信:
你以为他穷困潦倒,其实他腕表够买你十年青春。
我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然后关掉了屏幕。
第二天,我依旧去画室上课。
他依旧在做清洁工作,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规律而安心。
我坐在角落,开始画新的作品。
标题是:
《荆棘鸟》
最后一节课结束前,我听见有人低声议论:
听说国际青年艺术展初选结果出来了,阮棠的作品入围了!
真的假的那可是要出国布展啊,她交得起五万押金吗
我低头假装没听见,但心里已经翻江倒海。
放学后,我看到程野一个人蹲在楼梯口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对,我知道,明天一定凑齐。
他挂断电话,抬头看见我,勉强挤出一个笑:你怎么还不走
我……我想说点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
他接起电话,脸色瞬间变了:好,我马上到。
他起身要走,我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那一刻,我感觉他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他低头看我,眼神复杂。
等我回来。他说。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放手。
他转身走了,步伐坚定,仿佛前方有什么在等着他,而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小插曲。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暮色中,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幅画的名字:
《荆棘鸟》
它终究没能飞出去,却被荆棘刺穿了喉咙。
(第一章完)
我站在画室门口,看着程野匆匆离去的背影,指尖还残留着他手腕上那圈腕表冰凉的触感。
我不知道那是Rolex还是高仿,但我知道,它绝对不止六十九块。
阮棠!林夏从后面冲过来,一把勾住我的胳膊,你男朋友是不是有病啊刚才是不是又接到债主电话了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见我没反应,耸耸肩:也是,你们这种地下恋情,哪是我这个凡人能懂的。
我没理会她的调侃,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画板。《荆棘鸟》的最后一笔还未完成,但我已经知道,这幅画永远不会完成。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站在巴黎的塞纳河边,身后是空荡荡的展馆。墙上的画作全都消失了,唯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程野穿着西装,站在我从未见过的美术馆前,阳光洒在他脸上,他笑得像一个真正的富二代。
我惊醒时心跳如雷,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
我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忽然想起一件事。
程野说过,他妹妹叫小雨。
可那天在医院,护士告诉我302病房并没有叫程小雨的病人。
第二天清晨,程野破天荒地出现在我宿舍楼下。
他穿了一件深色风衣,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淋过雨。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包子和豆浆。
还没吃吧他把袋子递给我,声音沙哑。
我接过,没说话。
他看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口气:昨晚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抬眸看他:你信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头:你不信对吧
我没有否认。
他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却在迈出一步时被我叫住。
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眼神很认真:我在筹钱。
为谁
为你。
我沉默了几秒,然后轻声问:为了国际艺术展的押金
他点头。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早餐,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五万块的押金,他一夜之间就能凑齐
你到底是谁我终于开口。
他愣住了,整个人定格在原地。
我直视着他:程野,你到底是谁
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了。
我得走了。他低声说。
我点点头:好。
他转身离开,步伐比昨夜更快。
而这一次,我没有追上去。
那天之后,程野开始频繁失联。
有时是一整天,有时是整个周末。他总会带着一些昂贵的小礼物回来,说是打工赚的奖金。一次是香水,一次是限量版口红,还有一次,是一张价值六百块的高级餐厅代金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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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公司发的。他说得很自然。
我接过代金券,指尖微微颤抖。
我知道那家餐厅,就在外滩,人均消费三千往上。
六百块的代金券,在那里不过是一顿饭前菜的钱。
你陪我去好不好他问我。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神,突然笑了。
好啊。我说,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让我请客。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你这是在心疼我啊
我没有解释,只是看着他。
他目光闪躲了一下,低下头,轻轻说了句:好。
晚饭时间,餐厅里人声鼎沸。
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就是黄浦江。灯光倒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美得像一场梦境。
服务生递上菜单,程野随意点了两道招牌菜,语气熟练得仿佛常客。
你以前来过这里我问他。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慌乱:嗯……上次打工的时候,帮忙布场。
我点点头,没再多问。
菜上来后,我吃了几口,忽然听见隔壁桌传来一句低语——
程少今天怎么一个人来了
我浑身一颤,筷子差点掉在地上。
程野猛地抬头,朝那边投去警告的一瞥。
那人立刻噤声。
我低头假装没听见,继续吃饭。
可那一瞬间,我已经明白了很多事。
程野不是保洁员,也不是模特。
他是这家餐厅的客人,甚至可能是这里的熟客。
他的一切,都是假的。
只有我对他的感情,是真的。
吃完饭,我坚持AA。
程野没再推让,只是默默地看着我把卡刷出去,金额刚好抵掉代金券。
走出餐厅时,夜风很冷。
我裹紧外套,忽然听见他说: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是你想的那么坏。
我转头看他:那你是什么样的人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是程氏集团的二公子。
我笑了。
所以呢你是来体验生活的
他摇头:不……我是来赌一个局。
什么局
赢你。
我看着他,眼里泛起雾气,声音却异常冷静: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你的欺骗吗
他伸出手想拉我,我却后退了一步。
别碰我。我说,我不想再被你演戏了。
他怔在原地,眼神里第一次浮现出真实的恐慌。
阮棠,他低声喊我名字,别走。
我没理他,转身走进夜色中。
身后传来他急促的脚步声,却被我越甩越远。
我走得很快,眼泪却始终没落下来。
因为我已经决定,这次不哭了。
(第二章完)
我回到画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窗外的风呼啸着穿过玻璃缝,在画布上投下碎裂的影子。我坐在角落,盯着那幅未完成的《荆棘鸟》,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程野的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我是来赌一个局。
——赢你。
可笑。
我阮棠何德何能,值得富二代拿来做一场精心策划的赌局
我以为他只是个穷困潦倒却温柔体贴的男人,原来他只是个演技太好的演员而已。
我站起身,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棠!
是林夏。
她冲进来时气喘吁吁,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眼神里带着一丝慌乱和震惊。
你怎么了我问。
她张了张嘴,声音颤抖:你……你快看这个!
她把纸递给我。
是一份网络论坛截图。
标题赫然写着:程氏集团二公子上演‘底层体验’恋爱剧,女主角竟是美术系学生
配图中,我穿着校服,正在画室作画;另一张照片里,是我和程野在夜市吃烤串的画面。
评论区炸开了锅:
这女的好可怜,被当成实验品了吧
程少最近确实低调了一段时间,原来是去泡学美术的清纯系了。
赌约赌约,果然还是赌约!听说这次谁先让对方动情,就能赢一千万。
我看着那些字,只觉得胃部一阵抽搐。
林夏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翻你的手机……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知道他是谁。
我没说话。
我不能告诉她,直到昨天晚上,我才开始怀疑。
而现在,我终于确定了。
程野不是为了爱我而来。
他是来赢钱的。
第二天清晨,我去了美术馆。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来找他。
保安拦住我时,我报上了他的名字。
他在三楼会议室。我说。
那人点点头,带我上去。
走廊尽头的门虚掩着,我能听到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是程野,她已经开始动摇了。
很好。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你还剩三天。
我站在门外,手指紧紧攥成拳。
原来如此。
他们连时间都定好了。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程野猛地抬头,脸色瞬间变了。
阮棠他站起身,语气有些慌乱,你怎么来了
我看着他,眼神平静得不像我自己。
你们的赌约,什么时候结束
他愣住了。
那个陌生男人也皱起眉头:你是谁
我冷笑一声:我是你们这场游戏里的NPC对吧请问我是该喊您一声‘程少’,还是‘投资人’
空气一瞬间凝固了。
程野上前一步,试图解释:阮棠,听我解释……
好啊。我打断他,你说。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转身就走,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别走。他低声说。
你凭什么我转头看他,眼里没有恨意,只有深深的失望,凭你编造的身份凭你演出来的深情还是凭你用代金券买来的感动
他沉默了。
我甩开他的手,冷冷一笑:程野,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早以前就见过你。
他瞳孔微缩。
三年前拍卖会,你在台上致辞,西装革履,风光无限。我缓缓开口,半年前校庆演讲,你作为校友代表发言,台下女生尖叫着要签名。
我以为那天在画室遇到你,是命运的巧合。我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现在我知道,那不过是你的剧本。
他说不出话来。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出会议室,步伐坚定,没有回头。
那天之后,我没有再去画室。
我的画板放在床角,上面依旧是那幅《荆棘鸟》。
它依旧没有完成。
就像我和程野之间的故事,永远停在了谎言与真相的缝隙之间。
但我知道,真正的结局还没到。
因为我在抽屉最深处,发现了一样东西——
一封巴黎高等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日期是三个月前。
而申请表上的推荐人栏,赫然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不是程野。
而是,程先生
。
(第三章完)
我站在画室门口,手里的巴黎高等艺术学院录取通知书被风掀起一角。纸张微微泛黄,边角有些褶皱,像是被人反复翻看过许多次。
我不知道是谁把它放进我抽屉的。
但我猜得到。
程野。
他总是这样,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滴水不漏,连我未来的选择都被纳入他的剧本里。
可这次不一样了。
我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傻傻画画、相信爱情的女孩。
我走进画室,发现林夏已经在那里等我。她看到我,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我的脸,又看了眼我手里的信封。
你决定了她问。
我点点头,把通知书放在桌上:我要走。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阮棠,她低声说,我不懂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变了。
我没否认。
我确实变了。
从那个在画室角落偷偷观察程野锁骨纹身的女生,变成了愿意为梦想奔赴异国的自己。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那天晚上,我去了美术馆。
是闭馆时间,整栋建筑静悄悄的,只有三楼还亮着灯。
我站在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低语声。
……她要走了。程野的声音。
那就让她走。另一个声音冷淡地说,任务完成了,赌约也结束了。
但她还没选我。程野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我没有赢。
我屏住呼吸。
那是因为你太笨。那人冷笑,如果你一开始就用身份压她,她早就跪下来求你收留了。
我不想要那样的她。程野忽然说,我要的是真正的阮棠,不是被我踩在脚下的影子。
我站在门外,心跳如雷。
原来他也知道,我不是游戏里的NPC。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还有七天。
七天那人嗤笑,你以为她还会给你七天
会的。他说,因为她还没拆那份合同。
我愣住了。
合同
我低头看着桌上的录取通知书,突然意识到——推荐人栏上写着程先生,却没有任何附加说明。而申请流程中,通常都会有学校与申请人之间的正式协议。
我缓缓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文件。
果然——最下方有一行小字:
本申请已获得全额奖学金支持,资助方为程氏文化基金会。
后背一阵发凉。
他不仅帮我递出了申请表,还替我付了钱。
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在谎言之后再加上一层算计
我攥紧合同,指节发白。
门忽然开了。
程野站在我面前,眼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你来了。他说。
我抬起头看他:为什么
他愣了一下: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帮我申请巴黎高艺我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要出这笔钱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真相
他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因为我怕你拒绝。
所以你就选择骗我我冷笑,让我以为自己靠的是实力,而不是你的施舍
他摇头:不是施舍,是投资。
投资我怒极反笑,程野,你以为我会感谢你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慢慢走近一步:我只是想让你走得更远。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本来就想走得很远我说,不需要你来决定我的方向。
他看着我,眼神终于浮现出一丝慌乱和懊悔。
阮棠,他低声说,如果我能重来一次,我不会撒谎,也不会设赌局。我会直接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想陪你去巴黎。
我看着他,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愤怒、失望、悲伤,甚至还有一些微弱的、几乎快要熄灭的温柔。
可惜,我轻声说,你说得太晚了。
我转身离开,脚步坚定。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还剩六天。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什么意思
他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我说过,我还有七天。
第一天过去了。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像个赌徒,明明已经输了一半,却还在押注最后的筹码。
赌什么呢我问他。
他直视着我,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赌你会留下来。
我笑了,笑得很苦:程野,你以为我是你剧本里的角色吗
你从来就不是。他说,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真实的奇迹。
我怔住了。
但他没再解释,只是轻轻合上门,留下我在空荡荡的走廊里。
我握紧手中的合同,第一次觉得它比以往任何一幅画都沉重。
因为这不仅仅是一张留学通知书。
它是他的倒计时。
也是我的选择题。
(第四章完)
我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出租屋的灯泡闪烁了几下才亮起,墙上的裂缝像一道伤疤横贯整面墙。我把巴黎高艺的通知书压在枕头底下,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还剩六天。
程野说的那句话在我耳边一遍遍回响:第一天过去了。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计划什么,也不知道他所谓的七天意味着什么。
但我清楚一件事——
他已经输了
。
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赢过我,更别说用一个精心设计的赌约来控制我。
可奇怪的是,我的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乱。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打开门,是林夏,手里拎着一杯豆浆和两个包子。
你脸色很难看。她皱眉,昨晚没睡好
我没有回答,只是让她进来。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我的行李箱上:你要开始收拾了
我点点头。
她叹了口气:你真的决定要去巴黎了
已经没有不去的理由了。我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那你打算怎么处理程野
我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他昨天晚上找到我。她说,他说想请你参加一个私人艺术展。
我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就在今晚,在未完工的美术馆天台。她看着我,他说只邀请你一个人。
我心里一紧。
那个天台……是我们第一次拥吻的地方。
也是他第一次对我说等这里建好就……的地方。
我咬了咬嘴唇,声音有些沙哑:你知道他在搞什么吗
林夏摇头:但他看起来很认真,不像是演戏。
我不说话,只是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我知道程野不会轻易放弃。
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还有话要说。
傍晚六点,我走进美术馆。
保安看到我,点了点头:程少交代了,您直接上去就行。
我乘电梯到顶层,推开天台的门。
夜风扑面而来,吹乱了我的长发。
天台上空无一人,只有角落里放着一张画架,上面盖着白布。
我走近,掀开白布。
画面映入眼帘的一瞬间,我整个人僵住了。
那是一幅尚未完成的《荆棘鸟》。
但这一次,画中男人的眼睛,是我。
不是程野。
他把我画进了他的世界,把我们的故事定格在最美好的那一刻。
我怔怔地站着,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你觉得怎么样程野的声音低沉而平静。
我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为什么要画这个
因为你才是真正的主角。他说,从一开始就是。
我终于转身看他,眼神复杂。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风衣,头发略微凌乱,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里接吻吗他问我。
我点头。
那天我对你说‘等这里建好就……’他顿了顿,其实我想说的是,‘等这里建好,我就带你来看自己的画展。’
我心头一震。
你的作品一直都很特别。他说,不是因为技术,而是因为你眼里的光。我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就知道我完了。
我低下头,手指微微颤抖。
可你选择了撒谎。我低声说。
他苦笑:因为我怕你拒绝。
所以你就用赌局、谎言、身份伪装来接近我我抬起头看他,程野,你以为这样就能赢得我吗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不是想赢你。我是想留住你。
可你忘了,我打断他,真正的喜欢不是操控,是尊重。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浮现出真实的痛苦。
阮棠,他轻声说,如果我能重来一次,我会告诉你真相。我会陪你去巴黎,而不是躲在幕后替你安排一切。
但现在太晚了。
我转身要走,却被他拉住手腕。
还剩五天。他说。
我回头看他,眼里已经有了水光。
程野,我轻轻地说,别再浪费时间了。
他放开我,目送我离开。
我走到门口时,听见他说了一句:
我会让你看见,我不是只会演戏的人。
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
这场倒计时游戏,已经开始失控。
(第五章完)
我原本以为,那天晚上之后我会彻底放下程野。
可现实总是比想象更复杂。
第二天清晨,我在邮箱里发现了一封匿名邮件。
发信人署名是C.Y.
,附件是一段视频。
我点开播放,画面缓缓亮起——
是我第一次在画室见到他的那一天。
他站在阳光下,锁骨处的蛇形纹身若隐若现。镜头扫过他的侧脸,然后切到我蹲在地上调色的画面。
字幕无声地浮现在屏幕上:
她看我的眼神,像在画一幅永远不会完成的画。
我心头一震,继续往下看。
接下来的画面像是被剪辑过的记忆片段:我低头作画、他偷偷望着我、我们在夜市吃烤串、他在医院门口推着轮椅……每一个镜头都精准得像经过无数次回放。
最后,屏幕变黑,一句话浮现:
我不再演戏了。这一次,我想走进你的画。
我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林夏敲门进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你怎么哭了她慌张地问。
我摇摇头,把电脑合上:没事。
但她显然不信:是不是和程野有关
我没回答,只是低声说: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他说不再演戏,可我还是分不清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林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你知道吗他昨天去学校找过你导师。
什么我猛地抬头。
他说要撤回基金会对你留学项目的资助。她说,但你导师拒绝了。
我愣住了。
他说那笔钱不是施舍,而是投资。林夏看着我,但他现在连投资都不想做了。
我的心狠狠颤了一下。
程野真的打算放手了吗
还是他找到了另一种方式,逼我做出选择
那天下午,我去了美术馆。
天台空无一人,只有那幅《荆棘鸟》还在原地。
我走近它,仔细端详画布上的每一笔触。突然,我发现了一个细节——
画中男人的眼睛,并不是我之前画的版本。
那是程野看向我时的眼神。
深情、克制、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破碎感。
我伸手轻轻抚过画布,指尖传来粗糙的质感。
就在这时,一阵风刮过,画布边缘微微掀起,露出一角纸片。
我怔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掀开画布边角。
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掉了出来。
我展开它,看到一行熟悉的字迹:
我知道你一直想办一场属于自己的个展。
这里有七个空间设计方案,都是为你准备的。
你可以选一个,或者全部丢掉。
不管你去哪儿,它们都会在那里等你。
——程野
我攥紧纸条,眼泪终于滑落。
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
不只是巴黎的资助,不只是赌局,还有未来。
他把我所有的可能性都设计进了他的剧本,却忘了问我是否愿意演出。
可此刻,我忽然明白了一些事。
程野不是神明,也不是完美的男主角。
他是一个真心爱着我的人,在试图用最笨拙的方式告诉我:我不想失去你。
可他已经失去了太多时间。
而我也一样。
我回到出租屋,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衣物。
林夏帮我整理文件时,忽然问:你真的不打算再见他一面
我停下动作,手指搭在巴黎高艺的通知书边缘。
你觉得他还会来见我吗我轻声问。
她耸肩:如果他真如你说的那样爱你,他会来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
但我心里清楚一件事。
倒计时只剩下四天
了。
程野不会轻易认输。
而我,也还没真正走出这场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