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朱雀大街的阴影里,看着陆明修被三皇女从马背上拽下来的那一幕。
他新科探花的红袍还沾着御赐酒香,腰间金丝束带衬得他身姿挺拔。可此刻那张清俊面容上满是惊惶,像一只误入樊笼的白鹤。
沈知微呢他嘶喊,她答应过要来接我的!
人群里爆发出哄笑。
我低头看了眼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又抬头望向天际盘旋的纸鸢。那是昨日我亲手为他系上的风筝线,如今却在风中摇摇欲坠。
大胆!三皇女凤冠上的珠帘晃动,映得她眉目如画,本宫亲自来迎你回府,还有何不满
陆明修踉跄后退,撞上了我的视线。我藏在斗篷下的指尖微微发颤,却仍保持微笑。三年前那个雪夜,他跪在沈府门前求见,也是这样无助的眼神。
臣...臣已有婚约在身。他的声音开始发抖。
三皇女轻笑一声,抬手指向人群:来了不是商贾之女也配与天家争
我掀开兜帽的时候,听见自己头上簪子落地的脆响。
沈大人好生乔装打扮。三皇女望着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倒是比躲在账房里查账时体面多了。
陆明修猛地转身,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他的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吐出两个字:为什么
我向前一步,袖中滑落账册一角。为何不能是我我说得很慢,像是怕吓到那只受惊的白鹤,这些年资助你的银两,可是天上掉下来的
不可能...他摇头,那些钱都是匿名送来的,说是海外商队的利润分成...
不错。我展开手中密折,监察司查贪官污吏,自然要用些非常手段。倒是陆大人,可知你收的每一分钱,都记在户部暗账里
喧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我看见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慌忙后退,他们胸前的进士徽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陆明修的母亲就在这时冲了出来。她布衣荆钗,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认得这张脸——三年前在沈家老宅,正是她替我包扎了被火烧伤的手腕。
住口!老太太扬起手中的拐杖,我家明修自幼聪慧,哪需要什么商贾资助!定是你这妖女...
话音未落,她的拐杖突然打翻了我随从端着的木匣。散落的账本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在风中翻飞。
有识字的百姓捡起一张,念道:四月初八,陆府收通州盐铁使贿银三千两...
更多人围拢过来,七手八脚地捡拾这些罪证。老太太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不会的...绝不会有这种事...
我注意到陆明修的目光一直盯着某页账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行小字刺痛了我的眼睛:陆氏暗中资助流民起义,涉案金额...
三皇女适时上前扶住我:沈大人辛苦了。父皇说过,查案要循序渐进。
我挣脱她的搀扶,在她错愕的眼神中走向陆明修。近到能看清他睫毛上的细微颤动,我才低声道: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吧否则怎会拒绝所有门阀提亲
他瞳孔骤然收缩,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原来监察司连儿女私情都要管。
这不是私情。我把一片玉佩塞进他手里,这是当年你襁褓时佩戴的长命锁,上面刻着‘安’字。可惜你父亲不叫陆安,而是...
玉佩哐当一声落在青石板上。围观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有人惊呼:女帝驾到!
我转头望去,正看见御辇停在街角。龙凤伞盖下,女帝一身玄色龙袍,目光深沉如海。
沈爱卿辛苦了。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条街瞬间安静,扮了一年多的监察御史,可把戏演够了
我单膝点地行礼,余光瞥见三皇女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起身时,恰好对上陆明修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情绪让我想起小时候见过的一场暴雨——压抑、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女帝挥了挥手,禁军立刻包围了四周。她走下御辇,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今日之事传出去半句...她扫视人群,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沈爱卿知道该怎么做。
我点头称是,却感觉后背渗出冷汗。这哪里是什么查贪官,分明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想必皇宫深处,早已备好了无数个针对陆家的陷阱。
至于你们...女帝转向陆母与陆明修,即日起由大理寺接管此案。
禁军押解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我望着漫天飘散的账本碎片,忽然想起昨夜书房里的对话。
小姐,真的要放任三皇女出手吗贴身侍卫青鸾握紧剑柄,按计划应该是您先...
无妨。我轻抚窗棂,让他们演完这场戏,我们才能看到真正的对手。
此刻想来,或许我才是那只笼中鸟。而陆明修...
沈大人在看什么三皇女不知何时来到身边,她身上淡淡的檀香混着血腥气,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恩公’。
我冷冷一笑:殿下别忘了,他可能牵扯前朝余孽。
她挑起眉毛:所以才更要救他。比起死人,活的棋子更有用,不是吗
远处传来暮鼓声,第一片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肩头。我知道这个冬天不会平静,就像那些散落的账本终将重聚成致命的证据。
但谁又能说清,真相究竟埋在哪一页泛黄的纸张里
(第一章完)
我回到监察司时,青鸾正擦拭着她的佩剑。烛火在她冷峻的面庞上跳跃,映得剑刃泛起血色寒光。
大理寺已经接手陆家案子。她头也不抬地说,三皇女连夜提审了三次。
我卸下外袍,发现袖口不知何时划破了一道口子。那道伤痕隐隐作痛,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陆明修招供了吗
没有。青鸾终于放下剑,但陆母疯了,一直在念叨'对不住先帝'。
我猛地站起身,打翻了案上的茶盏。瓷片溅落在地的声音惊醒了什么,那些零散的线索突然开始串联。
立即备马!我要去大牢见...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暗卫统领夜行掀开帘子,脸上带着罕见的慌乱。
大人不好了,陆明修越狱了!
我在天牢废墟中找到了那支箭簇。月光下,熟悉的花纹在断面上若隐若现——这分明是御赐之物。
三更时分,有人假传圣旨调走了守卫。夜行汇报时,目光躲闪着不敢与我对视,等发现时,只剩这个...
他展开的布帛上,斑驳血迹组成一个模糊的字迹。我凑近细看,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那是用我的簪花小楷写就的安字。
沈姐姐这是怎么了三皇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蜜糖般的甜腻,听说你连夜赶来看现场
我转身时故意带倒了证物匣,几根发丝随风飘起。其中一缕银白,在月光下格外显眼。
殿下也来得真早。我盯着她腰间晃动的玉佩,比我还快一步。
她轻笑一声,忽然靠近半步:你知道吗陆明修临走前说,他欠你三年,而今连本带利都还清了。
我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仿佛有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喉咙。记忆闪回至那个雪夜,少年跪在府门前说:只要能读书,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他没说具体指什么
说了。三皇女吹了声口哨,远处立刻传来铁链拖动的声音,就在你脚边。
地面微微震动,几个黑影被推到月光下。他们身上穿着禁军制服,胸口的暗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光。
这些是奉命放走陆明修的人。她拔出佩剑挑起一人的下巴,想听听他们招供的内容吗
我蹲下身,发现其中一人耳后有块特殊的胎记。和多年前在沈家老宅见过的一个孩童惊人相似。
他们是...
父皇的暗卫。三皇女的笑容愈发灿烂,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我踉跄后退半步,撞上了冰冷的石墙。耳边响起母亲临终前的话:知微,记住你的姓氏,记住你是...
大人!青鸾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皇宫来人了。
御书房内,女帝背对着我们站在窗前。她手中把玩的玉如意,在寂静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沈爱卿觉得这事该如何处置
我望向跪在殿中的三皇女,她低垂的面容隐藏在阴影里。案桌上摊开的卷宗上,赫然是我的名字。
臣请求亲自追捕要犯。
三皇女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不可置信。女帝转过身来,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
很好。正好北疆战事吃紧,就派你去做监军。
可是...三皇女想要说什么。
你也可以去。女帝打断她,毕竟...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好戏才刚开始。
出发前夜,我在密室发现了母亲留下的锦囊。褪色的绣线里藏着一张地图,标注的位置正是我被推下悬崖的那个山谷。
小姐真的要去北疆青鸾递来斗篷,指尖微微发抖,属下总觉得这次...
帮我盯着宫里的动静。我整理好衣襟,特别是...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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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一缕晨光照进窗棂时,城门口已聚集了送行的人群。三皇女一身戎装英气逼人,却在我靠近时突然开口:
知道为什么选这个时候让你去北疆吗
我不语,只是望着远方升起的烟尘。
因为那里有答案。她压低声音,关于你真正的身份。
号角声响起,队伍开始前进。我最后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人影在朝阳中渐渐模糊。那人袖口隐约露出的胎记,与记忆中的画面完美重合。
或许这场棋局从来不只是为了查案。
或许...
大人!前方发现敌情!
喊声刺破晨雾,我握紧缰绳策马上前。远处的地平线上,无数黑点正在移动。而我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那里贴身收藏着一支熟悉的箭簇。
这一次,换我来做猎人。
(第二章完)
北疆的风裹挟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我勒紧缰绳立于高坡。远处黑压压的敌军如潮水般涌动,旌旗在暮色中猎猎作响。
报——斥候满身是血地滚落马下,雁回关失守!陆明修...他...
我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记忆闪回到昨日夜营时的对话,那个神秘人留下的字条还在怀中发烫:真相在断崖之下。
继续说。
他带人打开了城门,现在整个先锋营都被困在瓮城里!
三皇女策马上前,铠甲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沈大人既然熟悉叛贼,不如由你率队突袭
我望着她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忽然想起出征前夜密室里的发现。那张泛黄地图上,用朱砂圈出的位置分明就是当年我坠崖的山谷。
殿下说得对。我翻身上马,但需要殿下的暗卫配合。
夜色如墨,我们摸到瓮城外的乱石岗时,听见城内传来阵阵厮杀声。火把映照下,我认出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当初押送陆家人的禁军统领。
他们怎么会在敌营青鸾压低声音。
我没有回答,目光被城墙上的一个身影牢牢吸引。那人一袭青衫在火光中翻飞,腰间的玉佩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准备火箭。我取下弓箭,突然瞥见他耳后一闪而过的银光。
那是胎记的形状。
记忆如惊雷炸响,母亲临终前的画面再次浮现。那夜暴雨倾盆,有个浑身是血的侍卫抱着襁褓闯入,他耳后的胎记和眼前之人惊人相似。
原来如此...我握紧弓弦的手微微发抖。
大人青鸾疑惑地看着我。
城门突然洞开,大批敌军蜂拥而出。混乱中,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擦过我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保护沈监军!三皇女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我却策马冲向相反的方向。那里,有人故意将玉佩抛向空中,在月光下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
追到断崖边缘时,那人终于转身。他的面容与记忆中的孩童完美重叠,连那双眼睛都一模一样。
姐姐不记得我了吗他轻笑,手中长剑映出我苍白的脸,当年你推我下悬崖的时候,可没这么犹豫。
晴天霹雳。
什么
别装了。他步步逼近,你以为为什么能活到现在父皇早就知道你的身份,只是等着今天...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三皇女带着亲卫团团围住我们,箭矢寒光闪烁。
陆明修,你勾结外敌,证据确凿。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束手就擒还能留个全尸。
我看着眼前这个人,突然明白了所有布局。那些资助、那些婚约,不过是场精心设计的棋局。而我和他,都是帝座之下的祭品。
为什么要帮我我开口问道。
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因为我知道真相。那个暴雨夜,是你救了襁褓中的我。
远处忽然传来号角声,敌军大部队正在调转方向。我望着断崖下方翻腾的云雾,忽然想起坠崖时看到的最后一抹天空。
跳下去或许能找到答案。我盯着他耳后的胎记,你要一起吗
三皇女的冷笑在身后响起:想逃今日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箭雨破空而至的瞬间,我抓住了他的手腕。熟悉的触感让我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也是这样冰冷的手指紧紧攥住我的衣摆。
准备好了吗我问。
他露出一个苦笑:这次换我跟着你。
我们一起跌入深渊时,听见三皇女歇斯底里的怒吼。狂风灌满衣袖,下方云雾中隐约浮现出一座古老的石碑。
碑文上刻着两个名字:
长公主沈知微
少将军陆安
(第三章完)
断崖下的风裹挟着冰碴,我抓住陆安的手腕时,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下方翻涌的云雾中,隐约可见几具悬挂在藤蔓上的枯骨。
抓紧!他喊了一声,声音被狂风撕碎。
我们在坠落中穿过数层浓雾,直到背后撞上突出的岩壁。我的腰带勾住了某根石笋,整个人在空中晃荡。陆安的手还紧紧攥着我的手腕,他的面容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为什么救我我扯住断裂的腰封。
他忽然笑了:还记得那个暴雨夜吗你五岁,我三岁。有人要杀的是你,而我...只是个替身。
记忆如惊雷炸响。那些模糊的画面开始重组:血泊中的侍卫、襁褓里的婴儿、母亲最后的话语...
所以当年推你下悬崖的是...
不是你。他松开手攀上岩壁,是父皇的人。他们想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们都死了。
下方传来轰鸣声,云雾突然散开。我看见了一座隐藏在山谷深处的古城,残破的城墙上依稀可见沈家军的旗帜。
这里...我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陆安已经顺着藤蔓往下爬:三十年前,沈家军就是在这里全军覆没。而我们...
一支冷箭突然擦过他肩头。
抬头望去,三皇女正站在崖边,手中长弓还在颤动。她身边的暗卫正在张弓搭箭,密密麻麻的箭矢像一场黑色的雨。
姐姐觉得这样就能逃掉了吗她的声音带着扭曲的欢愉,来世记得,别跟我抢男人。
箭雨倾泻而下。
我在昏迷中闻到一股药香,睁开眼便看见洞窟顶上倒挂的钟乳石。晨光透过缝隙照进来,在石桌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醒了陆安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我撑起身子,发现伤口已经被包扎妥当。墙角堆积的铠甲上,依稀能辨认出沈家的纹章。
这些年你在找什么
他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他们在边境秘密建造兵器库,资助流民起义。但真正的原因...
话音未落,洞外突然传来呼喝声。几个身穿异族服饰的士兵冲了进来,为首之人掀开面具,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属下参见公主。
我愣在原地。那分明是半年前死于刺客的兵部尚书!
大人忘了他耳后的胎记闪着诡异的光,您坠崖后就被调换了身份,这些年来...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所有线索终于串联成完整的画卷:女帝的过度保护、监察司的特殊任务、甚至那场精心设计的婚约闹剧...
我从来就不是商人之女。
陆安点头:你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真正的...
喊杀声打断了他的解释。三皇女的追兵已经找到入口,火把的光芒映得洞壁发红。
殿下真是阴魂不散。他苦笑着抽出长剑,要不要听听最残酷的真相
我望着洞口涌入的黑影:说吧。
当年雁门关之变,是父皇亲手策划的。他的声音像淬毒的刀刃,为了清除沈家势力,他连亲生女儿都...
爆炸声在此时响起,整个洞窟都在震动。我看到一块石碑被震裂,里面滚出一卷金册。泛黄的纸页上,赫然是我母亲的字迹:
若知微读到此信,切记远离权力中心。你的血脉既是荣耀,也是诅咒...
我们在地下通道里穿行了整整三天。途中经过无数密室,有的堆满写着密信的竹简,有的锁着武功秘籍,还有一间囚室内放着具戴着镣铐的骷髅。
这是失踪十年的大将军。陆安轻声说,他也发现了真相。
当我终于看见出口的天光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山谷中聚集着数千将士,他们举着沈家军的旌旗,整齐地单膝跪地。
恭迎长公主回朝!呼声震彻云霄。
三皇女就在这时闯入山谷。她浑身是血,却依然保持着高傲的姿态。
原来如此。她盯着我手中的金册,父皇防了一辈子的人,终究还是回来了。
我向前一步:你早就知道对不对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女帝的御驾出现在山道上,龙凤伞盖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好孩子。她走下御辇时,我看见她眼角有泪光闪烁,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了。
但我注意到,她身后的禁军正在缓缓包围整个山谷。
陆安突然拉住我的手:准备好了吗这一次,我们要不要自己下棋
我望着对面的母亲,又看向跪在地上的万千将士。三十载光阴在眼前掠过,最终定格在那个雪夜——少年跪在府门前说:只要能读书,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等等!三皇女突然开口,你们难道不想知道真相的最后一块拼图
所有人屏息凝视。
沈知微根本不会武功。她冷笑着展开一幅画轴,这个秘密,值得用天下交换吗
风卷起画布的一角,在暮色中露出一个稚嫩的笑脸。那是五岁生日时的我,身边站着个陌生的孩童。他的耳后,赫然有着一道相似的胎记。
原来如此。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只是个幌子。
(第四章完)
我盯着画轴上那个孩童胎记的位置,突然明白了一切。三十载光阴如潮水倒灌,记忆里所有断裂的碎片在此刻拼接完整。
三皇女轻笑着卷起画轴:如何这个真相可还满意
山谷里的风忽然变得刺骨。我望着母亲向这边走来的方向,看见她每一步都踏在积雪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原来如此...陆安握剑的手微微发抖,所以当年那场大火...
不错。三皇女抬手指向我,真正的长公主早就在那场大火中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个替身。而你——她转向陆安,不过是用来监视沈家血脉的棋子罢了。
禁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山谷入口处形成合围之势。我却突然感到一阵奇异的平静,就像当年在监察司查到第一份密档时那样。
殿下费尽心机,就是为了这一刻
聪明人就是省事。她优雅地拂去肩头雪花,交出金册,我可以求父皇饶你一命。毕竟...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我毫无防备的胸口,没有武功的长公主,终究只是只纸老虎。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破空而来。
我下意识侧身躲避,却发现动作比往常慢了半拍。箭矢擦过左肩时,温热的血迹染红了衣襟。
何必呢三皇女叹息着举起步摇,只要你肯认输...
号角声在此时响起,却是从我们身后传来。数千将士突然起身,爆发出震天怒吼。我惊讶地转头,看见站在最后方的青鸾正在挥动令旗。
属下参见真·长公主!她的声音穿透风雪。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踉跄而出。那人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伤疤——正是当年沈家军特有的龙形印记。
属下护送公主回朝!他单膝跪地,将佩剑插入地面。
三皇女的笑容终于凝固。她身后的禁军也开始躁动,几个将领对视一眼后,突然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臣等参见长公主!
我望着漫天飞雪,想起那个暴雨夜看到的最后一幕。火光中,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将一块玉佩塞进侍卫手中。
带阿安走...
如今想来,那哭声分明是从侍卫怀中传来的。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我转向陆安,当年在沈府,你故意接近我是为了...
最开始确实是任务。他收起长剑,耳后的胎记在月光下泛着银光,但后来...当你为我挡下那一刀时...
喊杀声再次逼近。女帝的御驾已经来到谷口,她站在龙撵之上,目光在我和三皇女之间游移。
知微...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回来吧。
我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能看清她眼角的皱纹。三十年时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却掩不住那份熟悉的威严。
陛下要的是沈家军的血脉,不是吗我举起手中的金册,这些年来精心布局,不就是为了今日
她沉默片刻,轻轻叹息:你始终不肯叫我一声娘。
风雪更大了。我望着漫天飘落的雪花,忽然想起那个资助寒门学子的午后。那时我以为自己在施舍,如今才知不过是场轮回。
殿下觉得该如何处置我转向三皇女。
她美丽的面容扭曲成一团:你这个冒牌货!什么都不知道就...
爆炸声打断了她的话。
整座山谷开始震动,岩壁上的积雪簌簌落下。青鸾策马冲到我身边大喊:机关启动了!这是沈家军最后的防线!
混乱中,有人拉住了我的手腕。不是陆安,而是女帝身边的总管太监。
娘娘有令,必须带走长公主!
我挣脱他的手,却被另一股力量拽向相反的方向。陆安的眼睛在黑暗中发亮:这次换我救你。
我们在摇晃的山道上奔跑,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三皇女的呼喊渐渐被轰鸣掩盖,直到最后一块巨石落下,彻底封住了山谷入口。
我们在黎明前找到了出口。晨光中,我看见一面破碎的铜镜嵌在石壁上。镜中映出的人影陌生又熟悉——眉目间竟与女帝有七分相似。
陆安突然按住我的肩膀:别碰镜子!这是...
晚了。
指尖触到镜面的瞬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那个暴雨夜的真实场景残酷地展开:母亲抱着襁褓中的我走向火堆,将真正的玉佩系在一个婴孩颈间...
然后转身抱起昏迷的陆安。
对不起。她吻了吻我额头,但为了保住沈家军,你必须消失。
记忆继续翻涌。我看见自己被秘密送往边境,在农家长大。直到十五岁那年,因缘巧合救下了受伤的监察使...
原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现在你明白了。陆安的声音带着痛惜,为什么我能找到那些证据,为什么暗卫会听命于我...
远处传来马蹄声。我知道母亲的人很快就会展开搜捕,但此刻的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帮我个忙好吗我转向他,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演完这最后一出戏。
他深深望了我一眼,突然拔剑划破我袖口。一片玉佩坠落在地,在月光下裂成两半。
正是当年母亲系在我颈间的那枚。
(第五章完)
我们在破庙等到天亮。
陆安靠着残墙擦拭长剑,晨光在他耳后的胎记上跳跃。昨夜那场爆炸的余波还在山间回响,像是某种古老的哀鸣。
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他轻声说。
我整理着破碎的衣襟,指尖触到暗格里的密信。那是青鸾趁乱塞给我的,上面用特殊墨水写着三个字:等时机。
你后悔吗突然问出口时,我自己也吃了一惊。
陆安的手停在半空。他的目光落在我们交握的手腕上,那里还留着坠崖时的擦伤。
从知道真相那天起...他苦笑了一声,我就在想,如果当年推下悬崖的是你...
门外传来马蹄声。
来了。他站起身挡住我,记住我们的计划。
女帝的御驾停在庙外时,带起一阵刺骨的寒风。她身披玄色大氅,发间银丝比去年多了许多。
知微...她的目光扫过我身上,最后停在陆安握着的剑柄上,放他走。
我没有回答,只是慢慢走向前。每一步都踩碎地上的薄冰,发出清脆的声响。
陛下要的是沈家军的兵符吧我举起手中玉佩残片,还是说...需要这个
袖口滑落金册的一角,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三皇女就在这时闯入,她满身是血,却带着胜利者的笑容:父皇,何必跟这种冒牌货废话!
陆安的手突然收紧。我感觉到他掌心的汗水,和多年前那个雪夜一样冰冷。
住口。女帝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屏息,朕只要一个女儿回来。
可我已经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玩偶了。我展开金册,您知道这些年来,我在监察司查到了多少秘密吗
喊杀声在此时响起。青鸾果然按照计划引开了部分禁军,远处传来的号角声混乱而急促。
三皇女突然扑向我:把金册给我!
陆安横剑拦截,剑锋划过她臂膀时溅出一串血珠。那抹红色在雪地上格外刺目,让我想起十五岁生日那天的场景——母亲送来的新裙子也是这般艳丽。
为什么要帮我我盯着他的眼睛。
因为我知道什么才是真的。他挡开三皇女的匕首,当年在沈府,你是唯一把我当人看的。
女帝终于动了。她解下大氅缓步走来,每一步都在积雪中留下深深的痕迹。
跟我回宫。她伸出手,朕会下罪己诏,将江山...
箭矢破空而至的瞬间,我抓住了她的手腕。温热的血顺着我们的相触处流下,在雪地上开出朵朵红梅。
陛下始终不信任我。我看着插入她肩头的箭杆,声音出奇平静,就像三十年前那个夜晚。
三皇女凄厉的笑声撕破寂静:你们都不配活着!
爆炸声再次响起时,我听见了机关启动的轰鸣。那些年查阅密档的记忆突然复苏,所有路线图在脑海中串联成完整的逃生通道。
走!陆安拉着我跃上房梁。
我们在地宫深处找到了最后一份密卷。烛火摇曳中,母亲年轻时的字迹浮现纸上:
若知微读此信,切记远离权力中心。你的血脉既是荣耀,也是诅咒...
陆安突然按住我的手:别看了。有些真相...
已经无所谓了。我吹熄蜡烛,你说得对,我们从来就不是棋手。
地宫开始震动,入口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他忽然笑了:还记得当年资助我的那笔钱吗
我愣住。
从来就没有什么海外商队。他眼中有泪光闪烁,那是沈家军最后的军饷。
一切终于明了。那些资助、那些婚约、甚至那场精心设计的赌局,不过是轮回上演的悲喜剧。
准备好了吗他握住我的手,这一次,我们要不要自己写结局
远处传来女子的哭喊,不知是谁打破了这最后的宁静。我望着甬道尽头的微光,仿佛看见十五岁的自己正推开监察司的大门。
开始吧。
(第六章完)
地宫的甬道里回荡着纷乱的脚步声,我和陆安在摇曳的火把光影中奔跑。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是敲在心口的鼓点。
这边!他突然拽着我拐进一条岔路。
潮湿的岩壁上爬满青苔,月光从头顶的裂缝倾泻而下。我认出这里正是当年坠崖时看到的古城遗迹,那些残破的旌旗仍在风中飘扬。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陆安没有回答,而是掀开一块松动的石板。尘封已久的密室中,整整齐齐码放着沈家军的铠甲和兵器。
这是父亲临终前留下的。他的手指抚过铠甲上的龙纹,他说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远处传来三皇女歇斯底里的怒吼: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们!
我们在密室中躲到深夜。当最后一批追兵的脚步声远去时,陆安突然开口:你知道为什么我能找到那些证据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墙上斑驳的刻痕。那是历代守墓人留下的记号,记录着三十年来的风雨变迁。
因为我本就是个多余的存在。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伤疤,母亲说,真正的长公主应该死在那场大火里...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我想起那个暴雨夜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阿安是替你走的...原来这些年来,我们都在寻找不属于自己的身份。
所以你故意接近我...
最开始确实是任务。他苦笑着将佩剑插入剑鞘,但后来当你为我挡下那一刀时...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陆安示意我躲到兵器架后,自己则握紧了剑柄。门缝中透进数道晃动的影子,为首之人耳后的胎记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找到了。青鸾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正要起身,却被陆安按住肩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突然挥剑斩断了吊灯绳索。
黑暗降临的瞬间,他在我耳边低语:记住,无论发生什么...
我在黎明前被送出了城。青鸾骑着马跟在身后,她的佩剑上还沾着血迹。
大人真的不带走金册吗她递来斗篷时问道。
我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远方泛白的天空。三十载光阴如梦似幻,如今终于可以重新开始。
告诉殿下...我勒紧缰绳,就说沈知微已经死了。
马蹄声响起时,身后传来喧闹的人群。远远望去,皇宫方向升起了熟悉的纸鸢。那根线依然系在我的手腕上,却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
风掠过耳际,带来一丝暖意。
或许这一次,我真的能飞向属于自己的天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