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我是个客死异乡的贡女。
世子为他的前程哄我去给大宛皇帝当妾。
我费尽心机,在大宛后宫与人斗了一生。
最后自尽在冷宫。
而世子萧卿誉妻妾成群,儿女成双。
连我的尸骨也不肯接回。
我重生在萧卿誉问我愿不愿意为他去死的那一天。
1
我是楚地送给大宛皇帝的贡女。
进宫十余年步步为营,直至登上贵妃之位。
然而皇后从我宫中搜出一块玉佩,揭露了我跟世子萧卿誉的旧情。
靳承骁恼羞成怒,将我打入冷宫。
他不愿再见我,宫里曾与我有旧怨的人,就一个个踩了上来。
皇后给我下了慢性毒,不会立时发作,随着毒深入骨髓,每一天从骨头缝里透出钻心的疼。
门打开,阳光照进幽暗的宫室。
皇后踩在被照亮的那一块地面上,看向阴影中的我。
陛下大怒,传旨可让你的那位情郎接回你的尸骨,你猜他如何反应
我垂着头,看也不看她。
她却笑了：钦差回话说,他呀,吓得屁滚尿流。说从未与贡女有过任何交集,你不过是他众多丫鬟中的一个。至于将来你的尸骨,他更是不要的。钦差多问了一句,如果皇帝也不要呢他说任凭陛下处置。
她身边的太监抓着我的头发,逼迫我直视皇后。
我对上她居高临下的目光。
容贵妃,你机关算尽、耗尽一生,也不过是在这红墙里当了一时宠妃。而你为的那个男人,薄情至此。这一生,值得么
我痛苦地呻吟起来。
她给我下的毒、下人给我的磋磨,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句值得么来得锋利。
她走后,另一个人走进我的屋子。
姜柳,你后悔么
大宛的皇帝,靳承骁。
他宠爱我时宫中人尽皆知,皇后将我这段旧情宣扬开来,他的愤怒也人尽皆知。
他冷冰冰看向我,唇角带着讥诮。
是当宠妃快活,还是在这里任人践踏快活你甚至不肯骗一骗朕么
我虚弱地朝他一笑：但求速死。
我已经看清他身后的宫人盘中托的是什么。
一条白绫,一把匕首和一瓶快毒。
听我这么说,靳承骁又气得背过身去。
半晌。
他加重了语气：你若有心,再求求朕,朕或许……
娘娘！不要！
太监尖利的叫声响起,靳承骁猝然回头。
但来不及了。
我已经从盘中抢过匕首,刺穿了自己的心。
2
我飘荡许久,人间事走马观花一般在我眼前展开。
萧卿誉变老了,他封了楚王,却管不好楚地。
为向大宛皇帝表忠,一味削弱楚地兵力,打压有战功的老臣。
最终战乱自楚地而起。
大宛国体动摇,被南下的北方军队一举攻破,民不聊生。
大宛后宫里容贵妃的死,像是一切悲剧的序曲。
再睁眼,年轻的萧卿誉站在我面前。
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和腼腆。
柳娘,你会帮我的,对吗
他的理由跟前世一样：我的母家给不了太多支持,世子地位岌岌可危。父王正愁如何跟大宛皇帝示好,你有如此颜色,若愿意成为贡女,父亲定会觉得我出了个好主意。若将来你再能得大宛皇帝的赏识,在他耳边多进言几句,对我、对楚地都会很有助益。
前世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不出拒绝的话。
也曾以为为所爱之人牺牲,是天下最浪漫之事。
他说完往我手里放了块玉佩：我心里有你。只可惜生在王侯家,有许多身不由己。
我垂眸看向那块玉佩。
前世我因它而死。
然而,到死不舍得丢弃。
靳承骁曾给我机会。
容贵妃,只要你亲手将这块玉佩摔碎,朕便当做无事发生。
我将玉握在手中,红着眼摇头。
此举彻底激怒了靳承骁。
然而自楚地传回的消息,萧卿誉不记得有这么个东西,说姜柳曾在世子身边当丫鬟,或许手脚不干净,自己偷拿去藏的。
今日再见,发现它甚至不算名贵,也不够通透。
少女时期以为千钧重的情意,不过破玉一块。
我没有碰那块玉：山高路遥,我若是去当贡女,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世子了。
他咬着唇,造作的纠结有三分真,但他很快说服了自己。
我明白,可是姜柳,我没有办法。
他脸上是脆弱的自怜,直把玉佩往我手里塞。
此生注定我要负你了,让它代替我陪在你身边,好吗
我连退两步,他没塞成功,玉佩落地,发出撞击声。
玉面上裂纹已现。
世子,这是私相授受。若被人发现,有损世子清誉,姜柳也会死。
萧卿誉面上困惑和戾气同时出现。
我定定看着他。
终于说出了他期待中的话。
我愿意去当贡女。
他这才神情一缓。
我继续说：
可姜柳蒲柳之姿,若要去当贡女,还不够好。世子要通过这次献礼赢得大宛皇帝的好感,就该让他看到最好的。
世子愿意付出一点代价么
3
前世我能被萧卿誉选中,全因一张脸。
为了让我懂得讨男人欢心,他还送我去学跳舞,学弹琴唱歌。
不过为我找的老师是青楼里的教引嬷嬷,因这些功夫只会用在男人身上。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些教引嬷嬷时,我有多紧张和惶恐。
我去牵他的衣角：世子……
萧卿誉往前一步,我的手心落空。
我用眼神向他诉说无助和抗拒。
他平静地告诉我：柳娘。这就是贡女该做的事。你该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大宛皇帝曾因此很是宠幸我。
但也仅止于宠幸而已。
从一个地方换去另一个地方做被观赏的玩物。
姜柳前世做的所有努力都不过是怎么让男人更开心。
舞乐要学,但世子要让名家当我的师父,我要学的是祭天愉神之舞。
我说完,萧卿誉一时甚至未能回过神。
什,什么
这是不可能的,这种祭祀之舞向来只教地位尊崇的男子,被送去的贡女,只需……
他及时打住,我知道是因为他后面想说的很难启齿。
贡女只需在男人面前展露风情,在烛火摇曳的寝殿里,衣不蔽体地去跳。
我微抬下巴,眼神锁住他。
世子,离开你远赴大宛,姜柳抱了必死的决心。既然我们要做这件事,就要做到最好,对吗
萧卿誉的神情甚至是迷惑的,想伸手试试我是不是烧糊涂了。
我轻轻一侧身,躲开他的手。
其他人送给皇帝的贡女也可以学这样的舞乐和风情,我还有什么特殊呢我的年岁已不算小了,还能下苦功钻研出个什么成果不成
他捏着我的下巴,细细打量。
我的谋士张栩说过,你有这张脸,再有三分风情便可无往不利。你并不需要跳得好过她们。
我不赞同：再殊丽的颜色,也有沦为尘土的那一天。
我争取的态度坚决。
大宛的舞乐本就远在楚地之上。教引嬷嬷教我的,落在大宛皇帝眼中或许根本上不得台面。而世家的男子里,有人只因祭祀之舞跳得好,便能得皇帝赏识,加官进爵。学什么样的东西更能讨皇帝欢心,世子还不明白吗
柳娘,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整日跟在世子身边,聆听教诲,总要悟得一二。
世子知道,怎么样才能让楚地的贡女更有吸引力吗
我定定看着他,轻吐出一句话。
送我去读书,学策论。也让我与您一同习武。
4
萧卿誉最终答应了我的要求。
因为他思量之后发现,这个要求简直便宜极了。
若我提出买布匹首饰还需要另外花钱置办,眼下所求听起来惊世骇俗,实际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我这个年纪没有童子功打底,大成是不想了。
但能学些招式自保,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前世我过于纤弱,赴大宛时一路舟车劳顿。
萧卿誉让我为大宛皇帝献的第一场舞还是在湖心。
腊月里的冰湖上,我穿着纱裙赤足起舞。
之后我就病倒,发着高烧人事不省时,萧卿誉却已经带人启程离开大宛,带着靳承骁给的丰厚赏赐。
就是在病中,我的药里被人下了毒,后妃为争宠将此事栽赃给皇后。
从此皇后暗中恨上我。
也开启了与我不死不休的争斗。
她冤枉,我也冤枉。
武师原没把我当回事,看到我实在肯吃苦之后,也开始用心调教。
像姑娘这样肯吃苦的女子世间少有。
我摇头：少有生儿育女最苦,世上女子都能熬得下来。不是不想吃读书练武的苦,只是她们没有机会。
我的改变明显,萧卿誉的态度转变也人人看得见。
前世我对他处处小意伺候,他对我却未见得有多少怜惜。
如今像狗一样追着我不放,一有机会就凑到我身边来。
我收起演练的木剑,便看到萧卿誉等在一边。
他看着我练完整套招式,眼中滑过惊艳。
柳娘,这是雪芳斋最好的大师傅亲手做的点心,你尝尝。
我微微蹙眉,看也没看他伸过来的手。
先从茶盘里提起杯子来饮茶。
不过抿了一口便又放下。
涩。
萧卿誉立马转头看小厮：怎么伺候的说过了,姑娘吃穿用度都要给最好的。
小厮连连道歉：今年的新茶在路上耽搁了些时辰,但这已经是库房里挑出最好的了。也不敢给姑娘用不好的呀。
萧卿誉不悦：从我的库中出,把父王赏赐的匀过来先给姑娘用。
我眼波淡淡一转,没有说拒绝的话。
萧卿誉便显得欢喜。
5
我们在树下下棋。
我落下一子,淡淡抬眸,示意萧卿誉该他。
他却忘了拿棋子,也忘了动作,整个人像是痴了。
呆呆地伸手,从我鬓边摘下落花一朵。
学戏的老师曾教我如何眉目含情地看人。
我说：师父,我不学这个。您教我,看不起别人的时候,怎么样才优雅
这就是我看不起别人的眼神。
换来萧卿誉满眼痴迷。
他失神地望向我：或许……我可以让别人去。柳娘,我舍不得你。
我款款笑开。
回忆历历在目,我记得在大宛求他别离开的时候,他是如何掰开我的手。
见我不表态,他急了。
我要娶你当我的王妃。将来我封了王,你便是继任楚王的妻子。我不让你去受那山高路遥之苦。
我替他落下一子,目光也没有落在他身上。
可是,姜柳的命运已经注定,是要去大宛皇宫的。
大宛皇宫有什么好那里就算有遍地黄金,又与你有关吗你便是再得宠爱,也不会当上皇后。老死宫墙中,寂寂一生,有什么意趣
哈。
原来他都知道。
前世我为了去大宛,还曾主动勾引过他。
跟他什么都做了,他却不肯做到最后一步。
因我的完璧之身也是献给大宛皇帝的礼物。
如今啊……
贡女谁都可以当。我已经决定了,就让别人去！
他心思已经不在下棋,我自顾自再落一子。
世子输了。
我站起身来。
您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培养一个贡女,既然要送,就要送最好的。决心一下,就不能再回头。
不行,姜柳！
他一把拉住我手腕,手心烫得我下意识往后一缩。
世子慎行。若被人见到,姜柳命都难保。
我不肯再见萧卿誉,处处避开他。
他失魂落魄,什么也干不好,消息传到了楚王耳朵里。
6
楚王宣召我。
我跪在辽阔无边的大殿之中。
冰冷的地面硌得我膝盖生疼。
他因传言觉得我是祸水,有意晾我片刻才叫我抬头。
卿誉买了你,你是他的人,所以愿为世子千里赴大宛,对么
我高高抬起头,目光掠过他脚下层层台阶。
毫无畏惧地看过去：民女是楚地的人。愿为楚地赴大宛。
哦
姜柳年少时颠沛流离,到了楚地才有容身之所。深知个人与家国命运一体,唯有楚地安稳,百姓才能安居。我这样的弱女子,才有平安顺遂的生活可言。
楚王看我的眼神复杂起来。
这就是你自请去读书学来的道理吗
我道：读书确能明理,更有世事磋磨在前。不敢不懂。
孤对你向世子提的要求有所耳闻,你再跟我说说,为何连权谋之术都要学如实说。你骗得过卿誉,可骗不过孤。
我恭恭敬敬朝他行了个礼。
王上,所学哪怕不用,学与不学依然不同。民女斗胆猜测,今日您在宣召民女来时,也只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狐媚子引诱了世子。如今愿跟民女多说两句话,正是因为那一点微末的不同,不是吗
楚王哼笑一声,允我落座。
所以你对卿誉,完全没有别的心思
民女不敢。
楚王：若你对世子有心,孤倒还能多几分放心。你这样聪明,又对世子无心,谁敢说你去大宛之后会不会忘了母国呢
我立马跪下,朝他重重磕头。
儿女之情情在一时。姜柳是孤女,在楚地长大。永远不敢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母国既是牵挂,也是内心的倚仗。
我说得情真意切,楚王眼中终是动容。
卿誉只是买了你,但调教不出来你这样的人。他在大事上没有这样清楚的头脑。
他语中犹有遗憾。
前世我便知道楚王对萧卿誉这个世子算不得满意,否则萧卿誉也不会想尽办法献策讨好。
王上,民女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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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年轻气盛,容易为情所惑。若因此耽误大事,民女万死难辞。还请王上做主,为民女另寻一处住所,在启程大宛之前,能不打扰世子。
楚王眸光一寒：你说得委婉,真相无非是他纠缠你了。
我做出不敢说话的样子。
任由楚王去想象发生过什么。
7
楚王召见了萧卿誉的谋士张栩。
见到我之前,楚王并未对进献贡女的事抱有厚望,如今却态度郑重。
我静候张栩出宫,远远对他打了个礼。
他忙不迭来扶我。
姑娘不必对草民行礼,只怕往后都该草民向姑娘行礼了。
我柔声道：我的大事能不能成,还全仰仗先生帮忙。
张栩将他与楚王的对谈转告于我。
楚王想过先让我住进宫中,萧卿誉铁定不敢在王宫之中胡来。
张栩说不妥,这是大王的宫殿,一个年轻女子不是后妃,又没有品阶,进宫不合适。
于是他向楚王献策：贡女本应有个体面的身份,至少是王公贵族之女,进献给大宛皇帝才说得过去。王上不如借此机会给她一个好的出身。
哦依爱卿所见,放在谁家合适呢
宁乡王。
宁乡王乃是楚王的义弟。
因他曾立下战功,深受楚王倚仗。
膝下有一儿一女。
前世宁乡王嫡女陆雪歌痴恋萧卿誉,萧卿誉为争取宁乡王的支持,娶了她做正妃。
但萧卿誉却没有对这个王妃很好,他有一堆宠妾。
而宁乡王父子因对老楚王的忠义,自断臂膀,交出兵权。
对萧卿誉的种种打压之举,也听之任之。
后来年老的宁乡王已经对萧卿誉没有办法。
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
有国主的旨意,我被宁乡王接入府中。
进入宁乡王府的第一晚。
王妃便带着嫡女一同来见我。
跟在后面的下人捧来许多首饰、衣裳和黄金。
陆家在吃穿用度上从不亏待子女,你今后就是陆姜柳了。
宁乡王的嫡女陆雪歌从前最看不起我。
她对萧卿誉有意,见我总如菟丝花一般在萧卿誉身边小意伺候,甩过我两个巴掌。
如今她看我的眼神里只有好奇,听闻我文武双全的事,还有几分钦佩。
我叫陆雪歌,你该叫我一声妹妹。我们还有个哥哥,他叫陆风曲。不过今日不在,明儿我带你去见他。
8
第二天一早。
我走出自己的院子,见到不远处的庭院中有人舞剑。
陆雪歌的兄长,陆风曲。
他让陪练模仿萧卿誉的打法,研究怎么不露痕迹地输给他。
我看得摇头,想起七日后有一次贵族之间的比武大会。
前世宁乡王嫡女就是在这次比武中对萧卿誉情根深种。
毕竟谁会不爱长相俊秀又武力超群的男子
我一时气闷。
随手折了根树枝,飞身而上。
大声让那陪练让开,朝着陆风曲的面门径直攻过去。
他猝不及防被突袭,一时形容狼狈。
姑娘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打架！
我用尽全力,主打一个蛮横有攻击性,逼得他不得不打起全部精神应对。
他有意再次退让,我却紧追不舍,将他硬生生逼出火气来。
快收手,你会受伤的！
少爷为何留力为韬光养晦么你就这么把萧卿誉当做主子
他目光一凛,立刻挥退下人,与我面对面站定。
姑娘慎言。
我轻笑：如今我也是你妹妹,怎么称呼如此见外
我近乎无礼地逼视他,眼中已经没了笑意。
若一个将来要做国主的人,连这样的心胸都没有,宁乡王府就效忠错了对象。王爷一生谦逊忠诚,但他有战功傍身,有王上的信任,旁人才不敢轻视。少爷若把自己藏起来,有样学样,将来别人只会认为你是个靠祖荫活下去的二世祖。
陆风曲压低声音警告我：慎言！
我不停：少爷不妨想想,王上对宁乡王的厚爱,是因为他谦逊,还是因为他有能力在前。需要你主动磨灭光芒,做小伏低去捧的人,又真的是明主吗
七日后。
比武会来临。
这一次陆雪歌只记得哥哥大放异彩。
为她赢回了属于头名的奖励。
我看着陆雪歌在哥哥身边为他欢呼。
抱着胳膊笑了。
陆风曲回头,与我的视线碰上。
他此刻也不过是个少年人,正因这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而面颊泛红,眼中有光。
这时,那位尊贵的失败者,萧卿誉……
向我走了过来。
9
他不由分说拉起我的手腕让我跟他走。
我没有动。
只有发丝和青色的裙摆,迎风摆荡。
萧卿誉凝望我,眼中都是幽怨：自你进了宁乡王府,跟我更疏远了。
世子自重。
姜柳,你怨我,你怨我是不是
我木然,仿佛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颓然叹息：你的眼睛里,对我没有爱了。
我：……
世子,一个贡品,是不能谈爱的。就算要说爱,我也只能爱大宛的皇帝。
这句话,是前世他说给我听的。
我转身离开,他的失意再与我无关,也不会再引起我一点波动。
随后是赏花诗会。
前世萧卿誉文武双全,诗会上大放异彩,彻底折服了陆雪歌。
她回家便向父亲提出,此生非萧卿誉不嫁。
我没有参赛的机会,陆风曲显然也不擅此道。
但我早有准备,冲陆雪歌眨眨眼,递上画卷一幅。
送你的。
那是我画的陆雪歌,旁边有题诗一首,正契合此次赛诗会主题。
……
萧卿誉依然夺魁。
但陆雪歌没有看他一眼。
仿佛那只是与她无关之人。
她捧着我的画作不舍得放。
回到宁乡王府还十分欢喜,天真地晃了晃脑袋。
若是女子也能参赛就好了,同样是写花,我看姐姐写的最是不俗,比他们所有人的都好。
陆雪歌还献宝似地把我的画作给她爹娘看。
看得出王妃从前对我还有几分戒心,见我跟陆雪歌玩得很好,也渐渐放下心来。
待我越发亲厚。
陆雪歌开始常常来我房里,与我一起读书识字。
这天她读了许久话本,放下时叹息道：诶！又一个痴心女子薄情郎的故事。什么时候我能遇到一个真正的良人呢
我一敲她的脑袋。
话本里早已写尽天下男子薄幸。你怎么还盼着有哪一个是不同的
可被困后宅的女人们,自小就被这样教育,要等着盼着,一个与寻常男子不同的人出现。
她的终身幸福,都仰赖这个人的良心。
10
萧卿誉没有在陆雪歌心里掀起任何波澜。
宁乡王夫妇前世未必不知嫁给萧卿誉不是她的好选择,但太疼女儿,想成全她的喜欢。
今世没有陆雪歌自己主动,这桩婚事便成了没影的事。
而我的十六岁很快到来。
宁乡王府的众人视为我家人,给了我难得的亲情和关怀。
我的生辰宴过后,陆风曲一路送我回去自己的小院。
月光照出他脸上的踌躇。
还有不到数月,你就要出发了。当贡女真是你想好的路么或许我……
是。
我态度坚定,截断他的话。
陆风曲,人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身为贡女,我拿了楚王的好处。从孤女摇身一变宁乡王府的小姐,被人伺候着,有最好的师父教我,我就要去做贡女该做的事。
而你,是宁乡王的儿子,是楚地的将军。将来有要继承的爵位,有自己要保护的人。你要记得我说的话,永远不要退,不要让,别放弃你的权利。
这么一个骁勇善战的将才,我真不希望他蹈前世的覆辙。
被萧卿誉打压,眼看着宁乡王府衰亡,最后郁郁不得志而终。
他沉思片刻,带着疑惑和探究看我。
姜柳,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对愚者的效忠会引来灾难。有能力的人不该退一步藏起锋芒。
月色之下,未来的将军满脸郑重。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一直对我说这些,但我相信你一定是好意。你说的话,也都没有错,我会记在心里。
我伸出拳头,与他的拳头轻轻一碰。
那就说好了,祝我们将来都青云直上。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却瞬间被带入一个充斥着酒气的怀抱。
那人捂住我的嘴。
别出声,是我。柳娘,我后悔了,我不能让你走。
11
我求了父王,他却骂了我。我没有办法了。今夜我就要了你！父王不会送一个已非完璧的女人给皇帝,他只能换人！
啪。
我用尽全身力气甩过去一巴掌,萧卿誉被打得一个趔趄。
滚开,我不会跟你一起疯。
酒气在我的屋子里弥漫开,熏得眼睛疼。
我抄起桌上的茶壶,茶水全朝他泼了过去。
害人精。你从来都没想过这样会害死我吗
他急急辩白：我不会让你死,我一定会保住你。我让你做我的王后。
看着眼前的萧卿誉,我简直不知前世对他的情意从何而来。
你拿什么保住我除了嘴上说说,你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我不欲与他纠缠,高声喊起救命,将王府中人往我这处引。
萧卿誉目眦欲裂：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你为何这般无情！
我凉凉地看着他。
因为你知道我喜欢你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让我为你去死啊。
陆风曲带着家丁护卫及时赶来。
我未必打不过一个喝醉的世子,但我要让大家都看看。
萧卿誉被盛怒之下的国主重罚,关了禁闭。
他早已经不受楚王重视,但这样摆在明面的惩罚还是头一回,也让朝中众臣嗅出信号。
楚王再次召见我。
姜柳,好在你头脑清楚。但孤很想知道,你当真对卿誉无情么
王上,贡女出楚地,是为报国而去。姜柳只想做好这一件事,也只当自己是贡女。
国主终于一叹气。
这个道理,连你都知道,他却不明白。看来孤对世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日子,也该到头了。
萧卿誉不再是世子了。
楚王上书称家门不幸,嫡子抱病无法继承爵位。
选了一个侧室生的孩子扶上去。
而新世子的母亲怕萧卿誉死灰复燃,给禁闭中的他下了毒。
萧卿誉死得仓促,楚王却没有细查,对外只说是病故。
我离开楚地的那天是萧卿誉的头七。
护送贡女的豪华车驾,碾过为他出殡而洒的纸钱。
12
新的世子性情懦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还会死得很早。
到时楚王之位便会空悬。
车马浩浩荡荡往大宛皇都去。
这一次的姜柳和上一世的孤女已不可同日而语。
我并不想成为大宛皇帝的侍妾,早与楚王有过计划。
我被当作圣女送往皇都。
楚王上书靳承骁,说我是应祥瑞而生的天命之人,自梦中得神授祭祀的舞乐。
护送我的有楚王的重臣,还有我的谋士,张栩。
行进中的马车忽然急停。
随即传来纷乱的声响。
留下车里的女人！你们可自行离去,不会有人伤及性命。
劫道
上一世可没有这样的事。
不,不是普通的劫道。
他们说的话目的明确,是冲着我来的。
透过车帘掀起的缝隙,我能看到对方的人黑压压一片,对我们呈包围之势。
对方人数众多,着统一的黑衣黑甲。
看架势,是军人无疑。
我眉头一皱,躬身掀起一半车帘,正要出去。
圣女,请您先退回马车,属下会拼死保护您。
说话的是随我出来的这批护卫首领。
我先前从未注意过他。
他的神情也紧绷到极致,握住刀柄的手没有丝毫放松。
我微微蹙眉,想起来了。
楚昭。
前世也是他护送我。
萧卿誉还担心我会落跑,叮嘱过他把我看好。
但我记得有一回我半夜出去透气走远了,楚昭明明瞧见了,却没有阻止我。
反而靠在墙上假寐,如今想来,他曾有意放我一马
我没有退回去,而是问他：对方这么多人,除非你有以一敌百的能力。你有么
楚昭抿唇。
那属下也不会退。
13
张栩也是个不怕死的,他就这么跑了出来。
朗声大喝：大胆贼子！这是楚地圣女的车驾。尔等胆敢阻拦,楚王和大宛皇帝都不会放过你们。有几条命敢劫这样的道！
对面的人毫无波动。
张栩扭头跟我对视一眼,心知肚明,话说到这份上,对面的人也不怕。
他们知道我身份,同时有恃无恐。
为首那人黑甲覆面。
我们无意伤人,留下圣女,诸位可自行离去。若执意不放人,刀剑无眼,有死伤就怨不得我们了。
我瞳孔微微压紧,抢人的目的明确,又一再强调不肯伤人。
他们会是……
我一手指向对方首领：你过来,跟我的护卫打。让其他人不要动。
这是何意
他们领了军令状出来护送我,若直接拱手让人把我带走,你不伤人,他们回去也会被处死。不如一对一先亮个招。倘若一战之后,我的护卫确实不敌,我就跟你们走,也无谓再增加牺牲。如何
双方都让出一块空地。
刀光剑影之间,楚昭和对方头领战得激烈。
他到底年轻,底子不如那人厚,明眼人都看出他早已落败。
但楚昭不退。
鲜血从他唇边涌出,他手中的刀却还握得紧紧的。
对面大喊：该认输了吧,这位小英雄！
不认。我不能……让你们把她带走。
够了！
我向前一步：我跟你们走。
14
我早认出了为首的那个人。
靳承骁身边的护卫。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今天这一出。
我留给张栩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让他把随行的人安排好。
自己上了这些黑衣人为我准备的马车。
进入马车的瞬间,我便失去平衡,落入一个炙热的怀抱。
然后滚烫的吻落了下来。
等在马车里的男人死死扣住我的腰肢。
我喘息着挣扎,拼命后退。
你是谁
他有一张英俊逼人的脸,鹰一般的眼睛锁住我,伸手抹掉我唇边水泽。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那个皇宫你不必再去。
他抚摸我的脸,温柔如情人低语。
我为你准备了世上无双的宫殿。留在这里,世上再没有别人能伤害你。
我冷冷瞧他。
你没听到那位大人说的话么我是楚王献给皇帝的礼物,你有什么勇气招惹大宛的皇帝
这些都不需要你操心。你只要记得,我是全天下唯一能护你周全的人。
我飞快出手,他在诧异中接住我的招,与我对打起来。
我这后天恶补的功夫到底落在下风,被他完全制住。
他埋头在我颈间,像小动物那样蹭了蹭我的颈窝。
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有点疲惫,却很满足。
终于等到你了。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
15
他给我准备的是一所依山而建的宫殿。
一个巨大的华丽笼子。
我惊叹于它的大手笔,这座宫殿非一朝一夕能建成。
豪华程度别说是前世的我,就连皇帝自己大概也没享受过。
而在入夜之后,这所宫殿里大红的装饰有了恐怖森然的意味。
处处披红挂彩,是为办喜事做的准备。
下人很快把我带去换了衣裳,红艳艳的喜服上身。
他在红烛摇曳之中等我。
姜柳,今夜是我们的新婚夜。
可我连你是谁、什么身份都不知道。
他稍微卡顿了一下。
你当我是个王爷吧。久闻圣女的大名,却不想你堕入泥淖,特意来救你。无论是圣女还是贡女,你都不过是被楚王送给靳承骁的女人。最终还是要进皇帝的后宫。
可是那有什么好呢你要跟许多女人分享一个丈夫,为了权势地位,争斗不休。
哪天一不小心,也许就陷入万劫不复,连全尸都不剩。
他一手牵着我手中的红绸,一手摸我的脸。
留在这里,你是我一个人的皇后。
我摇头。
皇后为天下尊,除了是皇帝的妻子,还有地位。留在这里,是做你一个人的皇后,还是你一个人的禁脔
红烛映照下,他的神色有些许狼狈。
我接着问：你为什么只能把我留在这山间的宫殿里你是王爷,你有妻子了么
他不说话。
我的笑容越发讥诮：那我只是你一个没有名份的外室。你的妻子将来找上门来,还可以骂我一句狐媚。你打着救我的旗号,把我关在这里,我见不到别人,只有一个不会全心全意爱我的丈夫。我所得的一切都在你的宠爱之上。哪天你不高兴了,把我杀了分成块在这山野之间,都没有人会发现。你竟说这是你为我做的最好的打算。
他像不认识我那样看我。
语气也加重。
在这里我能给你唯一的爱。王侯之家,谁能不三妻四妾,可我为你打造了一个世外桃源,你与我在这里做一对普通夫妻。没有人会跟你争宠。
我笑了：我们不会是普通夫妻的,你不能时时在这里,我只是你想起来就睡一下的玩物。
他在惊怒之后冷笑。
你还是被迫来的,对不对你心里有别的人。你就是不肯放下那个人！到死你都念着他！
他突然情绪激烈,一把掐住我的脖子。
你还爱着他,是不是
他步步紧逼：是不是
我艰难地吐息。
萧卿誉的坟头都该长草了。你的嫉妒怎么还放不下呢我的……陛下。
16
靳承骁的手一松。
我怎么会认不出他呢
大宛的皇帝。
前世穷尽一生,我都在揣测这个男人的喜好,在他身下婉转承欢,想从他身上求得好处。
他被我认出之后也没有多少局促。
靳承骁坦然说在我死后,他郁郁多年。
临死前还念着当初仓促离世的我,没想到再一睁眼,他回到了新君即位的那天。
从那天起,朕就让人修建这里的宫室。这是能为你做的最好的打算。皇后不能动,她是骠骑将军之女,李贵妃不能动,是李尚书的女儿……朕有朕的不得已。你是异族人,又没有母家护持。离她们远一点,才能好好活下去。
这是陛下为姜柳想出的唯一解吗
你还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他面上的深情属实很有迷惑性。
前世皇后逼迫你,朕也来不及拦下你刺向自己的刀,朕悔不当初。
可是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我一步步向后退。
我不是被皇后逼死的,我是被我的身份逼死的。是被世子和陛下,你们共同逼死的。
他皱起眉来：你什么意思
后宫犹如斗兽场,被放进去的所有人都只能相互撕咬。要陛下的宠爱,要将来的地位。皇后乃名门之后,可她再有才华,却也只能困在其中,费尽心思算计,哪个女人可能怀了陛下的孩子。
靳承骁好像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姜柳,你要什么便跟朕开口,不要打这样的哑谜。
那我清清楚楚告诉陛下。我不要再那样,为等待一个男人过一生。
他被冒犯。
你不愿意接受朕给你的这座宫殿,对不对
给你一个晚上想清楚。朕的耐心不会很久。
他的脾气并没有变。
又这样拂袖而去。
徒留满室寂寞的艳红装饰。
入了夜,靳承骁却去而复返。
从身后拥住了我。
炙热的吐息在我耳畔：阿容,我很想你。
容不是我的名字。
是他前世为我拟的称号,他喜欢我,因为我有一张让男人觉得赏心悦目的脸。
他爱那个皮相好,会取悦男人的异国贡女姜柳。
那个姜柳还在死在他准备回心转意的时候。
前世遗憾和今生恼恨酝酿成的情潮,聚成春风一度。
他在我的耳边又温柔地逼问我,带着释放之后的沙哑。
还嘴硬么要不要留在这里,做朕的皇后嗯
我的眼神清明。
陛下若执意如此,不如杀了我吧。
17
靳承骁的重生多少让我有些棘手,但我很快想明白,他并非为我而来。
他所遗憾的是大宛一步走错之后的衰落。
他带着前世记忆回来的节点,还没有立后。
但他没有找我,也不耽误收满了后宫,他做了一切一个好皇帝应有的提前布局。
至于我,是他捎带的。
一个圣女,对你来说会比一个禁脔有用。
我道：很快北边就会因久旱而起祸乱了对不对让我进皇都去,我会帮你。
靳承骁在权衡了两天之后,送我入临江馆。
那是他接待贵客的地方。
而没有迎我入宫。
他对北边的干旱早有准备,未雨绸缪让人把救济粮提前运去。
但还是遇到了意外,山石滚落,截断运送粮食的队伍,要改道、要重新调配粮食又得延误很长一段时间。
吃不饱的灾民蠢蠢欲动,开始不相信朝廷会救他们。
这时能上的只有求诸鬼神的手段。
那是我第一次以圣女的身份,在高台之上跳起祭天愉神的舞。
袅袅香烟之中,台下重臣跪拜。
大宛得天命人相助。
消息传播的速度会比粮草运送更快。
先稳住人心,才能争取到解决粮食的时间。
那天他夜半而来。
我以为他会感激我在高台上的祈福,为江山稳定所出的力。
但他只是要得又急又凶。
阿容,容容……
之后他伏在我身上,带着投降般的神色。
朕想过了,天下之大不韪,我也可以为你冒。跟我回宫去,做我的皇后。也是天下人的皇后。
因为姜柳作为圣女的价值,终于说服了你,所以你愿意把皇后之位匀给我,对么
你……
我一把推开他。
靳承骁,你可以用爵位和赏识收买一个男人,让他为你卖命。而让一个女人永远为你所用,你能想到的就是让她入你的后宫,成为你的妃妾。是这样吗
被我戳破这一点,他脸上的恼恨显露无疑。
姜柳,你还有心吗你要不要睁开眼睛看看,耗费无数人力物力为你建起的那座宫殿。你看不到朕对你的一点点喜欢么
我满眼凄凉。
如果喜欢,为何你照常迎娶了皇后,纳了众多妃子你什么都没有耽误,心里分出一小块地方,怀念一个处处对你温柔小意的女人,还想用这一点东西,来换我的一生。
这就是你了不起的帝王之爱吗
18
我在临江馆一住就是两年。
靳承骁尝到了用圣女传达天意、安抚百姓的好处。
无论他本意如何,确乎让我获得了更高的地位。
我所学的东西也没有辜负我,鬼神之术是小伎俩,真正有用的还是治国安民的策略。
靳承骁白日里时常过来让我祈福,与我论政。
晚上是另一回事。
他有时被我气走,十天半个月的晚上不来。
有时夜夜至此。
这是一场漫长的对峙和博弈。
他似乎不敢置信,一个女人在跟他发生关系之后还没有对他从身到心的臣服。
他在等我心甘情愿走进他后宫的那一天。
而我在等……一个机会。
重生虽然能改变许多事,却也给这个世界带来不可预测的变数。
前世我入皇都做贡女的第二年楚王身死,萧卿誉继位。
如今没有了萧卿誉,楚王也已多活了好几个月。
在我不安的等待中,消息传来——
楚王生辰之日大赦楚地,把原本被囚禁的萧卿誉母亲放了出来。
她以重叙旧情的理由为楚王做了一顿饭,毒杀了自己的丈夫。
那懦弱可欺的世子自动成为新的楚王。
他没有帝王的气魄,磋磨人的手段却与他的兄长萧卿誉别无二致。
宁乡王父子的兵权还是被卸了,朝堂乌烟瘴气。
楚地动乱,竟就这么提前了。
我向靳承骁自请离开皇都,回到楚地坐镇。
王上在自己宫中被人毒杀在先,多病的新主子聚拢不起人心。北边蛮人的军队还没攻进来,只怕人都要吓破胆了。他们需要我。一个承接上天意志的圣女能带给他们许多信心。
可靳承骁不认。
楚地还有将军,你想让宁乡王父子掌权用兵,朕让钦差带圣旨去也是一样。朕不会放你走。
我们又一次大打出手。
他压在我身上,恨得要咬碎牙齿。
姜柳,能给你的朕都可以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19
你什么都没有给我！我至今向上的每一步,都是自己给自己争取来的。
他的目光一闪：那是因为朕……没有重生在更早的时候,若是……
若是更早,会怎么样呢你把身为孤女的我带回皇都,然后当个被你丢在山野间的外室吗
在他生出微末惭愧的时刻,我抓住机会,哀恸道：
放过我吧,靳承骁,我已经死过一回了。这一世你还是有三宫六院,我什么都没有。你想给我的位置,也只够让我悲哀地等待你的临幸。这两年我能做到的事,你不是不明白,若我为男子,你是否早该为我封王你已经富有天下,却没有容忍一个女人坐上高位的胸襟。
我们再一次不欢而散。
他走后,楚昭默默走进来,蹲在我面前,为我仔细处理伤口,小心翼翼地擦药。
靳承骁的固执没有持续太久。
他已经亲眼目睹过一次王朝的衰亡。
知道国家大事开不得玩笑,也许只是一次小小的错误,就会导向不可挽回的深渊。
宁乡王父子再次被启用,然而无论主帅有多善战,接连遭遇打击的楚地士兵提不起心气。
人心溃散,兵败的消息接连传来。
楚王宫中,一个宫女的兄长因战而死。
悲伤又愤怒的宫女半夜杀死了无能的楚王。
楚地彻底乱了。
你要拿江山来赌吗靳承骁。想再耽误几天,再试试你派援兵能不能救回战局,还是更有把握的,让我回去
20
楚地成为了我的封地。
我是新的楚王。
我曾为楚地百姓甘愿赴大宛,又为解楚地的危难而来。
哪怕女子封王听起来惊世骇俗,圣旨一下,饱受战火之苦的楚地百姓对此毫无异议。
他们欢呼圣女的到来。
张栩在楚王宫中,携众人迎接我的车驾。
他对我一作揖,朗声高喊：恭迎主上。
暌违两年,一切有劳先生了。
不敢居功。
离开前,我们曾有过这样的对话。
姑娘并非池中之物,若肯留在楚地,将来楚王后的位置唾手可得,为何还要拒绝世子,远赴大宛您已对世子无情了么
做楚王后就是世间最得意事了么
我倨傲地看向张栩。
穷其一生,相夫教子,用自己的气运和精力托举他人,到头来,能得到多少感谢,都全凭丈夫和儿子的良心。
先生如此聪明,为何看不出萧卿誉并非明主呢与其耗尽心血辅佐一个不仁之君,不如另则木而栖。
我与张栩做了约定,各自步步为营。
他助我拿到宁乡王府女儿的出身在先,为我在楚地造势在后。
而我在皇都一步步为自己蓄势,借着大宛皇帝的东风,将天命人的说法坐实。
等我带着一旨圣意归来,虽面临的是为战事所苦的楚地,但一切都还不算太糟糕。
我曾下了苦功夫去学,又在皇帝身边待了两年。
再有张栩辅佐,朝堂之事,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我重用了陆风曲,任命他为护国将军。
他出征的那天我穿着黑色描金的长袍,在高台之上焚香起舞。
那是只有王才可以穿的衣服。
王侯将相宁有几把乎
天下人人可争之,孤为何不争
21
番外-陆风曲视角
第一眼见到姜柳时,我对她有同情。
一个被买下的孤女,有这样的容貌,或许被世子推给大宛皇帝,已是她能有的最好结局。
但很快我发现,她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她倒是同情我更多一点。
我不知这个姑娘是怎么看出来的。
但她确乎指出了我深埋心底的不甘。
父亲对楚王效忠,我便要一生收敛锋芒,处处以萧卿誉为先吗
我赢了酣畅淋漓的一场比武,曾经害怕发生的坏事并没有发生。
楚王反而越发器重陆家。
萧卿誉见了我,也越多表现出拉拢的意思。
姜柳在宁乡王府中的日子,我眼见着她比谁都刻苦。
天不亮便起床练基本功,读书更是勤勉,从不懈怠。
她也并不见外,有不明白的地方问先生、问我,再高深一点的,便追着我爹问个清楚。
我在年少轻狂的驱使下,还曾有过救美的念头。
但一天天看着她这样刻苦,我在问出口的那一刻便知道,她不会做逃兵的。
她所学所想,都是为了再往高处去。
任何人答应给她的庇护,她都不放在眼里。
虽然那时我还不知道她想去的高处有多高。
她离开宁乡王府的那天。
我伫立在她住过的屋子前待了很久。
父王过来拍拍我的肩膀。
你很早就明白,她并不会在这里久留,不是吗
是啊。
能成为她名义上的兄长,已是我的幸事。
接下来我们变成了两条不相交的线。
我在楚地,亲眼见证王廷一次次动乱。
萧卿誉被毒杀。
楚王被毒杀。
软弱的新王即位。
新王被刺杀。
蛮人攻入边境。
而在这两年时间里,
圣女之名天下皆知。
初时,它听来总是很像大宛皇帝的一段艳史。
但随后人们知道了更多圣女所做的事。
她的建言献策不输男子。
也不输大宛朝堂任何一个重臣。
她还上奉天命。
楚地在急等挽救时,她终于回来了。
以王的名义。
我很想念她。
我同时也知道,我跟她之间,不再有可能。
她永远都只会是我的主上。
我甚至羡慕妹妹。
她可以带着天真的神情,仰慕地去看姜柳。
她还可以请旨入宫,频频与楚王一起喝茶读书。
姜柳成为楚王的第一年,楚地所有战乱平息。
姜柳成为楚王的第二年,百姓休养生息,商业往来复苏。
第三年,楚地完全从打击中恢复,百姓安居,兵肥马壮。
她也正式将楚昭收入后宫。
那是个沉默寡言又温柔倔强的男人。
朝臣都在猜测,他会因此从我们的王上手中换取什么好处。
他会成为将军,还是当上并肩王
但他只是每天打扮得干干净净,穿着齐整的衣裳,握着他的武器,守卫在御前。
似乎天下只有这么一件值得他在意的事。
有时,我会看到他们在目光对上的瞬间相视一笑。
我曾向神明祈祷,请一定要让姜柳遇见一个会待她很好的人。
如今我发现,她想要的自己都会握在手里。
我觉得这样很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