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玻璃橱窗里的倒影
易舒舒第一次见到吕昭是在高二开学的午后。梅雨季的潮气还没散,她攥着转学证明站在教室门口,校服领口被汗水洇出一圈浅灰。靠窗的男生恰好抬头,阳光从他指间的圆规上折射过来,在她发梢镀了层金边。
新同学坐第三组倒数第二排吧。班主任的声音混着吊扇的咔嗒声,易舒舒踩着磨旧的蓝白瓷砖挪过去,余光扫到男生课本上工整的笔记——是她在镇中学从未见过的彩色便签,几何图用红笔标着辅助线,像串在数轴上的萤火虫。
直到放学前暴雨突至,她才想起书包侧袋的雨伞早被弟弟撑去了学校。走廊外的梧桐叶在风里翻卷,忽然有片阴影罩下来,带着洗衣液清香。一起走吧。男生把黑色伞柄塞进她手里,自己半边身子浸在雨里,校徽上的镀金在水洼里碎成光斑。
那天傍晚的作业本上,易舒舒盯着吕昭两个瘦金体名字发怔。她想起母亲在厨房剁猪草的背影,想起弟弟用剩下的学费买的二手计算器,突然意识到这把伞的伞骨是碳素纤维的,比镇上卖的塑料伞重三倍,而她的校服口袋里,装着刚从教务处领来的贫困生补助申请表。
第二天,在教学楼的老式楼梯上,课代表的她,这会儿正抱着一摞作业本往上跑,校服裙摆扫过洒满阳光的台阶,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笔滚落的声音。穿白衬衫的男生弯腰去捡,领口露出精致的锁骨链,阳光从顶层的玻璃窗斜切进来,在他手腕的皮肤上镀了层金边——那是她在学校见过的,爱八卦的女同学说那是只有有钱人才戴得起的款式。
你左脚的鞋带开了。男生递过作业本时,指尖掠过她磨破的袖口。易舒舒慌忙后退半步,鞋面的划痕在浅色瓷砖上格外刺眼。后来她才知道,吕昭,父亲是教育局副局长,母亲在市图书馆工作,连书包都是托人从香港带回来的大牌格纹款。
深秋到来。班里要开家长会,易舒舒的母亲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在教室后排坐得笔直。吕昭的妈妈踩着细高跟进来,套装的褶皱都熨得整整齐齐,腋下夹着皮质笔记本。当班主任表扬吕昭获得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时,易妈妈粗糙的手掌在膝盖上绞出红痕——女儿的数学竞赛奖状还压在枕头底下,奖状边缘被她反复抚摸得毛了边。
舒舒妈妈,要尝尝我带的桂花糖吗吕妈妈不知何时站在身边,玻璃罐里的糖块闪着晶亮的糖霜。易妈妈慌忙摆手,袖口露出手腕上的膏药贴:不了不了,乡下人体质糙,吃不得这么金贵的东西。易舒舒看见吕昭在讲台上和同学说话,阳光穿过他新发的校服领口,露出和他母亲同款的珍珠项链。
第二章:融化在课桌上的甜
情人节那天,吕昭把巧克力塞进易舒舒的抽屉时,她正在解一道数学压轴题。金色包装纸在晨光里晃眼,包装上印着她从未见过的英文商标。别总喝凉水,对胃不好。他的手指蹭过她冰凉的手背,带着晨跑后的体温。易舒舒攥着巧克力不敢抬头,直到早读课铃响,才发现包装纸已经被掌心的汗洇出褶皱。
午休时她躲在实验楼后巷,用牙齿撕开包装。巧克力在28度的高温下软成糊状,舌尖触到坚果碎的瞬间,听见拐角处传来嬉笑声。吕昭居然给易舒舒送巧克力是隔壁班的班花,就她那件洗褪色的校服,也好意思收人家进口货易拉罐被踢到墙上的声响里,易舒舒把剩下的半块巧克力塞进嘴里,甜腻在舌根泛起苦味,黏在牙床上怎么都化不开。
舒舒,晚上来我家吃饭吧。吕昭不知何时走到面前,指尖轻轻划过她的发梢,我妈说要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整个夏天的星空。易舒舒慌忙低头。
这是易舒舒第一次走进吕昭的家。吕家的别墅在城市西边的别墅区,铁艺大门上爬满蔷薇。易舒舒站在玄关处,手指绞着帆布包的带子,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檀香。吕昭的妈妈穿着真丝衬衫下楼,发间别着珍珠发卡,笑容像温吞的茶水:舒舒来了快坐,阿姨给你切点哈密瓜。三层别墅的旋转楼梯铺着枣红色地毯,墙上挂着吕昭从小到大的照片:十岁在瑞士滑雪场,十五岁在英国夏令营,十七岁捧着物理竞赛奖杯。书房里整面墙的书柜,英文原版书比镇上新华书店的还全,其中一本《拜伦诗选》的扉页上,用钢笔写着To小昭,妈妈赠于十七岁生日。
尝尝我妈烤的司康饼吕昭端着瓷盘进来,骨瓷杯里的红茶腾起白雾。餐桌上的骨瓷碗闪着冷光,易舒舒的汤匙碰到盘沿,发出清脆的响声。易舒舒的手指悬在皮质沙发上方,最终落在自己洗得发旧的牛仔裤上。司康饼上的葡萄干甜得发齁,她突然想起母亲在工地搬砖时,连五毛钱的冰棍都舍不得买,说糖吃多了坏牙,治起来贵。
饭后,在吕昭的房间,书架上整齐排列着竞赛奖杯和英文原版书。易舒舒摸着一本烫金封面的诗集,忽然看见书里夹着的照片:他们在梧桐树下接吻,她的校服外套搭在吕昭肩上,两人的影子在落叶上缠成一团。吕昭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肩上,寒假带你去看颐和园的冰场,你不是说想去滑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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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志愿表上的暴雨(高考后)
高考出分那天,易舒舒在医院陪护发烧的母亲。手机屏幕上的分数像道灼痕——527分,刚好过本省二本线。而吕昭的朋友圈在半小时前更新:698分。她盯着对话框里打好的恭喜,最终按了删除键,指尖在屏幕上留下淡淡的汗渍。
填报志愿的前夜,吕昭敲开她家的木门。老式防盗门的猫眼映出他局促的脸,手里拎着两箱补身体的保健品:阿姨身体好些了吗易妈妈在里屋咳嗽,易舒舒把他拉到巷口,路灯在青石板上投下摇晃的影子。我查过了,你的分数可以报考师范大学,那里有...
我不去。易舒舒打断他,指甲掐进掌心,家里需要我早点工作。易舒舒打断他,声音轻得像一片即将飘落的叶。她没敢抬头,怕看见吕昭眼中的困惑与不解,就像上周在书店,他指着一本精装版《霍乱时期的爱情》说我送你时的神情——他永远不懂,有些东西不是喜欢就能收下的。我要读本省的专科,师范生免学费,毕业直接分配工作。
吕昭的镜片蒙上白雾:你明明可以去更好的地方,为什么要听阿姨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不耐,像夏天被晒软的沥青。为什么要委屈自己你明明...
因为我妈付不起学费!易舒舒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炸开,隔壁的狗开始狂吠。她看见吕昭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就像那年冬天,她偷听到父亲在电话里说女娃娃读那么多书干嘛,迟早要嫁人时,灯泡突然跳闸的瞬间。
志愿表确认的那天,暴雨砸在学校的玻璃幕墙上。易舒舒的帆布鞋从泥巴里趟过,她在走廊尽头看见吕昭,他正和几个男生说笑,手里挥着大学的新生手册。她低头看自己手里的专科志愿表,封面上印着乡村教师培养计划,突然想起上周在书店,吕昭指着一本《雪国》说川端康成的文字像雪水一样干净,而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最终选了本五块钱的作文素材。
易舒舒忽然想起上个月,吕昭妈妈在客厅打电话的声音:小昭这孩子太单纯,总跟些家境不好的同学来往……当时她躲在楼梯拐角,手里的冰镇西瓜渐渐化成水。此刻远远的看着吕昭,她突然明白,有些鸿沟不是靠喜欢就能填满的——他的未来是铺满玫瑰的红毯,而她的路,是布满石子的乡间小道,连并肩走都怕弄脏他的鞋袜。
我们分手吧。这句话说出口时,窗外的惊雷恰好炸响。吕昭的纸巾盒摔在地上,白色的纸片像雪花般纷飞。易舒舒转身跑开,听见身后传来桌椅翻倒的声响,却不敢回头——她怕看见他通红的眼眶,怕自己会像融化的巧克力,黏在不属于自己的包装袋上,再也扯不下来。
第四章:流水线的焊枪与远方的明信片(大一)
离开的那天是立秋,易舒舒跟着同乡的姐姐去广州打工。火车站台飘着细雨,她望着站台尽头的梧桐树,叶子已经泛起微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吕昭发来二十三条消息,最后一条是:我明天去北京,你真的不来送我吗
检票口响起催促声,易舒舒摸了摸口袋,里面装着那本夹着照片的诗集。她看着红色的火车渐渐消失,突然想起高三那年,吕昭在晚自习时偷偷塞给她的巧克力:别总喝凉水,对胃不好。巧克力在课桌下融化,黏在掌心的甜,像永远到不了的明天。
广州的电子厂像个巨大的蜂巢,易舒舒每天在流水线重复着焊接的动作,焊枪的火花在眼前跳动,灼得眼睛生疼。宿舍里八个女孩挤在上下铺,夜里常听见有人偷偷哭,为远方的孩子,为生病的父母。易舒舒学会了在午休时蹲在楼梯间给妈妈打电话,听见听筒里传来手术费还差三千的消息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里有块淡淡的烫疤,是上周打翻焊锡时留下的。
偶尔路过商场的橱窗,看见里面陈列的精装书,易舒舒会想起吕昭房间的书架。有次在夜市看见卖盗版书的小摊,她翻到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封面皱巴巴的,像被雨淋湿过的蝴蝶。手指划过书页时,突然听见旁边的女孩说:我男朋友在北大读书,他说等我攒够钱,就去北京找他。易舒舒慌忙合上书本,塑料封皮发出刺耳的响声——她知道,有些等待,就像夏天的巧克力,还没等到冬天就已经融化。
电子厂的宿舍在顶楼,八张上下铺挤得转不开身。易舒舒的工牌挂在脖子上,编号1109,和吕昭的生日同一天。她每天对着焊枪重复七百次动作,焊锡的火星溅在手腕上,渐渐积成浅褐色的痂。第一个月工资到账时,她给母亲汇了五百,剩下的三百存在铁皮盒里,铁盒底压着吕昭高三送她的圣诞贺卡——画着戴着围巾的小熊,背面写着等你考上大学,一起去看初雪。
深秋的傍晚,组长突然叫住她:1109,门口有人找。易舒舒擦着手上的助焊剂,看见吕昭站在梧桐树下,风衣上落着细灰。他的头发剪短了,却还戴着那串锁骨链:我路过广州,想着...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流水线的哨声尖锐地响起。易舒舒往后退半步:我还要加班,次品率超标要扣钱的。
吕昭掏出信封说里面是三千块,给阿姨治病...
我不要!易舒舒的声音带着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痂,你回去吧,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转身跑向车间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信封落地的声响,像一片被踩碎的落叶。
圣诞前夜,宿舍姐妹在讨论网恋对象。易舒舒盯着手机里吕昭发来的明信片,背面印着未名湖的冰场,钢笔字在灯光下洇开:北京今天下雪了,你说的冰糖葫芦,原来真的要裹那么多糖。她摸了摸枕边的铁皮盒,里面躺着半块融化后又凝固的巧克力——那是吕昭去年情人节送的,现在已经硬得像块石头,她感到心在钝钝的痛。
第五章:消毒水气味的重逢(五年后)
母亲的病房在十三楼,易舒舒盯着缴费单上的38620,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钢笔落地的声音。白大褂的下摆掠过她的视线,弯腰捡笔的人手腕上,戴着那串熟悉的锁骨链。舒舒吕昭的声音像被水浸过的纸,有些发皱,阿姨她...
值班室的灯光惨白,吕昭的工作牌在胸前晃荡:神经内科主治医师。易舒舒看着他办公桌上的全家福和婚纱照,穿婚纱的女孩笑起来有酒窝,和他书架上的英文书一样精致。穿旗袍的女人抱着个两岁的男孩,背景是装修精致的客厅——和记忆里的别墅客厅一样,摆着同款的青瓷花瓶。这是我爱人,她也是医生。吕昭顺着她的目光解释,指尖划过照片边缘,孩子刚满两岁,会喊妈妈了。
凌晨查房时,易舒舒听见护士站的闲聊:吕医生的老婆家里开医药公司的,听说陪嫁了套市中心的学区房...她数着母亲吊瓶里的气泡,突然想起那年在吕家书房,看见他笔记本里夹着的大学规划表:25岁读博,28岁晋升主治,30岁出国进修——每一条都实现了,除了和舒舒结婚那一条,被划了道重重的横线。
缴费处的队伍很长,易舒舒攥着凑来的两万块,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吕昭的母亲站在走廊拐角,手里拎着个精致的礼盒:听说你妈妈病了,这点燕窝...
谢谢阿姨,不用了。易舒舒后退半步,闻到礼盒上熟悉的檀香——和吕家客厅的香薰一个味道。吕妈妈的目光扫过她洗得泛白的卫衣,欲言又止:小昭最近总提起高中,他啊,从小就爱收集旧东西...
第六章:双杠后的毕业典礼(尾声)
母校翻新的那年夏天,易舒舒带着母亲来城里看病。操场的双杠换成了不锈钢材质,当年她蹲过的水泥台还在,边缘缺了角,像颗掉了的门牙。远处传来喧闹声,新一届的毕业生在拍合照,穿蓝白校服的男孩们追着打闹,其中一个的锁骨链在阳光下闪了闪。
舒舒!吕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拎着袋便利店买的巧克力,还是你喜欢的牌子,不过...他苦笑,夏天带出来,果然化了。包装纸黏在掌心,金色的糖纸皱成一团,像他们十七岁那年的夏天。易舒舒接过巧克力,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握手术刀磨出的茧,和她握焊枪的位置不一样,却同样深刻。
我下周要去北京进修了。吕昭望着操场,爱人孩子都会一起去,那边的教育资源更好...他没说完,易舒舒已经知道结局。就像当年她在志愿表上划掉师范大学,就像他在规划表上划掉和舒舒结婚,有些断层,从蝉鸣喧嚣的夏天就已经存在,任时光如何冲刷,都填不平泥土里的裂缝。
其实当年我去过你家。吕昭望着操场,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零碎,你妈妈在打零工,家里连台空调都没有。我想给你生活费,你妈妈说什么都不要,说怕耽误我……易舒舒的指甲掐进掌心,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却不知道那天她躲在厨房,听见妈妈说我们舒舒配不上你时,锅里的油正滋滋地响,油烟熏得人睁不开眼。
巧克力化了就别吃了。易舒舒把糖纸展开,黏糊糊的巧克力在水泥台上摊成不规则的形状,像幅未完成的画,留着包装纸吧,至少看起来还是漂亮的。她站起身,校服裙摆扫过水泥台的缺口,就像那年在旋转楼梯间,白衬衫男生弯腰捡笔的瞬间。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双杠的影子里交织又分开。远处的毕业生开始唱校歌,跑调的旋律混着蝉鸣,飘向缀满晚霞的天空。易舒舒摸了摸口袋里的工牌,编号0723的金属牌有些发烫,就像那年情人节攥在掌心的巧克力——原来有些甜,注定要在时光里融化,只留下黏腻的痕迹,提醒着曾经有过的温度,和永远到不了的远方。
公交车在暮色中启动时,易舒舒望着窗外掠过的梧桐叶。那些十七岁的蝉鸣,那些课桌上融化的巧克力,那些在玻璃橱窗里看见的倒影,终究都成了时光里的蝉蜕,空壳还在,灵魂早已迁徙到不同的季节。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烫疤,突然明白,有些放弃从来不是选择,而是命运早已写好的剧本——就像焊枪的火花注定要在皮肤上留下印记,就像名校的校徽和工厂的工牌,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映出两个平行世界的倒影。
到站的提示音响起,易舒舒下车走进城中村。路灯在青石板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就像那年填报志愿的雨夜。她摸出铁皮盒,里面躺着吕昭今天送的巧克力包装纸,金色的边角已经卷起。突然想起他在值班室说的最后一句话:其实我看见你垃圾桶里的信封了,还有里面那张专科录取通知书...
巷子深处传来母亲的咳嗽声,易舒舒擦了擦眼角,把包装纸放回盒底。铁盒盖上的锈迹蹭到指尖,像抹不掉的岁月痕迹。远处的电子厂传来夜班的哨声,她知道,属于她的明天,依旧是流水线的焊枪、母亲的药费、永远攒不够的首付——而吕昭的明天,是北京的医院、学区房里的书桌、孩子的英语补习班。
蝉鸣渐渐歇了,秋风吹起墙角的落叶。易舒舒摸着口袋里硬邦邦的巧克力,突然笑了——原来最甜的回忆,从来不是巧克力的味道,而是那个夏天,有人愿意把昂贵的甜蜜捧到她面前,明知会融化,还是固执地相信,有些温度能穿过玻璃橱窗,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永远的烙印。
只是有些烙印,注定只能是烙印,就像她手腕的烫疤和他掌心的茧,各自见证着不同的人生,却永远无法重叠。就像那年夏天的巧克力,终究化在了课桌上,只留下金色的包装纸,在时光里泛着苍白的光,提醒着有些相遇,从一开始,就是两个世界的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