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二那年盛夏,班级来了一位转校生。
我记得那天特别热,教室里的老式吊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却驱散不了半点暑气。班主任李老师领着个女生走进来时,我正在草稿纸上画着一株植物标本的素描——那是生物课要求的作业。
同学们安静一下。李老师敲了敲讲台,这位是林夏同学,从今天开始加入我们班集体。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简单白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的女生站在讲台旁。她留着齐肩的黑发,发尾微微内扣,衬得脸格外小。与班上大多数女生不同,她没有扎起头发,也没有戴任何发饰。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像是含着整个夏日的阳光,却又安静得像一泓深潭。
大家好,我是林夏。她的声音很轻,却意外地清晰,希望以后能和大家好好相处。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我注意到她说完话后抿了抿嘴唇,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转学第一天,紧张是难免的。
林夏,你先坐在周远旁边吧。李老师指了指我旁边的空位,两周后会重新调整座位。
我愣了一下,连忙把摊在邻座桌上的生物书和素描本收回来。林夏安静地走过来,轻轻拉开椅子坐下,从书包里取出笔记本和铅笔盒,动作有条不紊。
嗨,我是周远。我小声打招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张。
她转过头,对我浅浅一笑:你好。
那个笑容很淡,转瞬即逝,却让我心跳漏了半拍。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落在她半边脸上,我能看见她睫毛投下的细小阴影,和脸颊上几乎透明的细小绒毛。
第一节课是数学,我试图专心听讲,余光却不自觉地瞟向新同桌。林夏听课很认真,记笔记的速度很快,字迹小而整齐。她偶尔会停下来思考,这时她会轻轻咬住下唇,眉头微蹙,样子格外专注。
下课铃响,几个女生围过来好奇地询问林夏从哪里转学来的。
C市。她回答得很简短,声音依然很轻。
为什么转学啊一个女生追问。
林夏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这是我后来发现的她紧张时的小动作。父母工作调动。她说。
女生们又问了几个问题,林夏的回答都很简短。渐渐地,围过来的人散开了,她似乎松了一口气,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安静地看起来。那是一本关于植物图鉴的书,我瞥见了扉页上密密麻麻的笔记。
你喜欢植物我忍不住问。
她抬起头,似乎有些惊讶我会主动搭话。嗯,从小就喜欢。这次她的回答多了一点点,特别是夏天的植物。
我在画生物课的植物标本作业。我指了指素描本,不过画得不太好。
林夏的目光落在我的素描上,忽然伸手轻轻点了点纸面:这里的叶脉走向不太对。她从铅笔盒里取出一支自动铅笔,在我的本子上轻轻勾了几笔,应该更弯曲一些,像这样。
她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没有像其他女生那样涂指甲油。那几笔线条在她手下变得生动起来,仿佛真的有了生命。
你画得真好。我由衷赞叹。
只是平时看得多而已。她收回手,又恢复了那种安静的状态,但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让我知道她心情不错。
2.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为期两周的同桌生活。林夏话很少,大多数时候都在看书或写作业。她喜欢把头发别在耳后,露出小巧的耳朵和线条优美的侧脸。我注意到她右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像是不小心溅上的墨点。
她总是第一个到教室的人。每天早上我来的时候,都能看见她安静地坐在位置上,有时看书,有时只是望着窗外发呆。窗外的梧桐树在夏日里长得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第三天早上,我特意提前了二十分钟到校。教室里果然只有她一个人。
早。我放下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纸袋,我家楼下早餐店的红豆包,听说你喜欢甜食
昨天我偶然听到她和前座女生聊天时提到喜欢红豆馅的点心。
林夏明显愣住了,她看了看红豆包,又看了看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谢谢。她接过纸袋,声音比平时还要轻,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猜的。我耸耸肩,假装随意,实际上心跳如鼓,你看起来就像会喜欢甜食的人。
她轻轻笑了,这次的笑容比之前都要明显,眼睛弯成了月牙:这么明显吗
阳光正好照在她脸上,我看见她笑起来时右脸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心跳加速——就像有一群蝴蝶在胸腔里扑腾。
其实,她小心地打开纸袋,我妈妈以前经常给我做红豆汤。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家人。我想追问,但看她低头小口吃着红豆包的专注样子,决定还是不要打扰这片刻的宁静。
我们的交流渐渐多起来,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我在说,她在听。她总是安静地微笑,偶尔回应几句,但每一句都让我想了解更多关于她的事。
3.
周五那天下午,天空突然阴沉下来,转眼间就下起了倾盆大雨。放学铃响时,雨势丝毫没有减小的意思。
见鬼,我没带伞。我懊恼地看着窗外。
正在收拾书包的林夏动作顿了一下:我也没带。
你住哪个方向我问,如果顺路的话...
翠湖小区。她说。
真的我家在旁边的教师公寓!我惊喜地说,我可以送你回去,等雨小一点再走。
林夏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谢谢。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光了,只剩下我们两个。雨声敲打着窗户,形成一种奇妙的宁静氛围。林夏从书包里拿出那本植物图鉴继续看,我则假装写作业,实际上在偷偷观察她。
她的睫毛真的很长,眨眼时像两把小扇子。看书的时侯她会不自觉地用食指卷着一缕头发玩,这个习惯让我莫名觉得可爱。
半小时后,雨势稍减,但仍在持续。
看来一时半会停不了了。我站起身,要不我们跑回去吧
林夏合上书,看了看窗外:好。
我们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雨水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小水花。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了吗三、二、一——跑!
我们冲进雨里,冰凉的雨水立刻打湿了衣服和头发。我跑了几步,发现林夏没跟上,回头看见她站在原地没动,表情有些为难。
怎么了我跑回去问。
她指了指自己的帆布鞋:会湿...
我看了看她脚上白色的帆布鞋,又看了看已经积水的地面,突然灵机一动:等一下!
跑回教室,我从储物柜里找出体育课用的塑料袋:套在鞋上,虽然看起来有点傻...
林夏接过塑料袋,突然笑了出来:真的很傻。但她还是蹲下来把塑料袋套在鞋子上,小心地打了个结。
好了,现在可以跑了。她站起身,眼睛里闪烁着罕见的活泼光芒。
4.
我们再次冲进雨里,这次并肩而行。雨水打在脸上有些疼,但我却感到一种奇妙的快乐。跑到半路,林夏突然停下,指着一处墙角:你看!
那是一只被雨淋湿的小野猫,正可怜兮兮地缩在墙角。林夏不顾雨水,蹲下身轻声呼唤:咪咪,过来...
令我惊讶的是,那只警惕的小猫居然真的慢慢走了过来。林夏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饼干——后来她告诉我那是她常备的猫粮——掰碎了放在手心。小猫小心翼翼地吃着,她则温柔地抚摸着它湿漉漉的毛发。
那一刻,我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林夏。她脸上绽放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眼睛里盛满了温柔。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却浑然不觉,全神贯注地照顾那只小猫。
它好瘦。她抬头对我说,眼睛里满是担忧,我能带它回家吗
我看了看那只瘦骨嶙峋的小猫,又看了看林夏恳求的眼神,根本无法拒绝:当然可以,不过...
没等我说完,她已经小心翼翼地把小猫抱起来,裹在自己已经湿透的外套里。我家就在前面。她说,声音因为兴奋而提高了些。
我们继续在雨中奔跑,这次林夏怀里多了一只小猫。到达她家楼下时,我们都已经湿透了,但她的笑容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谢谢你。她在楼道口对我说,小猫从她外套里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我,今天...很开心。
雨水从她额前的刘海滴落,她用手拨开头发,那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我心跳加速。我想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最后只挤出一句:明天见。
她点点头,转身走进楼道。我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离开。回家的路上,我的脑海里全是她照顾小猫时的笑容——那是我见过最美的画面。
5.
第二天,林夏没有来上学。我盯着身旁的空座位,心里空落落的。前座的女生告诉我,林夏请了病假,大概是昨天淋雨感冒了。
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教室门口,希望她能突然出现。放学后,我鼓起勇气向班主任要了林夏家的地址。
她感冒了,我想把今天的笔记送过去。我对李老师说,努力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
李老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把地址写给了我:别待太久,让她好好休息。
我买了感冒药和水果,按照地址找到了林夏家。按响门铃后,开门的是位中年女性,眉眼间与林夏有几分相似。
阿姨好,我是林夏的同学周远。我紧张地说,来给她送今天的笔记...
哦,你就是周远啊。林阿姨的表情突然变得亲切起来,夏夏提起过你,快进来吧。
我跟着林阿姨走进客厅,她指了指一扇关着的门:夏夏在里面休息,你直接进去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林夏虚弱的声音:请进。
推开门,我看见林夏靠在床头,脸色苍白,鼻尖红红的,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松散的丸子头。看见我,她明显愣住了,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怎么来了她问,声音有些沙哑。
听说你生病了。我把笔记和袋子放在她床头柜上,这是今天的笔记,还有感冒药和水果...
林夏看着那些东西,表情复杂。她怀里突然钻出一个小脑袋——是昨天那只小猫,现在已经干净多了,正警惕地看着我。
它怎么样了我问,试图缓解尴尬。
好多了。林夏轻轻抚摸着小猫,兽医说它只是营养不良,没有其他问题。我给它取名叫小雨。
很适合它。我笑了。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林夏突然说:谢谢你昨天送我回家。
不客气,虽然还是让你感冒了。我挠挠头,那个...笔记我都整理好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林夏点点头,又咳嗽了几声。我注意到她床头放着那本植物图鉴,旁边还有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各种植物特性。
你在研究什么我指着笔记本问。
只是...个人爱好。她轻声说,记录不同植物的生长习性和药用价值。
真厉害。我由衷地说,我连生物课的植物分类都记不全。
林夏微微一笑: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教你。
真的那太好了!我惊喜地说,随即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赶紧压低,我是说...我很乐意学。
林阿姨端着水和点心进来,客气地让我留下来吃晚饭,但我婉拒了。临走前,林夏叫住我:周远。
嗯
谢谢你来看我。她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还有...谢谢那个红豆包。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明天见。我说。
6.
周一,林夏回来上学了。她看起来还有些虚弱,但精神不错。我们的关系因为那场雨和那次探望而变得亲近了许多。她开始主动和我说话,虽然话依然不多,但至少不再那么拘谨。
两周的同桌期很快就要结束了。周四那天,李老师宣布明天会重新调整座位。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突然涌上一阵失落。这两周来,我已经习惯了每天看着林夏安静的侧脸,听她偶尔的轻声细语。
放学时,林夏突然问我:明天就要换座位了,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愣住了,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我...
我绞尽脑汁想找些合适的话,最后却只挤出一句,和你同桌很开心。
她看着我,眼神深邃,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我也是。
第二天,我特意早到教室,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牛皮纸包裹的小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本手工制作的植物标本集,每一页都精心排列着不同的叶片和花朵,旁边用清秀的字迹标注着名称和特性。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纸条:
谢谢你那天的伞。——林夏
我抬起头,看见林夏已经坐在了新安排的座位上,离我有两排之远。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对我浅浅一笑,然后转回去准备上课。
那笑容很淡,像是夏日的微风,轻轻拂过就消失了,却在我心里掀起一阵波澜。我低头翻开她送我的标本集,每一页都散发着淡淡的植物清香。翻到最后一页,那张纸条上的字迹清秀工整,墨迹已经干了,却仿佛还带着她手指的温度。
7.
李老师开始讲课,我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越过两排同学,落在林夏的背影上。她今天扎了一个低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颈后,随着她记笔记的动作轻轻晃动。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像是被光选中的人。
周远!李老师的声音突然把我拉回现实,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我猛地站起来,大脑一片空白。教室里响起几声窃笑,我的耳根烧了起来。
我...抱歉,我没听清问题。我老实承认。
李老师叹了口气:坐下吧,认真听讲。
我羞愧地坐下,这次真的强迫自己盯着黑板。下课后,前座的陈明转过来,一脸促狭:看什么呢那么入迷
没什么。我合上标本集,塞进课桌。
得了吧,全班都看得出来你喜欢林夏。陈明压低声音,不过劝你别白费力气,听说她在原来学校有男朋友。
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谁说的
张瑶啊,她跟林夏初中是一个学校的。陈明朝前排一群女生努努嘴,听说那男生学习特别好,考到B大去了。
我看向林夏的方向,她正低头看书,对周围的八卦浑然不觉。我想起她照顾小猫时的温柔,想起她淋雨后的笑容,想起她送我标本集时的神情...这些画面在我脑海中闪过,与有男朋友的消息激烈碰撞着。
我不信。我听见自己说。
陈明耸耸肩:随你便。
8.
那天放学后,我故意放慢收拾书包的速度,等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走向正在整理笔记的林夏。
需要帮忙吗我指了指她桌上摊开的几本书。
她抬头看我,眼睛在夕阳下呈现出琥珀般的颜色:不用了,谢谢。
那个...标本集我很喜欢。我笨拙地说,没想到你懂这么多植物知识。
林夏的嘴角微微上扬:我外公是中医,从小跟着他认草药。
真的那太酷了!我眼睛一亮,我家有个小院子,种了些乱七八糟的花草,但总是养不好...
林夏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地看着我:你喜欢什么植物
呃...银杏我随口说了校园里最常见的一种树,叶子形状很特别。
她点点头,从笔记本里取出一片压平的银杏叶书签:给。秋天的银杏叶最好看,这是去年收集的。
9.
我接过书签,叶子呈现出完美的扇形,叶脉清晰可见,被处理得既干燥又柔韧。谢谢。我小心地把它夹进课本里,对了,听说你钢琴弹得很好
林夏的表情突然变得警惕:谁告诉你的
没...没人。我被她突然的防备吓了一跳,就是猜的,看你手指很修长...
她的肩膀放松下来:我弹得一般。小时候学过几年,后来就荒废了。
学校琴房周三下午开放,我鼓起勇气说,如果你想去练习的话。
林夏的眼睛微微睁大:你怎么知道
我...我是学生会文艺部的。这倒是实话,虽然我只是个打杂的,负责琴房钥匙。
一阵沉默。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教室后墙上。
这周三你有空吗她突然问,我想试试琴房那架老钢琴的音准。
我的心跳加速:有空,当然有空。
那...放学后见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
好。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笑得太明显,放学后见。
10.
周三那天,我提前半小时就到了琴房。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老钢琴静静地立在角落,黑色的琴盖蒙着一层薄灰。我找来抹布仔细擦拭,又检查了琴凳是否稳固,像个等待贵宾的服务生。
放学铃响后二十分钟,林夏才出现在琴房门口。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蓝色百褶裙,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比平时多了几分艺术气息。
抱歉,班主任找我谈话。她站在门口说,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没关系。我让开位置,琴刚擦过,音准我检查过了,还不错。
林夏走进来,轻轻抚过琴盖,像在问候一个老朋友。她坐下,深吸一口气,然后掀开琴盖,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片刻,突然落下。
音符如流水般倾泻而出,是一首我没听过的曲子,开始时舒缓如低语,渐渐变得激昂,又回归平静。林夏弹奏时整个人仿佛在发光,眉头微蹙,嘴唇轻抿,完全沉浸在音乐中。这与平时安静内敛的她判若两人。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她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很久没练了,有些生疏。
太棒了。我由衷地说,这是什么曲子我从没听过。
我自己写的。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叫《迁徙的鸟》。
你还会作曲我惊讶地瞪大眼睛,这太厉害了!
林夏摇摇头:只是随便写写。她犹豫了一下,我爸爸生病后,音乐成了我发泄情绪的出口。
这是我第一次听她提起家人的具体情况。我想问更多,但看她低垂的睫毛和紧绷的下巴,决定换个话题:能再弹一首吗随便什么都行。
她的手指再次在琴键上舞动起来,这次是一首欢快的小调,让我想起阳光下跳跃的溪流。我靠在窗边听着,看着她的侧脸被夕阳染成金色,觉得这一刻完美得不真实。
11.
从那以后,周三成了我们心照不宣的约定。每周三放学后,林夏都会来琴房弹琴,而我负责确保琴房空着,准备好一切。有时她会弹古典名曲,有时是流行歌曲改编,偶尔会弹自己创作的曲子。我则成了她最忠实的听众,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安静地听完整场音乐会。
其他日子里,我们在学校保持着普通同学的距离。偶尔在走廊相遇,会点头微笑;有时在图书馆碰到,会坐在一起学习,但很少交谈。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直到又一场雨的到来。
那天下午,天空突然阴沉下来,厚重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放学铃响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砸在窗玻璃上。
又没带伞我走到正在收拾书包的林夏身边。
她摇摇头:天气预报没说今天会下雨。
我带了。我从书包里掏出两把折叠伞,正好多一把。
这当然不是巧合。自从上次淋雨事件后,我每天都会在书包里多放一把伞,就为了等待这样一个偶然的机会。
林夏接过伞,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背,像一片羽毛轻轻掠过。谢谢。她小声说,你总是...很细心。
我们一起走到教学楼门口,撑开伞步入雨幕。雨水在地上溅起无数小水花,打湿了我们的裤脚和鞋面。
最近你爸爸好些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林夏的脚步顿了一下:还是老样子。肾衰竭,需要定期透析。她轻声说,其实我们搬来这个城市,就是因为这里的医院有更好的肾内科。
原来这就是她转学的真正原因。我想起陈明说的男朋友传闻,犹豫着要不要问,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那个...如果你家需要帮忙的话...我笨拙地提议。
不用。林夏摇摇头,妈妈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只是...她的声音低下去,有时候觉得很累。
雨声填补了我们之间的沉默。走到一个岔路口时,林夏突然转向了一条小路。
这不是去你家的方向。我说。
我知道。她指了指前方,那边有个小公园,雨中的景色特别好。想去看看吗
12.
我点点头,跟着她走向公园。雨中的公园空无一人,树叶被洗得发亮,花朵低垂着头,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林夏领着我来到一棵大树下,雨滴从茂密的树冠间隙漏下来,形成一道天然的水帘。
小时候,每当下雨,爸爸就会带我来这里。她仰头看着树冠,雨水映在她眼睛里,像是闪烁的星星,他说雨是大自然的礼物,不应该躲在屋里错过。
我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侧脸,突然有种想要拥抱她的冲动。但我只是静静地站着,听她讲述关于父亲的回忆——他是如何教她认识每一种植物,如何在病榻上鼓励她继续音乐创作,如何在最痛苦的治疗后仍然对她微笑...
所以你现在学植物,是为了他我问。
林夏点点头:我想找到更多可以帮助他的草药知识。西医说他的情况只能维持,但中医...也许还有希望。
雨渐渐小了,阳光从云层中透出来,在水洼里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夏收起伞,仰头让阳光照在脸上。
谢谢你听我说这些。她转向我,眼睛亮晶晶的,平时...我没什么人可以倾诉。
随时欢迎。我微笑,朋友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朋友...她轻声重复这个词,嘴角微微上扬,嗯,朋友。
13.
那天之后,我们的关系微妙地改变了。在学校里,我们开始更多地交谈;放学后,有时会一起去图书馆学习;周三的琴房之约依然继续,但偶尔会变成周五的电影之夜或周末的植物园之行。
我发现林夏表面安静,内心却有着丰富的世界。她熟知校园里每一种植物的拉丁学名,能分辨不同鸟类的叫声,会在素描本上画下观察到的昆虫和花草。她喜欢甜食却怕胖,总是纠结要不要吃第二块蛋糕;她害怕恐怖片却硬撑着看完,然后做一晚上噩梦;她表面冷静,实际上是个爱哭鬼,看到流浪动物救助广告都会红了眼眶。
随着了解的深入,我对她的感情也在悄然变化。起初只是对一个转学生的好奇,后来变成对安静女生的好感,现在已经发展成一种更深沉的情感——我喜欢她弹琴时专注的侧脸,喜欢她谈论植物时发亮的眼睛,喜欢她偶尔露出的羞涩笑容,甚至喜欢她雨天忧郁的样子。
但我始终没有表白。一方面是担心影响即将到来的高考,另一方面...那个有男朋友的传闻像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
高三上学期的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向张瑶求证。
林夏在原来学校有男朋友张瑶一脸莫名其妙,谁说的她在我们初中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多少男生追都追不到。
那B大的那个...
哦,你说秦学长啊张瑶恍然大悟,那是她表哥,去年考上B大医学系的。林夏一直很崇拜他。
我如释重负,同时又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羞愧。那天下午,我买了一束向日葵——林夏最喜欢的花——准备向她表白。
然而当我兴冲冲地赶到学校时,却被告知林夏请假了。李老师说,她父亲病情突然恶化,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14.
接下来的一周,林夏都没有来上学。我给她发信息、打电话,都没有回复。周五那天,我实在忍不住,买了果篮去医院打听。
重症监护室外,我看到了林夏和她母亲。林阿姨憔悴了许多,眼睛红肿;林夏则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得像纸。她看到我时明显愣住了,然后快步走过来。
你怎么来了她问,声音沙哑。
听说...你爸爸病了。我笨拙地递上果篮,想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林夏摇摇头:谢谢,但不用了。她的眼神飘向监护室的方向,医生说...情况不太好。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微微颤抖着。
会好起来的。我干巴巴地说,明知道这种安慰毫无意义。
林夏突然抱住了我,把脸埋在我肩膀上。我僵了一下,随即轻轻回抱住她。她的身体很轻,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谢谢你来。她在我耳边轻声说,然后松开手,走回母亲身边。
15.
那天之后,林夏回到了学校,但变得比刚转学时还要沉默。她不再去琴房弹琴,也不再谈论植物,只是机械地上课、做笔记、考试,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我尝试着接近她,但她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把所有人隔绝在外。只有一次,在放学后的空教室里,她突然对我说:爸爸想见我考上好大学。这是他...最后的愿望。
我点点头:你一定可以的。
周远。她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叫我的全名,如果我...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记得我吗
什么叫'不在了'我心里一紧,你要去哪
没什么。她摇摇头,挤出一个微笑,只是...假设。
16.
高考前的三个月,林夏的父亲去世了。她请了十天假处理后事,回来时整个人瘦了一圈,眼下是浓重的阴影。但她学习更加拼命了,常常是最后一个离开自习室的人。
我所能做的,只是在她伏案学习时放一杯热牛奶在旁边,在她疲惫时递上一块巧克力,在她红着眼眶时递一张纸巾。我们很少交谈,但有一种无言的默契。
高考结束后的毕业典礼上,林夏出人意料地主动找我合影。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头发披散着,比平时多了几分柔美。
周远。她递给我一个信封,回家后再打开。
现在不能看吗我问。
她摇摇头,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我要跟妈妈搬回C市了。舅舅在那里给我们安排了住处和工作。
什么时候走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明天。她轻声说,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我想说还有我,但话到嘴边变成了:保持联系
林夏点点头,然后突然踮起脚尖,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吻:谢谢你,为了一切。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高中时代的林夏。回家后,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银杏叶书签,和一封简短的信:
周远:
谢谢你出现在我最黑暗的日子里。你的笑容像阳光,照亮了我本以为永远不会放晴的天空。那本标本集的每一页角落,都画着微小的远山轮廓——那是你的名字,也是我心中最美好的风景。
愿你前程似锦。
永远的林夏
我急忙翻出那本标本集,仔细检查每一页。果然,在每一页的右下角,都藏着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远山简笔画,有些还附有日期——是我们一起度过的每一个重要日子。
那一刻,我明白了林夏的心意,也明白了自己的愚蠢。我们明明互相喜欢,却因为各种顾虑和误会,错过了表白的时机。
我尝试联系她,但她原来的号码已经停机,社交账号也不再更新。就像她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一样,她又突然消失了,只留下那本标本集、一枚书签,和无数的回忆。
那个夏天,那场雨,那个笑容,那些琴声,如今都成了昨日的盛夏里,最珍贵的秘密。
17.
七年后的初夏,我收到了高中母校的校庆邀请函。作为校友会最年轻的理事,我负责校庆当天的植物园导览工作。
毕业那年,我考入了省内一所农业大学的园艺专业。如今,我在母校所在的城市植物园担任工程师,每天与花草树木打交道。同事们说我性格沉稳,适合这份工作——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份沉稳下埋藏着怎样一段躁动的青春。
校庆前一天,我去学校做准备工作。盛夏的阳光依然那么熟悉,照在皮肤上有种微微的灼热感。校园里新栽了不少树,但那些老梧桐还在,枝叶比七年前更加茂密。
周远!李老师——现在已经是李校长了——在办公楼前向我招手,正好,明天的流程有些变动。
我小跑过去,接过他递来的新流程表。目光扫过杰出校友代表发言那一栏时,一个熟悉的名字让我的手指猛地收紧,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
林夏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是...我们班那个林夏吗
李校长推了推眼镜:对啊,就是高二转来,后来毕业前又转走的那个女生。她现在可不得了,中科院植物所的博士,刚发表了一篇很厉害的论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记得你们当年关系不错
嗯,还行。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但心脏已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林夏。七年了。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深处上锁的抽屉。那本标本集、那枚银杏书签、那些周三午后的琴声、那场雨中的漫步...所有我以为已经淡忘的画面,此刻全都鲜活地浮现在眼前。
她...知道我会来吗我忍不住问。
李校长摇摇头:我没特意告诉她。怎么,你们后来没联系
毕业后就失去联系了。我轻声说,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教学楼的方向。高二那年,就在三楼的第二个窗口,我第一次见到那个穿白T恤的转学生。
当晚,我翻箱倒柜找出那本珍藏多年的植物标本集。纸张已经泛黄,但林夏清秀的字迹依然清晰,每一页角落的远山轮廓依旧安静地守在那里。我把银杏书签从日记本里取出来——七年来,它一直是我最私密的书签,从未示人。
书签背面除了林夏当年写的那行小字,下面还有一行我后来加上去的、却从未有机会给她看的话:昨日的盛夏,如今成为专属于我的记忆。
18.
第二天,我比预定时间早两小时到达学校。校庆活动九点开始,林夏的演讲安排在十点半。我需要时间平复心情,或者说,鼓起勇气。
校友签到处设在教学楼前,我站在梧桐树下,看着陆续到来的校友们寒暄拥抱。忽然,人群微微骚动,我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
她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头发比高中时长了许多,松松地挽在脑后。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她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就像多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
林夏。我的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
她正在和李校长交谈,脸上带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那个笑容很得体,却少了高中时那种偶尔流露的羞涩与天真。七年的时间在她身上留下了成熟的痕迹,但当她微微侧头时,我依然能看到当年那个安静女生的影子。
我深吸一口气,朝她走去。在距离还有三米时,她突然转过头,视线与我相遇。她的眼睛微微睁大,嘴唇轻启,像是要说什么却又哽住。
好久不见。我先开口,声音比想象中平稳。
周远...她念出我的名字,像在确认一个遥远的梦境,真的是你。
我们之间隔着七年的时光,上千个没有彼此的日子,无数想说却未曾说出口的话。此刻,所有这些都凝结在简单的问候中。
听说你现在是植物学博士了恭喜。我说。
你也在植物园工作李校长告诉我了。她几乎是同时开口。
我们相视一笑,尴尬的气氛稍稍缓解。李校长识趣地找了个借口离开,留下我们两人站在梧桐树下。
你变了不少。我打量着她,更...成熟了。
林夏摸了摸自己的发髻:你倒是没怎么变,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她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资料夹上,那是...植物园导览图
嗯,今天我负责这部分。我递给她一份,有兴趣的话,待会儿可以来看看。学校新建的热带植物温室很不错。
我一定去。她接过导览图,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我的手背,那一瞬间的触感让我心跳加速。
校庆仪式开始前,我们没再有机会单独交谈。她作为杰出校友被安排在主席台就座,而我则站在会场后方,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19.
十点半,林夏上台演讲。主题是城市生态与植物多样性,专业性很强,但她的讲述深入浅出,声音清晰悦耳。大屏幕上播放着她制作的PPT,当翻到一页植物标本照片时,我的心猛地一跳——那排版风格、那笔记方式,分明就是当年她送我那本的延续。
这是我持续十五年的植物观察记录。林夏指着屏幕说,从高中时代开始,一直到现在。
我的视线模糊了。她保留了那个习惯,十五年。而我保存的,不过是七年。
演讲结束后是提问环节。一个学生问她为什么选择植物学这条路,林夏沉默了几秒。
最初是因为一个人。她的目光越过人群,准确找到了站在最后排的我,他让我明白,植物不仅仅是静默的生命,它们也承载着记忆与情感。她轻轻抚摸着讲台上的标本集,后来,这个爱好成了我的专业,再后来,成了我的事业。但最初的起点,永远是最珍贵的。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种无声的理解在彼此间流动。我知道,她在说给我听。
中午的校友聚餐我食不知味,只盼着下午的植物园导览快点开始。一点半,第一批参观者到达,我打起精神开始讲解。
现在我们看到的是学校新建的热带雨林区...我机械地介绍着各种植物特性,眼睛却不断扫向入口处。直到第三批参观者进来,我才看到那个淡蓝色的身影。
林夏走在队伍最后,不时停下来仔细观察某些植物,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我放慢讲解速度,等她走近。
这种蕨类对湿度要求很高...我正说着,看到她停在一株罕见的桫椤前,眼睛发亮。
Cyathea
spinulosa,她轻声说出它的学名,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
我们上个月刚从云南引种的。我走到她身边,你眼光很准。
其他参观者渐渐走远,只剩下我们两人站在温室潮湿的空气中。水滴从玻璃顶棚滑落,发出轻微的声响。
演讲很精彩。我说。
你听了她有些惊讶,我以为你在准备导览...
我站在最后面。我微笑,你说'最初是因为一个人'...
林夏的脸微微泛红:你知道我在说谁。
20.
我们沿着温室小径慢慢走着,谈论着各种植物,就像高中时那样。只是现在,我们的专业知识更丰富,交流更深入,却也都小心翼翼地避开某些话题——比如为什么失去联系,比如这些年过得怎样,比如那本标本集和银杏书签的下落。
学校变化真大。走出温室时,林夏感叹道,除了那片梧桐,几乎认不出来了。
植物园后面还保留着老校区的一部分。我指了指西侧,包括那棵老银杏树。
它还活着林夏眼睛一亮,我以为扩建时会被砍掉。
差点就砍了。我带着她往那个方向走,我以校友会名义提议保留,还写了份报告说明它的生态价值。
林夏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你还是这么...执着。
只对重要的事执着。我意有所指。
老银杏树比七年前更加高大粗壮,枝叶茂密。树下新设了一圈木椅,我们并肩坐下。
21.
记得吗我指着树干上的一道疤痕,高二那年刮台风,树枝断了砸在这里。
林夏伸手抚摸那道疤痕:那天你发信息问我有没有安全到家。
你没回。
我手机掉水里了。她轻声说,后来...很多事情接踵而来,就...
一阵沉默。蝉鸣声突然变得很大,仿佛要填补我们之间的空白。
你父亲...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去世三年后,妈妈改嫁了。林夏平静地说,目光停留在远处的树梢,我们搬去了继父所在的城市。那时...一切都太混乱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终于问出这个困扰我七年的问题,我可以...我不知道,也许能帮上什么忙
林夏摇摇头:那时我需要专注于照顾妈妈。她...崩溃了,整整一年无法正常工作。她停顿了一下,而且,我们之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也不知道该如何告别。
一个简单的再见就够。我说,声音比想象中苦涩。
不是所有再见都能简单说出口。她看向我,眼睛里有种深邃的情绪,特别是当你知道,这个再见可能会很久很久。
22.
阳光透过银杏叶的缝隙洒在我们之间的空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一片早落的银杏叶打着旋儿飘下来,落在林夏膝头。她拾起叶子,在指间转动着。
后来呢我问,怎么成为植物学家的
继父支持我上大学。她轻声说,我考上了C大植物系,然后保研、直博...一路走来还算顺利。她顿了顿,你呢
普通二本,毕业后考进市植物园,一直工作到现在。我耸耸肩,平凡无奇的人生。
但做着你喜欢的事。林夏微笑,我记得你说过,想当一个'和植物打交道的人'。
我惊讶地看着她:你还记得
我记得很多事。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比如你总是忘记带橡皮,比如你画植物素描时喜欢先画叶脉,比如你喝咖啡要加三块糖...
我的心跳加速。她记得。七年过去,她依然记得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
那本标本集,我突然说,我一直保存着。
林夏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每一页都完好无损。我犹豫了一下,包括...那些远山轮廓。
她的呼吸明显一滞,脸颊泛起红晕:你...你发现了
毕业典礼那天才注意到。我轻声说,太迟了,对吗
林夏没有回答,但她的手指紧紧攥住了那片银杏叶。
远处传来闷雷的声音,我抬头看去,不知何时天空已经布满了乌云。
要下雨了。我说,我们回主楼吧。
23.
我们刚站起身,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我脱下外套撑在我们头顶:跑!
我们冲进雨幕,像七年前那样奔跑着。雨水打湿了我们的衣服和头发,林夏却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脆明亮,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
记得吗她边跑边说,上次这样淋雨,我们捡到了小雨!
那只猫后来怎样了我大声问,雨声几乎盖过了我的声音。
跟我一起搬走了!她回答,现在是一只又胖又懒的老猫!
我们终于冲进教学楼屋檐下,气喘吁吁,浑身湿透,却莫名其妙地笑个不停。林夏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睫毛上挂着水珠,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就像我记忆中最美好的那个夏天。
你笑起来还是那样。我脱口而出。
林夏突然安静下来,直视我的眼睛:周远,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我想说很好,想说还不错,但最终脱口而出的是:我一直在想你。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闸门。林夏的眼里突然涌出泪水,和脸上的雨水混在一起。
我也是。她哽咽着说,每次看到银杏树,每次弹钢琴,每次下雨...我都会想起你。
我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或者是雨水),手指颤抖得厉害:为什么不再联系
一开始是太痛苦了。她深吸一口气,后来...我怕你已经忘了我,或者有了新的生活。时间越久,越不敢联系。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我说,声音坚定得让自己都吃惊,那本标本集就放在我床头抽屉里,七年来从未移动过位置。
林夏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我以为...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还执着于过去...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将她拉入怀中。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但很快放松下来,靠在我胸前。
太傻了。我在她耳边低语,我们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现在还不晚。她抬起头,雨水和泪水让她的眼睛格外明亮,如果你还愿意...
我没有让她说完,低头吻住了她的唇。这个吻带着雨水的清凉和七年等待的苦涩,却又无比甜美。林夏的唇柔软而温暖,回应着我的触碰,那一刻,所有的遗憾和错过都不再重要。
当我们分开时,雨已经小了。阳光重新穿透云层,在水洼中投下细碎的光斑。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我从湿漉漉的钱包里取出那枚银杏书签——我用塑料膜精心包裹着它,所以没有湿。
林夏接过书签,翻到背面,看到了她当年写的那行小字,以及...我后来加上去的那句话。
昨日的盛夏,如今成为专属于我的记忆。她轻声念出来,然后抬头看我,眼中闪着泪光,现在,也许可以改一改了
改成什么我问,心跳如鼓。
林夏从包里取出一支笔,在那句话下面加了一行字,然后递给我看:
昨日的盛夏,如今成为专属于我们的盛夏。
我再次吻住她,而这一次,我知道我们不会再错过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