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平复着心绪,却仍忍不住攥紧了袖中衣角,指节发白。
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那个被他当成傀儡戏耍的皇帝,已经脱笼而出。
他不再是那个年少无知、畏缩退让的小皇帝。
可即便胸中怒火翻涌,李乾策也不敢在此刻妄言。
他清楚,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
他更清楚,太后还没出声。
现如今自己也只能低着头,缓缓闭上眼睛咬牙沉默,仿佛眼前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然而那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而李天义站在高处,颇为好笑的瞧了他一眼。
那目光淡漠而戏谑,如同一把无形的刀,直插他心底。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随着太监尖锐的嗓音响起,满殿百官顿时如获大赦,一个两个纷纷叩首告退,宛若泄气的皮球一般鱼贯而出。
看着那群大臣们略带几分落荒而逃的模样,李天义端坐在龙椅之上,一言不发,只是端起茶盏淡淡的抿了一口,仿佛方才横眉冷对千夫指的不是他一般。
而在殿侧的李乾策也终于抬起头来,脸上重新挂上那副熟悉的从容微笑,仿佛方才一切肃杀全与他无关。
他深吸口气,抬袖拂衣,笑着走上前去,作揖拱手道:“皇兄英明神武,处事果断,臣弟佩服得五体投地。”
“今日一番清查,实是我大魏朝纲重振之兆。”
见李乾策居然还敢往自己面前凑,李天义转头望向他,目光似笑非笑:“皇弟过誉了。”
“朕不过是做些该做之事罢了。”
闻言李乾策嘴角扯了扯,笑意却愈发僵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咬牙切齿的拱手朝着李天义又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等李乾策稳健的走出皇宫,在亲信搀扶下登上回府马车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崩塌。
车帘刚放下,他便猛地一拳砸在车厢木壁上。
随着“咚——”的一声响起,震得整辆马车微微一颤。
“潘泰如——”
李乾策咬牙切齿的低吼一声,几乎恨不得将那老东西再挖出来鞭尸一遍。
“老狐狸!你果然留了一手!”
“这么大的密室、这么多的黄金、还有那账本……你来求我时只字未提!”
“只给我那几本所谓的干净账册当遮羞布,真是中了邪才会信你的鬼话!”
他的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暴怒与杀机,却也清楚,这时候自己不能动,不能说,不能见任何人。
孙元镇、卢季良……
这两个蠢货现在估计也快被颜弘义的人摸到家门口了。
“若现在去召他们来见,就是自投罗网。”
想到这里,李乾策深呼一口气死死的咬着牙,眼中却闪过一丝毒辣:“但我早晚会知道你们还有多少没说的!”
“等这场风头一过,你们谁也别想活。”
…………
…………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的御书房中。
与李乾策的怒气冲冲不同,李天义的心情倒是极好。
他斜倚在书案前,一手持折,一手持笔,神色是说不出的悠闲。
顺德则跪坐一侧,将刚刚从清账司送来的初步抄录一一呈上。
“陛下请看,这是襄州转拨银两的虚额差账。”
“此处是去年临淮赈灾粮草暗扣,以欠条顶账的核对凭证。”
“这边还有交接卷宗,连搬运用车的伙计也写了证词。”
瞧着眼前这厚厚一沓的账本,李天义一边看,一边哑然失笑。
“真是一家贪一郡虚,十人吃一州空……”
“这些年朝廷的钱全被这些猪狗倒腾去填肚皮了么?”
他吧咋把咂嘴,语气中是说不出的感慨。
就连顺德也忍不住低声抱怨道:“陛下,他们甚至给死人发了军饷。”
“属下查了一处编制,册上写着第八都督营,可实际上这营五年前就因为瘟疫裁了。”
“这五年来上千人发放的军饷和补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听到这话,李天义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片刻后竟笑了起来。
“怪不得户部说国库充盈得很……那是专给死人的库房啊。”
正当李天义和顺德盘算着账目时,颜弘义也自旁边缓步而入。
只见他上前两步,恭恭敬敬的行礼拱手,递上一卷新账册:“陛下。”
“今日截至辰时,抄录、查封账目达八十七本,金银细软折合一百五十万两。”
“照此进度,半月之内,至少能收回朝廷损失三成以上。”
随着颜弘义话音的落下,李天义脸上笑容更盛,眉眼舒展,手指轻敲书案:“三成……足够养两军,足够修三郡,足够赈济江北大旱。”
“也足够,换一批新臣。”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不由得幽深了几分,将一卷账册合了起来,交回顺德手中。
“继续查。”
“给朕查个天翻地覆。”
“我倒要看看,朕养不起的这江山,那些臣子家中的积蓄能养多久。”
从白天到黑夜,御书房中灯火通明。
而皇宫外,内禁营的兵马仍在街巷奔走,一天之间不知道查封了多少宅子和商铺,往大牢里抓了多少大臣。
李天义正翻看着一卷卷由顺德与清账司夜间送来的机密账册,时而轻笑,时而冷哼,显然心情极佳。
可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名内侍跪伏在门外高声通传。
“启禀陛下——太后娘娘驾到。”
听到柳太后到来的消息,李天义手中动作顿住,原本轻松的神情也随之一敛。
他轻轻将手中的一卷账册和尚,眉眼微沉,唇角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意。
“她来了。”
李天义语气淡漠却带着几分冰凉,随即对颜弘义与顺德摆了摆手开口说道:“都下去吧。”
“是。”
二人顿时心领神会的行礼退出,顺德临走时还悄悄将账本收起,藏入一旁的锦匣之中。
一时间,御书房中只留下了李天义一人。
他随手理了理龙袍的衣角,走回书案后坐下,重新翻起其中一本卷宗,但眼神却透出一抹锐利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