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别看那李姑娘平日里闷声不吭、安安静静的,其实她曾修过妖道呐！在东海大战里失了三魂六魄,才变成如今这乖巧孝顺模样！
导语：人间凄苦,仙界虚伪,上位者残酷,下位者弱小,何处才是救赎
我是东海龙宫的一名小妖,无名无姓,人只道姓李。
在这个人人渴求得道封神、一朝升天的世界,我却只梦想成为一位小卒——东海龙王敖光身边的小卒。
我原是人,人类的地位在三界等级中比妖要好一些。
可我就是发疯着魔般想去东海,感觉那里才有真正的神仙。而对光鲜亮丽灯火通明的天界,却毫无想法。
我这么痴迷,只因年少时曾有幸见过龙族首长化人形的模样：他是那样丰神俊朗,又是那般仙风道骨。面如冠玉,英气勃勃,与我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同。
我一眼便认定,他才是天神下凡。
后来我又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份,也了解了他的职责和使命。自此,道心更动摇了。
从前都是听长辈安排、向同伴看齐,为融入世俗规范,使自己不显异类而刻苦修炼。
其实浑浑噩噩,连仙是什么样都摸不着头脑。
听说同村有人为修道不顾一切,抛妻弃子、离家万里,一意孤行,最终被阐教所接纳。
我更云里雾里了：这也行吗这也能当神仙
由于意念不坚,我总是马马虎虎、勉强凑合。多年过去了,仍是糊里糊涂,半吊子功夫。
一度也曾质问上苍——若仙班真是满满,为什么不睁眼看看人间疾苦,主持公道,造福众生,让阿爹也重回我们身边
上天无语,不答。
直到我又听闻了敖光的事迹,了解他为了儿子所做的一切,越发心生仰望,渴慕不已。
朝思暮想的我,便决定放弃升天,反去东海。
刚开始,阿妈和阿婆说什么也不同意。经不住我执拗,反复列举理由,再三跪地恳求,才勉强松口。
首先以我这愚笨资质（自幼别人只夸我心眼实）,再练百年也是无用。向上不行,向下却可从容,索性修妖。
至于人间的安排,我可以留一魄与肉身在此尽孝。再耗上毕生修为,为其他三魂六魄另铸一副身躯。
若这副肉体亡了,便放弃一切执迷,斩除妄念,从此不闻不问,只做个安稳凡人。
另外,我心意坚决地告诉阿妈,自己奉敖光为榜样,立志像他学习,要追随其左右。母亲其实也知道,龙族族长是个人物,且是个英雄。
于是耐不住我软磨硬泡,她终于点头应允。
当年三界大战的过往,阿妈也知道一些。她亲眼目睹强大的龙族如何被设计陷害,一日日衰落下去,繁盛的龙宫也渐渐败为残垣……
敖光的经历她一清二楚。关于他的好多事,包括一代枭雄如何被困在定海神针上、无计可施,都是她告诉我的。
我猜,母亲其实也在为龙族今日这般遭遇鸣不平吧为那些被残害的冤魂叫屈,同情被镇压的无辜海妖。
我知道,阿妈和我在内心深处是同一类人。我们都质疑当今这世道,反感天庭所谓的光明宣传,痛恨那些虚伪伎俩,不过是烂得不能更烂、下三滥的骗人勾当而已,愚民之术罢了。
我们母女俩骨子里有股叛逆,不服这群上位者,不信既得利益者真的会为民着想。
不过我还年轻,敢闯敢任性。母亲却历经岁月搓磨,逐渐老了。她的棱角被磨平了几分,其中不乏所谓的亲人——我阿爹的狠辣摧残。
她如今认命现实,唯愿平安。
而我终于如愿以偿,以捏好的新身体奔赴新目的地。
尽管外表看着满目疮痍,但我知道废墟下是光明的、温暖的、和谐的……
我不请自来,甫一闯入,众妖便生疑。你一个小女娃娃到这来做什么！说着便要将我擒拿。
我急忙解释,我是来报恩的。八年前在岸边红树林里,龙王……敖光……大侠,曾出手救过一个练功失误、差点被反噬的小姑娘……
那个人……就是我。
我低头不好意思,不敢再直视众妖,更不敢面对前方那无声凝视的目光。只觉有千斤重担般,心突突直跳。
纵然如此,炼狱非同一般,你又能为我们做些什么是敖闰的声音,她果然聪明又美丽,狡黠会算计。
不过我也早计划好了,要成功让异族放下戒心收留我,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行。便毛遂自荐道：
我听说这岩浆灼热,早令诸位痛苦不已。小的不才,可以借助人类身份,每日天光亮起前,去岸上收集露珠晨雾。
这是极阴时刻的雨水,只要用玉樽斗盛着,用清心咒放大凉性,在距岩浆一寸时泼洒,其挥发会带走一些火力,为诸位稍解苦楚。
听我这么说,敖丙率先心软了。不愧是大慈大悲的灵珠,被我的诚意所感化,恳求的目光不断望向他父亲。
可其他人仍旧没有动静。
我趁热打铁,极力自证,各位若还是信不过,可以验我的法力。我天生慧根迟钝,总不开窍,没什么本事。即使真有什么异心,也掀不起大风浪的。
敖闰美丽的大眼睛一眨,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忽然,一鞭蓝色闪电携着巨大力道,朝我扑来。我躲闪不及,被猛地击倒在地,手臂火辣辣作痛。
只有敖丙忙过来扶起我。他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不愧是他的儿子。
小敖丙替我求情道,父王,我听说人类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说法,看她这样,也许真是一番好意呢不如先收下她,观察几天吧！
其他海妖不懂结草衔环的道理,但见过我的孱弱,相信我没威胁。情愿暂且接纳我,因为这是笔相当划算的买卖：
一个主动送上门、能帮大家减轻炙烤的女子。若有猫腻,随时可杀之。何乐而不为
因此,纷纷劝龙王收留。
一直沉默的敖光,见状终于缓缓开口,稳重磁性的声线跟我说了人生中第一句话——那好吧,李姑娘请自便。
他答应了！
我终于得偿宿愿、心满意足留在了龙宫！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忍痛作揖,激动地大声道谢。
就这样,我在这住了下来。虽然仍距敖光很远,没机会靠近,但只要能跟他同一时间、空间,便欢天喜地,感恩不尽。
每天清晨,迎着微凉的海风,我去岸上采集露珠。露珠像透明浑圆的珍珠,从绿叶、从花瓣、从枝干间滚下来。一些滴在玉瓶里,另一些则落在我身上。
我抬头去看,花繁叶茂,水汽氤氲,朦胧而梦幻,当真是美极了。
将这些带回,如前所述缓缓淋在岩浆表层,果然蒸发升腾,雾汽带走一些热量,烈焰得以缓解。
海妖们高兴得蹦蹦跳跳、手舞足蹈起来,久旱逢甘霖,个个脸上乐开了花。
看着他们兴奋得大闹大叫,我也不禁生出几分成就感,颇为愉悦。
那些笑容实在太可爱了,精彩、真诚又纯粹,叫人无法不动容。我被感染了,心头一亮。
我见过许多苦心经营的人类,为了点蝇头小利,成天忙忙碌碌汲汲营营。不是明争暗斗笑里藏刀,就是愁眉苦脸怨天尤人。
很少有这种无忧无虑、简单明媚的笑,只除了小孩。
我就知道当初没看错,这些妖族不仅不可怕,反而十分真诚。
渐渐地,次数多了,小妖们对我熟了,也会争先恐后表达对我的谢意。我们聊天说笑玩游戏,好友似的,甚至还有几位请吃烤海鲜。
我则不放过任何机会,顺势悄悄打探龙王的一切。如愿,更深入了解了我的天神。
听他们说,龙王向来是个面冷心热的。
真的吗
我自问道……
随着我对这儿越来越熟,归属感也日渐深厚,俨然已成第二个家。
日复一日,时间久了,未见我有任何不臣之心,不仅海妖们对我推心置腹,连龙族也开始卸下防备,包括敖光的三兄妹。
我从来守礼节知分寸,不行僭越之事。比如,绝不探听半句关于镇海之宝的消息,也有意与龙宫核心保持距离。
除了偶尔回人界看望母亲,再无其他。
因而慢慢地,敖光也对我放松了警惕。
他戒心重,我知道。从最开始就是他最防备,我明白。毕竟他是龙族首长,肩上担子重,不得不小心谨慎,我理解。
没关系,应该的。因为我所求的,也不多。
所幸我的持之以恒终于打动了他,他见识到我一片赤忱,明白了我的真实和忠诚,默许我离得更近些。
我开心极了,大喜过望,没有比这更令人亢奋的消息了！于是欢呼雀跃,成了他身边的洒扫侍女。
笑我吧,这就是我微不足道的小小心愿——多年的梦想。
因此,每日完成工作后,我将剩余的大把大把时间,用来耗在他身边,只围着他转,连修行也不管了……
他去视察海底时,我就跟在后面,看他衣袂蹁跹,随风甩起的袖带扫过眼睛,即将落在我身上。
他挑灯夜读时,我就在旁边添油磨墨,不时偷看几眼专心致志的他,再牢牢记住书名私下去啃,好与他有更多话题。
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默默看他给敖丙缝制衣裳,那么慈祥、平和又不可思议。
一针一线,都是我梦寐以求、不可多得的温暖。
他们都只道,衣服是他做的。殊不知,线却是我理的、我盘的、我递的。
那些针脚上,也有我一番心血。我与敖光的心意,就这样悄悄重合……
每每想起这些,我都会脸红害臊,独自反复回味。真是难以忘怀,意犹未尽。
这天我照常出海,却意外发现沙滩上敖丙和一红衣小孩打起来了。
那小孩三岁年纪,身手却十分了得,再加上浑身邪气,敖丙竟丝毫没占上风！我便笃定,这就是那魔丸！
来不及摘露,我赶紧飞回龙宫,将这一消息禀告。却因跑得太急,摔了一跤,差点儿跌进岩浆里。
幸好有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我。我瞬时掉入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中,冷冽的清香扑鼻。
稳住身形后才发现,原来竟是敖光揽住了我！
我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像梦一样。不,梦里也求不到……
缓缓地,在这个银白似雪、通透如玉的怀中,我血气上涌,一阵天旋地转。轻飘飘的,仿佛成仙,这就是飞升的感觉吗
我心神荡漾,妄想将这一刻永恒,一时间陷入痴迷,丢了其他意识。
直到脱离危险,安全落地,也酩酊大醉似的,神志不清,想不起来意。
敖光将我放开,我还神游天外,脚下站不稳。
直听得敖闰嗤得一声打趣,才将神智生生拽回。
她说,大哥,干脆和这小妹过得了,反正嫂子也逝世那么多年了。
我才反应过来,脸烧得更烫。
脑袋也晕乎乎的,好似方才真失足跌入一般。不知不觉已浑身汗湿,心扑通扑通直跳,不敢抬头见人,尤不敢谢救命恩人。
敖闰实在太多嘴了！讨厌！
不过我还是壮着胆子,偷偷瞄了龙王一眼：
只见他原本的剑眉星目微微倒蹙,不屑地瞥了敖闰一下,又颇不耐烦别过头去,无话可说。
这下我彻底清醒了,回归现实,丢掉所有幻想,整理仪容。思及来意,便岔开话题,禀报了敖丙的事。
果然,他一听敖丙二字便瞬时紧张起来,脸色都变了,明显着急。我忙将一连串细节,俱实以告。
他获知后,立即借用敖闰的裂空爪,神魂出窍,前去陈塘关一探究竟。
——只有儿子,能让他这般失态。
我独留在原地呆愣,有些落寞。
想跟他一同去,可惜修为不够。再者,也没有正当的、可以追随他的理由。
在他心里,龙族命运第一,敖丙第二,他自己都顶多排第三。我自然连个边儿也靠不上……算了,没关系。我不介意。
飞蛾扑火前,早就知道火焰的温度了。
正当我独自难过、默默消化这一切时,海底传来唤我的声音,仙子仙子！
嗯我猛然反应过来,是炼狱中的小妖。一见他们,我才想起今天的正事,玉樽斗里空空如也！
这下子愧疚又顷刻间爬满心头,我对不起这群等待的海妖。
我忘了。抱歉抱歉,情急之下,错过了时机。都是我不好。
嘿嘿。没事。我们是见你不太开心,出来劝的。别担心,有我们龙王出马,啥不能摆平！
就是。别管我们,偶尔一天不降温也没什么,岩浆泡澡早习惯了。清露仙子你来之前不也天天受着呢嘛！。
对呀,哈哈,也没见咋样。
快看这新长出的畸形触手,好不好笑
其他人不断附和着,试图开导我,逗我笑。
真是被这群善良可爱的伙伴感动到了。
我纯粹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何德何能竟让他们如此感恩戴德还大方真挚,不计过失,居然仍叫我清露仙子
这是他们擅自给我加封的外号。
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仙子。我只是人间一个没人要、不起眼、一度孤苦飘零的平凡女子……
我自幼便不出众,家境普通甚至贫寒。父母是奉命,不得已生下我的。
自小阿爹跟阿娘、阿婆就争吵不休,因我是个女孩,父亲还想再要一个男孩传宗接代,便百般施加压力,威逼母亲。
母亲觉得家里营生艰难,养活一个小孩已经不易了,实在不该再奢求。但父亲执意如此,且闹得越来越凶,不可开交。
他们天天吵,夜夜吵,父亲甚至动手打人,我们家快成了村里的笑话。终于,两年前,母亲忍不了父亲的折腾,再试了一次。
这次成功诞下一名男婴,也就是我弟弟。
弟弟一出生,父亲就乐得手舞足蹈,鞭炮连天,鼓乐齐鸣,恨不能让所有人知道：他有了儿子了！
父亲在弟弟身上倾注了大半心血,重视非常。但具体照顾婴儿的事,又一件不做,只声称要外出谋生。以养家糊口为理由,他将所有大小事务顺理成章地、一股脑抛给阿妈。
而母亲年纪大了,渐渐力不从心,且产后身体虚弱,灵力消散了大半。她既要恢复身体,又要抚育婴儿,还要打理家事,也要照顾我。
每天一件件小事铺天盖地涌来,永远做不完,无休止无尽头,直叫人溺毙其中。而家,依旧一团糟。
阿妈总是手忙脚乱,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刚睡下,弟弟又哭闹了；喂完奶,才发现没做饭；勉强对付几口,回来床板又塌了……
直到她蓬头垢面,筋疲力尽,我也成个捡垃圾的脏小孩,衣服泛黄发臭也没空洗。
父亲为此又大闹起来,指责、埋怨、嫌弃、攻击母亲,嫌她没用。
原话是,天天在家待着,连个小孩都看不好,儿子要是出了什么好歹,我跟你没完！
扔下话,又出门了。
我家依旧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依旧是村里的笑话。
慢慢地,母亲也开始嫌弃自己。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好,哪一面都顾不到。每天醒来长吁短叹,郁郁寡欢,精神开始出现问题。
至于我,弟弟出生后,渐渐就成了透明人,无人在乎、无人注意。但反过来,却要帮着照看弟弟,赡养大人,扛起家里四口人的吃喝拉撒。
我早早就懂事了,一个人洗四大盆衣服。但这样也不够,印象中家里还是充斥着弟弟没日没夜的哭嚎、父亲没完没了的吵嚷、母亲无休无止的叹息……
我可以以自己瘦弱的肩膀,扛起四桶水；以单薄的身躯,劈好四大捆柴。所求不多,只愿家能安静些、和谐些。毕竟人常说,家和万事兴。
但可惜,我家不和,也注定气运萧索,贫贱夫妻百事哀。果然没多久,父母和离了。毫无意外,弟弟属于父亲,而我则跟着母亲。
看来,有了儿子,也没能让父亲满意……
他们走了,我竟毫无感觉。
刚开始,母亲还会不适应,彻夜哭泣,捶胸顿足。她自暴自弃,怪自己无用,精神彻底失常。
我担心极了,生怕再失去她,便独自摸索,联系上阿婆。
终于,借着阿婆和一些好心人帮助,经过漫长的努力,母亲渐渐走出低谷,同我一起,重新面对生活。
然而我至今仍想不通,实在恨透了父亲,甚至厌恶天下所有男的。
有时不禁又假设,若我当初就是个男孩,会否不一样
然而,伴随着出生,便有太多身不由己……
本以为,我会一直这样,平等地恨所有男人,直到遇见了敖光……他,和我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他进入了我晦暗的视野,在我平淡到窒息的生活中,如太阳般高高悬挂,将那早已麻木无望的心重新点燃。
只要在阳光下,连微尘也是飞扬的,杂草也是昂扬的。
我仰慕他、钦佩他、敬爱他,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情感。幻想与他在一起,永生永世研究他、跟随他、或占有他。
他是我的信仰,唯一的天神。
即使来到我造的神的身边,也未打破滤镜,反而痴迷更甚。
总之,自今日的通风报信后,敖光对我更信任了。不仅由我随意出入龙宫,还允我随时近前。
我离他,终于又近了一步,可以贴身伺候他的起居日常。
比如,那件龙鳞银甲下,其实是我亲手缝制的一套天青素服。能穿在他身上,我真是……不敢想。
敖光私服
又比如,他在练功时,偶尔也会偷偷三两句,提点愚钝、迟迟不得长进的我。
同时又委托我,继续看紧点儿敖丙,有任何消息及早汇报。
有时我们会在深夜龙宫聊天。
我静静地听他诉说,听他缅怀以前的往事,笑谈他们兄妹的成长趣闻,追忆自己的童年。
从阿妈处我也曾听过一些,不过由他本人亲口讲出,还是不一样！
居然有种身临其境的振奋。
我能感同身受,超越时空,将自己完全带入他的视角。
难以想象,那时他身上还没有这些负担,该是怎样的轻松坦然又活泼开朗
他从来不提自己的妻子,大概是心中的疮疤太深了吧……
我不敢问。
最开心的,莫过于一起聊敖丙了！
提起儿子,他就洋溢着幸福；说起敖丙那些奇怪又可爱的事迹,我们都情不自禁嘴角上扬。
敖丙练功时为了不伤害小鱼,宁可自己被师父训斥。他说那些鱼还太小,不该早早断了性命。
申公豹无奈,饶了两三次,第四次就亲自盯着他练寒霜残雪。
他为了应付,不敢明着来,只偷偷把渔线网格拆大了好几圈。这样可以放生更多鱼苗。
一听到这,敖光就不由地浑身松弛下来,不见任何凌厉气息。在今夜的月光下,与个普通人一般无二。
喜欢看他笑,希望他能多笑笑。平日实在太多琐事烦着他、太多责任压着他了。
而我能做的,就是在这种时刻逗他欢心,使他暂时放下包袱。
我向他一一细禀道：敖丙又长高了、修习很勤奋、交到好朋友了之类。
他看似听得随意,实则竖起耳朵、屏气凝神,整个人都知足愉悦。
能做这些小事,我也知足愉悦。只要他开心,我就开心。
我现在清楚了,自己为什么要来东海
因为这是照亮我毕生的灯塔,是三界的理想之地。
我希望,世上所有的男子都像他那样,所有父亲像他那样,所有丈夫也像他那样！
我希望整个三界都充满他这种人,再没有道貌岸然、衣冠禽兽的伪君子,没有歧视与偏见,也没有抛弃和背叛。
这完美世界,便是我们亲手打造的人间天堂,理想乐园！
到时,如我这卑微下贱的灰尘将不复存在,我家的悲剧也不再上演。
这圆满,就是我此生不可撼动的终极信仰。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平静日子。
再后来,伪善至极的玉虚宫果然一夕发难,撒了弥天大谎,设下巨大圈套,居然要将这些无辜海妖生生炼化！
他们多么可爱而真实,且安守本分与世无争,明明已被逼到墙角了,竟还要活活殉道！
炼成灵丹,好继续精进敌人的修为
绝无此理！
众妖拼死反抗,包括敖光,他那三兄妹已经叛逃了,而我没有。
我本有逃生的机会,却自行硬闯进来。
当时我在岸边徘徊,见风云突变,敖光大事不妙,本想上去帮忙,却意外发现他跌入混元鼎中,生死未卜,便一个飞冲跟了进来。
没想到,无量仙翁竟想坑杀所有人！
我不能让这些海妖魂飞魄散,不能看着曾经的家园毁灭,更不能让敖光出事！
他是我的梦！是人间的希望！
理想不能死！
所以在最后的对抗关头,我也用尽了全身修为,誓要突破混元鼎,杀出一条血路。不是为我,是为他！
渐渐地,身边有道行不够的小妖被炼化,变成一颗浑圆灵丹,飘入池中心。我也感觉颇为吃力。
消逝的小妖越来越多,砰砰砰,在定海神针上,烟花一样,绚烂耀眼。明明是他们的生命在陨灭,在灰飞烟灭,却居然如爆竹般喜庆。
这便是动听的挽歌吗
我越发感到体力不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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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鼎是一口大锅,将我们煮熟在里面。同为道行浅的小妖,我也变得虚脱,快要耗尽力气了。
我开始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头脑模糊,意识混乱。却尤记得要向前发力,撞开这破鼎。
渐渐地,视线也模糊了,好像是我的眼睛被炼化了。不行,还要再看他一眼！
我又细细凝望了敖光一次,想到初见时的他,仍然丰神俊朗,英气勃勃……龙鳞银甲像一道白光,折射着耀眼的星芒,让人沉醉。
终于,我的器官也被烧烬了。只觉全身一轻,飘飘欲仙,就要起雾。好似又坠入他那个怀抱,亦如清晨的水汽,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幸好心还在,最后的残念尤记得将所有力气,沿着定海神针往上送。直到精元散尽、虚浮混沌为止。
砰一声,我也化作了一颗丹。
耳边好似还有小妖在喊着,清露仙子！清露仙子！
应该说是惊呼比较恰当,因为他们语气里再没了调皮捣蛋的意味,不见半分欢快之情,只有惊恐与悲愤。
而敖光只顾着专心对敌,来不及管我,仅瞄了一下,又扭过头,全力作战了。
其实我也清楚,自己做了那么多,只是想离他近点、再近一点,而他连我名字也记不住。最后只值半个眼神。
必然的。我一个小小人类,微乎其微,在他漫长寿命中不过如一粒沙,他不会有印象。
不过没关系。应该的。
我是自愿牺牲的,为自己的理想而死,无怨,不悔。
宁可死在自己的梦里,也不要溺毙在数不尽的争吵、哄不完的婴孩啼哭、擦不尽的眼泪、叠不完的衣服中……
变成灵丹飘走前,也许是命运眷顾,我的神识、我的感官居然还多存留了一秒,回光返照般,让我见到了惨烈战场上的最后一幕：
只见那些海妖,虽化灰的越来越多,却仍一个个前仆后继涌上来,咬牙切齿,拼命使劲,殊死搏斗。
其中有一批我认识的,还哭红了眼,肿泡似的,又愤怒无比恨意滔天。
我们虽死犹往,虽死犹荣。尽管结局都是死,但不一样,我们殉的道,并非阐教,而是自己心中的信仰。
所以我相信,这场大战一定会胜利。也相信,依旧会有成千上万个像我一样的人,不顾修仙,唯愿奔赴东海……
不过真想好好活一次啊,被人珍爱着、记挂着、捧在手心,生活富足,无忧无虑。
意识泯灭前,阿爹也回来了,他变得像敖光那样……
我与敖光组成了新家庭,依稀听到有人说：你真厉害,女子的榜样,最棒的姑娘！
我终于心满意足,闭上了眼。
来世,希望能做真正的清露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