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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蛛网初结
永庆三年的春分来得格外晚,程砚秋望着刑部廨房檐角垂下的冰凌,手中的朱笔在验尸格目上悬了半晌。工部左侍郎周明礼的尸体还停在殓房,脖颈处的淤青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青紫。
程司务,这都验了第三回了。仵作老张弓着背往炭盆里添银骨炭,要我说就是醉酒失足——
醉酒之人能翻过七尺高的青石栏程砚秋打断他,指腹摩挲着格目边沿的暗纹。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瞥见廊下闪过一抹孔雀蓝官袍的衣角,那是工部的人。
掌灯时分,程砚秋揣着卷宗往西市去。暮色里飘着零星的雪粒子,打在三进院的乌木门楣上。他正要叩响铜环,门却从里开了道缝,户部主事陆文昭那张圆脸上泛着油光:程兄来迟了,新到的蒙顶石花都要凉了。
茶室内氤氲着沉香,五位青袍官员围坐在紫檀嵌螺钿茶案旁。程砚秋解开鸦青大氅,露出内里绣着獬豸补子的官服:周明礼的案子有蹊跷。军器司上月刚报过火铳改良的折子,这月主事之人就坠楼而亡。
巧得很。兵部职方司郎中秦骁转动着手中的建盏,昨日兵部收到密报,说京郊大营新配的火器炸膛了三成。他突然压低声音,你们可还记得三年前太子少保推行的新军制
窗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陆文昭起身推开雕花槅扇,寒风卷着雪片扑进来,却见茶博士捧着漆盘立在廊下:各位大人,新焙的龙团胜雪。
程砚秋的指尖触到漆盘底部的凹痕——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他不动声色地展开附着的桑皮纸,瞳孔猛地收缩。纸上画着工部军器司的印鉴,旁边潦草地写着三月初七,宜春坊。
茶案下的机括突然弹开,露出暗格里的密函。陆文昭抖开信笺,圆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周明礼坠楼前五日,工部尚书王崇礼给太子少保送了十二幅吴道子的真迹。
暗香浮动中,程砚秋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他想起今日在殓房见到的场景——周明礼指甲缝里残留的朱砂,正是工部密档专用的印泥。
子时的梆子声穿过重重屋宇,程砚秋在刑部廨房的烛台下展开密账。突然,窗纸破开一个细孔,他本能地侧身翻滚,一支袖箭擦着耳际钉入身后的《大永律例》。
门外传来金吾卫的呼喝声,程砚秋抓起案上的密账塞进袖中。火把的光影在廊下晃动,他看见刑部侍郎李延年的皂靴踏过青砖上的水渍,金线绣的云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程司务夜半还在办公李延年抚着腰间玉带,正好,本官接到密报,说你私藏工部机密。他身后的书办捧着朱漆木盒上前,不如让本官查查这案头可有违禁之物
程砚秋的掌心渗出冷汗。他瞥见窗棂外有黑影闪过,突然抓起茶盏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中,廨房陷入黑暗,只听得衣袂破空之声掠过屋梁。
寅时的梆子声在巷口荡开第四遍时,程砚秋贴着青砖墙的裂缝屏住呼吸。方才廨房中的袖箭还插在《大永律例》封皮上,箭尾绑着的绢布浸着龙脑香——这是蛛网会最高级别的示警信号。他攥紧袖中誊抄的密账残页,后颈被夜露浸得发凉,忽然听见墙头传来瓦片错动的轻响。
五步外的榆钱树猛地晃动,玄衣人鹞子般掠下,腰间蹀躞带的金扣在月色里闪过寒光。程砚秋正要后退,那人却抛来半块鱼符,阴刻的玄字在掌纹间泛着青芒——这是三法司暗探的标识。
程司务若要活命,此刻便随我走。玄衣人嗓音沙哑如砾石相磨,李延年带着金吾卫往西市去了,半盏茶后就会查到陆文昭的私宅。
程砚秋瞳孔骤缩。他想起两个时辰前在茶楼暗格里看到的密函,太子少保与工部尚书的字迹在桑皮纸上交错如蛛网。玄衣人突然拽着他翻过院墙,暗巷里停着辆灰篷马车,车辕上挂着两盏没点光的羊角灯。
马车在宵禁的街巷间疾驰,程砚秋借着帘缝漏进的月光打量对面人。玄衣人面罩下露出道狰狞刀疤,自左额贯穿至下颌,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王崇礼在宜春坊养着个唱南曲的外室,每月初七都要去听《牡丹亭》。
这话像枚银针扎进程砚秋的太阳穴。三日前他夜探工部卷宗库,在丙字柜最底层翻到本泛黄的《营造法式》,书页间夹着张胭脂笺,写着已未年三月初七酉时三刻。当时只当是哪个书吏的风流债,如今想来那字迹走势竟与密函上的朱批有八分相似。
车帘外传来梆子声,玄衣人突然勒马。程砚秋撞在厢壁上,听见远处传来金铁交鸣之声。他掀帘望去,朱雀大街尽头腾起火光,浓烟中隐约可见陆宅的飞檐。
李延年这是要灭口。玄衣人甩出马鞭卷住程砚秋手腕,陆主事今晨往通政司递了密折,弹劾工部克扣河工银两。话音未落,三支弩箭破空而至,钉在车辕上嗡嗡作响。程砚秋嗅到箭镞上的腥甜气,是淬了漠北狼毒。
暗巷两侧墙头跃下七道黑影,绣春刀映着火光如毒蛇吐信。玄衣人反手掷出枚雷火弹,硝烟弥漫间拽着程砚秋撞开临街铺面的板门。程砚秋踉跄着踩到满地算盘珠子,抬头看见永昌票号的匾额斜挂在梁上,柜台后的密道透着阴风。
追兵脚步声逼近时,玄衣人突然按住程砚秋肩头:密道第三块砖下埋着你要的东西。说罢将他推进暗道,转身抽刀迎向破门而入的锦衣卫。程砚秋在坠落中抓住绳梯,听见头顶传来血肉撕裂的闷响,温热的血滴落在手背。
暗道尽头的密室堆着二十余口樟木箱,程砚秋点燃火折子的瞬间险些脱手——箱中整整齐齐码着军器司特制的三眼铳,铳管上永庆二年造的铭文还泛着新铜的光泽。最内侧的木箱压着本蓝皮账册,墨迹洇透了最后一页:腊月初九,付宁王亲卫营火器二百三十件,走漕运码头丙字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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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传来鸡鸣声,程砚秋将账册塞入怀中。暗门突然转动,陆文昭滚进来时官袍浸满血污,圆脸上还沾着半片焦黑的账页:程兄...快走...他们找到了蛛网会的...话未说完便咽了气,掌心死死攥着半枚翡翠扳指,内侧刻着工部侍郎的私印。
辰时的钟声从皇城方向传来,程砚秋混在早市人群里往刑部去。经过通政司衙门时,他瞥见李延年的轿子停在角门,轿帘掀起一角,露出半张敷着铅粉的脸——那是太子少保最宠爱的清客柳如弦。
暴雨冲刷着朱雀大街的沟渠,程砚秋蜷在永昌票号地窖的夹层里,听着头顶锦衣卫的皂靴踏碎满地算珠。陆文昭的尸身渐渐凉透,那枚翡翠扳指在他掌心烙出半月形血痕——工部侍郎的私印本该随着周明礼的死深埋黄土,此刻却在扳指内侧清晰可辨。
寅时三刻,巡夜的金吾卫终于撤去。程砚秋撬开暗室东墙的砖缝,霉斑斑驳的《营造法式》里飘出张泛黄的地契,落款处赫然盖着宁王府的螭纹章。他忽然想起半月前大理寺卿在早朝时提起的怪事——黄河改道冲出的古碑上,前朝藩王谋逆的檄文竟与今时宁王封地的民谣有七分相似。
雨幕里突然传来鹧鸪啼,三急两缓。程砚秋将扳指藏进束发冠,翻出后窗时险些撞上具尸体——是玄衣人的同僚,喉间插着支孔雀翎箭,箭杆上烙着工部军器司的火漆。尸首怀中掉出半封密信,血水泡开的字迹里藏着春闱二字。
通政司的灯笼在巷口晃过,程砚秋闪身钻进漕运码头的货仓。咸腥的江风卷着桐油味扑面而来,丙字仓的木箱堆得比佛塔还高。他摸到箱角未干透的朱砂记号,突然听见头顶传来铁索绞动的声响。
程司务好手段。柳如弦的嗓音像浸了蜜的银针,从横梁上飘下来。那袭月白襕衫在黑暗中泛着冷光,手中把玩的正是陆文昭丢失的密折,只是不知这折子送到通政使手里时,怎么变成了弹劾刑部贪墨军饷
程砚秋的后背抵上冰冷的铁箱。他想起三日前在御马监看到的场景——本该配给京营的滇马,竟套着宁王府的鎏金鞍。柳如弦突然掷出枚玉蝉,程砚秋偏头躲过,暗器却在空中炸开迷烟。
小心!横梁上跃下道黑影,绣春刀斩断烟雾的瞬间,程砚秋看清来人面上狰狞的刀疤。玄衣人拽着他撞破窗棂,江风裹着冷雨灌进来,身后传来弩箭钉入木板的闷响。
漕船在惊涛中起伏,程砚秋抹去脸上的江水,发现船舱里堆着三十口檀木箱。撬开的箱笼中,鎏金错银的陌刀与火铳交叠成森冷的光阵,最底层的虎蹲炮上还沾着漠北的沙砾。玄衣人突然咳出黑血,露出脖颈处的青紫瘢痕:他们在箭上淬了孔雀胆......
暴雨拍打着船帆,程砚秋在尸身上找到半枚鱼符。玄衣人僵硬的指节间夹着张胭脂笺,背面画着工部密道图,标注处竟是东宫偏殿的暖阁。他猛然想起那日验尸时,周明礼耳后细小的针孔——太医院独门手法,专为贵人封穴吊命所用。
卯时的晨钟撞破雨幕,程砚秋扮作运冰的杂役混入皇城。经过文渊阁时,他瞥见李延年捧着紫檀匣往司礼监去,匣缝里漏出的金线赫然是宁王府贡品的纹样。拐过庑廊的瞬间,突然有内侍尖着嗓子喊:太子少保传刑部司务程砚秋觐见!
暖阁的地龙烧得人发昏,程砚秋跪在蟠龙金砖上,听见玉珠帘后传来茶盖轻叩的脆响。太子少保裴琰之的声音像把未开刃的刀:程司务可知,昨夜通政司走了水,三年来江南道盐税账簿都成了飞灰
下官只知军器司的铜炉不该炼出宁王府的陌刀。程砚秋抬头直视帘后身影,袖中的翡翠扳指硌得掌心生疼。他突然闻到熟悉的龙脑香——与那夜袖箭上的气味如出一辙。
裴琰之轻笑出声,帘后转出个捧匣的小太监。程砚秋的血液在看清匣中物时骤然凝固——是蛛网会传递密信的漆盘,盘底还沾着陆文昭的血迹。小太监的虎口处,淡青胎记形如飞燕。
程司务不妨看看这个。裴琰之抛来卷黄绫,展开竟是皇帝朱批的密旨。程砚秋的指尖抚过彻查军器司五个字,突然触到绫面细微的凸起——在司字最后一笔,藏着道新绣的龙纹暗记。
日影西斜时,程砚秋跪在养心殿的蟠龙柱下。琉璃窗漏进的光束里,他看见皇帝的龙靴踏过自己呈上的密账,宁王府的账目与东宫用度册竟在御案上紧紧挨着。掌印太监突然尖声宣旨,程砚秋听着擢升大理寺丞的恩赏,后脊爬满冷汗——那声音与柳如弦有八分相似。
大理寺的獬豸铜鼎刚燃起龙涎香,程砚秋的乌纱帽便险些被密信钉在廊柱上。信笺上的血字还沾着漠北风沙,写着腊月廿三,永平仓,背面却用胭脂描着太子少保府的暗纹。他捏碎信角的火漆,半片翡翠扳指碎屑簌簌而落——正是陆文昭临死攥着的那枚。
更鼓敲过三响,程砚秋摸进东宫东北角的废殿。玄衣人遗留的密道图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标注处竟与《营造法式》里的机关图严丝合缝。当他按下第七块螭纹砖时,暗门涌出的腐气里混着龙涎香,石阶尽头传来铁索曳地的钝响。
甬道壁上的长明灯突然自燃,照见铁笼中蜷缩的人形。程砚秋的官靴踩到支鎏金步摇,认出是去年上元节宁王妃戴过的样式。笼中人突然暴起,腕间镣铐撞出火星,嘶哑的吼声震落墙灰:裴琰之这个阉党走狗......
慎言!程砚秋急退两步,袖中火折子照亮那人满脸刀疤——竟是三日前在漕船上死去的玄衣人。笼角堆着褪色的孔雀蓝官服,胸口的獬豸补子针脚细密,正是程砚秋亲手缝制的样式。
暗河的水声忽然变调,玄衣人甩出半枚带血的鱼符:去查永平仓地窖!话音未落,弩箭破空之声自头顶袭来。程砚秋翻身滚入暗河,腥臭的河水灌进口鼻前,他看见箭矢上烙着大理寺的官印。
卯时的薄雾裹着永平仓的鸱吻,程砚秋蜷在运粮车里,听着仓吏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当验粮签插进第三袋黍米时,他嗅到铁锈味——粮袋里掺着火药,最底层的木箱封着宁王府的漆印。
程大人来得巧啊。李延年的皂靴碾过散落的黍米,刑部差役的锁链在晨光里泛着冷意,昨夜东宫走水,正巧少了位五品寺丞。他晃动手中的紫檀匣,匣中《大理寺志》摊开在弘治十七年页,记载着前任寺丞暴毙诏狱的旧案。
程砚秋的指尖触到袖中密信,突然发力扯断串粮袋的麻绳。黍米倾泻的瞬间,永平仓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李延年脸色骤变——那些支撑仓廪的柏木竟被虫蛀出蜂窝般的孔洞,裂缝中渗出暗红的硝石粉末。
惊雷般的坍塌声里,程砚秋撞破气窗滚进马厩。受惊的滇马嘶鸣着冲破栅栏,他伏在马背上瞥见惊人一幕——永平仓废墟间散落的兵器残片,竟与玄衣人密室所见的三眼铳形制相同,铳管内部却刻着东宫卫率的鹰隼徽记。
暴雨冲刷着朱雀门前的血渍,程砚秋跪在养心殿的金砖上。皇帝把玩着宁王府进贡的错金弩,箭尖有意无意指向他喉间:爱卿可知,昨日工部尚书在诏狱供出份二百三十人名单沾血的宣纸飘落脚边,程砚秋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蛛网会条目下,朱批的斩字还滴着墨汁。
但朕记得......皇帝突然将弩机抵在他眉心,三日前程卿呈上的密账里,有笔宁王府购置滇马的支出。鎏金弩机咔嗒轻响,程砚秋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可那批滇马马蹄铁上,铸的是东宫的蟠龙纹。
殿外传来柳如弦的咳嗽声,程砚秋猛然惊醒般抬头。皇帝袖口露出的半截小臂上,淡青胎记形如飞燕——与茶楼里传递密信的清客虎口印记别无二致。冷汗浸透中衣时,他突然看清龙案上的镇纸,竟是那夜在永昌票号见过的雷火弹改制而成。
诏狱深处的霉斑在火把下泛着磷光,程砚秋的镣铐擦过石壁,在《大理寺志》记载的暴毙位置留下新鲜血痕。皇帝掷下的朱批名单就摊在草席上,斩字洇开的墨迹里浮着层金粉——这是工部密档专用的金漆,三年前就该随周明礼之死绝迹人间。
子时的梆子声渗进石缝时,程砚秋咬破食指在囚衣上勾画。血线沿着永平仓构造图蜿蜒,当描到东侧马厩时突然顿住——那些滇马蹄铁的蟠龙纹,若用硝水浸泡便会显出宁王府的螭纹,这是他在军器司旧档里看过的鎏金错彩法。
狱卒送来的馊饭突然打翻,陶碗碎片里夹着片孔雀翎。程砚秋用镣铐碾碎翎管,掉出卷用鱼鳔胶封着的密信,柳如弦的簪花小楷写着:亥时三刻,废殿柏木。他忽然想起那日养心殿所见,皇帝把玩的错金弩机缺少的簧片,正是孔雀翎羽的弧度。
暴雨冲刷着废殿的鸱吻,程砚秋踩着《营造法式》记载的承重梁位置潜行。柏木柱上的刀痕新旧交错,最新那道刻痕里嵌着星点火药——与永平仓梁柱的硝石粉末同源。当他撬开第七块地砖时,暗格里躺着的鎏金鞍证实了猜想:鞍具内侧的蟠龙在雨水浸润下,正缓缓蜕变成宁王府的螭纹。
程大人果然没让本宫失望。太子蟒袍的下摆扫过积灰的神龛,指尖捏着的正是东宫卫率的鹰隼腰牌,当年裴琰之将《营造法式》送进工部时,可曾想过这本前朝禁书会要了他的命
程砚秋的后背抵上冰冷的铜雀灯台。他终于看懂密账里那些曵斜的数字——根本不是银钱数目,而是《营造法式》的页数坐标。当太子抽出他怀中的血书时,灯台突然转动,露出背后满墙的军械图:三眼铳内部构造竟与工部新式火绳枪图纸完全吻合。
五更天的梆子惊起寒鸦,程砚秋跪在太庙的蟠龙柱下。皇帝祭袍上的十二章纹在烛火中浮动,手中玉圭却刻着前朝藩王的徽记。爱卿可知这圭上的螭纹本有一对皇帝突然将玉圭掷在他面前,裂痕处露出鎏金内胆,二十年前宁王献上的和氏璧,雕琢时少了一枚扳指量的玉料。
惊雷劈开太庙穹顶的瞬间,程砚秋看清玉圭内胆的刻字:弘治十七年冬。这正是玄衣人密室所见陌刀的铸造年份,也是蛛网会名单上第一个死者的忌辰。香案下的暗格突然弹开,滚出的翡翠扳指与陆文昭遗物严丝合缝,内侧螭纹在闪电中与玉圭裂痕完美契合。
裴琰之当年私藏的玉料,铸成了东宫卫率的腰牌。皇帝的祭刀挑开程砚秋的官袍,露出他贴身藏着的军器司密账,而宁王府的螭纹,需要浸过皇族血才能显形。刀尖划过手臂的刹那,程砚秋看见密账空白处浮出血色舆图——竟是京城地下火器库的分布脉络。
卯时晨钟撞碎雨幕,程砚秋站在西华门城楼上。怀中密账的硝石气味与暴雨纠缠,他望着远处工部衙门升起的狼烟,终于明白皇帝为何放任太子与宁王相争——那些埋在全城的火器库,才是真正的螭纹扳指。当第一声爆炸从永平仓方向传来时,他掏出柳如弦所赠的孔雀翎,对着朝阳吹出淬毒的暗箭。
西华门城楼的琉璃脊兽在爆炸声中簌簌坠落,程砚秋攥着被血浸透的密账,看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在硫磺味中逐块拱起。永平仓方向的浓烟里翻涌着鎏金螭纹,那是埋在地底二十年的火器库在燃烧——每处爆炸点竟与太庙玉圭显出的血图分毫不差。
程大人还不明白柳如弦的素纱袍角掠过垛口,虎口飞燕胎记在晨曦中泛着靛蓝,当年裴琰之私藏的玉料,正是用二百三十条人命炼成了避火符。他抬手露出腕间金钏,钏上螭纹正与翡翠扳指严丝合扣。
程砚秋的喉间突然抵上冰冷之物,是皇帝祭天用的错金弩。弩机缺口映出工部衙门冲天的火光,那里曾是他初入仕时整理《大永律例》的廨房。爱卿的血染红密账时,才是真正的螭纹扳指。皇帝的冕旒在热浪中晃动,露出眉间新刺的飞燕纹——与柳如弦的胎记如出一辙。
第一支火箭射中钟鼓楼时,程砚秋撞碎了怀中琉璃瓶。硝水泼在弩机上,鎏金纹路遇酸液竟蜕变成宁王府的螭纹。皇帝暴怒的嘶吼声中,他纵身跃下城楼,腰间的獬豸铜印勾住禁军旗幡,袖中孔雀翎箭却射向观星台顶的铜壶滴漏。
午时的日晷阴影指向太和殿匾额时,爆炸声戛然而止。程砚秋摔在运水车的棉褥上,看着自己洒遍全城的硝石粉遇水凝结,将地火牢牢锁在三尺之下。怀中的密账突然自燃,灰烬里显出血色《洗冤录》残页——正是陆文昭当年夹在茶经里的验尸诀。
程兄赌赢了。玄衣人扯下面具,刀疤下竟是工部老仵作的面孔。他抖开满是火油味的《营造法式》,书页间飘落宁王与太子的盟约:弘治十七年共谋的螭纹案,终成今日焚城的引线。
大理寺鸣冤鼓自响三声,程砚秋捧着蛛网会名册跪在万民伞下。名册最后一页的朱砂印突然遇热显形,浮出先帝遗诏的蝇头小楷——原来真正的螭纹扳指,是百年前铸进十二口永乐钟的镇国玄铁。
暮色吞没最后一缕硝烟时,程砚秋在乱葬岗点燃三柱线香。碑林深处传来新帝登基的钟声,他摩挲着褪色的獬豸补子,将翡翠扳指投入铸钟的铜炉。冲天火光里,十二道螭纹在钟身游走如生,京城地底传来锁链挣断的闷响。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