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厨房被油烟呛出眼泪时,我弟正在空调房里打游戏。
糖醋排骨永远要【多放糖】来讨我爸的欢心,而我妈却以【他不会】为由,连让我弟端个盘子都成了天大的难事。
二十五岁的人,不会开火、不会盛饭、甚至不会把菜从厨房端到餐桌——
可没人问过我,想不想在三十度的厨房里蒸鱼炖肉,
更没人在意,我手上被热油烫出的疤,会不会疼。
1
月末的家庭聚餐,总是我最窒息的时刻。
油烟和蒸汽在狭小的厨房里弥漫,额角的汗顺着鬓角滑进脖子,又痒又黏,可我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
晨晨,排骨记得多放点糖,你爸喜欢甜一点的。妈妈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知道了。我机械地应着,又转身去检查蒸笼里的清蒸鱼。
在这个家里,我总是厨房的主角,仿佛这是与生俱来的责任。
客厅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冷气开得飕飕的,我那个宝贝弟弟吴俊熙,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手机里激烈的枪战音效和队友的嘶吼一阵阵传来,震得我耳膜嗡嗡响。
他脚边散落着的薯片袋子和可乐罐,与光洁的地板格格不入。
这样的画面,我却早已习以为常。
吴俊熙!我扬声喊道,
把这盘糖醋排骨端出去,小心烫!
我弟头也不抬,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等一下,我快赢了。
刚想再说什么,我妈就已经从沙发上弹起来,
哎呀,放着我来!他不会。
她从我手中接过盘子,语气里的理所当然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二十多年了,他永远是那个不会的孩子。
而我,从八岁起就踩着小板凳给家人做饭洗衣。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默默转身继续炒下一个菜。
油烟呛得我眼眶发热,不知是烟熏的,还是别的什么。
终于,满满一桌菜摆齐了。
大家围坐下来,空调的凉风终于吹散了我身上的部分热气,但心里的那股燥热,却怎么也散不去。
2
晨晨做的菜就是好吃,比外面的馆子强多了!
我爸夹了一筷子排骨,赞不绝口。
那是,我女儿手巧。
妈妈与有荣焉地接口,随即话锋一转,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真正的重心上,
对了晨晨,现在你弟弟工作稳定了,该考虑买房结婚了。
你在你家小区附近多留意留意,看到合适的就定下来。
将来你们姐弟俩住得近,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互相照应
我夹菜的手猛地顿在半空,心里不禁冷笑,
说得真好听啊。
可恐怕是我单方面照应他那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巨婴吧
一股压抑多年的怒火,夹杂着委屈和不甘,在我胸腔里翻腾、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
但我最终只是低下头,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把所有的情绪都和着饭菜一起,强行咽了下去。
多年的隐忍已经成了习惯,反抗的话语堵在嗓子眼,最后只化作沉默。
气氛有些凝滞。
爸,妈,你们放心,一个温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是我的丈夫赵立鹏。
他伸手在桌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然后对着我爸妈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晨晨最近刚回职场,比较忙。房子的事,我来留意吧,我们小区那边确实有几个新盘,我回头去打听打听。
他总是这样,像个完美的缓冲垫,巧妙地化解我和我原生家庭之间的矛盾。
他知道我心里的憋屈,也知道我开不了口,所以总是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替我周旋。
爸妈的脸色缓和下来,满意地点点头:还是立鹏懂事。
心里的冷意更甚,眼前这桌丰盛的饭菜,如同嚼蜡。
餐桌上的谈话已经转向了弟弟的职业规划,父母脸上洋溢着期待和骄傲。
而我,仿佛只是这场聚餐的配角,永远沉默的背景板。
3
我叫吴晨,清晨的晨。
据说我出生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爸妈觉得这名字简单好记,就随口定了下来。
普通,不起眼,就像黎明前那一点微不足道的亮光,注定要被接下来的万丈光芒所掩盖。
我弟叫吴俊熙,英俊的俊,光明的熙。
这个名字里,寄托了爸妈对他未来人生所有的美好期盼——长得帅气,前途无量,光宗耀祖。
从名字开始,我们俩在家里的地位,就如同这晨光与烈日,有着云泥之别。
记忆的闸门被推开,十几年前,那个贫瘠闭塞的农村。
爸妈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农忙时节,是家里最累的时候,也是我童年记忆里最深刻的烙印。
八岁的我,瘦得像根豆芽菜,却已经要承担起长姐的责任。
淘米,洗菜,点燃灶膛里的柴火,呛人的浓烟熏得我直流眼泪。
还在襁褓里的吴俊熙,睡得香甜,偶尔哼唧两声,我就得赶紧停下手里的活,轻轻拍着哄他。
除了做饭,还有一家大小堆积如山的衣服,在井边洗得我胳膊发酸。
那时候,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村里人都夸我懂事,爸妈也总是欣慰地说:晨晨能干,像个小大人。
这份懂事,像一道无形的符咒,伴随了我整个成长过程。
4
从小到大,我被灌输的思想就是: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照顾弟弟。
考上大学,是我躲在蚊帐里,点着煤油灯,熬了无数个夜晚,一个字一个字啃下来的。
爸妈虽然高兴,但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了如何让调皮捣蛋的弟弟安分读书上。
工作后,我心疼爸妈一辈子不容易,省吃俭用,常常给他们寄钱,买各种他们舍不得买的东西。
每次回家,大包小包,从吃的到穿的,应有尽有。
还是女儿贴心啊!爸妈总是这样感慨,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但是转头就把钱拿去给他买了最新款的游戏机。
我给家里买的营养品,他拆开就吃;
我给家里的添置,最终受益的,往往都是弟弟。
而那个被寄予厚望的吴俊熙呢
他勉强考上一个三流大学,毕业后托了我的关系,才进了一家不好不坏的公司,拿着一份饿不死也撑不着的薪水。
工作两年,他依然像个没断奶的孩子。
回家从不帮忙做任何家务,鞋子一甩就瘫在沙发上玩手机、打游戏,等着饭菜端到面前。
可即便是这样,爸妈对他却从未有过半句苛责。
男孩子嘛,心思都在外面。
他还小,不懂事。
工作压力大,回来放松放松是应该的。
二十多年了,这架名为家的天平,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从未平衡过。
我的付出,被视作理所当然,是姐姐应该做的。
他的索取,被无限包容,是儿子值得拥有的。
这种根深蒂固的不公,像一种慢性毒药,无声无息地侵蚀着我的心。
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不是身体的劳累,是日积月累的心累。
我看着眼前这个被宠坏的、理直气壮享受着一切的弟弟,又看了看厨房水槽里堆积如山的碗碟,还有客厅里对赵立鹏嘘寒问暖、笑容满面的爸妈。
喉咙里突然一阵发痒,我忍不住咳了两声。
最近总是这样,喉咙不太舒服,像是卡着什么东西,咽不下去,也咳不出来。
大概是今天在厨房被油烟呛到了吧。
我这样想着,拿起洗碗布,拧开了水龙头。
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油腻的盘子,也试图冲走我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沉甸甸的疲惫和烦躁。
5
喉咙里的不适感并没有随着那顿令人窒息的家宴散去,反而越来越重。
起初只是隐隐的异物感,后来连吞咽口水都觉得费劲,偶尔还会干咳几声。
我以为是慢性咽炎,自己去药店买了些含片和消炎药,断断续续吃了一阵子,却不见好转。
赵立鹏见我难受,催促我去医院看看。
我拗不过他,也确实担心影响工作,便请了半天假,挂了个耳鼻喉科的号。
医院里永远是那股消毒水味,冰冷又刺鼻。
医生是个中年女人,面容平静,按流程询问了我的症状,又用压舌板看了看我的喉咙,最后开了张检查单:
去做个喉镜,再查个甲状腺彩超。
等待结果的过程总是漫长的,我坐在冰凉的椅子上,看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终于轮到我。
医生拿着几张片子和报告单,对比着看了看,然后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脸上,语气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甲状腺左侧叶有个结节,不太好。初步考虑是甲状腺癌,需要尽快安排手术。
甲状腺癌……
三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我脑子里炸开,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我自己急促的心跳。
医生……你,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带着一丝侥幸。
医生推了推眼镜,将报告单转向我:
你看这里,边界不清,形态不规则,有钙化点……这些指标都指向恶性可能。
当然,最终确诊要靠术后病理。但现在的情况,手术是最好的选择。
我看着那张薄薄的纸,上面的专业术语对我来说十分陌生,但我一眼就看到了恶性可能这四个字,它们让我无比恐惧。
怎么会是我我才三十出头,我还有米粒儿……
6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家里空无一人,赵立鹏说今晚要加班,会晚点回来。
女儿米粒儿还在托管班。
也好,我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空间,来消化这个晴天霹雳。
我想上网查一下我的病情,可手机没电了。
随手拿起赵立鹏的平板,刚点亮屏幕,一条微信预览消息突然弹出——
【小月牙】:亲爱的,晚上等你哦[飞吻]
点开微信,赵立鹏和小月牙的聊天记录赫然在目。
往上翻,亲密的昵称,露骨的调情,还有一笔笔金额不小的转账记录,备注写着宝贝的包包钱、宝宝辛苦了……时间线拉得很长,贯穿了他无数个所谓的加班、出差、应酬的夜晚。
原来,他对我爸妈面前的体贴周到,对我偶尔流露出的心疼,全都是表演。
那个总是在我和我原生家庭之间扮演和事佬的完美丈夫,背地里早已构建了另一个温柔乡。
pad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癌症,出轨……命运像是嫌我活得不够艰难,接二连三地把重锤砸向我。
7
公婆早逝,当初为了照顾年幼的米粒儿,我辞去了原本还算不错的工作,做了几年的全职妈妈。
现在米粒儿刚上一年级,我才重新回到职场不久,找了一份不算稳定的工作,收入刚够日常开销。
家里的积蓄,在这些年的消耗和人情往来中,早已所剩无几。
癌症治疗需要一大笔钱,后续的放化疗、复查更是个无底洞。
孩子需要照顾,需要陪伴,需要一个稳定的成长环境。
而我的丈夫,我唯一的依靠,却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给了我最致命的一刀!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了。
原生家庭的枷锁,自身健康的崩塌,婚姻爱情的背叛……
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手背上,冰凉一片。
我该怎么办我的米粒儿怎么办
强烈的无助感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一寸寸漫过我的头顶。
8
第二天,我强撑着精神去了公司。
脸上的憔悴用厚厚的粉底也遮不住,眼底的乌青更是明显。
同事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我只说是没睡好。
癌症的事,我还没想好怎么说,对谁说。
赵立鹏昨晚回来得很晚,带着一身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倒头就睡。
我们之间,隔着一片冰冷的沉默。
我甚至没有力气去质问,去争吵。
心,已经冷到了极点。
工作进行得异常艰难。
脑子里一会儿是医生冰冷的话语,一会儿是手机里那些不堪入目的聊天记录,一会儿又是女儿懵懂无辜的小脸。
我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敲击着键盘,处理着文件,魂不守舍。
下午,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吴俊熙三个字。
我皱了皱眉,心里一阵烦躁。
这个时间打电话来,八成是又闯了什么祸需要我帮忙摆平。
我摁掉了电话,想眼不见心不烦。
可没过几秒,手机又固执地响了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办公室外僻静的楼梯间,接起了电话,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不耐烦:
什么事我在上班。
姐!手机那头传来的,不是平日里那种吊儿郎当或者理直气壮的声音,而是一种压抑着暴怒的、近乎咆哮的低吼,
赵立鹏那个王八蛋!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么对你
我愣住了,心脏猛地一跳:
俊熙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看到赵立鹏了!看到他搂着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两个人腻腻歪歪地进了旁边的酒店!老子当时就火了!
吴俊熙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变调,我没忍住,上去就把他给揍了!
揍……揍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我揍他了!吴俊熙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
我冲上去就把他从那女的身边揪了过来,狠狠揍了他几拳!那对狗男女吓得屁滚尿流的!他妈的,敢欺负我姐!老子弄死他!
我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俊熙虽然平时懒散,但个子不矮,年轻力壮,真动起手来,常年坐办公室的赵立鹏肯定不是对手。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态,如此为我愤怒。
记忆里,他从未这样维护过我。
姐!你听我说!吴俊熙的声音稍微冷静了一些,但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日子没法过了!必须离婚!马上离!这种渣男留着过年吗你现在就请假回家,带着米粒儿,先搬到我那儿去住!我马上过来帮你搬家!快!
他的话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带着一种蛮横的、不容拒绝的力量。
俊熙,你别冲动……我下意识地想阻止。
离婚说得容易。我的病,孩子,未来……这些他都不知道。
冲动个屁!我清醒得很!吴俊熙打断我,
姐,你别怕!有我呢!天塌不下来!你赶紧的,我现在就往你家赶!在家等我!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我站在空旷的楼梯间,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那个从小到大只会依赖我、索取我、被我视为废柴的弟弟,那个在我印象里永远长不大、永远需要我操心的弟弟,此刻,却像一头发怒的雄狮,用他并不成熟但足够坚决的方式,挡在了我的身前。
他揍了赵立鹏。
他让我离婚。
他让我带着女儿去他那住。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有震惊,有错愕,有那么一丝丝……久违的暖意。
9
出租车在小区大门外停稳,我付了钱,几乎是跑着冲向楼门。
远远地,我就看见了吴俊熙大大咧咧地坐在单元门口的水泥台阶上。
他穿着常穿的那件黑色T恤,牛仔裤上沾了点灰,低着头,整个人透着一股焦躁和压抑的怒火。
看到我,他猛地站起来,几步冲到我面前。
姐!他声音沙哑,带着没消散的怒气,但眼神里却有关切。
记忆突然被拉回到很久以前。
那年吴俊熙才3岁,我被邻居家的大孩子欺负,他迈着小短腿就冲了上去,
用他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推开对方,奶声奶气地喊:不准欺负我姐姐!
我上初三那年,外面下雨了我上学了没带伞,他走了整整3公里来学校给我送伞。
还有一次,我考试没考好,躲在被窝里偷偷哭。
他蹑手蹑脚地进来,学着妈妈的样子,笨拙地拍着我的背,把他的宝贝弹珠一股脑塞给我:姐,别哭了,给你玩。
那些细碎的,几乎被我遗忘的画面,此刻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变得疏远了呢
大概是我考上大学离开家之后吧。
距离拉远了,共同语言也少了。
他进入了叛逆的青春期,我寒暑假回家,偶尔管教他,却总会引发激烈的争吵。
渐渐地,我只看到了他的懒散,他的不懂事,他的理所当然。
我把他所有的不好都无限放大,却忘记了,他也曾是那个跟在我身后,奶声奶气喊姐姐的小不点。
姐!你看什么呢!赶紧上去收拾东西!吴俊熙看我愣神,不耐烦地拉了我一把,力气大得惊人,
还待在这儿干嘛别犹豫了!这种男人不值得你再浪费一分一秒!
财产分割什么的,我们找律师!他敢不给抚养费,我天天去他公司闹!看谁耗得过谁!
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样子,我知道他是真心为我好。
可是……离婚,谈何容易
10
推开门,一股冷寂的气息扑面而来。
吴俊熙跟在我身后,一进门就要往卧室冲:
姐,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收拾行李!米粒儿的东西也得带上!
我拉住他,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那句话挤出来:
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从包里,慢慢地,拿出了那张被我攥得有些褶皱的诊断书,递到了他的面前。
我……得了癌症。
吴俊熙脸上的怒气,一点点凝固。
他伸手接过那张纸,手指微微颤抖。
当他看清上面那几个刺眼的字时,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变得异常苍白。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猛地抬头看我,眼眶瞬间红得吓人,
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这样
那个刚才还像头暴怒的狮子,扬言要替我出头、要弄死赵立鹏的年轻人,此刻却像个被突然抽走了所有力气的孩子,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医生说……需要尽快手术。我看着他,把压抑在心底的所有恐惧、无助和绝望,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我刚找到工作,没什么积蓄。赵立鹏又在这个时候……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俊熙。米粒儿还那么小,我怕……我怕我撑不下去……
眼泪,终于决堤。
吴俊熙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我看着他,心如刀绞。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慢慢坐下。
我们姐弟俩,就这样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第一次如此坦诚地,面对彼此的脆弱,面对生活的残酷。
窗外的世界依旧车水马龙,阳光灿烂。
可属于我们的这片小天地,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
短暂的死寂之后,吴俊熙突然狠狠地用手背擦掉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掏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妈,你和爸现在马上过来!立刻!来我姐家!有天大的事!
电话那头的母亲显然被他这语气吓到了,连声追问发生了什么。
别问了!来了就知道了!快点!
吴俊熙几乎是吼着说完,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是慌乱,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劲:姐,你放心,有我呢!有我们呢!没事儿!
11
不知过了多久,楼道里终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我妈有些气急败坏的抱怨:
这死孩子,火急火燎的,到底什么事啊吓死人了!
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响起,门被猛地推开。
我爸妈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视线在狼藉的客厅和瘫坐在地上的我们姐弟俩身上扫过,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吴晨!你看看你!又跟立鹏吵架了是不是我妈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夫妻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俊熙也是,添什么乱!你姐夫他人呢
她说着就要往里走,似乎想去找赵立鹏理论。
不是的!妈!吴俊熙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挡在了我妈面前,他眼圈通红,声音沙哑得厉害,
赵立鹏,他出轨了,他在外面养女人,我亲眼看见的。
他又指了指那张被他拍在茶几上的诊断书,
还有,我姐……我姐她生病了,很严重的病,是……癌症。
信息量太大,冲击力太强。
父母彻底懵了,像两尊被瞬间石化的雕像,僵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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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脸上的责备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然后是难以置信的恐慌。
晨……晨晨……我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着朝我伸出手,一把将我紧紧搂进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我的傻女儿,你怎么不早说啊,你怎么一个人扛着啊,这得遭了多少罪啊。
温热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肩膀,也像是融化了我心中冻结已久的坚冰。
我靠在妈妈的怀里,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离!必须离!哭声中,我妈突然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晨晨,别怕,妈在这儿,妈来照顾你和米粒儿,咱们回家,回家治病,什么狗屁男人,咱们不要了!
此刻,她不再维护那个外人,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对女儿深切的心疼和保护。
我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明白,或许,以前她对赵立鹏好,并非完全出于喜欢,更多的是因为我。
因为我嫁给了他,她希望对女婿好一点,女婿就能对她的女儿好一点。
这是一种笨拙的、带着传统观念烙印的爱,只是我从未看清。
12
吴俊熙站在一旁,看着我们,眼泪也啪嗒啪嗒往下掉。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掏出自己的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银行卡,硬塞到我手里。
姐,他吸了吸鼻子,
这里有三十万,你先拿着治病,不够的话,我再去想办法。
不行!这绝对不行!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将吴俊熙塞过来的银行卡推了回去,
俊熙,那是你的婚房钱!你怎么能……
什么婚房钱!吴俊熙态度异常坚决,又把卡硬塞回我手里,紧紧握住我的手腕,不让我挣脱,
姐!你要是出事了,我买再大的房子有什么用
你对我那么好,吃的穿的用的,你什么时候亏待过我现在你有难了,我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吗
你拿着,母亲也立刻附和,语气不容置疑,
你弟弟说得对,现在什么都没你治病重要,钱我们来想办法,砸锅卖铁也得把你治好。
父亲在一旁重重地点头,表示全力支持。
这一刻,这个曾经让我感到窒息、感到不公的家庭,却以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方式,迅速凝聚起来,形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挡在了我和汹涌而来的厄运之间。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原来,我身后,一直有人。
13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村里和我同龄的女孩,要么早早辍学南下打工,要么刚成年就嫁了人。
可我爸妈,愣是咬着牙供我。
在又一次交不起学费,亲戚都劝他让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时,他闷声说:再难,也得让晨晨读!她脑子好使,不能耽误了!
他没让我像别的女孩一样,早早承担起家庭的重担,而是想尽办法让我安心坐在教室里。
学费是他挨家挨户借来的,皱巴巴的零钱凑在一起,带着乡亲们的体谅和父亲的卑微。
我妈也是,那双手因为常年干农活和操持家务,冬天总是裂着口子,却总是在我回家时,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点好吃的塞给我,叮嘱我在学校别舍不得花钱。
他们没让我去申请什么助学贷款,怕我年纪轻轻背上债务,影响将来。
他们只是默默地,把所有的重担都扛在了自己肩上,用他们并不宽裕的肩膀,为我撑起了一片可以继续读书的天空。
这些画面,这些声音,曾几何时被我对弟弟的嫉妒和对重男轻女的执念所掩盖,变得模糊不清。
是我自己,一头扎进了那个名为不公的牛角尖,只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那一面,固执地认为自己是被忽略、被牺牲的那一个,却从未真正看清,他们以自己笨拙的方式,早已给了我他们能力范围内最好的一切。
看着眼前为我焦急、为我落泪、为我毫不犹豫拿出积蓄的家人,我那颗长久冰封的心,仿佛被一道暖阳照亮了。
坚硬的冰层,开始出现裂痕,融化,露出底下柔软而脆弱的内里。
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
但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绝望,而是带着温度的,温暖的,释然的泪水。
14
接下来的日子,像按下了快进键。
离婚的程序,在全家人的支持下,进行得异常迅速。
赵立鹏大概是被吴俊熙那一顿揍打怕了,也或许是在铁证如山的出轨事实和突如其来的癌症诊断面前,良心发现了一丝丝,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要快点摆脱这个麻烦。
他没有过多纠缠,痛快地签了字。
财产分割上,考虑到我的病情和孩子,他做出了一些让步,虽然不多,但也算给了我一点喘息的空间。
抚养权自然归我,他需要按月支付抚养费。
签字那天,我很平静。
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也没有报复后的快感。
看着那个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如今只觉得陌生而遥远。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一纸离婚协议,更是无法逾越的背叛和伤害。
缘分已尽,各自安好,或许是对彼此最后的体面。
搬家的过程,吴俊熙全程包办。
他叫来了几个哥们,像指挥官一样,有条不紊地将我和米粒儿的东西打包、搬运。
看着他汗流浃背却毫无怨言的样子,我恍惚间觉得,可能是我一直误会他了。
他早就成为了一个可以为家庭遮风挡雨的大人,只是我一直没有发现。
15
我们暂时搬回了父母家。
那个曾经让我感到压抑和想要逃离的地方,此刻却成了最温暖的港湾。
母亲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顾我。
她变着花样给我做有营养的饭菜,陪我去医院做各项检查,在我因为治疗副作用而难受呕吐时,她比我还着急,红着眼眶,不停地给我拍背、递水。
父亲依然话不多,但他会默默地把削好的水果递到我手里,会在我晚上睡不着时,坐在客厅陪着我,会偷偷给米粒儿买她喜欢的玩具和零食,笨拙地试图逗她开心,减轻我的负担。
他还主动联系了他认识的所有人,打听最好的医生和治疗方案。
米粒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家庭氛围的变化。
虽然对爸爸的离开有些不解和失落,但在外公外婆和舅舅无微不至的关爱下,她很快适应了新的生活。
她会趴在我的床边,用小小的手给我讲她在幼儿园发生的趣事,会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你要快点好起来,带米粒儿去公园玩。
孩子纯真的眼神和话语,是我对抗病魔最强大的动力。
16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小区花园里嬉笑打闹的孩子们,米粒儿也在其中,被吴俊熙小心地护着。
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飘来饭菜的香气。
父亲则在客厅看着报纸,时不时抬头看看窗外,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阳光透过玻璃窗,暖暖地洒在我的身上。
我轻轻抚摸着脖子上那道浅浅的疤痕,它时刻提醒着我经历过的那场风暴,但也象征着重生。
晨光熹微,但只要心中有爱,终将迎来属于自己的灿烂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