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可当我从敌军的检查站出来时,并没有看到他,只看到了乐乐冰冷的身体。
我细细抚摸着乐乐的小脸,他一个人在野外待了一整晚,该是有多害怕。
被冻死前,他是不是还在想妈妈。
想到这,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晦气！晦气！现在大家都好好的,你哭给谁听
我抱着乐乐,走到孟老爷子身边：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你唯一的孙子已经死了
胡说！孟今安终于开了口：你身为妈妈,怎么可以这样诅咒自己的孩子。
孟安歌凑上来,伸手作势要抱乐乐,却刚好碰上我伤口的位置。
我忍着钻心的疼,抬头看她,她却依旧是一副温软关切的样子：对不起,是我昨晚没看好他,我也是看他哭的让人心疼,才放他出去的……
什么都不用说了,乐乐已经死了。我抽出自己的手,想要摆脱她。
结果她却莫名其妙的向后倒去。
这套把戏我在平日里已经看的够多了,现在真是多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她。
孟安歌却跪在地上不停的掌掴自己：都是我该死！我没用！我没有看好孩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先前还扶着我的母亲,赶紧上去抱起孟安歌,眼神中对我满是责备。
虽然平日里,母亲确实和我说过不少次,让我多忍让这个小姑子,因为我们现在只能依靠孟家。但在这种时候,母亲竟然也不向着我,我真的很寒心。
先去休息吧,孟今安说着,走过来想要从我怀里接走乐乐：要是今天晚上他们再要你去,你也好提前准备。
我抱着乐乐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一下没站稳。
一直沉默的孟今安终于说了话,可他根本在乎的就不是我。
恍惚间手一松,乐乐从我怀里滑了出来。
这下大家都看到了乐乐灰白的脸,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活人该有的脸色。
乐乐！孟今安第一个冲上来,想要抱起乐乐的身体,但冰凉僵硬的触感还是让他缩回了手。
你现在知道了吧乐乐为了等我,在检查站外面被活活冻死了。你们这一大家子但凡有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也不会这样。
孟今安哆嗦着嘴唇：其实,这事你也不能怪安歌,昨天晚上刚到这的时候,乐乐就有点不舒服,但这附近也没有药店。
乐乐跑出去后,安歌怕你怪罪,也是哭了一晚上呢。
主要还是你平时让乐乐和安歌接触的太少了,不然乐乐也不会不听安歌的话。
我瞬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什么样的爸爸会在孩子的尸体面前,还为他的白月光开脱
孟今安说着朝我走来,将手轻轻的放我肩上,做出一副想要抱住我的样子。
婚后,他很少主动向我亲近,所以只要他有了想要靠近我的意思,我都不会拒绝,甚至对他的所有过错都不计较。
可那些都是过去,现在我看到他就想吐。
我抽出昨晚藏在衣服里的短刀,猛的刺向自己的肚子。
星程！孟今安急着想要抱住我,甚至撞倒了身旁的孟安歌。
我向后倒在一个温暖且陌生的怀抱,待我看清那人是谁,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6.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我回到了自己家,在那里我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不用担心任何人,不用受任何人的委屈。
父亲将我高举起来：我已经给你定了娃娃亲,高兴吗
什么是娃娃亲我伸出小手摸父亲脸上的胡茬。
父亲笑着说：娃娃亲就是你俩从小就好,谁都破坏不了。
可下一秒,我就回到了孟家,隔着窗户看到了在花园里拉扯的两人。
哥哥,我真的好难过,要不我还是走吧
不用,我为你取名安歌,就是希望你能永远平安快乐,没有人能给你委屈。
孟安歌低头拭泪：可是哥哥,我真的一分钟都坚持不下去了。
之前我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现在只恨我和她已经有了孩子,不然他沈家早就对我们没有一点帮助,我现在还和她在一起,完全是出于道义。但我早晚要让她明白,做人不能得寸进尺。说完,孟今安将孟安歌狠狠按进怀里。
我的眼前早就一片模糊,父亲还在世时,给予了孟家多少帮助,他孟今安又对我说过多少山盟海誓。
原来他爱我根本不是出于真心,和我在一起也是出于义务。
不爱可以直接说,我们完全可以好合好散的。
何必把我当累赘。
我哭着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庄园里,但身边没有了孟今安和他的家人。
这个房间看起来很陌生,孟安歌喜欢奢华,孟今安就按她的喜好布置了整个庄园。
但这个房间竟然挂着朴素的亚麻窗帘,在绿萝一圈圈的围绕下,更显得清新自然。
饿了吗我这才发现角落处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
待我看清是谁后,忍不住叫出声：怎么是你
唐意礼是我的学长,出身世家的他性格温文尔雅,身形高大挺拔,在校期间就有不少女生爱慕他。
但他偏偏只给了我特殊的关照,为此我在心里暗暗的高兴,但因为我和孟今安早有婚约,所以才没让这段感情发展下去。
毕业后,我直接和孟今安结婚,为了避免闲言碎语,和之前的校友也没了联系,尤其是唐意礼。
和孟今安结婚当天,他还送来了隆重的花篮和价值不菲的礼物,但我怕孟今安多想,就悄悄收了起来。
现在,唐意礼面对我的疑惑,只是微笑着为我端来可口的饭菜并说：这个庄园本来就是我们家的,是孟今安一直求我瞒着你。
看我还是一脸的不相信,唐意礼索性告诉我说孟家早就不行了,这几年也是拆了东墙补西墙,这个庄园也是几年前就已经卖给了唐家。
这一次也是他们家孟老爷子出面求情,唐家才同意他们在这暂住一段时间,毕竟现在一个安全的庇护所可是很抢手的。
其实里面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但唐意礼说这些以后会慢慢给我解释,现在最主要的是我的身体。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天唐意礼说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这个庄园,前天听到动静知道这是我们的家事,他不便插手,但后来听到吵闹声很大,才想出来看看。
却不想刚好看到我拿刀挥向自己。
7.
我找医生来看过,你的伤势过重,已经没有生育的可能。唐意礼说这些话时,也许是怕我难过,一直低着头。
我笑了笑说：这没什么,反正我有乐乐一个孩子就够了。
唐意礼闻言,眉头微蹙看向我：你这又是何必当初在学校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孟今安伤害自己
我笑笑说：你口中的很多人指的是谁
闻言,唐意礼迅速低下头去,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好半天才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帮你把乐乐放在了花园。
一听到乐乐我还是忍不住流泪,我抹了把眼泪说：我不会让乐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他们孟家所有人都欠乐乐一个道歉。
唐意礼没有多说,只是点头：不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支持。
谢谢,需要时我会叫你。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被唐意礼
紧紧握着,我的心里也渐渐充满了力量。
自从嫁给孟今安,除了新婚时的那几年,剩余时间因为有了孟安歌的存在,我几乎就没有开心过一天。
再加上身边没有一个人支持我,好像我做什么都是错,有无数次我都有了轻生的念头,只是每次想到乐乐,我才没有走上绝路。
可现在乐乐不在了,我反而不想轻生了,有了唐意礼的支持,我突然有了面对这一切的力量。
明明做错事的人不是我,为什么还要我一再退让。说好听点,那是我作为一个嫂子对他们小辈应有的包容,但说不好听,我之前的态度就是窝囊。
就是因为我的窝囊,才会让乐乐惨死；才会让孟今安失去了一个做父亲的自觉；才会让孟安歌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面前作死。
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再退让,更不会傻到以为伤害自己就可以唤醒他们对我和对孩子的歉意。
唐意礼陪我走出去时,孟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不出意外,又是孟老爷子先发话：抱歉,唐先生,一点家事打扰了你的休息。
看到我扶着肚子走路的样子,孟老爷子一声冷哼：听说你身体受损不能再生育,按理说已经没有资格再做我们孟家的儿媳。
但看在你之前还为孟家生过孩子的份上,我可以拿出一笔钱给你,现在就离开吧。
我看向孟今安,他似乎有一瞬间的犹豫,但还是说：星程,人死不能复生,而且现在兵荒马乱,世道艰难,我们也是无力再继续照顾你了。
笑话！不等我说话,唐意礼向前一步：在我的家里,我还没开口,你们倒先做起主人了
不不不不……孟老爷子连忙摆手：这都是我们自己的家事,不敢打扰您。
唐意礼轻笑：只要是在我家里发生的事情,就和我有关。
如果今天非得有人从这个房间出去,我希望是你们。
请吧,孟老爷子,我在离敌军如此近的位置,收留了你们两个晚上,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8.
唐先生是什么意思孟老爷子实在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人教训的一天。
我们和唐家还是有合作的,唐先生这么做,不怕唐老先生怪罪下来
唐意礼瞟了一眼在座的孟家人：说是合作,其实完全是我们唐家照顾你们孟家,这种生意,你们不做,有的是人抢着做。
至于怪罪,我想家父如果了解了你们孟家的家风,也不会说什么的。
我……孟老爷子被怼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今天把话说清楚,我们孟家的家风怎么了我们孟家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人说！
那我的孩子呢我被这个老家伙的无耻震惊了：一个正经的家庭会把自己的儿媳妇贡献出去么会让自己的孙子冻死在路边么
那你想怎样难道让我们一群人跟着他跑出去送死么还是现在让我们所有人给这个死孩子陪葬吗孟老爷子将拐棍在地上杵的咚咚作响,我听着心里发闷,看着他倚老卖老的样子,心里更是恶心的想吐。
你一个儿媳妇,作为孟家的一份子,危机时刻为了家族牺牲一下,怎么了一天到晚只想着自己,还配享受孟家的一切吗
你不配！不等孟老爷子说完,我厉声呵斥道：你们孟家所有人都不配让我牺牲,更不配给我的孩子陪葬。
还有你孟今安,我看向这个和我结婚多年的男人：你说你无力再照顾我了,我想请问这些年你照顾我什么比起你对我的照顾,我父亲在世时对你们孟家的照顾又算什么
过河拆桥的无耻之徒,根本就该断子绝孙！
孟老爷子被我的几句话气的直翻白眼,转头向唐意礼：我们现在不和这个疯女人没话可说,但你不能把我们赶出去,唐老先生之前可是答应过我们的。
唐意礼完全不理会,而是转头看向我：星程,这件事情你来决定。
我别过头去：他们早已不是我的家人,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不过如果非要我决定的话,我希望他们现在就消失在我眼前。
余光中,孟今安的脸色一变：沈星程,你不能这么绝情。
虽然你的身体受损已经无法生育,但我从没有说过嫌弃你的话。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孟今安又说：你是不是还在气那天晚上,我们让你去演奏的事情做人别太自私,看到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好好的,就证明那天晚上我们的决定是正确的。
那所以呢乐乐的死算什么面对我的质问,孟今安一脸茫然,我笑出声来：看看你的样子,还配嫌弃我
一个连基本人伦感情都没有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嫌弃我
求你今后离我远一点,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们不再是我的家人。说完,我转身向房间走去。
眼看着唐意礼真的要带人将他们赶出去,孟今安才如梦初醒般上来拽住我的手：星程,你听我说,乐乐死了我们还可以再生一个。就算你身体受损,我们也可以做试管啊。
孟安歌似乎被他的这一行为刺激,上前来拉住他说：哥,你何必这样求他谁知道他的身体受损是那晚上被人玩坏了,还是怎么的
再说,你之前不就说已经很讨厌她了吗现在她走了不正好。我还年轻,你要喜欢孩子,我也可以生啊。
放屁！你给我滚开。孟今安一把甩过孟安歌,手脚并用的向我爬来：星程,你别听她的。
看着倒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的孟安歌,我心里多少舒服了一点。
一直以来孟安歌以为进了孟家,拉拢了孟家父子的心就是给自己找到了保障,却不知这一对父子他们根本就没有心。
他们不爱任何人,他们眼里只有他们自己,他们是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
把希望寄托到他们身上,真就还不如养只狗。
9.
我实在懒得再看他们一眼,之前的孟今安虽然负了我,最起码还算是举止矜贵,现在的他就像只流浪狗,让人多看一眼都嫌恶心。
现在外面的战乱状态,孟家老小出去绝对是必死无疑,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再次确认我的意见后,唐意礼的人将孟家人全部赶了出去。
等再有消息时,听说他们误入敌军占领区,敌军中的一个小军官看上了孟安歌,
他们一家人自私的基因再次得到了体现,为了保命,他们父子二人将孟安歌就送去了军营,据说当天晚上孟安歌就倒在了血泊里。
唐意礼跟我说这事时,我也只是笑笑不说话,因为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
终于熬到了战争结束,一天清晨有人敲响了庄园的门。
看了半天,才看出来这人是孟今安。
他一身衣服邋里邋遢,早已没有了豪门贵公子的形象。
见到我,他连滚带爬的到我身边,星程,我错了,孟安歌和我爸现在都死了,我们重新开始可以吗
看着他如今这副模样,我多少有点震惊,我问他孟老爷子是怎么没的。
他一开始还无奈的说,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劫匪,身上的钱财都被抢完了,后来没了钱管家跑了,他就和孟老爷子两人相依为命。
可说到后来,孟今安便越来越生气,他埋怨孟老爷子的脾气暴躁又专横,明明身边已经一个佣人都没了,他那些繁复的生活习惯还是一个都不改。
后来实在照顾不了了,再加上身上的吃的越来越少,孟老爷子也刚好生了病……孟今安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紧接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好事似的,急忙抬起头,眼里亮晶晶的说：星程,我现在知道了,这世上只有你对我是最好的,我知道你是最爱我的,现在伤害你的那两个人全死了,我们完全可以重新开始了。
别做梦了,滚。看着孟今安这副癞皮狗样子,我真是连隔夜饭都能吐出来,和他多说一个字我都觉得是对自己的侮辱。
说完,我便关上了庄园的大门。
唐意礼拎着我喜欢的园艺工具出来,问我刚才敲门的是谁,我笑说只是一个路过的乞丐。
下个月,属于我的工作室就要开业了,战后的经济已经慢慢复苏,我相信属于我的黎明也即将到来。
之前的噩梦,就让它们永远留在那些见不得光的黑夜吧。